36 古堡魅影（三）

正廳裏的趙翊伯爵正在享用美食。

上流社會的社交場所不外如此，觥籌交錯, 美酒美食, 優雅得體地談論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偶爾故作幽默地抛出幾句俏皮話, 再對別人的話題表現出很感興趣的樣子。

趙翊伯爵表示心很累, 只想和小夥伴們一起無拘無束地吃頓飯。

然而總有人不放過他。

對面桌的一個子爵家的千金眨着忽閃的大眼睛：“伯爵閣下，聽聞您上個月在公爵先生的獵場裏獵了只鹿，真是太厲害了！能跟我講講當時的情況嗎？”

她旁邊的美人嬌俏地捂住嘴：“那可真是厲害！我也很喜歡打獵，上周還獵到一直狐貍，那是只純白的雪狐, 一點雜色都沒有, 用來做圍脖再好不過, 您看到也一定會喜歡那皮毛的。”

趙翊左邊一個伯爵的孫女雙手合十，置于唇邊, 臉上是誇張的心疼憐憫：“哦天哪，願上帝保佑那只可憐的狐貍。今天就不要講那些殘忍的事情了。伯爵先生，聽說您上半年剛去了北國滑雪，那裏風景如何？我也打算去呢！”

對面另一個姑娘幽幽插嘴：“對了, 伯爵先生，您的外套做工真不錯, 是出自皇家禦用裁縫拉爾先生之手嗎？唉, 我在他那裏已經預約半年了, 總是排不到。”

趙翊一時也不知道該先回應誰, 只覺得這些問題都太無聊, 完全沒有回答的必要，只能禮貌地朝美人們都笑笑，挑一兩句有重點的随便答了答。

他右手邊坐的就是凱瑟琳小姐。

眼看着幾個美人都在對趙翊窮追猛打，凱瑟琳一張臉明顯垮了下來。

她不動聲色地深呼吸幾下，拿起面前的紅酒杯，輕咳一聲轉向趙翊：“伯爵先生，今天這酒還合您的口味嗎？不知道是不是打開的時間太早了，醒的有點過了，我覺得酸度不太對呢。”

趙翊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仔細品了一口，搖搖頭：“不會，這酒品質很不錯，醒酒的時間也恰到好處！”

凱瑟琳小姐整張臉都開始發光，她嬌媚地朝趙翊一笑，左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身子湊近，整個人柔若無骨似的倚在他身邊：“那就好啊，我還擔心自己招待不周呢！”

趙翊覺得自己右半邊身子都有點發僵，他不動聲色地往左邊躲了躲，肩膀微沉避開她的手：“謝謝您的款待！”

凱瑟琳身上的香水味似乎有點太重，他覺得自己被熏得有點腦仁疼。

趙翊一直習慣跟周圍的人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對于過于親密的接觸不太适應。

尤其是不熟悉的人。

可——也有例外。

他想起下午在客房的舞蹈教學時間。

被自己握在掌中的女孩白皙柔嫩的手，纖巧細致的腰，擺動時輕揚的裙裾，清澈動人的眼，柔和嬌俏的笑。

他們距離很近，很久沒人跟他距離那樣近，卻完全沒有生疏排斥，他聞到女孩身上散發的淡淡香氣，那樣澄澈美好，他記住了屬于她的氣味，那是能印進心裏的味道。

他雖然以前學習過社交舞，但從來不喜歡跳。可那個時刻，他只想把她攬在懷裏，一直舞到天荒地老。

“閣下！伯爵閣下！”似乎察覺到他在走神，一旁的凱瑟琳小姐喚着他，聲音提高了幾分。

“哦！”趙翊回過神來看她：“什麽？”

凱瑟琳一直是被人捧在掌心的小公主，還從來沒有人這樣直接地忽視過她，一時間很是不爽。

大概是為了發洩不滿，她情緒不受控制地把酒杯往餐桌上重重一磕，穿着精致高跟鞋的腳在桌下重重踢了下。

也許是這一腳踢得有點重，她輕呼一聲，皺起了眉。

“凱瑟琳，你怎麽了？”坐在她另一邊的漢斯關切地看着她。

凱瑟琳輕輕掀起裙擺看了看自己的腳，臉上倏然變色。

她蒼白着一張臉，支支吾吾地道：“沒……沒什麽！”

一直侍立在一旁的蘭斯管家趕緊走到她身邊：“凱瑟琳小姐，您怎麽了？”

凱瑟琳不動聲色地把腳往裙子裏躲了躲：“一點小傷，沒事的。”

蘭斯管家一聽有傷，立刻神色嚴肅地說：“小姐，您得馬上回房包紮。”

然後對桌邊的一個男仆吩咐道：“去把裏德夫人叫來！”

凱瑟琳看看滿桌賓客，猶豫着不想離開：“今天這麽重要的日子，我不想缺席。”

蘭斯先生一張臉不動聲色，仍是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态度卻十分強硬：“您必須馬上離開！”

凱瑟琳懊惱地搖搖下唇，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身邊的趙翊。

趙翊不明所以：“凱瑟琳小姐既然受了傷，還是趕緊去處理一下比較好！”

凱瑟琳嘆了口氣，低頭應了一聲。

這時裏德夫人急急趕到，只看了一眼凱瑟琳的神态就明白發生了什麽。

裏德夫人眉頭緊鎖，走過去把凱瑟琳攙扶起來：“走，先回房間。”

凱瑟琳無奈地對滿桌賓客道歉：“不好意思，我受了一點小傷，失陪一下，請大家不要擔心，好好享用晚餐。”

說着在裏德夫人和蘭斯先生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準備離開。

漢斯想過去幫忙。凱瑟琳擺擺手拒絕了他：“不需要！”

見漢斯神色一黯，凱瑟琳想了想還是緩和了口氣：“你是我堂哥，也算是主家，你得留在這裏幫我招待客人！”

漢斯先生兩只眼睛驟然變亮，他欣喜不已地連聲應着：“好的好的，我一定好好招待！”

沒了主人凱瑟琳小姐在場，晚宴的氣氛難免有些受影響。

好在賓客們也都是見過大場面的人，漢斯也很盡責地招呼大家，衆人又開始恢複交談，滿座盡歡。

遲蔚和張慕妍聽聞凱瑟琳小姐受傷的消息後趕緊朝二樓凱瑟琳的卧室奔去，剛到門口就看到同樣等在門口面露焦急的艾瑪和薩麗。

同時看到的，還有腦內進度條顯示的數字——15%。

“怎麽回事？”遲蔚有點不好意思，覺得自己這女仆當的實在不怎麽樣，女主人都受傷了自己還在側廳聊天。

薩麗搖搖頭：“我們也剛到不久。”她指指卧室緊閉的厚重房門：“凱瑟琳小姐的腳受傷了，裏德夫人和莉亞在裏面。”

遲蔚聽到腳受傷，松了口氣，千金小姐吃飯時傷了腳，能傷到哪兒去？無非是扭到或者被餐刀劃了個小口子之類的，只不過因為人家身份尊貴，所以其他人才這麽緊張。

張慕妍問：“那需要我們進去幫忙嗎？”

艾瑪搖搖頭：“我們剛才敲過門了，裏德夫人說暫時不需要其他人幫忙。我們又不敢随便離開，就在門口等着了！”

遲蔚和張慕妍對視一眼：“那我們也在這裏等候吩咐吧。”

四人在凱瑟琳小姐卧室門口杵了半天，才聽到卧室裏傳來裏德夫人冷淡的聲音：“薩麗，你留下幫忙，其他人先下樓吧。需要時會叫你們。”

大概是覺得自己受到領導的重視，薩麗露出興奮的神情。

艾瑪小聲跟她道別：“那你忙着吧，我們先走了。我就在房間裏等着，需要我幫忙可以拉鈴。”

遲蔚她們女仆的房間裏都挂着一個小小的鈴铛，是跟樓上凱瑟琳小姐房間的拉繩相連的，方便主人需要時傳喚。

薩麗有點不耐煩地朝她揮揮手：“放心去吧！”

等遲蔚她們來到大廳時，賓客們的晚宴已經正式結束，紳士小姐們有的在會客室喝茶聊天，等待不久後的舞會開場。

她倆就跟在幾個打掃女仆身邊幫幫小忙，沒事的時候就在角落站着。

這時，管家蘭斯先生帶着兩個男仆給衆位賓客挨個發東西。

趙翊接過來一看，是一個精致小巧的面具，只能遮住上半張臉的那種。

旁邊的女賓們一邊在托盤裏翻找，選出跟自己禮服顏色更相配的面具，一邊小聲說笑。

“凱瑟琳就喜歡這些小花樣！”

“誰說不是呢，這次又不是化妝舞會，戴面具幹嘛？誰還認不出誰嗎？”

“哈哈哈，我倒是挺喜歡凱瑟琳的小心思的，雖然不是化妝舞會，戴上面具之後總會覺得更有神秘感！”

“我也是，而且戴上面具後說話可以更放肆一點……”

“哈哈哈哈！”

……

不多時，大廳的舞池已經準備妥當，衆人紛紛入場。

廳中燈火通明，角落的長桌上擺放着各種精致點心和酒水飲品，小型樂隊在角落開始演奏舒緩音樂，端着托盤的侍者往裏其中給賓客提供服務。

這時，凱瑟琳小姐沿着樓梯緩緩下樓。

她仍穿着之前那件正紅色禮服裙，這顏色襯得她肌膚如雪，寬大的裙擺顯得她腰肢纖細。

她一手搭在扶手上，緩步向下。她挑了副金色面具，遮着上半張臉，露出精巧的下巴和鮮豔嘴唇，還有面具下一雙湛藍的眼睛，幽暗迷人。

漢斯幾步走過去，扶住她的胳膊，關心地詢問：“你的傷沒事了嗎？”

凱瑟琳溫和地回望她，輕輕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了。

她随即朝樂隊做了個手勢，舒緩的音樂停止，歡快舞曲的前奏響起，舞會正式開始！

場上賓客停止交談，注視這迷人的女主人。

這是舞會慣例，通常第一支舞是由主人跳的，接下來其餘賓客可以随意。

凱瑟琳順勢拉起身邊的漢斯開始跳舞。

漢斯先生滿臉的受寵若驚加不可置信，如果不是這舞步自小練習早已娴熟無比深入骨髓，遲蔚覺得這家夥恐怕要驚喜得踩到凱瑟琳的腳。

凱瑟琳和漢斯一曲跳罷，漢斯挽着凱瑟琳的胳膊去旁邊休息，賓客們進入舞池跳接下來的曲子。

或歡快或悠揚的曲子換了好幾首，滿場的紳士小姐們在旋律中優雅起舞，場面十分養眼。

遲蔚和張慕妍雖然只能在大廳角落待着，倒也不覺得無趣。

遲蔚有點好奇趙翊伯爵要邀請哪個姑娘跳舞，畢竟好幾個女賓圍在他周圍明示暗示了好幾輪，他竟然完全不為所動，只專注地跟身邊兩個不知道是什麽身份的中年紳士聊天。

張慕妍朝遲蔚擠擠眼：“你看趙同學多麽克己守禮！”

遲蔚有點臉紅，嘴上逞強：“他這樣誰也不搭理，遲早要OOC！”

張慕妍不再逗她，這時音樂換成一支活潑歡快的快步舞曲，舞蹈學生聽到音樂就忍不住想動彈，她腳下輕輕随着節奏打拍子。

遲蔚被她帶得也情不自禁地開始打拍子，半天終于想起正事。

“小慕慕，你說凱瑟琳小姐的腳是不是真的傷的挺重的？”遲蔚低聲問。

張慕妍往凱瑟琳的方向看了眼，好幾支曲子過去了，她還是坐在一旁休息，之前有兩個男士過去邀她共舞，也被她拒絕了。

她就一直靜靜坐在那兒，漢斯先生在旁邊陪着她。

張慕妍點頭：“還真是啊！”

想了想更詫異了說：“可是看她之前跳的那支舞，也不像腳傷嚴重的樣子啊！”

遲蔚補充：“而且她那麽期待這個舞會，前兩天一直在準備，明顯是愛熱鬧愛跳舞的個性，怎麽今天這麽安靜！”

張慕妍看了看舞池中央翩然旋轉笑得肆意的幾位千金，聲音又低了幾分：“那看來是真的腳疼，否則以她的個性，怎麽能忍受其餘的姑娘在自己的場子大出風頭。”

遲蔚笑笑：“是的，一定是要沖上去正面battle的！”

張慕妍：“哈哈哈那必須！”

遲蔚示意她再看看凱瑟琳那邊。

凱瑟琳小姐和漢斯先生兩人一直坐在那兒，雖然看得出來兩人沒怎麽聊天，可凱瑟琳也完全沒有流露出絲毫不爽的情緒。

一雙漂亮的藍眼睛還不時透過面具凝望着漢斯，頗有那麽一點深情款款的味道。

而漢斯先生滿臉欣喜若狂受寵若驚地待在她身旁，是不是因為對方看着自己的一個溫柔眼神就激動得全身發抖。

張慕妍：“行吧，現在的漢斯先生已經到達人生巅峰！”

遲蔚：“可是凱瑟琳明明之前一直很讨厭他啊，我還看到她偷偷朝他翻白眼來着！”

張慕妍：“我也看到了。可是，也許她想通了呢。畢竟漢斯喜歡她很久了，對她也千依百順的。”

遲蔚：“可是她晚宴時還在對趙翊獻殷勤！”

張慕妍撇撇嘴：“那又怎麽樣？咱們趙翊伯爵又沒搭理她！你想啊，與其在一個完全對自己不買賬的人身上花功夫，還不如選擇一個真心愛慕自己的人。”

張慕妍越說越覺得自己有道理：“而且，你看，凱瑟琳老爸的大部分財産以後是要交給漢斯來繼承的，那凱瑟琳如果選擇漢斯，其實也是一樁美事，肥水不流外人田嘛，還可以保持她家財産的完整！”

遲蔚：“話是沒錯！可他們是堂兄妹……”

張慕妍：“古代人沒在管這個的。”

遲蔚：“也有道理。可是……這也太快了吧！”

張慕妍轉轉眼珠：“是有點快哈！那就有可能是另一個原因——”

她故意停頓好幾秒，引得遲蔚來追問：“什麽原因？”

張慕妍嘿嘿一笑：“欲擒故縱！”

遲蔚有點懵：“哈？”

這時，舞曲換過，正是熟悉的華爾茲旋律。

一直在角落聊天的趙翊伯爵忽然朝凱瑟琳坐着的方向走去。

他緩步走着，姿态優雅從容，然後在凱瑟琳身旁站定，微微彎下腰，伸出右手：“凱瑟琳小姐，我想請您跳支舞！”

張慕妍驚訝得張着嘴：“啊……那什麽，欲擒故縱成功了哈……”

說完覺得自己這話說得不太合适，有點尴尬地朝遲蔚笑笑：“你剛才不是還怕他OOC嘛，他這樣也是對的，既然是社交場合，好歹要跳上一曲。”

遲蔚：“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