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遇

奧林匹斯諸神中再沒有比赫爾墨斯更快樂的了，他總是這樣想道。

他是諸神的使者，奧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為宙斯與邁亞的兒子。既是聰明狡猾的雄辯之神，又是欺詐術的創造者。他擅于彈七弦琴，也懂得接引與催人入眠的方法。神王宙斯喜愛以及信任他。高傲的天後赫拉，向來對宙斯的私生子女不假辭色，卻因為赫爾墨斯的花言巧語和總也長不大的少年人面貌，矜持地默認了這位年輕神祇的存在。要知道，在所有的神話傳說中，騙子之神大半的出場可都是在為偷情的宙斯而放哨呀！這就更顯出赫爾墨斯的聰明靈巧，奧林匹斯諸神中，沒有幾個是真正讨厭他的。

赫爾墨斯生就一副少年人的面貌：柔軟的金色短發，墨綠色的眼。俊俏的眉眼尚有幾分稚氣未脫，修長的身體卻已優美無俦。足穿帶翼之金鞋，頭戴有翼之金盔，羽翼紋飾，燦燦然然。他身着無袖束腰短袍和一件長長的披衫，行事風風火火，臉上卻總是帶笑。他手握的一柄盤蛇的金色短杖乃是宙斯所賜，既可催人入眠也可将人喚醒。赫爾墨斯飛行的速度就像智者的思維一樣快。他來往于天地間，為衆神傳遞消息，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而這一日與往常本來并沒什麽不同。赫爾墨斯剛替花心的父神解救出那遭到赫拉報複、可憐而不幸的人間公主伊娥。他百無聊賴地行走在大地上。此刻的奧林匹斯山上，偉大的衆神之父正為那因美麗而不幸的少女，向他善妒的妻子苦苦求情。赫爾墨斯也因此獲得難得的清閑。他随意地停在一處山谷，信步而走，欣賞着人間的美景。

如今正值春日，大地青翠且可愛，濃淡的綠意塗抹了整片山林。時有鳥鳴聲鮮嫩而活潑，春日初綻的百花芬芳嬌美。溪水歡唱着潺潺的生機，那些破裂的冰塊随着水流漂浮與撞擊，似是隆冬最後一點回音。松鼠蓬松的大尾輕輕一掃，便驚起築巢的雀鳥，它們紛紛地飛起，在上空盤旋久久不散。

這是一片奇妙迷人的土地，即使是看慣了奧林匹斯山上奇花異草的赫爾墨斯，此刻也不由為之驚嘆起來。

“啊，啊！”這為盛景所惑的騙子之神，禁不住大聲地稱贊了起來，“偉大的大地女神以及豐饒女神呀，你使這片可愛的土地如此富于生機！還有那每一年都死而複生的植物神，以及那嬌羞得不曾有人見過容顏的春之女神呀，你們的恩澤竟使得……”

“是誰在呼喚我的名字？”不遠處有一個好奇的聲音如此問道。

赫爾墨斯不由一怔。接着他那百無聊賴的心底，便油然地升起好奇與興味來。這位少年人容貌的神祇不但有着少年人的好奇心，還同樣具有遠超大多數成年神祇的狡黠。赫爾墨斯心道魯莽的言語會吓跑這位小鹿般天真純潔的女神——他已經猜出對方的身份了。欺詐之神強壓着對這位避世女神的好奇心，以輕柔和緩的聲音吟唱般地贊頌道：

“純潔善良的春之女神，那位嬌羞的不肯見人的珀耳塞福涅呀！你的聲音比最為清澈甘甜的泉水還要動人，令我這聽慣了太陽神琴音的耳都不由輕顫，既深感幸福，又必須哀憐日後的荒蕪。”

為了滿足一睹春之女神真面目的好奇心，他親愛的好兄長阿波羅想必會原諒他拿對方的琴聲來作比——不過這倒的确不是純粹的恭維。在赫爾墨斯的觀感中，春之女神的聲音的确十分婉轉動人。這位騙子之神繼續歌唱般地說道：

“親愛的珀耳塞福涅！我是你的兄弟，手持盤蛇短杖的赫爾墨斯——你或許曾聽過雄辯之神的美名？善良的春之女神，豐饒女神德墨忒爾最心愛的美麗女兒呀！我聽說你從出生起就被那位慈愛的母親藏在神殿，不允許任何神祇見到你的容顏。唉，今天是什麽樣的奇跡，才使你來到我的面前呀！親愛的珀耳塞福涅，好人，你願意再走出來幾步，讓赫爾墨斯見一見你的容顏嗎？”

枝葉羞怯而不安地低垂下來，在風中搖擺着身姿，躲在樹後的春之女神亦是如此。她輕輕地開口作答着。珀耳塞福涅的聲音清甜悅耳，少女獨有的明亮之外尚有一分未谙世事的憂郁。她柔和地答道：

“聰明靈巧的雄辯之神赫爾墨斯呀！你的到來使珀耳塞福涅驚奇而歡喜。非是我不願與我的兄弟姐妹們親昵，實在是母親深恐于我出生時蓋亞的的預言——珀耳塞福涅将被人擄去，與她的母親永世分離。我那慈愛的母親日夜悲痛，為此憂心不已。禁锢既然出于親人的愛意，那也将是我必須遵從的了。只是活潑的天性無法泯滅，難道要讓我為那虛無缥缈的預言押上如今的歡樂笑顏？于是我從那神殿裏溜出來了。人間是多麽的美麗呀，而我的神力恰能為這片大地點綴生命與增添光彩。如今我方感到有些孤單憂愁，你的出現又使我倍感快樂、惶惑不安。親愛的赫爾墨斯，我也很願意見見你呢——兄長，等一等，我這就出來。”

聽她這樣作答，赫爾墨斯不由立刻屏息凝神。這位充滿好奇心的騙子之神把目光投向水邊的森林，等待着一窺春之女神從來無人得見的容顏。他目不轉睛地注視着那裏，接着，一位年輕的姑娘從樹木後慢慢地走了出來。赫爾墨斯頓覺眼前一亮。

只見一位金色長發、身着白色長袍的少女，懷抱着一束飽滿的麥穗向他走來。她莊重而天真地微笑着，純潔的面龐籠罩在一層淺淺的光暈裏。她是如此單薄稚弱，又是如此輕盈美好。她金色的長發有着生命的光澤，湛藍溫柔的眼睛天真而無邪。她的鼻梁小巧高挺，她的眉毛彎若月牙。而她那嬌豔柔軟的嘴唇，又好像花朵一般鮮嫩和飽滿，富于生機。她的頭上戴着用嫩綠的枝條和零星的花兒編織而成的冠冕，更為她增添一分少女的純潔與莊嚴。她看上去是如此的羞怯溫柔。那年輕的姑娘微微低着頭，以至于赫爾墨斯都能看見她那鴉羽般濃密卷翹的睫毛，因羞澀不安而輕輕地顫抖。

“啊，珀耳塞福涅。”赫爾墨斯真心誠意地贊嘆道，但是他只說出這一個名字便不知道應當說什麽好了。這狡猾善辯的騙子之神，竟也會有感到言辭無力的那一天。而珀耳塞福涅的名字本身似乎便是對她最好的稱贊。

春之女神擡起頭，向他天真而羞澀地微笑着。

“赫爾墨斯，我的兄長！”珀耳塞福涅那雙溫柔動人的藍眸中流露出歡樂與雀躍之光。年輕的姑娘擡起手臂，那滑落的袍袖恰露出一節白皙瑩潤的臂膀。春之女神将雙臂伸向初次見面的神使，神情信任不移。她輕聲吟道：“正直而聰敏的赫爾墨斯呀，我在母親與水澤仙女之外所見的第一位神祇！雖不知是何等緣由，你的友善使我倍受鼓舞、歡欣不已。人們說，沒什麽比友情更可貴的了。冒昧地請求你，我初次見面的哥哥，做我的朋友，陪我在這大地上游玩一番吧！我實在太渴慕那新生的歡樂了。”

“親愛的珀耳塞福涅，”赫爾墨斯聽見自己如此答道，“溫柔純潔的春之女神啊，請不要喚我兄長，而叫我的名字赫爾墨斯吧。能聆聽你呼喚我的名字，那實在是一種無與倫比的快樂——好珀耳塞福涅，我很願意成為你的朋友，與你在這大地上一同賞游呢。”

當他說完這句話之後，春之女神的歡欣喜悅是如此明晰，因為整片大地上都開滿了鮮花。似錦流霞，芬芳撲鼻，一直鋪到天際。身着白色長袍的春之女神站在花海之中，她的笑顏比所有的花朵都更為動人。

作者有話要說： *德墨忒爾的孩子除了珀耳塞福涅之外還有普盧托斯、菲洛墨洛斯和神馬阿裏翁，但另外三個仿佛記載不多。有說法是珀耳塞福涅與智慧神雅典娜、狩獵神阿爾忒彌斯為友，本文設定珀耳塞福涅在遇見赫爾墨斯之前只見過母親德墨忒爾和一些水澤仙女們。

*植物神阿多尼斯死而複生的故事應該發生在珀耳塞福涅被擄為冥後之後，本文不涉及這個故事，所以當默認設定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