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那, ”李謠進屋坐下,盯着他寬闊的後背, 靈性的杏眸微閃, “村裏還有誰天生看不得人好?”
“只有駱言強嗎?”李謠呢喃。
駱謙把東西放到床尾的櫃子上,胳膊順勢放到櫃子上,撇頭, 視線穿過窗戶, 說:“很多,不止駱言強。”
“暫時別給孩子們戴,被誰摘了,要不回來, 反倒弄一肚子氣。”駱謙掏出五副銀手镯,五副銀腳镯,“你收起來。”
李謠秒懂駱謙隐(/)射誰,駱清亮的孫子駱驚墨有一個銀鎖, 是孩子外婆給的, 用一根紅繩串起來挂到脖子上,據孩子說駱來福娘摘掉銀鎖, 說拿回家看看,三歲的孩子信了,結果晚上張霞帶駱驚墨睡覺, 發現駱驚墨的銀鎖沒了,問了孩子才知道被駱來福娘拿回家看看, 張霞帶孩子找駱來福娘要銀鎖, 駱來福娘說沒拿, 還罵駱驚墨這麽小就會冤枉人, 長大一定是勞改犯, 張霞和駱來福娘幹了一架,最後張霞還是沒要回銀鎖。
李謠把銀手镯、銀腳镯鎖進櫃子裏,銀子有辟邪的作用在腦海裏一閃而過。李謠打開櫃子,拿出兩副銀腳镯,翻出紅繩,纏裹推拉的接口,解開包被,戴進兩個奶娃子腳上:“竹子、景子裹着小被子,外人看不見。等姐弟倆學走路,我再摘下來,收起來。”
駱謙随她。
“你現在沒事吧,沒事,你去二伯家看看他家那根木頭能打什麽家具。”李謠突然想起來,就催他去看。
“你就是看不得我閑。”駱謙抹一把臉,把毛巾搭在盆架上,出門。
他這幾天連軸轉,沒怎麽休息,李謠譴責自己。
駱謙趴在窗柩上:“咻咻——”
李謠擡頭,駱謙手插兜,潇灑離開,口哨随了他一路,自由而歡樂。
李謠:“……”
她抱枕頭摔,就不該心疼這貨,她發誓,以後把他當作生産隊的驢使喚。
這會兒,地基本上翻種完了,大夥兒閑了下來,蹲在路邊唠嗑,駱謙吹着歡快的口哨走來。
“二四,遇到啥喜事?”
“我和謠妹商量好了,不幫小馬代賣種子。你們到鎮上買,我今天到鎮上看了一下,鎮上種子店的種子也就種類沒咱多,比咱貴了幾分錢。”駱謙神清氣爽說,“賣個種子,不掙錢還不說,謠妹一天到晚守在家裏,啥事也做不了,謠妹惱火,我心裏也惱火,不賣種子,謠妹整個人輕松多了,我心裏高興。”
“二四,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是不是駱言強那渾人到你面前說渾話?”
他們一開始被駱謙、李謠一唱一和忽悠買種子,興奮勁頭過了,有人往返三個小時走到鎮上問種子價錢,發現駱謙夫妻賣的确實比鎮上種子店便宜一兩分錢。
馬國強要賺錢,駱謙夫妻賣的價格又低,他們心裏有數,這對夫妻不賺錢,幫馬國強賣種子,就是維持和馬國強的關系。
在夫妻倆白忙活的前提下,駱言強那個王八蛋到駱謙面前說渾話,是個有脾氣的人,都不想繼續白忙活。
“你不說,我們也知道,就怨駱言強。”
“走,找他去,不揍這小子一頓,這小子不知道老實。”
一袋種子便宜一兩分錢,一兩分錢買一兩盒洋火,可以用一兩個月。
一兩分錢真的很經用。
讓他們每袋種子多花一兩分錢,簡直要他們的命。
一群男女氣勢洶洶找駱言強,駱謙聳肩,慢悠悠晃到駱清川家。
“小路埂至少一拃寬,留咱們走路。大房、四房不移小路埂,人挖小路埂,留小拇指的寬度,我們找他們說理,他們說沒占咱家地,咱家管不着,清川要打兩家,駱清海湊過來,叫清川往他縫了針的耳朵上打。”
“梅子,當初我就不該和大房、四房一起登記戶口,地也不會都分在一起。也不知道清川有沒有找到人願意跟咱家換地。”
周小鳳拉着杜梅抱怨,聽到聲響,擡頭看見駱謙進來,周小鳳背着駱謙擦掉眼淚,帶着鼻音說:“二四,有啥事?”
“我看一下木頭,你們聊你們的。”駱謙掏出長尺和鉛筆,蹲下來量尺寸,做标記。
“可以勉強打菜廚和案板,打不了長板凳。”駱謙站起來,把工具裝進衣兜裏,“二嬸,我盡量給你打幾個矮板凳,你看成嗎?”
“成,你是行家,你說咋辦就咋辦。”這一片木匠打家具,她家這根木頭,他們只給打一個菜廚、兩個長凳子,還拉長驢臉說幸虧他們手藝好,但凡換一個人,只能打一個菜廚,讓你感謝他們,期間,還不讓你催,你一催,他們就發火。不像駱謙,脾氣好,愛說笑,你提什麽要求,他能滿足的,盡量滿足,做出來的家具特別結實、板正,還洋氣。
周小鳳仗着駱謙脾氣好,敢開口說她要打什麽家具,也不是非要駱謙都做。
駱謙滿足了她前面提的兩樣,最後一樣用矮板凳代替。
對于周小鳳來說,簡直是意外之喜。
大房、四房都不能阻止她笑。
“二嬸,你家我哥有時間,讓他們把木頭搬到我家。”周小鳳點頭應下,駱謙走之前,跟杜梅說,“娘,我走了啊。”
看着駱謙的背影,杜梅一直嘆氣。
駱謙回家經過駱清亮家,駱清亮的兒子扒老房子,看樣子駱清亮要在老房子上起新房。
“二四,你等一下。”駱清亮指揮兒子扒老房子,瞥見駱謙,他讓兒子繼續幹,彈身上的灰,跑過來,聲音洪亮說,“我要打三扇兩開式的窗戶,左右兩邊的房子各要一扇門,中間那個屋,我要雙開式的門,每扇門,你給我做高一點,高五公分吧。”
他在鎮上找的磚瓦匠,本來想幹脆在鎮上找木匠,他跟木匠聊了兩句,木匠傲裏傲叽說你不幹這行,你不懂,得聽我的,高五公分不成,打門有講究,說他亂搞,叫他打兩扇式窗戶,哔哔叽叽說一大堆,駱清亮扭頭就走。
“成,我回頭畫個圖紙給你,你不滿意我再改,最後在上面标上尺寸,你讓工匠照着尺寸留門窗。”
駱清亮拍大腿,早知道駱謙給畫圖紙,他可以發揮自己隐藏的才華和駱謙一起讨論改圖紙,他做啥子在鎮上找木匠呦。
空軍退休幹部大院不是白待的,駱謙一直留意觀察細節。他注意到無論水電工,裝修工人,還是木匠,都帶圖紙讓幹部看,幹部提出哪裏不滿意,他們修改,修改到幹部滿意為止。當時駱謙就想,人家找他打家具,要求細致,他也搞一張圖紙,人家哪裏不滿意,他可以修改,直到人家滿意,他再動工。
駱清亮驚喜,駱謙也激動,他這步沒有走錯。
“跟二四道歉,保證以後不亂說渾話。”一個人高馬大的粗糙漢子拎小雞崽子一樣拎駱言強,沒有一米六的駱言強根本不是一米七八漢子的對手,任由他怎麽掙紮,也掙脫不了,被強壯的漢子丢到駱謙跟前,駱言強爬起來要跑,漢子一只手把他摁到地上。
“傻大個,你真沒侮辱這個名字,傻到沒邊了。駱謙不賣種子,那正好,你找馬國強接手賣種子的生意。”
駱言強真情實感忽悠漢子。
“啪。”
駱言強鼻子磕地,啃一嘴巴泥,他怒擡頭:“誰抽老子。”
駱清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歷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亮又給他一巴掌:“你是誰老子?”
“誰抽我,我就是誰老子。”駱言強梗直脖子。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玩意,你再敢胡說八道,老子讓你跟駱清池做伴,”駱言強昂起頭,轉動眼珠子看大家,大家夥哈哈大笑,慫恿駱清亮送他進監獄,駱言強撇頭,不知吭,駱清亮鼻子裏發出哼的聲音,又給駱言強一巴掌,繼續說,“二四不賣,估計馬國強不會讓人接手,人家在鎮上開種子店,大家夥有需要,到鎮上買。”末了,駱清亮嘀咕,“幾十個村子到鎮上買種子總比二四賣給咱一個村子賺的多,說不定人家已經後悔讓二四代賣種子。”
“駱言強,你一天不挑撥離間,你是不是嘴巴難受。”
“幹脆我們把你的牙拔了。”
“我們再聽到你挑撥我們和二四的關系,老子弄死你。”
“诶吸,你們一個個……”
“你快給我閉嘴吧。”
“你再叽歪一聲試試。”
大家夥說一句,抽一下駱言強後腦勺,駱言強死性不改又要忽悠人,大家夥沒給他機會,使出十分力氣抽駱言強,駱言強潦草的牙齒猛地啃地,差一丢丢牙齒就要和他說再見。
這回,他終于老實了,閉上嘴巴不吭聲。
大家夥勸駱謙:“二四,別為了這麽個混賬玩意置氣。”
“對,不至于。”
“你繼續開種子店,誰找茬,我們第一個不答應。”
就連駱清亮也勸駱謙,駱謙笑不出來:“馬國強在市裏拿的種子,你們誰家富一點,到市裏拿種子回來賣?”
“诶呦,那不行。”大家夥連連擺手。去一趟市裏,一來一回要花好幾塊錢,一袋種子賺一兩分錢,他們得賣多少袋種子才能賣回本錢,他們還擔心一件事,萬一拿的種子賣不掉,砸在手裏,虧死了,估計他們到時候一氣之下喝老鼠藥。
“我回去跟謠妹商量一下,勸她撐一段時間。”駱謙苦笑說。
“好,這好。”大夥兒連連點頭。
駱謙回家,李謠正在打掃院子,駱謙拉李謠進屋,關門關窗,趴在李謠耳朵嘀嘀咕咕。
“這回,咱們的耳朵能清淨到賣菜。”駱謙坐到長椅子上。
“壞人看咱家一車一車往外拉菜,起了壞心思,怎麽弄?”李謠問。
“不行,我們少賺點錢,把菜賣給二道販子,兩天之內賣完。”駱謙說。
李謠一怔,“二道販子”?他說出這個詞,李謠稍微吃驚,但是他竟然想到把菜批發給二道販子,李謠非常吃驚。
在她的記憶裏,至少1978年,沒有一個農村娃有這種魄力。
“心疼錢?”駱謙拖長凳子坐到李謠對面,和李謠膝蓋抵着膝蓋,淺笑,“我倒是不在意他們偷幾個菜,就是擔心他們嫌棄偷少了,沒有賣到錢,眼紅我們賣到錢,毀我們地裏的菜。與其這樣,還不如少賺一點,盡快把地裏的菜清理掉。”
駱謙拿膝蓋輕輕地撞她的膝蓋:“你怎麽說?”
“昂。”李謠拍他的腿,“我明天正式出大月子,幫我弄點艾草回來。”
“得嘞。”駱謙出門。
三個孩子跑進院子,脖子上都挂了一根紅繩,下面墜了一個鐵質哨子,李謠只當他們跟駱謙到鎮上買哨子,不知道一大三小蹲在鎮上的郵局門口吃冰棍,等隔壁老銀匠打手镯、腳镯。
李謠拿了一個梨,切了三瓣,喊他們過來吃。
三個孩子吃了梨,駱謙拿艾草回來,李謠燒火,駱謙做飯。
三個孩子胃口不好,吃了一點飯,就抱着牛奶喝,李謠嘀咕:“下次快吃飯了,不能給他們零食吃,水果也不行。”
駱謙。
就是很心虛。
兄妹仨在家吃了早飯,他帶兄妹仨到鎮上,兄妹仨合喝了一碗牛肉湯,又吃了一根冰棍。
駱筠文、駱筠修心虛拽妹妹離開。
李謠覺察到她家孩子今天奇奇怪怪,她想弄清楚,就有人找她,勸她繼續開種子店,誰敢說三道四,她們幫李謠撕壞人嘴,還有人生怕她想不開不開店,着急忙慌喊隔壁村的親戚買種子。
李謠一直不停地飙演技,一臉的為難,就是不想開種子店,賣種子、收錢卻利落的很。
晚上,李謠抱小木盒上床,晃了晃,側耳聽,“咣咚、咣咚”,是金錢的聲音。
李謠抽掉木板倒錢。
駱筠文、駱筠修蓋小薄被睡覺,聽到“嘩——”一聲響,小哥倆一個翻身,“咻咻”爬到李謠腳邊:“哇,好多。”
駱韻瑩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咧嘴笑,很快,眼皮打架呼呼大睡。
駱筠文、駱筠修沉浸在幫媽媽數錢的快樂中,沒時間留意他妹醒了又秒睡。
駱謙進屋,就撞見母子仨臉上出現同款笑容,他躺在床邊。
然而,沒有一個人鳥他。
駱謙氣的咧嘴,不過在母子仨的笑聲中,駱謙合上了眼皮。
李謠帶領兩個孩子數錢,數了三遍,把錢裝進鐵皮盒子裏,駱筠文、駱筠修爬到床尾,兄弟倆頭挨着頭睡覺,李謠把被子蓋到兩個孩子身上,轉身,才注意到駱謙已經睡着了:“回來睡覺也不知道說一聲,我以為你還在外邊忙呢。”
駱謙:“……”
幸虧他進入賢者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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