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自從醒來之後, 秦昭寧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起來。她現在不能露面,長空的事都交由宋灼打理,對外宣稱請了年假外出旅游去了。

這理由明顯站不住腳, 秦家一查就能查出來她沒有買票記錄。

但這就是秦昭寧想要的效果。

有霍修予插手,短時間內沒人能知道她就在這家醫院裏。那天的車禍油箱爆炸引起了大火, 被燒成廢鐵的車架裏只找出一具骨骸。

可那種情況下生還幾率實在太小了, 就算沒有死,一直不露面也在表明着她現在情況不太好。

日子一天天過去,年後各個公司都開始陸續恢複上班。

秦昭寧已經能自己下地走路了。她傷得最重的是頭, 額角開了個很大的口子, 流了許多血。腿倒是很幸運地沒有骨折,只是撞腫了膝蓋。

醫院裏消毒水味道有些重, 秦昭寧待了這麽久也沒能習慣。

一直不露面, 長空的員工也漸漸感到不對, 但宋灼手上有秦昭寧簽的股份轉讓協議, 哪怕有人不服氣, 也不能反對什麽。

于是公司裏開始有謠言傳出來, 說他蓄謀已久, 從一開始接近秦昭寧就是打的公司的注意。

秦昭寧聽宋灼說這事的時候正好是元宵, 她吃着熱騰騰的湯圓,沒忍住笑得桃花眼彎成一道月牙。

宋灼端着碗, 無奈又縱然地看她,伸出手小心地擋着她的腦袋, 防止她後仰着磕到牆壁。

秦昭寧頭上還綁着紗布, 臉色倒是紅潤了不少, 剛剛笑得有點用力, 腦袋開始昏昏的。

她捂着額頭, 眨了眨眼睛:“再忍忍,馬上就好了。”

昨天霍修予來了一趟醫院,所有的事都鋪墊得差不多了,只等最後一擊。

漫長而又寒冷的冬天過去後,春日就該如約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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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後的事也不少,宋灼沒在醫院待多久,接了個電話後趕回長空。

秦昭寧一個人無聊,穿着病號服在這層樓亂轉着。現在已經不需要掩飾什麽行蹤了,她看着手機上收到的短信,回房間拿上托宋灼代買的娃娃下樓。

住院部六樓住的是癌症病人,小張的女兒就在這裏。她今年才六歲,兩年前查出血癌後,就一直在醫院裏住着。

找不到可以移植的骨髓,化療放療和藥物又是一筆大開銷,夫妻倆的工資幾乎都墊了進去。小張的妻子在房地産行業,正好今年這行不太景氣,他們公司裁員,她就在名單上。

屋漏偏逢連夜雨,家裏的老人前陣子忽然暈倒過去,來醫院一查,情況也不太理想。

小孩兒這邊要用放療維系着生命,老人那邊也得籌錢準備手術,小張的工資其實不低,可架不住多方要用。

從霍修予查出來的信息裏,秦昭寧已經能大概将整個過程猜出來了。她斂了斂眸,收回思緒,看着電梯裏顯示的數字緩緩下降。

小張的女兒住在一間三人病房裏,她的床位在最裏面,幾張床中間用簾子隔着。

此時正是中午,病房裏的電視放着劇,小姑娘坐在床邊,一旁頭發花白的老人在給她喂着飯。

定期的化療讓頭發都落光了,兒童病號服在她身上也顯得松松垮垮的。但她心态看起來很好,臉上一直挂着笑。

秦昭寧來之前,她不知道說了什麽,逗得病房裏幾個大人都在笑。她也彎着眼睛,兩條細細短短的腿在床邊晃來晃去。

嚼着飯,她忽的一擡頭,看見站在門口的秦昭寧,脆生生地問:“姐姐,你是來找誰的嗎?”

秦昭寧回神走進去,站在她床邊,彎下腰和她平視:“甜甜,我是寧寧姐姐,之前有打過電話,還記得我嗎?”

聽到她的話,一旁的老人忽然身體一僵,錯愕地看向她。

甜甜仔細想了想,用力地點頭:“記得,寧寧姐姐,我爸爸什麽時候回來呀?”

她不高興地噘着嘴抱怨:“他都好久沒來看我了,說話不算話。”

“甜甜。”老人呵住她,語速快了幾分,像是急着阻止秦昭寧說話,邊說眼睛邊往旁邊瞥:“都說了爸爸忙,忙完了就來看你了,別耍小脾氣。”

挨了罵,甜甜哼了一聲,動作利落地鑽進被子裏。潔白的被子拱成一個小山包,很快,裏面傳來低低的哭聲。

張奶奶神情苦澀,端着碗的動作頓了頓,好半晌,才轉過頭:“不好意思啊秦總,咱們出去說。”

秦昭寧直起身,點了點頭。她把帶來的娃娃放到甜甜床上,隔着被子輕輕拍了拍她:“甜甜,你爸爸最近很忙,托我給你帶了個娃娃,等你病好了以後,再帶你去吃巧克力好不好?”

小山包一聳一聳的,小姑娘顧着哭,沒有回話。

秦昭寧也不介意,将娃娃挨着她放好,率先走出了病房。

沒多久,老人也跟了出來。

這個點大多都在吃飯,走廊裏空蕩蕩的。盡頭有個窗子,半開着,站在這兒能看到住院部樓下的花壇。

身後腳步聲響起,秦昭寧收回遠眺的目光,剛一轉身,年邁的老人忽然膝蓋一彎,要給她跪下。

秦昭寧眼疾手快地把她扶住。

不等她說什麽,老人家老淚縱橫:“秦總,我們家對不起你,我兒子他鬼迷心竅,做了該死的事。”

秦昭寧手上沒什麽勁,只好出聲阻攔:“您別這樣,您給我跪了我折壽的。”

聽她這麽說,老人身形一頓,才站直,一個勁地道歉,邊哭邊罵小張。

她擦着眼淚,臉上布滿溝壑:“甜甜現在還不知道她爸爸去世的事,這些天一直纏着我問爸爸什麽時候來看他,我也不知道還能瞞多久。”

小孩兒身體不好,受不了這麽大的打擊,他們都瞞着她。至于小張那邊,他妻子在處理着後續的事。

老年喪子,張奶奶的悲痛沒人能知道,偏偏還要在孫女面前裝出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

風有些冷,秦昭寧把窗戶關上。聽她說完,才問:“您怎麽知道這事的?”

老人苦笑:“甜甜一直住着院,就是因為找不到合适的骨髓,那天他突然跟我說手術有望了,錢也不用擔心,有朋友借了一大筆錢給他。”

“他是我兒子,他怎麽想的我再清楚不過了,他騙得了別人,騙不過我。只是我沒想到,他居然會去做這種違法犯罪的事。”

她說着說着又開始落下淚來,拿袖子擦了擦,兩只手緊張又局促地握着:“秦總,我不求你能原諒他,他做了這種事,有什麽後果都是應該受着的,我只求你,能不能別把他做的這些事告訴甜甜?”

秦昭寧不是什麽大度的人,卻也沒狠心到故意在一個身患癌症的小姑娘面前說這種事。大人之間的龃龉不應該牽扯到她,秦昭寧不緊不慢地點了點頭:“可以。”

老人悲喜交加,布滿淚痕的臉上展開一抹苦澀的笑,連連道:“謝謝秦總,謝謝秦總。”

秦昭寧攏了攏病號服外披着的外套:“我就是來看看甜甜,沒別的意思。我先走了,走廊冷,您也早點回去吧。”

她轉身打算離開,老人忽然在後面喊住她:“秦總,我上周去取款的時候發現卡裏多了一大筆錢,不知道誰打進來的,我們沒敢動。”

小張明面上有張卡裏多出過一筆錢,宋灼順着查,查出來彙款的源頭是對家公司,與秦家沒有關系,那應該是他洩露競标案給對方所得到的錢。

秦昭寧腳步頓了頓,問:“哪張卡?”

“一張農行的卡,裏面的錢是我和我老伴這些年存的。”

周末在平靜中悄然過去,回到了工作節奏的人們照常上下班,在這靜谧溫和的水面之下,有些東西開始波濤洶湧起來。

周一上午是秦氏的股東大會,這是年後的第一場會議,大大小小的股東都到了場。算好的坐席空出了一個位置,那上面原本該坐着的是秦昭寧。

所有人都努力地忍住好奇,不往那上面看。秦秋北按照慣例說完客套話,正要進入正題,會議室的門忽然被突兀推開。

說話被打斷,秦秋北不太高興地轉頭看過去。見到來人,眉心皺起:“霍總?”

霍修予一身早春的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倒像是來參加他們公司的股東大會的。

沒理會秦秋北,他徑直走到空着的那個位置,拉開椅子坐下。

秦秋北眉心一跳:“霍總,這是我們秦氏的股東大會。”

霍修予懶懶散散地靠着椅背:“怎麽了?”

“霍總走錯地方了吧。”秦秋北按捺着脾氣,笑着擺出一個請他出去的動作:“霍總要是有事,不如先去候客廳等一下,等我開完會——”

“那你現在開啊。”

被他吊兒郎當的樣子弄得有些不耐煩了,秦秋北臉色一沉,語氣也變得不太好,強調道:“霍總,這是我們秦氏的股東會,不歡迎別人。”

霍修予這時候才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可我不是別人啊,我手裏有秦氏的股份啊。”

秦秋北趕人的話卡在喉嚨裏,訝異地張着唇:“什麽?”

霍修予抵着額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說我有股份啊,仔細算算,說不定還比秦總您多呢。”

秦氏股份大頭在老爺子手裏,秦秋北占的并不多。從其他股東手裏收過來一些,加上秦昭寧自願贈與他的,霍修予現在确實是在場最大的股東。

秦秋北轉頭看向其他人,有幾個心虛地低下了頭,情況不言而喻。他心裏一涼,卻還是硬撐着:“我們和霍氏一直友好合作,霍總這樣做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霍修予忽的一笑,眉眼間帶出幾分嘲諷:“我憑着正當手段競争來的,我可不像有些人,能狠下心對自己親生女兒下死手。”

秦秋北瞳孔一縮,但很快恢複如常。

反倒是旁邊一直沒說話的秦嘉瑜,忽然激動地問:“你什麽意思?”

霍修予微微側頭:“你不知道啊?也是,虎毒還不食子呢,你爸做出這種事怎麽可能告訴你。就是可憐你姐啊。”

“我姐怎麽了?”

“夠了沒有?”秦秋北打斷他,面容冷然:“霍總,你再這麽造謠生事,可別怪我不給你爸面子。”

霍修予一副不在意的模樣:“我造謠生事啊?”

他轉頭朝門外喊:“秦昭寧,你出來給他說說,我是不是在造謠生事。”

半敞着的會議室門又被推開,低着頭裝死生怕自己摻和進豪門恩怨的股東們紛紛擡頭看去。

秦昭寧站在門邊,目光直直地看向主位的人,勾唇道:“好久不見,秦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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