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湍急的雨幕遮擋住視野, 救護車的聲音尖銳又急切地響起,車燈穿透雨霧,在寂靜無人的道路上奮力行駛。

昏沉的意識讓人分不清身處何地, 秦昭寧只隐約聽到身旁匆促的腳步聲。血腥味被雨水沖淡,取而代之萦繞在鼻尖的, 是一股雨天獨有的濃重泥腥味。

難聞得讓她想吐, 可大腦開始感到眩暈,似乎有一股力量,從腦海深處探上來, 以一股不可抵擋之勢拉着她下沉。

手術室門被合上, 紅燈亮起,刺目顯眼的“手術中”三個字, 配合着不遠處的鐘表, 像生與死的倒計時。

被收起來的手機不停地響, 無人注意, 鈴聲停止, 很快屏幕就暗了下去。

打不通電話, 莫名的慌亂籠罩着心髒。宋灼繞着餐桌來回轉了幾圈, 看着手機上未接通的號碼, 眉心一直緊緊蹙着。

寬敞簡潔的客廳沒有開燈,只餐桌旁的小夜燈亮着, 暖黃的光照着桌上早已冷卻的菜,正中間還有一個精致好看的雙層蛋糕。

天花板和牆壁用粉色的氣球裝飾, 一串閃爍的星星燈環繞之上。原本裝修冷淡的客廳, 此刻變得溫暖又可愛。

但一刻不停的腳步聲打破了這份安靜, 緊抿的唇角洩露出腳步聲來源的心慌。

終于, 手機鈴聲響了。

雨天不适合開車, 更何況是這種雷雨交加的天氣。路上的車輛都放慢了速度,慢吞吞地行駛。

有人沒忍住抱怨:“見了鬼了,除夕怎麽會下這麽大的雨?”

雨刮器上下掃動,他不經意往外一瞥,一輛轎跑嗖的一下從旁邊穿過,輪胎濺起一片水花。

猛然一驚,那個語氣詞卡在喉嚨裏,眯着眼一看,車牌整整齊齊的五個9。

“嘶,大佬出街,這大雨天是要去哪啊?”

車子在醫院門口猛然剎住,輪胎摩擦地面發出銳利的聲音,才堪堪停穩,駕駛座的人推門出來,沖進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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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部大廳地上全是水,混着泥土的髒污,瓷板地被染成黑色。

電梯外擠了一堆人,光是坐輪椅的就有好幾個。上面的人要下來,一層一層停,數字慢得讓人不由心生煩躁。

宋灼瞥了一眼,轉身往樓梯間跑去。

手術室在八樓,穿過一條長廊,最盡頭亮着紅燈的地方就是。手術室門依舊緊閉着,門口的兩排鋼制長椅泛着冷然的光。

氣息稍亂地在門外停住,雨水順着手臂劃下,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個小小的水坑。滴答滴答的聲音有節奏地響起,地上那一團小水坑中忽然落下一滴紅色的液體,而後愈來愈多。

緊攥的拳頭松開,掌心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劃破了一個不深不淺的口子,雨水染着傷口,混着血跡變得斑駁猙獰。

宋灼低頭一瞥,擡起右手反掌覆蓋在上面,用力地壓了壓。刺痛感讓人變得清醒,卻仍舊無法驅散心頭那股揮之不去的心慌。

紅色的燈變得刺眼,“手術中”這三個字将深藏心底的恐懼勾起來。

在還不知道死亡的意義時,小小的身影就已經在這冰冷的長廊裏等待過一晚上,那時候,還小的他看着時間流逝,茫然又無措地陪着奶奶一起等着。

後來再大了一些,陪着他的人變成了被搶救的那一個,還沒到扛起一切的年齡時,他又眼睜睜地看着最後一個親人離世。

世間總是少有公平,生與死的較量淩駕于情感之上,死亡不會在乎那個人對你多重要,也不會在乎,這個年齡是否能夠承受。

濃重的無力感席卷而來,一動不動地盯着那塊牌子,像是自虐一樣,哪怕看得眼睛酸疼,也不眨動一下。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少分心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腳步聲自身後響起,快速而急切,最後在他旁邊停下。

霍修予瞥了眼緊閉的手術室大門,轉頭看向宋灼,他面容肅然地伸出手:“你應該知道秦昭寧的手機密碼是多少吧?”

聽到熟悉的聲音,宋灼終于有了反應,他低頭看去,霍修予手中遞過來的,正是秦昭寧的手機。

手機屏幕被摔裂了一個角,但還能開機,手機殼下方挂着一個平安福,被血水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拿過手機,宋灼擡眸:“你開她手機做什麽?”

“管那麽多做什麽?反正有正事。”

宋灼站着沒動,反而将手機一轉收在了身側。

霍修予抵了抵後牙槽,不情不願地解釋:“她讓我幫忙的,不信你看。她手機裏有這次車禍背後策劃人的資料。”

他拿出自己的手機,調至微信聊天頁面給宋灼看,上面是自上個月起和秦昭寧的聊天記錄。

最新的一條是在一個小時前,她發了一條【他們行動了】。

翻完之後,霍修予把手機收起來,懷疑地瞥他一眼:“你不會是不知道她手機密碼吧?”

話音剛落,宋灼忽然指紋按了一下屏幕,手機亮起,顯示的主頁面讓霍修予沒說完的話卡在了喉嚨裏。

簡直有些自取其辱。

他閉了嘴,拿過手機翻着,沒忍住抱怨:“也沒說放哪兒了啊。”

“日記app。”

動作一頓,霍修予不解地擡頭。

宋灼神色冷然地說:“效率那個文件夾裏,有個粉色的日記app,密碼是六個六,她習慣把事情記在這上面。”

照着他說的,霍修予果然找到了那個app,點進去輸入密碼,最新一條就是有關的信息。

【u盤,平安福。】

霍修予眉心皺得似小山,焦急與煩躁充斥在心頭。正要忍着不耐繼續問,宋灼忽然伸手将手機殼上那個看不出是什麽東西的吊墜拿了過去。

把中間的縫隙撕開,他從平安福裏拿出一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u盤:“這個?”

“對。”霍修予伸手去拿,卻落了個空。

宋灼手擡起,攥緊那個u盤:“她沒讓你帶什麽話?”

“能有什麽話啊?”霍修予有些不耐煩了,“這麽重要的時候你能不能別耍個人脾氣?”

他手裏的那個手機忽然響了,屏幕上跳動着一個長空員工的名字,霍修予正要挂斷,宋灼忽然拿過手機點了接聽。

“秦總,出事了,咱們招标的案子被洩露了,張經理現在也聯系不上,怎麽辦啊?”

宋灼将手機放在耳邊,這安靜的環境下,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在場的人都能清晰聽到。他擡眼看着霍修予,平靜地問:“你再想想,她有沒有讓你帶什麽話給我。”

“秦總?不是,你是誰啊?”

宋灼垂眸:“我是宋灼,秦總現在有點忙,待會兒給你回電話。”

那邊的人“啊”了聲,欲哭無淚地道:“打擾你們了,但是這事真的很急,你記得跟秦總說啊。”

“好。”

挂了電話,他将手機遞給霍修予。

思維飛速轉動,霍修予回憶着和秦昭寧的所有對話,試圖在裏面找出什麽蛛絲馬跡。忽然,某個點乍然一現。

他語速飛快:“她好像提起過你。”

越急着想,頭緒越是混亂。

宋灼淡淡地出聲:“不用急,你慢慢捋。”

抽絲剝繭一般,霍修予仔細回憶:“我之前問過她要是死了怎麽辦,她說——”

“她說死了就把遺産都捐了,再給你留封信,放在你們剛認識的地方。”

“我知道了。”把u盤塞給霍修予,宋灼回頭看了眼手術室的門,轉身就走。

眉心一跳,冰冷的u盤硌着掌心,他腦海裏一團亂:“知道什麽了?”

有時候連他都不得不承認,宋灼和秦昭寧很像。在秦昭寧找到他說出自己的計劃,要以身涉險勾出他們動手時,他就覺得自己以前都低估了這個人。

他從沒見過這麽狠的人,狠到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生死,理智得近乎可怕。可今天見到宋灼,他才發現,世界上原來不是只有秦昭寧一個奇葩。

在這種情況下還能這麽理智地分析出秦昭寧埋的所有線索,宋灼也是個狠人。

或者說,這兩人天生契合。

這時候,似乎連嫉妒都顯得過俗。霍修予攥緊掌心,深深地看了眼閉合的門,拿出手機撥出一個號碼:“可以收網了。”

雨刷器不斷地上下掃動,可雨水仍然如同瀑布一樣,在車前玻璃上汩汩流動。

宋灼目視着前方,漆黑的眸一片深邃。車子駛入大學教師員工樓,正是除夕,家家戶戶都亮着燈。

老房子隔音并不太好,甚至能聽到客廳傳來的電視聲。

宋灼爬上六樓,在一戶門前站定,擡手敲了敲門。

很快有腳步聲響起,李惠打開門,借着走廊燈光看清他的臉:“怎麽濕成這樣?快進來擦擦。”

宋灼站着沒動,任由雨水從耷拉的頭發上落下來,劃過棱角分明的臉側,他啞着聲:“老師,學姐是不是在你這兒放了東西?”

李惠心頭一跳,表情立刻凝重起來:“她出事了?”

喉頭酸澀得難受,宋灼緩慢地點了點頭,艱難地發出聲音:“別傳出去。”

李惠了然,她轉身進去,沒多久拿出一個文件袋遞給他,還拿了條幹毛巾:“擦擦。”

她推了推眼鏡,嘆息道:“上個月她來找我的時候我就覺得哪兒不對了,可問她她又不肯說。這孩子一向有主見,唉。”

嘆了口氣,李惠沒再往下說下去。

文件袋裏不知道裝的什麽,厚厚的一沓。

宋灼攥得邊角都有些發皺,他點點頭:“謝謝老師,我先走了。”

不等李惠出聲挽留,他将毛巾還回去,拿着文件快步下了樓。

車子還停在樓下,員工樓大門口挂着兩盞紅燈籠,兩邊貼着一副對聯。

宋灼護着文件不被打濕,很快地鑽進車裏。

燈光亮起,他抽了張紙擦幹手和牛皮文件袋上的水漬,才将它拆開。

裏面是一沓厚厚的紙,宋灼拿出來放在燈下,借着光,他看清了上面顯眼的黑字。

股權轉讓協議書

轉讓方:秦昭寧

受讓方:宋灼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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