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攝影系講座

溫阮在讀研期間師門上下處的并不愉快，幾年間她刻意躲避，能不交流就不交流，直到畢業後再也不見。但她同樣記得本科期間和同學快樂的相處時光，如今有關系很好的兩位師兄和一位師姐留系任教，林陌口中發出邀約的老系主任，也是她曾經差點拜于其門下的最尊崇的老教授。

在A大藝術學院攝影系度過的那七年，畢竟是她人生中極為重要的一段時間。至今仍有許多人和事在生活中和記憶裏牽連不斷，不是說能劃清界限就再無瓜葛的。

但她也真的不願意再見到林陌和陳央歌。當年照片的事她沒有再追究，陳央歌順利畢業，去向不知，因不受林陌待見，幾乎跟師門斷了聯系；林陌升為博導，王皓跟着他繼續讀了博，畢業後去了國外。

……

餐廳營造的氣氛浪漫，穿着體面的服務生為他們上了主菜。

虞桓身穿黑色西裝，模樣專注而溫柔。

他安靜聽完溫阮說的話，開口道：“阮阮，你已經畢業，再回校就是榮譽校友的身份了。林陌未盡師責，你也不必再當他為老師，看作陌生人便好。此次邀請你的是系主任，你如果想要回去看看他們，我陪你一起去。如果誰也不想見，也不用覺得抱歉，當年做錯事的是他們，拒絕就是。”

道理溫阮都懂，但有虞桓這般堅定的永遠站在自己這一邊，為自己說話，想想就很安心。

去或不去，都由她自己說了算，也都有人陪着她。

***

青耳湖畔，竹林繁茂，随着越走越近，一座洋式白樓逐漸顯出身影。

——A大藝術學院。

溫阮已經很久沒有再踏足過這裏了。就連上次校慶，也刻意避開了。

這次回來，她的身邊有虞桓，就好像有了底氣。一個肌膚黝黑，留着寸頭的男生早早等在樓前，見到溫阮眼一亮，欣喜喚道：“溫師姐！”

溫阮沖他點頭，禮貌道：“你好。”

男生一邊帶着他們上樓，一邊激動的跟溫阮攀談，像是見到了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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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阮問道：“你也是攝影專業的？”

男生愣住，腳步一頓，黑臉上露出受傷的神色。溫阮不知自己是哪句話說錯了，對他的刺激這麽大。

只見他緩緩張口，幽怨道：“師姐……我也是，林陌老師的學生啊。我叫朗逸，去年剛入校的碩士。”

溫阮讪讪。她雖然沒有退師門群，但一直屏蔽着，從來不看裏面進了什麽新人、發了什麽消息，自然也對新來的師弟師妹們一無所知。

好在朗逸也不是計較這種小事的人，很快又恢複了熱情，介紹道：“現在離講座時間還有一小時，院長請您先去會議室休息片刻。”頓了頓，“林老師和王皓師兄也在。”

林陌會出現，溫阮早有心理準備，但……

“王皓？”

“您沒看群裏的消息嗎？王皓師兄上星期從國外回來了，聽說您今天有講座，專門過來參加呢。”朗逸入門晚，對師門從前的那些恩怨毫不知情。溫阮平日裏不在群裏說話，也不通過微信好友申請，他只當是師姐太忙了而已。

溫阮看向虞桓，虞桓拍拍她的後背，表示有自己在。

溫阮稍顯心安。

朗逸推開了會議室的門——正是從前他們開組會常用的那一間。

老系主任擡起頭，頭發更白了，面容卻依舊慈和。看見溫阮來了，笑着站起身，往前走了幾步。

溫阮眼眶有些熱，連忙上前扶住了他：“雷主任……”

“小溫回來了啊，這麽多年，沒怎麽變嘛。快進來坐。”

雷主任都起身了，一旁的林陌和王皓也都站了起來。溫阮顧于臉面，雖心中不願，還是糾結該怎麽開口。

虞桓走到了她的前面：“雷主任，林教授。”替她與二人握手。

如此這般，溫阮便只用笑着點頭就好了，免去了叫林陌一聲“老師”。

四人落座。

溫阮的目光難免落在了對面林陌和王皓二人身上。林陌模樣沒有太大變化，永遠穿着板正的襯衫，一絲不茍的模樣。

王皓比之前曬黑了許多，也更勁瘦。看向溫阮的目光有些躲閃，但在無人注意的時候，又會缱绻的瞄過去，神色怔然。

朗逸主動的去泡茶。端着杯子過來的時候，王皓主動接過，輕輕放在了溫阮手邊。溫阮适時把頭轉向了雷主任，當作沒有看見。

王皓神色有些默然。

朗逸性格大大咧咧，有意跟師姐親近，不顧導師的眼神，直接拉開了溫阮右側的椅子坐了下來，臉上露出傻兮兮的笑。

“小溫啊，畢業後你回來的少，從前背着相機校園裏拍貓的小姑娘，如今也是攝影圈裏響當當的人物啦。”雷主任眼神中透着懷念。

溫阮也想到了從前，雷主任雖然是系裏資深的老教授，但也帶本科生的課程，一點也不擺架子。課間不論誰纏着他問問題，他都耐心的講解到最後。

溫阮也是他的跟屁蟲之一。在聽聞同學們傳八卦，知道溫阮談戀愛之後，還像個長輩一樣，提醒她要多多觀察，小姑娘家家不要被騙了。

溫阮笑着彎了彎眉角，低下頭輕聲道：“哪裏有什麽成績，不過是瞎跑瞎玩兒罷了。”

“別人本科時候是瞎跑瞎玩兒，你可是拿獎拿到手軟。我記得你們那一屆保研提交材料，把審材料的老師都驚到了，知道的你是要保研，不知道還以為要評副教授呢！”雷主任笑了起來，轉頭看向身邊的林陌，溫和道，“還是林老師面子大，當初可是有好多老師想要搶小溫，可她一門心思要跟着你讀，真是讓人羨慕。”

林陌的神色有些僵硬。他去年剛評上了副教授。目光與對面的溫阮相對，雙方眼中情緒不可言說。

溫阮垂下眼眸，內心酸楚，忍不住去想：如果當初林陌沒有找上她，她按部就班的報了雷主任的研究生，三年的研究生生涯會不會不一樣？

A大攝影系于她來說，是不是全都是些美好的記憶？

虞桓察覺到了她的情緒，于桌下握住了她的手，淡聲道：“阮阮畢業後也很辛苦，有時為了拍到好的照片，去的地方很危險。”

“是啊，做攝影師本就不輕松，更何況是野外這個方向。像王皓那樣的男孩子多跑跑也就罷了，小溫畢業前我就問過她，要不要讀博後留校任職。我的年紀大了，退休後院裏還沒有擅長野外攝影的年輕老師接班……小溫最後還是拒絕了我。”

溫阮掩下神色：“您知道，我不是做學術的料子，碩士期間成果寥寥，根本拼不過同期那幾位前來應聘的老師，是我辜負了您的信任。”

雷主任長嘆一聲：“你這孩子，本科期間那樣活躍，成果放到哪兒都能拼一拼，誰知道研究生期間倒像是一門心思讀起書，銷聲匿跡了。”

“是我能力不夠。”

“嘿嘿，應該是我們林老師要求太嚴格了，現在也盯着我們多看書呢！”朗逸沒心沒肺插嘴道。

衆人目光移來，林陌略有尴尬的開口：“的确，讀到研究生階段了，更不能忘了理論基礎。多看看書，是好事。”

溫阮無聲笑笑，沒有開口。

雷主任不再進行剛才的話題，轉向虞桓，和藹問道：“虞先生今天不忙？還能專門陪着小溫一起回來。”

“還好。她的事更重要。”

“已經到教室的同學說，今天有人猜到虞師哥可能會來，金融系來了不少人呢！”朗逸插低頭看了看手機，裏面有人傳來前線快報。

“那自然是歡迎的。只是咱們定的教室不夠大，去的晚可能就沒座位了！”

“我這就給系裏大群發消息！讓大家趕緊去占位！”朗逸埋頭發起信息。

雷主任搖搖頭，對虞桓和溫阮道：“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先往教室那邊走？”

溫阮起身：“好。”

雷主任走在前面。王皓主動扶在他身側。

朗逸發完消息後，留在會議室收拾東西。跟在後面的就剩下了溫阮、虞桓和林陌三人。

虞桓攬着溫阮，将她與林陌隔開。

無人的走廊，腳步聲有些空曠。還是林陌先開了口，他雖是為了緩和關系，卻依然帶着教育的口吻：“溫阮，這次給師弟師妹做講座，多分享些經驗，要有榜樣的樣子。你的那一套‘攝影至上是自由’的理論，還是少講，畢竟……”他看了虞桓一眼，“畢竟不是每個學生都像你這樣幸運，他們要找工作，要賺錢養家，對普通人來講，攝影是一門工作，獎項和證書是為了提高名聲，賺到更多的拍攝費……”

熟悉的聲音和語調，溫阮聽得惡心，甚至引起一陣生理不适，蹙起了眉頭。

虞桓想出聲，被溫阮拉拉袖口制止了。

清潤冷靜的聲音在走廊中響起：“林老師。”

林陌扭頭。

溫阮身影纖細而筆直：“我已經畢業了。您有教育我的功夫，不如多給現在的學生們講一講什麽是誠實。我想，那更重要。”

……

講座的地點是在藝術樓最大的階梯教室，原本海報宣傳也只是在院內進行，不料今天來的學生人數堪比校慶，過道臺階也早已坐滿。

朗逸雖然有了心理準備，但見到現場還是吃了一驚。自他入校後還從沒見過系裏講座人到的這麽多過！

他擦了擦額頭的汗，咧嘴笑道：“師姐，之前半個A大都在給你投票，現在真人出現了，大家可不都湊過來了！”

“投什麽票？校花？”溫阮最熟悉這個。

朗逸：“……”

“是‘自由人’的投票。”朗逸論壇打開，把帖子找出來，“當初你給金融系講座做同傳的時候火了！有同學發現你正在參加這個比賽，發到了論壇上，大家都招呼身邊的親戚朋友一起來投票！”

“怪不得……”溫阮莞爾，心中有些感慨。

原來她從第五一躍變成第二，是多虧了這些校友們。

教室裏是一張張年輕、朝氣蓬勃的臉。

在校園中，或許會遇到一些以打擊他人來滿足自己虛榮心、學術不端的小人。但更多的，還是勇敢而真誠、一往無前的追夢者。

“師姐！”

“溫阮師姐！”

“溫師姐！終于近距離見到真人了嗚嗚……”

“啊啊啊虞師哥真的也來了！”

……

在座的多數是素未蒙面的陌生人，其中或許還有師門內林陌的學生。但他們不是林陌、不是王皓、也不是陳央歌。

是存在于A大校園裏可愛的人。

溫阮淡笑着走上講臺，打開PPT，上面的名字寫着——

《從攝影師到“自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