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識人不清

出了門口,圓杉還是緊跟着陳子嶺。

他停下,她絕不多走一步。

“清場的時候怎麽不走?”

圓杉那個憋屈,“不是我不想走,是走不了。那時太混亂了,現在不是沒事嗎?有你在這兒。”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陳子嶺眉梢一挑,這話說得依賴十足。

圓杉似是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仍有些發怔,那個男人為什麽會在那個場合?他剛出院吧?沒事湊什麽熱鬧?

他不滿她這樣神游太空,便捏了她的手一下。

圓杉吃痛,抽回了手:“你幹什麽?養的什麽毛病?上次在禮堂也是這樣!”

陳子嶺垂下眼睑看她受欺負的樣子,禁不住柔和了目光:“只要我在,你的眼裏只能有我。”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掏了掏耳朵,“什麽?”

見他一副不願多說的表情,便把疑問吞下了肚,慢悠悠道:“那我把實習點找好了,再告訴你。”

他走下臺階,聽到這話,頭也不回。

“不需要,我從沒答應。”

她不得不頓住目光,又掏了掏耳朵,把耳油掏走才問:“你們不是最講信用的嗎?”

陳子嶺勾唇,旋過身子來看着她。神清氣定,若雲朵舒張般閑定,“我有答應過嗎?”

圓杉一愣,腦子裏迅速把整件事情的發展都過濾了一遍。片刻淡然地答應,“沒有答應。那我就把你欠我的人情用在這件事上。”

熏黃的燈火靜靜地鋪在地面上,延綿至廣袤無垠的那一頭。

他走近她。

影子在路燈底下跟腳底重疊在一塊兒,過了路燈,影子就又像漁網一般張開來。

“路圓杉,女人太天真即是蠢。”

咯噔一下,心裏仿佛有什麽東西快要掙脫出來。他的眼神太危險,他的話語太危險。千萬不要是她想的那樣!

“什麽時候起,你這麽信任我了?”

心跳加快,臉色白了起來。她張開了嘴,嘴唇竟然有些哆嗦。

“你從來就沒有這個打算?”

“真好,陳子嶺。你白白撿回一條命,我卻為你白白丢了半條命。你白白拿到了杜叔叔能給你們帶來好處的所有,我卻為你白白失去了下半生。你真是好樣的,怎樣,現在事成了,是不是要殺了我?”

她在這一刻完全沒有法子去形容心中的震動和驚顫。談得上背叛嗎?談不上。他們很熟悉嗎?不過比陌生要深入一點的程度。他們相互了解嗎?兩個人生的起點都不熟知,何況是半途中。

可是,你要問她痛嗎?她會答你,真挺痛。

不是因為你替他擋了一槍,而成事過後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不是因為你替他解了他們的後顧之憂,而成事過後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更不是,因為他的目光這樣無情。

她原本以為,她所認知的黑幫或許真的不會這樣無情。也有仁義一說,也有情深一說。

光是一個陳子嶺,她就為他改變很多,做了很多。

為了他,她将會踏上飛機,放棄自由,獲得一個新身份。那個足以令她喘不過氣來,甚至會重延以前未完的噩夢的身份。

她才二十出頭,卻要在剩下的年華裏拾起貴家小姐的一切,困在大人們以為是為她好而編織好的網裏,殊死掙紮,卻只是更緊地纏着她。

她下半生将會成為一個沒有自由、沒有思想的扯線木偶。她遵自由成風,成空氣,成生命。而現在,她沒了。不但得不到一點半點的安慰,反而受到更大的傷害。

她抿着唇角,眸裏半點倚瀾不起。

“好,你真好啊陳總。這招真高,佩服,我甘拜下風。”

她倔強地仰起頭來,目光穿過山水,将藏在一頭的他的靈魂,無情射穿。

看見她這副模樣,他說不清那種隐隐觸動着他心緒的那絲情感是什麽。他要思考,這到底是怎樣一回事。目光沒有多停留半分,迎着這直白坦誠的眼睛,似是落荒而逃:“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望着那抹寵辱不驚的身影,她的心,真的有點痛。

可這個世界,從來都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你叫她怨誰去呢?

又站了些時日,她終于回過神來。是該走了,正想着。一輛的士駛至她面前,後車窗搖下,見是方浩天。

方浩天面上沒半點表情,就是嘴角似揚非揚,“路小姐,這麽巧?這個時間很難打車,送你一程吧。”

方浩天?他怎麽會在這裏?那婷婷呢?而且用的士載她一程……似乎不太方便?

“方先生,你怎麽在這裏?”

“哦,婷婷不舒服有事先走,她叫我不要送,說是等她爹地出來兩人好好見上一面。我想那老,哦,我想伯父一時半刻也下不來,你又有需要。不要說那麽多了,上車吧,這裏很難等,我剛才也等了好久。”他熱情地說,幾乎就要下車來送她上車。她左顧右盼了不一會兒才應了下來,上車向司機報上地點,“那好吧,麻煩方先生了。”

“不麻煩,一點兒也不麻煩!為女士服務是我的榮幸!”為什麽一句這麽紳士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就這麽……說句不好聽也要說,就這麽猥瑣?

可是以婷婷的眼光,面前這個男人應該也不是一個膚淺的人。

想得入神,雙手忽然被另一雙手裹住!她驚慌地擡起頭,竟然發現方浩天一臉好色,心裏大叫完蛋!

“方先生,請自重。你要幹什麽?”她沒半點掙紮,就這樣被他握住手,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他會不會是想試探些什麽?

“路小姐,我第一眼見到你就很喜歡你了!我實在是忍不住!”話才急急墜地,一張嘴唇就要湊上來!這可把圓杉吓壞了!

看來這方浩天就是一個痞子,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把婷婷迷得團團轉。

“方先生,你瘋了嗎?!我是婷婷的姐妹!”她反抗。

“那又怎樣?杜卿婷那個八婆的氣我也受夠了!以為自己有一兩個臭錢就了不起嗎!路小姐,你不要拒絕我,我會對你溫柔一點。看在你開始對我笑得那麽甜的份上!”他笑得讓圓杉起雞皮疙瘩,她對他笑只是出于禮貌,怎麽會想到他會誤會?看着他又要湊上來,她問下最後一句話,“你對婷婷是不是認真的?”

聽了這話,方浩天停下來,圓杉覺得他眼睛深沉,她看不透他在想什麽。

“誰會對那個八婆認真?!”

圓杉閉上雙眼,仰着頭。婷婷,如果你知道這家夥的面目會有什麽反應?我既然知道他對你怎樣,我就明白該怎樣做。

她忽地笑得妩媚,仿若一夜之間,千萬的山茶花一下子全都綻放,美麗盈盈,難以形容的美麗,“是嗎?那禽獸你去死吧!”

圓杉一腳起踢,正中小鳥紅心。趁他吃痛間,又打了他幾錘再踩了他幾腳。打完以後又再次正中小鳥紅心,“我看你這禽獸還得瑟?玩弄女人感情的男人真是很可悲。”

對付這樣的男人他連被詠春拳揍也不配!

車停了,圓杉擡頭看見前鏡裏司機一雙眼睛畏畏縮縮地看着她,她瞪了他一眼,“見死不救的男人更可悲!車錢算他的!”

下了車,發現杜卿婷就站在自家門口。一頭黑發漫天飛舞,幾乎要與夜色相溶,成為彼此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寂寞得讓人心疼。眼裏的墨色濃得化不開來,一片悲傷幾近透骨。

“婷婷?風涼,怎麽還站在這裏?不是不舒服嗎?”

她卻只是靜靜地看着她,一雙眼亮得像閃爍的星。圓杉被一直看着,難免忐忑,心思一轉,想到剛才。恍然大悟,不會是誤會了吧?

“我……”才說出一個字,對方便高舉着手掌,夜闌之下一雙手白得分明。

陰柔的風此刻竟然涼得刺骨,她看着她,她看着她。

圓杉看見杜卿婷倔強的神情開始逐步坍塌,眸子漸漸滲出水跡來,模糊了一片濃密的黑色。

眼淚緩緩滑落下來,她忽然發狠地跑到計程車那裏把吓了一大跳的方浩天粗暴地拽下車,一巴掌就勢扇落下去!

的哥見狀,以免徒生事端,錢也沒有收就踩盡油門離開。

清脆的一巴掌刮聲驚動了連綿的路燈灑下的昏暗光芒,就像打碎所有藏于她心底最後的希望一樣,變得黯淡無神。

她以為,只要兩人有了那張證書,就能将他栓在身邊。

她以為,只要兩人有了那張證書,他就會安然地待在她身邊,不像以往那般挑着身邊的女性朋友生事。

她以為,只要她執着,兩人就能夠擁有一個最是明淨光潔的未來。

可到達未來,終究要通過一條漫長又昏暗的甬道。

“方浩天……杉杉是我姐妹!我姐妹你也敢動?!”她努力喝住自己的淚水,可是忍不住。望着這張吊兒郎當不見悔意的臉,她想狠狠地揍他又不忍心。

方浩天依舊側着頭,笑了一聲,有種什麽已然破碎在裏頭,“那又怎樣?這些年來我什麽時候不挑你的姐妹下手?!杜卿婷,要我說多少次,不是有錢就了不起!用金錢束住一個男人的心,這種女人最愚蠢。你永遠都是最下等最愚笨的女人。”

她還在顫抖着流淚,他卻已經潇灑轉身。

“方浩天!你敢走?!你走了我們就結束!那些錢我不會再替你還!你就等着被劈死吧!”

一聲撕心裂肺的吶喊撕裂了夜的冷酷,埋葬了如花如夢亦如塵的過往。

那個身影甚至走得更快,果真是毫不留情。

“方浩天!我告訴你!我們結束了!你記住是我甩你不是你甩我!”

是不是感情裏的輸家都總愛在最後關頭說着是我甩你的胡話,難道這樣自己的痛就能夠少一點,難道這樣別人的傷就能夠多很多?

那個身影就似遙遠的山水,漸漸走出她的視線她的世界。四年的感情,早已是一張密密麻麻滿是破洞的網,結束了。杜卿婷蹲下來,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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