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瞬間反應過來, 秦昭寧倏然臉色一紅,瞪他一眼,故意道:“不知道誰之前箭在弦上都落荒而逃了呢。”
宋灼沒有在意, 發動車子跟上前方的車流:“等你恢複好了之後證明給你看。”
比起前陣子,今天的氣溫回升許多。不刺人的太陽高高懸挂, 暖暖的光照在身上, 讓人忍不住犯困。
秦昭寧身體恢複得很快,做完檢查,拿了些藥出來, 正好快中午了。宋灼開車, 路上買了菜,秦昭寧将車窗降下來一些, 由着風吹進來。
外面行人匆匆, 她手枕在車窗上, 下巴抵着小臂, 忽的一笑。
塵埃落定之後, 這種日子變得格外珍貴。
明明出車禍的是她, 可宋灼比她還要緊張。上下班接送, 吃喝都親自經手。長空那邊最近也忙了起來, 可宋灼還是每天定時定點地給她做飯。
連着喝了小半個月的營養湯,警局那邊終于傳來了消息。證據确鑿, 暫時将秦秋北和蘇燕如收押了起來,等之後提起訴訟。
得到消息的第二天, 正好是秦昭寧去複查的日子。頭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前幾天拆了線, 今天要去拆紗布。
傷口長得很好, 但是仍舊在白皙幹淨的額頭上留了一道不小的疤。拆完紗布, 秦昭寧出來後對着手機看了看,沒忍住擔憂地蹙起眉:“是不是毀容了?”
“我看看。”宋灼低下頭,擡着她的下巴仔細看了看。
在極近的目光下,秦昭寧忽然開始緊張起來。心髒如小鹿亂撞,她眨眨眼。
正要說話,宋灼忽然快速地低頭在她唇角親了親,湊近她耳畔:“我女朋友真好看。”
醫院走廊有人路過,秦昭寧飛快地從他懷裏退出來,偷偷掐了他一下,轉身就走:“沒正經。”
她掃了掃額前的碎發,遮住疤痕。手機忽然響了,看到上面的備注,秦昭寧忽然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自從那次晚宴,她就再也沒見過老爺子。秦秋北被抓走之後,他倒是打了幾個電話過來,但秦昭寧一個也沒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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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見她态度強硬,老爺子後來也沒再找過她。
如今一切都已經定型,秦昭寧看了兩秒,接起電話。
“大小姐,我是老宅的保姆。”說話的是個中年女人,“老爺子中風了,在市醫院,您現在有空能來看一下嗎?”
市醫院就是他們所在的這家醫院,但驟然聽到這個消息,秦昭寧還是愣了愣,她下意識看向宋灼,得到一個安撫的眼神後,冷靜下來。
從保姆那兒問出地址,兩人乘電梯上了樓。老爺子在樓上的獨立病房裏,他們上去的時候,保姆剛從病房裏出來。
見到她,放低聲音:“老爺子剛吃完飯,這會兒應該還沒睡,您快進去吧。”
秦昭寧點頭,碰了碰宋灼的手背:“你在這兒等等,我很快出來。”
她總有種預感,跟老爺子的見面不會太令人開心,所以不想讓宋灼看到。
宋灼表示明了,只說:“有事叫我。”
“好。”
推門進去,一股更重的消毒水味傳來。秦昭寧關上門,站在門口沒動。
老爺子中風動不了,聽到動靜,以為是保姆,語氣有些不耐煩:“怎麽又進來了,我都說了我要睡覺了。”
一生富貴,結果老了兒子入獄,自己氣急之下中風住院,癱在床上一動也不能動,這種落差換作誰也接受不了。
秦昭寧走近,從旁邊拉了張椅子坐下。
老爺子轉動眼睛,看到是她後愣了愣:“你怎麽來了?”
“來複查,剛好保姆拿你手機給我打電話,說你中風了,讓我來看看。”
桌上有蘋果,秦昭寧找到水果刀,低頭認真削皮。
聽到她的話,老爺子才想起來她出車禍的事,不由神情有些複雜。經過這件事之後,老爺子好像一下子垮了。渾濁的眼看着她,許久才嘆了口氣:“他是你爸。”
水果刀打了滑,差點削到手,秦昭寧将蘋果轉了轉,換了個地方開始削,不緊不慢地說:“但他害死了我媽,也差點害死我。”
一句話将老爺子堵死,她說的都是事實,心腸歹毒的是秦秋北,她只不過走正當途徑報仇而已。
良久,老爺子轉回頭,閉上眼睛,似乎不想再和她說話。
秦昭寧把削好的蘋果放回桌上,抽了張紙擦手:“您一開始就不該拿當年的真相來引我上鈎,秦秋北有現在的下場是他的報應。至于您,明知道當年的事還幫他瞞着,要麽瞞就瞞到死,要麽早該在利用我的時候,就要想到會有今天。”
老爺子睜開眼,蒼老的臉上忽然多了許多皺紋,他目光沉沉,半晌,感慨道:“是我低估了你。”
秦昭寧起身:“您好好休息着吧,我先走了。”
“以後還會再來嗎?”
“不會了,您不缺錢,有保姆和護工照顧着就行了。”
至于她,早在老爺子明知道真相還幫秦秋北隐瞞的時候,就跟他沒關系了。
老爺子心情複雜地喊住她:“等等,你回一趟老宅,我書房架子上第二層的最左邊有個文件是給你的。”
秦昭寧握着門把手,回頭看了眼:“知道了。”
老爺子這次中風是在書房被發現的,急匆匆地被送往醫院,書房門還沒來得及上鎖。秦昭寧進去後,照着他說的在第二層找到一份文件。
翻開文件夾,第一頁正上方寫着股權轉讓協議。右下角已經簽好了名字,受讓人這裏空出了個位置等她來簽名。
上面是老爺子在秦氏所有的股份,他是真的想将秦氏交給她。秦昭寧一時有些複雜,恨他是真的,可有時候她又在想,如果老爺子不是在這種家庭,或許也會是個和善的爺爺。
文件夾裏忽然掉出一張紙,秦昭寧往後退了半步,彎腰撿起來。
是老爺子寫的信,用的是他慣寫的毛筆。秦昭寧從頭到尾掃了一遍,将信放回架子上。
這時候的道歉與示好未免來得太晚,真正的受害者,已經聽不到這句道歉了。
拿上股權轉讓協議,秦昭寧轉身出去。
宋灼在樓下站着等她,有傭人給他泡了茶放在桌上,他也沒動,眼睛一眨不眨地注意着樓梯口。直到看見她,才擡腳走過來。
秦昭寧小碎步跑着下了樓梯,撲進他懷裏。
宋灼吓了一跳,連忙扶住她:“小心一點。”
秦昭寧仰頭沖他笑,晃了晃被牽着的手:“沒事,回家吧。”
不管外面有多混亂紛擾,至少她還有個家。以前那個空空蕩蕩的大房子,從宋灼來之後,越來越有家的感覺了。
兩人誰也沒說,宋灼就這麽自然而然地在這裏住了下來。秦昭寧太享受一日三餐有人做飯,生理期有人熬湯暖小肚子,偶爾睡不着,他還會不厭其煩地跟她講睡前故事。
周五的股東大會,來了秦氏高層的一次大換血。秦昭寧拿着老爺子的股份,一躍成為持股最多的股東。
真正到了這個位置,其實不用時時刻刻待在公司,正好她身體也沒痊愈,就心安理得地在家調養。
三月過了大半,進入下旬的時候,她忽然接到了警局的電話。
彼時已經是晚上,她正準備睡覺,警察打電話來讓她過去保秦嘉瑜出來。
乍然聽到這個名字,她不由得愣了愣。她和秦嘉瑜許久沒見面了,公訴之後,蘇燕如和秦秋北被定了罪,秦嘉瑜也由此知道了當年的那場車禍。
大概是覺得沒臉見她,他已經很久沒來公司了。
秦昭寧也沒去找他,由着他自己消化。
大半個月過去,再次見到他,竟然是在警局。
大廳裏,秦嘉瑜沉默地坐在一側的椅子上,過長的頭發潦草地垂着,遮住了表情。他像是跟人打了架,衣服皺巴巴的,臉上有一塊淤青。
宋灼加班沒在家,秦昭寧自己開車過來的,進去後一眼就看到了他。快步走近後,才聞到他身上的酒味。
簽完字,秦昭寧問:“發生什麽事了?”
聽到她的聲音,秦嘉瑜也仍舊垂着頭一聲不吭。
一旁的警察解釋:“他跟人打架,另一個人在那邊呢。”
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秦昭寧才看見對面椅子上也有一個人。他情況比秦嘉瑜嚴重多了,臉上跟調色盤一樣,青一塊紫一塊。
秦昭寧看他有些眼熟,卻忘了在哪見過。她收回視線:“我能問問是因為什麽打架嗎?”
警察無奈地聳聳肩:“你弟弟不肯說,那個人說他莫名其妙上來就打人,應該是喝了酒。”
“不可能。”秦昭寧反駁。
“那沒辦法,你弟弟不肯說。”
對面的人見秦昭寧來了,不知道怎麽,忽然軟了态度,捂着臉過來說不追究了。
秦昭寧覺得奇怪,正要追問,秦嘉瑜忽然起身往外走。
“抱歉,給你們惹麻煩了。”秦昭寧扔下這句話,擡腳追出去。
出了警察局,追出好遠,到路邊她才追上秦嘉瑜。
已經十點多了,街邊的小攤正是生意好的時候,秦昭寧攔在他身前:“說說,為什麽打架?”
他抿着唇一言不發,站在原地不動了。
秦昭寧上前,聞了聞,放緩了語氣:“喝酒了?”
好半晌,秦嘉瑜才擡起眸,沙啞地“嗯”了聲。
他視線瞥着旁邊,又過了好一會兒,飛快地往秦昭寧身上掃一眼又移開,小聲補充道:“不是因為喝了酒才打人的。”
他聲音很小,可秦昭寧聽清了,沒忍住笑:“那是為什麽?”
秦嘉瑜又不說話了。
“不說是吧?不說那我去問問剛剛那個人,我說怎麽這麽眼熟,不是秦氏的員工麽。”
她作勢要走,秦嘉瑜一把拉住她:“別走。”
他抿緊唇,看上去極為糾結,最後惡狠狠地低聲道:“他活該,誰讓他說你的。”
“說我什麽了?”
一陣漫長的沉默,秦昭寧安靜地等他說。
秦嘉瑜深吸一口氣,漆黑的眸不敢看着她,小聲含糊地說:“他說你故意設計送爸——”
頓了頓,他改口道:“送他們入獄的,就是為了拿到秦氏。”
秦嘉瑜晚上回秦氏拿東西,上電梯時剛好碰到加班的一個員工,聽着他在員工小群裏嘴碎地八卦,沒忍住動了手。
那個人大概也是見被八卦的正主過來了,怕惹上事,才趕緊說不追究。
飛快地說完,秦嘉瑜擔憂地看了眼她:“你別多想,他瞎說的。”
秦昭寧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解地問:“那你剛剛在警局怎麽不說?”
秦嘉瑜沒回答,視線落在自己腳尖上,頭發垂着。
秦昭寧看着他,忽的一笑:“關心我就直說啊,我還以為你真要跟我老死不相往來呢。”
老死不相往來。
這個詞莫名地戳了秦嘉瑜一下,他擡起頭,忽然紅了眼眶,直直盯着他,情緒有些起伏:“那我能怎麽辦?”
“差點害死你的人是我爸,害死你媽的是我媽,我是他們的兒子,你讓我怎麽面對你?”
他說着說着激動起來,抓了抓頭發:“他們做了這種事,你為什麽還要對我這麽好,這樣我怎麽辦?我怎麽面對你?我該覺得愧疚,還是恨你把他們送進去?”
“你把我當仇人看行不行?你恨我啊,你罵我啊,打我啊!你是受害者,我是兇手的兒子,你不該恨不得弄死我嗎?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啊?”
他一個人近乎發着瘋地扯着自己的頭發,自虐一般伸手往臉上扇了一巴掌。
秦昭寧忽然伸手抱住了他。
躁動歸于平靜。
她輕輕拍着他的背,聲音溫柔又安撫人心:“因為你是我弟弟。”
一秒、兩秒……
半分鐘過去,秦嘉瑜緩緩擡起手回抱住了她。
而後,秦昭寧感覺到有淚落在她脖頸上,燙得灼熱。
秦嘉瑜哭得像個小孩子,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對不起”。
“沒關系,和你都沒關系。”
這幾天天晴,天上難得有星星。秦昭寧仰頭,看着一閃一閃的那顆,輕輕地笑:“誰家弟弟這麽大了還抱着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歷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姐姐哭啊,丢不丢人。”
哭過這陣,秦嘉瑜松開手,不自在地別過頭,嗓音還有哭腔,卻嘴硬道:“我沒哭。”
“是是是,你沒哭。”秦昭寧摸摸肩膀上濕了一塊的衣服,故意問道:“那我衣服怎麽濕了?”
秦嘉瑜瞪她一眼,沒有說話。
不再逗他,秦昭寧笑着去牽他的手:“好了,去剪個頭發,頭發留這麽長都遮住眼睛了,多影響形象。”
附近就有理發店,秦昭寧牽着他往主街走。
月光照在地上,将兩道身影拉得長長的。秦嘉瑜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有些恍惚。
好像很多很多年前,她也是這麽牽着他,從漆黑的小巷子裏走出來。
他怔然,忽的喊了一句:“姐姐。”
秦昭寧沒有回頭:“嗯。”
作者有話說:
dbq寫嗨了沒剎住車,晚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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