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母神

“珀耳塞福涅，我親愛的女兒，你究竟去了哪裏啊。”

在奧林匹斯山脈上的一座輝煌的神殿前，站立着一位眼含淚水、滿面憂思的女神。她正是豐饒女神德墨忒爾，司掌谷物豐收的神明。平日裏她總是那般莊重威嚴，如今卻像普通的凡間母親一般，為了心愛女兒的失蹤而愁容滿面。

德墨忒爾擁有一頭漂亮的金發，那就像是豐盛的麥穗的光澤。這頭美麗的秀發總是如波浪一般披散在她的肩膀上，然而此刻，她的金發卻失去了亮色，正如她憔悴憂思的面容。

她的憂愁悲苦連最鐵石心腸的人見了都忍不住要動容，懷中抱着的那束象征人間豐饒的麥穗也在悄然間枯萎。德墨忒爾一不留神使它碰上了右手執拿的點金杖，于是這麥穗便化為冰冷的黃金。豐饒女神見到這副情景，更是悲傷地哀哭了起來。

“我的女兒，我最心愛的珀耳塞福涅呀！你為何不體諒我慈母的心腸，卻被人間的美景迷住了眼睛，竟然久久地流連忘返！女兒，不是我不願意讓你品嘗自由的歡樂呀！實在是大母神蓋亞的神谕使我驚疑不安。大地女神已預言了你與我永世的分離，難道我真的留不住你？女兒呀，我最心愛的女兒呀！母親情願将你囚在神殿裏，也不要你遭受那人倫的慘劇，我的女兒，珀耳塞福涅呀！”

這時候只聞一陣百花的異香，身着白色長袍、金發燦爛的春之女神珀耳塞福涅自雲霧之中走出，來到了殿前。她的臉上原本還帶着甜蜜的微笑，看見垂淚的母親不由大吃一驚，急忙奔上前去，緊緊抓住豐饒女神的手臂。春之女神問道：

“母親呀！為何如此悲傷、不安？你可憐的女兒做錯了什麽，竟使得你如此哀痛嗎？母親啊，母親，莫要再哭泣了。珀耳塞福涅在您的身邊，衷心地懇求您重展歡顏吧！告訴我，我能為您做什麽？”

豐饒女神撫摸着春之女神繼承自自己的燦然金發，一時間淚如雨下。她摟住最心愛的珀耳塞福涅，悲傷地說道：“珀耳塞福涅！我不幸而可憐的女兒啊。你可知母親多麽憂心就此失去你！我的女兒，原諒我痛苦而自私的愛吧。你難道忘了大地女神的預言，你是不能使自己遭受那等悲慘厄運的呀！珀耳塞福涅，答應我，留在神殿裏，不要再出去了。”

珀耳塞福涅原本正倚靠在豐饒女神的肩頭，聞聽最後一句話不禁擡起頭來。她天空一般明淨的眸子如今浸透了哀傷，凝視她母親的目光是如此令人心碎。

“母親呀！”珀耳塞福涅哀哀地說道，“您實在不必為過于愛憐我而道歉，因為我對您也抱有相同的愛意呢。可是我的母親呀，聽一聽我的這句話：沒有什麽比聽從一個預言更容易促成它之實現的了。命運的終章如已寫就，那麽前面的掙紮反而成了結局的鋪墊。為什麽要為虛無缥缈的預言，放棄我此刻的歡樂呢？再者說呀，假如那預言一定要實現，那麽不管何種方式都是阻撓不了它的。既然如此，為什麽不讓我厄運降臨前的生命多一點光輝與歡樂呢？母親，您是愛我的呀！”

“珀耳塞福涅，我的珀耳塞福涅……”豐饒女神流着淚，幾乎無法作答。她悲哀地說道：“女兒，這些道理我怎會不知。你可憐的母親，曾經見證多少預言不可扭轉的實現，而今這厄運終于降臨我女兒的頭上嗎？可是呀，連最渺小的蝼蟻都會心懷希望地掙紮，原諒你軟弱的母親這一種無益的嘗試吧！因為她無法對抗內心的本能。你的母親只想保護你，哪怕命運注定不能反抗，也無法屈下雙膝将你奉上。珀耳塞福涅，我的女兒，你長大了——假如你想要去人間玩耍，那麽去吧，母親從此不會阻撓你了。”

“母親……”珀耳塞福涅充滿喜悅地擡起頭來，但看見德墨忒爾垂淚的面容，她又不禁悲傷起來了。她喃喃地說道：“母親，我一定不讓自己被人擄走。”

“傻孩子。”德墨忒爾望着她，悲傷地微笑着，“我最親愛的珀耳塞福涅，要記得時時小心、處處留意呀！不幸與厄運往往掩藏于烏雲的陰影，嬌弱純潔的少女不會留心，直到大雨傾盆才知災厄降臨。親愛的珀耳塞福涅，不要讓你可憐的母親承受失去你的痛苦，請一定要警惕災厄的降臨呀！珀耳塞福涅！”

“母親！”珀耳塞福涅撲到德墨忒爾懷中抽泣起來，“感謝您充滿犧牲精神的仁慈！無論哪一種都是無上的慈愛，您因愛我而囚我，如今又因愛我而允我自由，我實在不知說什麽好了。母親呀，我會回來的。沒有什麽能将我帶離你身邊，除了不朽的死亡！”

“珀耳塞福涅……”豐饒女神摟着女兒，低聲呼喚她的名字，心中不祥的預感卻越來越重。她勉強笑了笑，道：“出去游玩時，勿忘記讓水澤仙女們随行，你可憐的母親不能忍受你的音訊全無。但假如是與聰明靈巧的赫爾墨斯一同出游呀——”

“母親！”珀耳塞福涅從德墨忒爾懷中擡起頭來，臊得滿面通紅，“母親，您是怎麽知道的？”

豐饒女神慈愛地笑了，她用一種責備的口吻說道：

“我親愛的珀耳塞福涅呀，你難道以為自己的母親竟是個粗心大意的婦人嗎？剛才你說服我允你出游的言語，除了聰明善辯的赫爾墨斯，還有誰能說出來呀。我那溫柔純潔的女兒，聲音雖如夜莺般婉轉，卻也不是能言善道之人。情窦初開的珀耳塞福涅呀，為什麽要欺瞞你的母親呢？諸神的神使赫爾墨斯，聰明靈巧、讨人喜歡的雄辯之神，你的母親很願意将你托付給他呀。”

“母親——”珀耳塞福涅的臉羞得通紅，“我與那位庇佑商人的兄長，今日才是初次見面呢。”然而她說這話時睫毛輕顫、眸光盈盈，白玉般的肌膚上，暈紅嬌羞甜蜜，卻是無法錯認的。她的聲音柔軟就好似一汪春水，無限柔情蜜意釀成蜂漿的甘美，春之女神羞怯地應道：“請別這樣說，母親。”

德墨忒爾含笑不語，然而也不再逗弄她心愛的女兒。這一對司掌谷物與春光的母女，就這樣攜起手，慢慢地往神殿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