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已經過了立春, 氣溫稍有回升,可外面還是冷,秦昭寧大病初愈, 穿了件厚厚的長毛絨開衫。奶白色的高領毛衣遮住脖頸,不露一絲風進去。
她瘦了許多, 看起來細細小小一個。頭上還綁着紗布, 沒化妝,唇色依舊有些蒼白。此刻清清淡淡地看向秦秋北,臉上的表情讓人琢磨不透。
可光是這幅病态的模樣就足以讓人腦補了, 加上霍修予剛剛說的那些話, 一場豪門大戲在衆人腦海裏上演。
秦昭寧失蹤這些天,秦氏也只按照宋灼傳出去的消息, 假稱她出去旅游了。可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清楚, 事情肯定沒有那麽簡單。更何況這些股東出席過那天的晚宴, 親耳聽見過老爺子要将股份給秦昭寧。
他們心裏有猜測, 明面上卻都沒表現出來, 一個個低下頭, 裝作不在意, 卻餘光暗暗偷看着。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秦嘉瑜, 他蹭的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門邊。眼裏還有驚訝, 他伸出手,想碰碰秦昭寧的傷口, 卻又怕碰疼她, 局促地頓了半空。
“你這是怎麽弄的?”
秦昭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沒有回答他, 反而轉向秦秋北, 歪了歪腦袋:“這你就要好好問問你父親了。”
秦嘉瑜眼神錯愕,順着她的視線轉過去。
在秦昭寧出現的那一刻,秦秋北确實慌了一下,但他很快恢複如常。現在的局勢看起來有些不太可控,他強撐着露出一個儒和的笑,語氣擔憂地問:“頭上的傷不要緊吧?這樣了就不用急着來上班,先回去休息休息。”
聽起來是關心的話,可看過來的眼神卻透着寒光,似乎在警告秦昭寧不要惹什麽事。
從秦嘉瑜這個角度,剛好能将他的神情收入眼底。他怔愣在原地,眼底布滿不可置信。雖然早就知道秦秋北有多僞善,可秦嘉瑜仍舊無法相信,他會對自己的親生女兒做出這種事來。
可秦秋北的反應,又不得不讓他相信。秦嘉瑜心底一涼,一時之間不知道要怎麽辦。
秦昭寧瞥了一眼他,知道他難以接受,什麽也沒說。
她不冷不淡地擡起眸,笑意未減:“不行哦,萬一您被抓走審訊,股東大會還是得有人來主持的。”
秦秋北臉色一沉,呵斥道:“胡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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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不好就回家休息,別來公司搗亂。”
他語氣嚴厲了幾分,走上來要推搡秦昭寧出去。秦嘉瑜反應過來,下意識擋在她身前。
可下一刻,秦昭寧忽然扯着他的衣領,将他往旁邊拉了拉,一側身,露出身後的人。
一群警察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站在門外,先前一直沒說話,這時候才走出來,為首的出示證件:“南城公/安分局,現就秦小姐的車禍事件對您進行調查,請您配合。”
秦秋北張口正要說話,另一個警察忽然上前用手铐将他铐住了。一瞬間的慌亂過後,他淡定下來,不慌不忙地說:“我可以配合你們調查,解除其中的誤會,但是等真相出來之後,我希望你們能給我一個解釋和道歉。”
“當然。”
他身板筆直地跟着警察往外走,路過秦昭寧時,朝她警告地瞥了一眼。
秦昭寧緩緩挑眉,壓低聲音道:“不好意思,你可能出不來了。”
秦秋北被帶走之後,在場的股東也一時不知道要怎麽做,秦昭寧走過去,自然而然地在主位坐下:“各位,股東大會推遲到周五,麻煩大家到時候再來一趟。”
白看了一場戲,還分不清最後局勢的人點點頭,起身離開。
會議室裏只剩下他們三人,秦嘉瑜茫然無措地看着秦昭寧,張了張唇,似乎有許多話要問。
霍修予放下二郎腿起身,臨走之前留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話:“秦昭寧,別忘了你答應我的。”
“霍總慢走。”
她這幅語氣看不出态度,霍修予也沒說什麽,出去之前還給她關上了門。
秦嘉瑜這時候終于能說話了,在旁邊椅子上坐下,他往外瞥了一眼問:“你答應他什麽了?”
秦昭寧随手翻了翻桌上的文件:“小孩子不需要知道這麽多,趁着我現在有時間,想問什麽趕緊問,待會兒還得回醫院複查。”
秦嘉瑜到嘴邊的話忽然卡住了,目光掃向她綁着紗布的額頭:“你頭上怎麽了?我聽他們說車禍,什麽車禍?是——”
他頓了頓,有些艱難地問:“是他做的嗎?”
“問題有點多啊。”秦昭寧想了想,一一回答:“頭上的傷口是車禍弄的,你應該在新聞裏看到過,機場環線出來後的那條道,小車和貨車相撞,最後油箱爆炸,我坐的就是那輛車,至于是誰做的。”
秦昭寧看向他,點了點頭,肯定了他的猜測:“你應該有想法了。”
秦嘉瑜此時只覺得後背發涼,他怔在原地,眼中情緒複雜。
忽然的,安靜的氛圍被一陣手機鈴聲打破,秦昭寧看了眼備注,接起來。
對面是宋灼的聲音:“忙完了嗎,我來接你去醫院複查。”
“忙完了。”
“我在秦氏樓下。”
秦昭寧說“好”,挂了電話起身,她将手機放回口袋裏,看向跟着站起來的秦嘉瑜,朝他伸出手:“抱一個吧。”
秦嘉瑜有些奇怪,可還沒等他将疑問問出來,秦昭寧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了她。
她真的瘦了許多,骨頭都硌人。抱了許久,秦昭寧拍拍他的背,輕聲道:“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
秦嘉瑜想問,可說完這句話之後,秦昭寧立刻松開了手,頭也沒回地大步往外走。
在她身影消失在視線範圍內的時候,他的手機忽然響了。是個陌生的座機號碼。
接通後,蘇燕如慌張焦急的聲音傳來:“嘉瑜,你爸爸在不在?你跟他說,我被警察帶過來了,你讓他過來處理一下。”
秦嘉瑜一愣,下意識反問:“你也跟姐姐的車禍有關?”
“車禍?什麽車禍?”蘇燕如一頭霧水,随後有些不耐煩地說:“你別管這些,你讓你爸爸來就行了。”
秦嘉瑜心漸漸沉下去,聲音驟冷:“他也被帶走了。”
“什麽?!”
挂了電話,秦嘉瑜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他抿着唇往外走,膝蓋磕到了椅子。随着砰的一聲,疼痛讓他鎮定下來。
秦秋北被帶走了,蘇燕如現在也在警局,不管怎麽樣,她好歹是他母親,這時候他理應過去看看。
做好心理建設,他握緊手機快步下了樓。
出了公司,他忽然在門口看到秦昭寧。
她背對着門口,站在一輛車前,仰頭和對面的人說着話。
眯着眼看了看,秦嘉瑜才認出來,那一身正裝的男人是宋灼。
不知道秦昭寧說了什麽,宋灼安撫地摸了摸她的腦袋,低頭回應。
還沒來得及收回目光,宋灼忽然視線上擡,看向了他。而後,秦昭寧也轉頭看來。
秦嘉瑜莫名的心裏一慌,連忙別開視線轉身離開。
他現在終于知道秦昭寧那句“對不起”是什麽意思了。可是她要說什麽對不起呢,明明做錯事的是他的父親和母親,她只是個受害者而已。
秦嘉瑜抿了抿唇,掩飾着脊背的僵硬,沒有回頭看一眼。
姐弟倆仿佛從同一處往相反方向行駛的兩個點,背道而馳,而後越來越遠,直至永不相見。
這個念頭升起來的時刻,秦嘉瑜忽然覺得格外心酸。他怎麽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那個明明自己也害怕,卻還是大着膽子晚上出來找他的姐姐,那個口是心非,卻還是願意原諒他的姐姐,從這一刻起,好像再也不會是他的姐姐了。
少年的背影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視線裏,秦昭寧收回目光,伸手拉開車門:“走吧,去醫院。”
給她扣上安全帶,宋灼從車後繞到駕駛座,進去後,他發動車子,看了眼望着車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麽的秦昭寧,問:“他知道了?”
“應該只知道車禍的事,但是蘇燕如也被抓了,過不了多久,當年那件事應該也會被爆出來。”
她語氣很平靜,還沒等宋灼安慰,就先轉過頭,笑了笑:“放心,我沒什麽難過的,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李映宛的死一直壓在她心頭,那麽多年,那麽多個日日夜夜,她無數次在想,是不是當時該死的是她。
可随着調查越來越深入,她才明白,這不是她的錯,秦秋北和蘇燕如兩個人,鐵了心想要害李映宛,就算沒有那場車禍,以後也會有其他的“意外”。
宋灼伸手握了握她的手,沒忍住蹙起眉:“怎麽還是那麽涼?”
“天生的。”秦昭寧反手扣住他的手,垂着眉,“體寒你知道嗎?”
“知道。你冷不冷?我把空調再開高一點?”
秦昭寧搖搖頭,攥緊他的手:“醫生說這種體質以後不好生小孩。”
“那就不生。”
沒有猶豫的果斷回答倒是讓秦昭寧愣了愣,眨了眨眼,她好玩地捏着他的指尖:“你确定?你們家可就你一個獨苗,你不想要個小孩兒?”
“有你這個小孩兒就夠了。”
前方紅燈,宋灼踩了剎車,往後一靠,收緊手,打斷她的小動作。
視線落在她額頭的傷口上,他眼裏還有劫後餘生的慶幸,頗為認真地說:“我對傳宗接代沒什麽想法,以後兩邊也不會有人催你,正好你也不用擔心。”
他父母早亡,秦昭寧這邊也沒人管。這麽一想确實也是,她笑了笑:“那就順其自然好了。”
宋灼也跟着笑,擡手捏了捏她的臉:“嗯,注重過程。”
作者有話說:
灼灼:生不生無所謂,過程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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