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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大, 員工樓外的綠化枝幹被打得花零葉落,門口的燈籠搖搖晃晃,燈光一閃一閃, 忽的,滅了一盞。
那一張長空的股份轉讓協議下面, 是秦昭寧其他的資産轉贈合同。包括市中心的那個大平層, 郊區的一套小別墅,一家私房菜館,和其他的一些商鋪。
宋灼一一翻過去, 在看到某一頁時, 動作忽的一頓。
溪泉民宿。
這是他們元旦期間出去玩住的民宿,坐落于梧嶺邊上, 依山傍水。
那天下午, 一場雨打斷了既定的行程, 兩個人坐在小亭子裏閑聊。
宋灼忽然說:“這地方挺适合養老的。”
秦昭寧懶懶散散地半躺在搖椅上, 側頭看他一眼, 笑道:“怎麽才二十出頭就想着養老的事了?”
宋灼學着她的模樣往後一靠, 視線落在被風吹得慢慢晃動的梅樹上:“現在的節奏太快了, 好像各方面都在推着人前進, 難得有個地方能什麽都不用想,躺在搖椅上悠閑地看看雨天。”
雨打梅花, 淅淅瀝瀝的水珠落在涼亭檐邊,順着紋理滑落, 滴在石板地上。
秦昭寧不知道在想什麽, 好半晌, 彎着眉眼點點頭:“好啊。”
那時候宋灼還不知道她這句“好啊”是什麽意思, 直到現在, 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早在當時,秦昭寧就規劃好了以後,有關他的以後。
酸澀的喉結上下動了動,宋灼僵硬地擡手,翻過這一頁。
秦昭寧這些年累計的資産不少,這厚厚的一沓,轉讓人全是她,受讓方也永遠只有一個名字。
她嘴上說着如果死了就将遺産全部捐掉,再留一封信給他。可事實上,她的所有資産都留給了他,唯獨沒有信。
或許是不知道要說什麽,或許是怕他看了難過,自始至終,秦昭寧留給他的,都只有字跡淩厲的簽名和鮮紅的印章,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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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紙上忽然暈開一團水漬,宋灼擡手擦掉,可下一秒,又一滴水珠落下。
擦不盡的水珠将文件的一角染得發皺,宋灼猛地仰起頭,緊閉着眼睛,後腦抵在椅背上。
雨水砸在窗戶上的聲音變得愈發明顯,眼眶熱得灼人,喉結也随着紊亂的呼吸上下滑動,像克制着什麽,胸腔上下起伏,幅度越來越劇烈。
他忽的擡起手,用力壓在眼皮之上,掌心漸漸暈起一片濡濕。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做了個艱難的吞咽的動作,遮住眼睛的那只手上擡着抓了抓頭發。長呼出一口氣,宋灼睜開泛紅的眼眶,視線在車內搜尋半圈,找到了手機。
他調整好呼吸,撥出一個號碼。
對面似乎就等在手機前,才打通就接了起來,聲音焦急:“秦總,怎麽辦啊,我還是聯系不上張經理。”
宋灼垂着眸,聲音平靜:“秦總這幾天抽不出空,讓我處理這件事,你通知負責這個競标案的同事今晚線上開個會。”
對面一陣安靜,有些猶豫:“這,要不你還是讓秦總接個電話吧。小宋,我知道你很厲害,但這不單單是編程的事,總之就是很複雜,你讓秦總做決定。”
“這就是她的決定。”宋灼看着那張顯眼刺目的股權轉讓協議,語氣帶了幾分不可商量,簡單明了地道:“耽誤你們一點時間,待會兒開個會。”
秦昭寧既然把長空給了他,他就得守好。在她醒來之前,他都得替她好好守着。
挂了電話,宋灼開車回去,他身上被雨淋濕了,看起來有些狼狽。洗了個澡,他徑直進了書房,打開電腦開了個線上會議。
原本好好的除夕夜,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情弄得一團糟,負責這個競标案的幾個人面容都有些憂愁。他們連着做了幾個月才弄出來的方案,費了多大心血大概只有自己知道。
可招标在即,方案卻被洩露了,管理層一個也聯系不上,只有一個看起來還沒出社會的少年,在給他們開着臨時會議。
看着屏幕裏垂頭喪氣的衆人,宋灼斂了斂眸,平靜地說:“誰主要負責的,把之前的方案說說。”
聽到他問話,有人主動出來将先前的方案彙報了一遍,末了低下頭,提醒道:“年後就要競标了,現在做新的軟件概念肯定來不及了,咱們應該想想怎麽把損失降到最低。”
“誰說來不及的?”
提議的話卡在喉嚨裏,他們循聲看去,電腦屏幕那端的少年臉上沒有什麽表情,眼神卻堅定而自信:“不是還有十天才競标?只要還有時間,就有機會翻盤。”
重新規劃了一下分工,宋灼給自己認識的人打了電話。
忙完這一切已經十一點多了,他擡手按了按疲憊的後頸,拿上鑰匙出門。
秦昭寧已經出手術室了,危險期還沒過,現在正在ICU觀察。
她出事的消息被霍修予及時封鎖,一點也沒透露出去。住院部頂樓的獨立病房被包了下來,只等她從情況稍微好轉就從ICU秘密轉移到這裏。
重症監護室的大門緊閉,這個點也不能進去探視。宋灼到醫院的時候,牆上的時鐘剛好指到五十九分。
除夕快過了,在外面所有人都滿心期待着新年到來的時刻,醫院走廊裏安靜得出奇。
宋灼站在ICU病房外,擡起手,指尖抵着大門,然後整個手掌覆上去,掌心貼着冰冷的門板。
十二點。
他輕聲呢喃:“生日快樂。”
裏面的人不會聽到,可他還是有許多話想說。于是不管這樣是不是顯得奇怪,隔着門板,他自顧自地道:“奶奶以前總跟我說,過年的時候小孩子是可以許願的,上天聽到了,會幫乖小孩實現。”
“我小時候一個也沒許,如果可以的話,就都留到今天,希望上天看在我以前那麽乖的份上,保佑你平平安安,無災無難。”
說着說着,他扯着唇角笑了一下,眼眶忽然紅了,啞着聲道:“你別有事啊,千萬不要有事啊。我還沒跟你好好表白,欠你的禮物還沒送給你,對了,我還學了一首新的歌,還沒唱給你聽呢。”
他垂下睫毛,耷在額前的發絲投下一片陰影,遮住眼裏的紅血絲。抵着冰冷的門,他低聲道:“我還沒好好地跟你說一句,我真的,很愛你。”
如果知道會有這一天,他以前肯定不會端着架子。如果知道會是這樣,早在秦昭寧問他喜不喜歡她的時候,他就直接承認了。
他總覺得時間還很長,可沒有誰能預料到,時間到底還有多長。
“你別在我把你劃進我的人生之後,一聲不吭地走掉。”宋灼聲音酸澀得厲害,随着一滴水珠垂直落在地上,他輕聲而堅定地道:“我們還會有很長很長的未來。”
未來會怎樣,沒人能知道,但宋灼很确定是,他的未來裏,必須要有秦昭寧。
新的一年到了,在大部分人都歡樂團圓的時候,有幾波人夜以繼日地忙碌着。
長空的競标案被小張洩露,有一筆巨款轉手幾個賬戶,彙入了他的卡裏。宋灼一邊要查這件事,一邊要帶着團隊做出新的方案。
霍修予那邊也不輕松,秦昭寧事先安排好了所有事,但幕後的人藏得深,他查得有些吃力。
日子一天天過去,所有人都恨不得把一天拆成兩天來用。秦昭寧在ICU待了一周之後,轉到了獨立病房裏。
她身上插了許多儀器,還是沒有什麽血色,面容蒼白。如果不是機器上的數據顯示着她還活着,看上去真的像死了一樣。
正月初十,招标結束,長空憑借臨時做出來的方案順利競标。過年期間都沒怎麽休息的員工們瞬間歡呼起來,可笑着笑着卻忽然紅了眼。
“這日子他媽的太苦了。”
“要是讓我知道誰把方案洩露出去的,我幹死他。”
“多虧了小宋,哦不是,灼哥嗚嗚嗚。”
提起他,顧着激動的人們才想起來,四處尋找着。今天競标,宋灼作為主要負責人也過來了。他成熟了不少,一身西裝,表情嚴肅莊重,在一群混跡商界多年的老狐貍面前也沒顯得怯場。
在會場找了一圈,也沒看到他的身影,有人往門口一瞥,一個黑色西裝的人正步伐匆匆地往外趕。
心率儀如常地顯示着,病床上的人卻還沒有醒來的征兆。宋灼動作很輕地拉過椅子,在床邊坐下。
秦昭寧吊着水,她不醒來,吃不了東西,為了維持身體運轉,只能每天打營養針。
她皮膚白,這麽一病,更加透得像紙一樣。手背上的青筋明顯,針孔布滿了整只手。
血管太細,留置針有時候都會歪,手腫了好幾次,只能把針頭□□,重新插留置針。
怕碰疼她,宋灼動作極輕地觸碰着她的指尖。
好涼。
病房裏明明開着熱空調,可她的手像捂不熱一樣,涼得讓人心驚。
繞過輸液管,宋灼小心翼翼地拉過被子蓋在她手上。
他看着她,忽的扯着唇角笑了一下:“生日過了,情人節也過了,元宵再不醒來,你的禮物就沒了。”
床上的人沒有回應,宋灼眼神黯淡幾分,抿了抿唇,擡手摸上她的額頭:“很疼吧。”
她頭上包了幾層紗布,車禍的時候撞到了額角,開了一個不小的口子。
整理好情緒,宋灼深深吐出一口氣,他揚着很淺的笑:“前幾天和長空的同事去吃了烤魚,味道沒有上次你帶我去的那家好。”
“上次聽了首很好聽的歌,等你醒了我唱給你聽。”
“現在,唱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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