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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河鎮坊間私傳有三大怪咖,一是五十年前被一場無名大火燒毀了大半個身體的半聾啞宋老漢,面目猙獰如厲鬼,乃小河鎮各家恐吓小兒的不二利器。

宋老漢,主業挑屍夫,副業廢品收購站店主。

二是獨居在小河畔老舊石頭房三四十年的黃婆,跳大神,畫鬼符,加上一張常年比面粉白的臉,就是兩米大漢偶遇她,也要汗毛直豎,退避三舍。

黃婆,主業神婆,副業紅白事雜貨鋪店主。

三是和他們各隔一道土牆,比鄰而居八年,居然還安然無恙的宋閻。

宋閻,年方十八,身高一八二,一對一漆黑一深藍的異色雙瞳,美麗不可方物。年輕的身體,精致的樣貌本不至于将他歸入怪人行列,但他性格孤僻,行事怪異,越年長和知事兒的人看到他就越犯怵。

并且在近來,他隐隐有種要晉升三大怪咖之最的架勢。傳聞,他将要繼承黃婆和宋老漢的主業了。

宋閻,主業鬼語者,副業學生。

這三人對自己的主副業定義很明确,哪個賺錢多,哪個就是主業,否則就以他們在小河鎮人嫌狗棄的人際關系,要混口飯吃可沒那麽容易。

宋老漢姓宋,宋閻也姓宋,宋閻除借了宋老漢的戶口辦了個身份證外,他們沒有一毛錢血親關系。

宋閻是個孤兒,也可能是個棄兒。八年前,他偶然流浪到小河鎮,并在小河鎮郊外搭了個布蓬安頓下來,和宋老漢,黃婆當起了鄰居。

八年過去,石頭屋,草房和布蓬被三棟規整的兩樓磚房取代,唯獨沒變的,就是那兩道把他們房子隔開的老牆頭。

按照黃婆的說法,這兩個牆頭的砂石來自小河河底,是河神的床石,帶有神性,自成結界,能驅鬼辟邪,拆不得。

當然,按照宋閻說法,黃婆純粹是在扯淡。

那就是他們三人合計不清楚請工挖走的花費分擔,三不管,留就留了。

“喔喔~喔!”

黃婆家的大公雞小紅跳上牆頭,揚着腦袋,抑揚頓挫地晨鳴。

在它唱到第三聲時,中間那棟磚房二樓的窗戶打開,前額翹着兩撮呆毛的青年,眯着眼睛探出頭。

這時細碎的晨光穿破雲層落在青年臉上,異色雙瞳似寶石般瑰麗,又有一種近乎妖異的風情,好看之極。

驕傲自鳴的小紅優雅地轉了個身,腦袋揚起,視線和二樓看來的宋閻碰上。

“……喔!”一聲,小紅全身僵住,如石化,直接摔回土牆黃婆那邊,随即又有“噗通”一聲傳來,摔得相當結實。

“喔!嗷嗷!”小紅繼續驚叫着,翅膀撲騰而起,潛力爆發,一溜煙從窗戶的狹小縫隙飛到二樓黃婆屋子,再“嗖”一下,鑽到黃婆床底下,它那驚悚破天的鳴叫聲才小上許多。

“該,和你說過多少次,別招惹那主兒!該!”

被吵醒的黃婆例行罵罵咧咧起來,配合着小紅餘驚未消的“嗷嗷”聲,相當有節奏。

窗前,宋閻面上的倦色散去少許,他眉梢輕輕挑起,這才滿意地轉身。

這種吓到活物的情況,小紅并非是個例,宋閻完全當得上“人畜莫近”四字。

當然,人和畜是都不願意靠近他了,可他卻是個極易招鬼體質。

屋內,溫暖的晨光落進,卻依舊散不去那種陰冷的氣息,大概,昨晚他的房間又讓鬼光顧過了。

“一只只活着時,不自己把事情料理清楚,死後惦記個沒完沒了做什麽?”

宋閻捏了捏耳垂,昨晚伴随着一只唠叨鬼的低語聲入睡,睡眠質量極差,清晨時好不容易睡沉點,又讓隔壁小紅吵醒,如此他能對它有好臉色才怪。

刷牙洗臉,洗頭洗澡,20分鐘後,宋閻抓起校服上衣外套和黑色背包,下了樓,将門鎖好,往小河鎮中學方向走去。

今天是他高三即将畢業最後一天上學,也順便領畢業證的日子。

至于宋閻的高考成績,半個月前已經出來,理科644分。

作為上學六年來,沒正經參加過幾次考試的宋閻,就這麽默默地把小河鎮高考狀元的名頭給搶了。

并且,他拿了那麽高的分數,什麽大城市好學校都沒選,就填了車程30分鐘不到的九城一本中流大學的志願,唯一志願。

而小河鎮再過兩個月就不再叫小河鎮,該改叫小河區了,九城城市建設将小河鎮合并到新區規劃裏,審批材料已經下來,兩個月後,他們就不再是鄉下人,而是城裏人了。

九城新區劃分的邊界便是堪堪将宋閻三人房子囊括進來的河道前,整個小河鎮的鎮民算是走了狗屎運,宋閻黃婆宋老漢他們更是走了超級狗屎運,臨水而居,他們建房子的地皮相當值錢!

“宋閻,別忘了晚上的活兒!”

黃婆的聲音從身後遠遠傳來,宋閻擡起右手招了招,表示沒忘記。

他,黃婆,宋老漢,他們三人的主業是搭夥一起幹的,黃婆負責裝神弄鬼制造氛圍,宋老漢負責絕大部分體力活,宋閻負責和鬼溝通,明白并滿足它們的需求,事後他們從中獲取合理的報酬。

“宋閻來了,宋閻來了……”校道上,宋閻走過,各種人語和鬼語混在一起。

他們視線或好奇或畏怯地瞟着宋閻,但真正上去和宋閻搭話的人沒幾個,而宋閻已然能對湊上來絮叨的大小鬼無視大半了。

“宋閻,我老婆……”一個中年男鬼湊上前來,它是少數宋閻無法無視的男鬼之一,執念深重,嚷嚷的聲音也特別大。

中年男鬼。生前職業:教師。死因:過勞死。陰魂不散的根結在于他惦記自己老婆,又惦記自己學生,彷徨在校道上猶豫不決……

宋閻試過去化解,但沒用,只要小河中學還在,他估計就散不去。

“她改嫁了,”宋閻面無表情地回答道,同時他心中默數,“1,2,3。”

“哇!”一聲,教師男鬼嚎啕哭了……

宋閻腳步繼續向前,從它身上穿透過去,他終于上了樓,随後又回答了兩只學生女鬼的問題,三種鬼哭聲嚎成一團時,他抵達了他的班級教室,并輕輕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宋閻,真人不露相啊,沒想到你成績這麽好。”

同款運動校服青年闊步前來,抱着胳膊,居高臨下看着宋閻,話語裏帶着明顯的酸氣兒。

他是高三二班的班長,并且長期占據年段排名第一的人,如果不是宋閻,小河鎮高考狀元的名頭定然落在他的身上。

“嗯,”宋閻眸光在青年身上掃過,停頓兩秒收回,他輕輕點了點頭,表示受了這句話,并且神色裏絲毫沒有要和青年繼續聊下去的意思。

宋閻的學習能力極強,小學沒念,自己自學兩年,直接從初一開始念,即便這樣他上學也有六年了,可他對于班裏同學的印象都很單薄。

晚上被各種鬼吵得厲害,很難睡好,偶爾他還得跟着黃婆宋老漢夜裏出去幹活兒,他白天上學的三分之二時間都在睡覺,剩下的時間認真聽課,與六年同窗們的交流幾乎為零。

宋閻并不為此感到遺憾,他總歸特殊于常人,與他接觸多了,對他這些同窗們不是什麽好事。

不僅宋閻自己這樣認為,他這些同窗的家裏長輩定然也私下這般叮囑過他們無數次。

班長孟強被噎個徹底,面色微微漲紅,不等再說些什麽,就有他的朋友上前将他從宋閻課桌前拉開。

“宋閻邪門得很,你別給自己找麻煩……”

孟強的好友陳城樹話語一頓,猛地轉頭,卻是因為宋閻忽的擡眸看過來,極認真又極怪異的視線,但,不是在看他!

宋閻目光收回,陳城樹的心髒依舊過分雀躍地跳動好久,才平靜下來,他被宋閻吓到了。

“喂,你怎麽了?”孟強問着陳城樹,轉身忍不住瞪一眼宋閻,不會是宋閻給陳城樹施了什麽邪法吧。

“沒,沒什麽,”陳城樹搖搖頭,心跳恢複正常,周身的一切都正常無比。

再兩分鐘,他們的班主任進來說話,年段長和各科老師進來說話,一直到他們各自領了畢業證離開,都沒再有什麽異常發生過,而宋閻……這高三最後一次上學,他依舊趴着睡大覺。

“叮鈴鈴!”傍晚放學的鈴聲響起,宋閻捏了捏耳垂,眉頭蹙着坐直身體。

這回純粹就讓他這些聒噪的同窗們給吵的,一天下來,他耳邊就沒個消停的時候。

“真吵……”宋閻低語一句,偏頭看向窗外,一輪紅日挂在山頭,距離真正的落日時間不遠了。

“天要黑了。”宋閻平靜地低語,神色淡漠如常。

但教室裏還沒來及得走完的同學們,禁不住一起打了個寒顫,宋閻說這話的表情,太太……太可怕了!

随後五秒不到,教室裏的人走了一空,學校裏滞留的學生也在極短的時間內,散個幹淨。

宋閻拎起他的背包,出了教室下樓,卻沒往原路回家,而是繞到學校後山,從小道下到水道堤壩邊。

那邊宋老漢劃着一只木舟遠遠駛來,黃婆穿着她的标配千戶碎布衣,坐在木舟中心的小竹凳上,她身前還有一個竹凳子,那是宋閻的位置。

木舟駛近,宋閻一躍而上,舟身晃悠了兩下,宋閻便已經坐好。

“嗝嗬……”宋老漢喉嚨發出一聲低沉粗啞的呼嚕,木舟遠離了堤岸邊,往下游黑沙鎮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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