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這年冬天似乎格外冷, 整座城市的節奏卻沒被驟降的氣溫拖慢,機場裏來往的人依舊行色匆匆。
秦昭寧拖着行李箱,站在出站口的馬路邊等人。天氣不太好, 濃稠的墨色籠罩在城市上空,平白無故顯得沉悶。
接她的人還沒到, 秦昭寧攏了攏衣領, 靠着行李箱給宋灼回消息。
劉經理經手的那個項目岔子其實不算大,但那邊公司的人難纏,補償方案讨論了好幾天, 他們也不肯松口。
兩邊飯都吃了好幾頓, 你來我往地讨價還價。最後大概是負責項目的人也急着回家過年,終于在除夕這天讓了步。
上午談妥簽完合同後, 秦昭寧就買了最近的那架航班回南城。落地時已經将近六點了, 有不少和她一樣今天才趕回來過年的, 機場裏依舊熱鬧喧嚣。
出站口外面的店家象征性地挂了兩個紅燈籠應景, 秦昭寧打了個哈欠, 神色有些困頓。
忙碌了幾天, 她格外想睡個好覺, 但現在還不能睡。老爺子上午給她連着打了幾個電話, 催促她回家吃年夜飯,還不忘明裏暗裏地提醒她股份轉讓的事。
手機忽然響了一下, 秦昭寧思緒折轉回來,看着上面宋灼發來的消息, 打字回道:【不用, 我要去一趟老宅, 有人來接我。】
消息發出去的同時, 一輛車緩緩在她面前停下。車窗降下來, 駕駛座的小張沖她抱歉一笑:“秦總不好意思啊,好久沒來這邊機場了,找了一圈才找到這個航站樓。”
秦昭寧收起手機,站着沒動:“小江呢?不是讓他來接我嗎?”
“他家孩子發燒了,他急着送孩子去醫院,正好我現在有空,他就托我過來接您。”小張推開駕駛座的門,從前面繞過來,接過秦昭寧手裏的行李箱放到後備箱裏,看一眼她手上的包:“秦總,您包要不要也放後面,我看挺大的。”
秦昭寧手裏的包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裝了什麽東西,看上去還挺沉。她拉開後座車門坐進去:“不用了。”
車裏有些暗,秦昭寧将車窗降下來一半,冷風吹進來,讓人清醒許多。
這車不太好,裏頭有濃濃的氣味,聞得讓她忍不住暈車。
小張關上後備箱,繞到前面,拉開門坐進駕駛座。他透過後視鏡往後看了一眼,秦昭寧正閉着眼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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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回視線,小張伸手按了一下中控鎖,咔噠一聲,車門鎖死。他又按下旁邊的的鍵,嘴上道:“今天挺冷的,天氣預報說待會兒有雨,秦總,我先把車窗關上啊。”
車窗緩緩升起,秦昭寧不經意地擡手,指尖掠過窗頂。她手肘抵在車窗邊,撐着腦袋,看起來像抵不住濃濃的困意,倦怠地打了個哈欠。
不起眼的黑色轎車緩慢發動,倒了個車,駛出航站樓。
出了機場後有一條環道,車子融入密集的車流。一條看不到盡頭的道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前燈快速移動,像迅猛流淌的天光銀河。
秦昭寧将手機反着蓋在腿上,瞥了眼車子前面的平安結。紅色的結,看起來有些舊了,織得并不好,線條歪歪扭扭的。
指尖在手機殼上輕點,她忽然問:“這個平安結是誰送的嗎?”
如果是買的,都舊成這樣了,早該換掉了。
小張聽到她的話後愣了愣,騰出一只手摸了摸那個平安結,面容浮現幾分欣慰:“這是我女兒上幼兒園的時候,學校布置的手工作業。”
“那她手還挺巧的。”
小張一笑:“哪是她手巧啊,她不會做,拉着我幫忙,我也不會,兩個人編了一晚上,才編出一個像樣的。”
小張是長空為數不多年紀稍大一些的員工,當時秦昭寧才成立長空不久,公司缺人,他正好從上一家公司跳槽,新公司需要有經驗的人,小張各方面表現也很出色,秦昭寧就花高價把他留了下來。
他果然也沒讓人失望,交到他手裏的項目都完成得十分出色,人際關系也處理得很好,漸漸的,秦昭寧開始逐步讓他負責一些管理層的工作。
烏雲壓低,像蘊藏了一團雷電一樣,不斷地翻滾。偶爾摩擦出幾聲悶響,似乎是預兆着大雨的前奏。
秦昭寧隔着車窗看向跟随車輛一同向前的那團雲,眸色深沉,不知道在想什麽。
小張餘光透過後視鏡瞟向她,攥着方向盤的手又緊了緊。車裏安靜,氛圍沉默得可怕,似乎有誰的心跳聲亂了節奏,緊張地響着。
小張咽了咽口水,忽的踩了一腳油門。
車子突然加速,秦昭寧不緊不慢地道:“不用開這麽快。”
“啊,哦哦。”車速慢下來,小張盯着前面的路,過了會兒,問道:“秦總,您要不要喝點什麽?後面小冰箱裏有飲料。”
“不用。”秦昭寧收回視線,看向車子前方的後視鏡。小張認真地盯着前面的路,眼神裏藏着幾分緊張。
過了許久,他目光飛快地往上面瞟了一下,正要說話,秦昭寧忽然出聲問道:“怎麽沒聽你說起過你女兒?”
張着的唇一頓,小張低下眸:“她生病了,住着院呢。”
“那你除夕怎麽沒陪着她?”
“有老人照顧着,不打緊。”小張扯着嘴角笑了笑,沖淡悲傷的表情:“我這不是得多賺點錢給她用嘛。”
秦昭寧一時沒說話,過了會兒,似話裏有話地說:“送完我去陪着她吧,孩子肯定還是想爸爸。”
小張神色一緊,眼裏浮現出一抹一閃而逝的糾結與痛苦,他笑了笑,沒有回話。
車子下了高速,跟着導航往老宅開。別墅區在近郊,有一段人煙稀少的路。
兩邊都是綠化帶,在昏黑的暗色裏,被風吹得飛舞的樹葉像張牙舞爪的怪物,拼命揮舞枝杈,仿佛在叫嚣着将人留下來。
隔着車窗,風聲變得沉悶起來。車子開始加速,劈開厚重的風,在寬敞寂靜的道路上疾馳。
烏雲更濃了,散開的雲層快要包不住那一團雷,摩擦的時候漏出幾抹細碎的電光。
秦昭寧淡聲提醒:“不用開這麽快。”
小張憨厚地笑着:“這條路車少,沒事的。”
視線上擡,在後視鏡中,兩道目光倏然對上。
冰冷的眼神令人心一驚,小張連忙低下眼皮,抿緊唇,一腳油門踩到了底。
表盤上的數字迅速飛升,從六十直線飙到兩百碼。兩邊的風景飛速後退,被吞沒在身後的無邊黑暗之中。
忽然,一陣手機鈴聲打破了車內死寂的沉默,秦昭寧視力極好地瞥見放在中控臺上的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備注。
“你女兒的電話,不接嗎?”
小張咬了咬牙,神色糾結,卻沒接電話,反而緊踩油門。導航發出超速的警報,滴滴聲吵得人心煩意亂,他擡手一把關掉導航,悶聲往前開。
手機鈴聲還在響,忽然的,停了。
小張才松下一口氣,卻突然聽見一道稚嫩的聲音:“爸爸,你什麽時候回來呀?”
他瞳仁一縮,回頭看去,手機不知道什麽時候到了秦昭寧手裏,她還點了接聽。
沒人回應,電話那頭的小姑娘又問:“爸爸你在嗎?奶奶說你會回來陪我過年的,我都快睡着了,你什麽時候回來呀?”
小姑娘聲音細細的,可能因為生着病,聽着沒什麽力氣。她說着說着打了個哈欠,聲音嬌嬌軟軟的,語氣裏滿是期待。
秦昭寧彎着腰,将手機往前遞了遞。小張神情恍惚,張了張唇,喉嚨酸澀,堵得說不出話來。
半天沒聽到回應,小姑娘有些不高興了,試探地喊了聲:“爸爸?”
秦昭寧坐直身:“甜甜除夕快樂,我是你爸爸的老板,你可以叫我寧寧姐姐,你爸爸現在在加班給你賺巧克力冰激淩噢。”
小姑娘“啊”了聲,嗓音委屈:“寧寧姐姐,那我爸爸什麽時候回來啊?”
“什麽時候回來啊?”秦昭寧往前座看了眼,觸及到她的視線後,小張慌忙別開了眼睛。
“你現在乖乖睡一覺,睡醒了爸爸就回來了。”
“那寧寧姐姐你可以跟我爸爸說一下,不要加班到太晚嗎?”
秦昭寧勾着唇笑:“可以啊。”
“還有還有,我想吃巧克力,只吃一點點,可不可以讓爸爸給我帶一塊?”
秦昭寧一一應下,挂了電話,她把手機往前一扔:“你女兒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小張額頭上冒了汗,眼裏糾結與痛苦交織着,幾秒後,他做了決定,沉聲道:“對不起了,秦總。”
狂風卷起地上的枯葉,伴随着灰塵在空中飛舞。天空中驟然劃過一道閃電,劈開黑暗,這一秒頓時亮如白晝。
迎面駛來一輛紅色的大型貨車,小張忽然猛打方向盤,操控着車子往大貨車撞去。
砰——
厚實的玻璃瓶砸碎在腦袋上,玻璃渣混着血濺出來,秦昭寧敏捷地翻身從後座越過去,搶過方向盤。
輪胎迅速轉向,摩擦地面發出刺耳尖銳的聲音,車身一擺,堪堪擦過貨車撞向護欄。
砰的一聲,安全氣囊彈出來,車內的人因為撞擊的力度被甩向車窗。
有溫熱的液體順着額頭滴落下來,腦袋昏昏沉沉,額角的劇痛又不斷讓人清醒。反胃的感覺上湧,忍不住幹嘔,但渾身疼得沒有力氣做出嘔吐的動作。
一切歸于安靜。
好困……
好想,睡覺……
油箱發出轟轟的聲音,又一道閃電劃過,亮光讓被甩回後座的秦昭寧下意識閉了閉眼睛。
轟隆——
雷聲響起,緊接着,雨落了下來。
豆大的雨滴砸在車窗上,兇猛又可怖。風更大了,樹木被吹得彎下腰,幾節樹杈在暴雨沖擊下斷裂掉落。
車子裏,手機鈴聲吵鬧地響起,沒人接聽停下來,很快又響了起來。
好吵……
秦昭寧煩躁地想起身摸到手機關掉,可胸口的疼痛讓她動彈不了。
艱難地睜開眼,腦袋又疼又昏。她忍着這股疼痛,伸出手撿起掉落在車上的手機。
中控鎖已經撞壞了,車門凹陷進來一塊,從裏面無法打開。
秦昭寧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她從包裏翻出一根鋼制的鉗子,将卡在後座車窗上的特質發卡拔下來。
降下車窗,她從車內翻出去。落地後,身上的疼痛讓她差點沒站穩。身形晃了晃,秦昭寧攥緊手機,跌跌撞撞地往遠離車子的方向跑去。
雨打在身上,似乎能穿透皮膚。眼前一片模糊,她回頭看了眼,紅色的大貨車也撞在了不遠處的綠化帶上,側翻了過來。
往前跑。
忍着疼痛,她邊遠離這兩輛車,邊按了幾下手機的關機鍵。
砰——
随着一聲巨響,熱浪穿破雨幕從背後沖擊而來,沖擊力讓秦昭寧跌倒在地。:
瓢潑大雨裏,她回頭看,油箱爆炸,黑色的轎車被火舌吞沒。熊熊烈火刺目地灼人,雨水也一時無法澆滅。
好困。
近在耳邊的手機鈴聲忽然又響起,她拿過來,上面跳動着的備注。
男朋友。
她移動手指想按接聽,在距離屏幕只剩不到一公分的位置,手腕忽然一垂。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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