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地上的積雪消融一層, 又被新的雪花覆蓋。路燈一盞接一盞亮起,中間不過毫秒時差,卻兀的有一種電影中的慢鏡頭感。
盈盈的亮點連成一條線, 像細手鏈上墜着耀眼鑽石。落在雪面上的流光,如同撒了一地的碎鑽, 折射出粼粼波光。
天色濃稠如墨, 紛紛飛雪之下,世界開始變得安靜而旖旎。
秦昭寧蹲在屋檐下面,從暖和的羊絨袖子裏伸出一根手指, 在雪上畫着圈。指尖被凍得通紅, 她看着雪面上的簡筆畫小人物,忽的扯着唇角笑了。
秦昭寧以前看到過一個話題:如果有人半夜打電話吵醒你說要去放風筝, 你會怎麽做?
她當時想, 真有這種情況她一定先隔着電話将那個傻逼罵一頓, 然後再關機睡覺。
深夜搖人在她看來是很無理取鬧的一件事, 更何況理由還是荒唐的放風筝。
那時候的她還沒想過, 未來有一天自己會比這還無理取鬧。更不曾設想, 真的會有一個人, 不僅不覺得她傻逼, 還在冬天的深夜,幾乎秒回地問她在哪兒。
夜晚總容易讓人頭腦發熱, 在發出那句話之後,秦昭寧就清醒了, 只是還沒等她撤回, 宋灼先回複了她。
于是有一就有二, 她又腦熱地發了地址過去, 然後給來接她的人打了電話, 讓他不用過來。
直到冷風吹過,身體因為寒冷下意識打了個顫,她才開始感到後悔。
市中心離城南近郊有些遠,更何況這個點已經不太好打車了。秦昭寧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十點出頭,和宋灼的聊天停留在二十分鐘前。
她不由得開始懊悔,把完全冷了的烤紅薯放在地上,她縮着手給宋灼發消息。
怕他還沒打到車,秦昭寧試探地問:【小學弟,你來了嗎?】
手機忽然震動起來,電話鈴聲在安靜的環境裏響起,突兀地讓秦昭寧打了個寒顫。她滑動接聽,電話那頭傳來宋灼的聲音。
“大概還有十分鐘,你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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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大到這裏開車大概要四十分鐘,雪夜車速不能太快,或許還要再久一點。秦昭寧屏着氣,認真地聽了聽,對面确實是有引擎聲。
她有些驚訝:“你開車來的?”
“嗯,你搜搜看附近有沒有便利店,進去躲會兒風。”
秦昭寧在手機上搜了搜,幾百米外果然有家24小時便利店。她拎着烤紅薯起身,沿着導航走,還不忘叮囑道:“你車開慢一點。”
宋灼應了聲好,但車速沒降。
秦昭寧怕他分心出事故,正欲挂電話:“那你看着點路,到了再打過來。”
“不用。”宋灼出聲阻攔,沒等她繼續說什麽,他忽然問:“停車怎麽停來着?直接踩剎車嗎?”
秦昭寧:“?”
秦昭寧腦海中警鈴一響:“先踩離合。”
“離合。”宋灼重複一遍:“右邊那個?”
“右邊是油門!”秦昭寧心驚膽戰,“最左邊那個是離合,你別踩錯了。”
宋灼突然問出的問題讓她緊張起來,以至于忘了之前去旅游都是他開的車,而且又穩又熟練。
他語氣似懂非懂:“我知道了,那先挂電話?”
秦昭寧眉心一跳:“別挂,通着吧,你把離合往裏壓點,別開那麽快。”
宋灼輕笑:“好。”
便利店裏開着空調,暖風一陣陣送來,收銀臺後只有一個男生,正打着游戲。聽到推門聲,頭也沒擡地說了句“歡迎光臨”。
秦昭寧拿了一瓶熱牛奶,付了錢之後在正對着空調出風口的桌子旁坐下。冰涼的身體開始慢慢回溫,被凍得有些轉不過來的腦子也開始運轉。
她看了眼放在桌面上的手機,忽然意識到了:“小學弟,你會開車吧?”
車燈的光從外面打進來,與此同時電話裏響起他的聲音:“我到了。”
秦昭寧挂了電話,拿着東西起身出去。
車就停在便利店外面,打着雙閃。她才推開門,駕駛座上的人也下來了。
雪似乎又大了,被風卷積着直直往臉上砸來。宋灼拿着一把傘,走到她跟前才撐開,傘面牢牢遮在她頭頂上方。
他穿着一件霧霾藍的短款棉服,下搭灰色休閑褲,看起來格外溫暖。
一出來就被冷風從頭灌到腳的秦昭寧忽然生出了一種撲進他懷裏的沖動,她站在便利店的兩級臺階上,差不多和宋灼平視。
剛才被騙了的賬還沒算完,秦昭寧伸出冰涼的手,出其不意地貼上他的脖頸:“好啊,學會騙人了是吧?”
他才從車上下來,果然和看起來一樣暖和。秦昭寧手太涼了,溫差讓她清晰感到手下的皮膚起了一層漣漪。
到底沒那麽狠心,秦昭寧抽回手,挑眉問:“現在知道離合器在哪了嗎?”
手縮到一半,忽然被他伸手握住了。宋灼眉心輕蹙:“手怎麽還這麽涼?”
他自然而然地拉着她的手放入棉服口袋裏:“車上有熱水袋。”
秦昭寧眨眨眼,看向幾步遠的那輛車,邊被他牽着走邊問:“哪來的車?”
“一個研究生學長的,他今天剛好在本科生校區這邊做實驗。”
車裏暖風開得很足,副駕駛上放着一個暖手袋,秦昭寧拿起來坐下。
熱意透過毛絨的外套傳遞至手心,秦昭寧側頭去系安全帶,餘光忽然瞥到後座的東西。
她咔噠一聲扣上安全帶,仔細看了看:“後座上面是風筝?”
“嗯,不是說想放風筝嗎?”他不解地側了側頭。
秦昭寧唇瓣動了動,仍有些出乎意料,呆呆地看着那個風筝:“你從哪兒弄到的?”
“學生會辦公室拿的,之前辦過放風筝大賽,留下來的風筝都被學生會收着。”
他踩離合挂擋,動作十分熟練。
秦昭寧看着一連串的操作,心裏算了算時間。男生宿舍到學生會辦公室要走上幾分鐘,再刨開借車的時間,算下來他從學校出發到這兒頂多用了二十分鐘。
四十分鐘的路程他縮短了一半,還是在大雪的天。
秦昭寧想想都後怕:“你飙車過來的?”
“沒,路上限速八十,開超了要扣分的。”
他語氣裏帶着淡淡笑意,說得輕描淡寫。秦昭寧忽然一瞥現在的車速,二十碼緩緩移動。
她張了張唇,又把到嘴邊的責怪咽了回去。
“咱們現在去哪兒?”
宋灼發動車子,唇角微揚,一字一頓:“放風筝。”
半個小時後,車子在一座公園外面停下。夜裏的公園已經沒什麽人影了,路燈間隔幾米地悉數亮起,鵝毛大雪繞着圈飄落。
進去沒走多遠,就有一塊巨大的草坪,草坪邊的長椅上落了厚厚一層雪。
宋灼領着秦昭寧走到長椅邊,把傘遞給她。他低頭拆開風筝線,繞出幾圈,然後伸出去測了測風向。
這會兒風還挺大的,就是冷得有些刺骨。秦昭寧手縮在袖子裏,舉起傘打在他頭頂。
試好了風向,宋灼推着傘柄将傘面推回她上方,恣意張揚地眉梢一挑:“看好了。”
他從傘下跑出去,一手拿着風筝,一手握着線。跑出幾步,他忽然将風筝一松,與此同時轉過身,開始迅速地放風筝的線。
狂風将風筝吹打得左搖右晃,宋灼倒退着往後走了幾步,尋找到順風的方向,将風筝牢牢穩住了。
此時他和秦昭寧隔了半個草坪的距離,他站在草坪正中間,風筝拖着兩條尾翼越飛越高。他放了一段線,站定看向不遠處的秦昭寧。
路燈下,她也仰着頭,目光直直地看着半空中的風筝。
它被狂風打得下跌、側翻、尾翼纏繞,但偏偏堅韌地不肯掉下來,然後借着這股風,飛得更高,更穩。
目光順着風筝線往下,隔得遠遠的她看不清楚,卻莫名就是知道宋灼正在看她。
在宋灼開始往這邊走來時,她忽然放下傘,跑進雪裏。
宋灼眉心一跳,加快了步子。迎上後,他伸手遮在她頭頂:“雪大,打着傘。”
秦昭寧臉被凍得有些紅,她笑着,眼裏帶着不可思議的晶亮。她搖搖頭:“沒關系,我想放風筝。”
宋灼把風筝線遞給她,還想說什麽,秦昭寧忽然朝他一笑,從他手底下跑出去。
她手裏拿着線,踩着草坪上的雪跑得嘎吱嘎吱響,一邊跑一邊回頭往天上看,手裏放着線,好讓風筝飛得再高一些。
繞着草坪跑了半圈,她邊笑邊喘着氣,沖走去撿傘的宋灼招了招手,指指天上的風筝:“看,它飛得好高!”
挨過了最猛的那一陣風,現在它已經飛得又高又平穩了。
秦昭寧呼出來的氣變成了白霧,又很快散開。
隔着半個草坪,他們在大雪飛揚的冬夜對望。
慢慢靠近,最後在一盞路燈旁停下。宋灼将傘撐在她頭頂,伸手理了理她被風吹亂的發。
剛剛放風筝時他拉開了棉服外套的拉鏈,露出裏面穿的白色毛衣,看起來更暖和了。
秦昭寧長長的眼睫上落了雪花,很快又化成水,順着滴落下來。她被冰得睫毛一顫,垂着眸往前走了一步。
鞋尖抵着鞋尖,她松開風筝線,輕聲問:“我有點冷,可以抱抱你嗎?”
喉結上下滑動,宋灼擡起手,将她擁進懷裏。
他懷抱和預料中的一樣暖和,只是不似想象中軟,胸膛硬邦邦的。貼得這麽近,強勁有力的心跳聲就在耳畔響起。
好聞的氣息充斥鼻腔,秦昭寧收緊了雙臂,在他懷裏,她聲音顯得有些悶悶的:“小學弟,我去辦一件大事,等成功了之後,咱們就在一起吧。”
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宋灼渾身都僵了一瞬:“什麽大事?”
秦昭寧從他懷裏退出來,神色如常地挑了挑眉梢:“秘密。”
俏皮的語氣沒讓宋灼的擔憂打消,他盯着她的眼睛,問:“會成功的吧?”
明明隔得這麽近,一伸手就能擁抱,一低頭就能親吻,可宋灼還是覺得虛無缥缈。他難得的,有一種無措感。
不知道她要去做什麽,不知道她會面對什麽危險,甚至不知道,她說的承諾,最終能不能實現。
秦昭寧還是彎着眼睛笑:“不成功你就去和別人在一起啊。”
雨傘落地,宋灼扶着她的後腦勺,有些強硬地将她往前一帶,然後低頭,不偏不倚地吻上了她的唇。
與以往的幾次親吻都不一樣,這個吻來得更為洶/湧熱烈。繞過她腰後的那只手收緊,強勢地将她往懷裏按。
秦昭寧的唇被咬得生疼,這時候她終于意識到,這個吻帶了些懲罰的意味。
莫名的委屈上湧,她不甘示弱地咬回去。
然後那個發了狠的人忽然停下了攻/勢,變得柔風細雨起來。舔/舐着唇瓣,被咬過的地方留下一道齒印,他動作極為溫柔地撫過這一處。
按在後腦勺的那只手,不輕不重地一下一下捏着她的脖頸,掌心幹燥溫熱,寒涼的皮膚慢慢變得燥/熱起來。
飄雪如絮,昏黃的路燈下方,兩道身影緊靠。
影子被拉長扭曲,慢慢交疊重合。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緩緩分開,又變成了兩道。
這麽冷的天,喘出來的氣都是白色的。秦昭寧此刻不只是臉頰泛紅了,唇瓣、鼻尖、耳根,甚至連眼尾,都染着昳麗的緋色。
她吸吸鼻子,模樣委屈得像剛被欺負過,馬上就要哭出來一樣。
宋灼低頭看她,忽的輕笑一聲,嗓音沉沉,帶着幾分無奈與自嘲:“哭什麽?要哭的不該是我麽?”
他擡手,動作輕緩地揉了揉她的眼角,垂下的眸子裏,卻又布滿了心疼:“什麽都不肯跟我說,什麽都自己扛着,甚至還做好了把我一腳踹開的準備。”
他稍稍停頓,嗓音喑啞:“姐姐,你怎麽能這麽過分啊?”
秦昭寧垂下頭,只肩膀微顫。
下一刻,宋灼忽然彎腰低頭,抵着她的額頭,聲音輕,語氣卻分外認真而堅定。
“姐姐,我不會去找別人,我只要你。”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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