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來歷
導游聽她問得奇怪,便走進去查看,發現她所在的這間屋子進門右手邊斜對窗的牆角地面上,還沾着些融化的燭蠟,一時間臉色也有些難看。
牆角點蠟,是有點犯忌諱的。
阿婆只平平地解釋:“頭先也有外鄉人走錯路跑來這裏,随便放的撒。”
葉蟬進屋看了眼,有些戲谑,滿不在乎地笑了聲:“呦,鬼吹燈啊?咱們這間上一任驢友說不定也是同好書粉吶,姐姐,你忌諱這個啊?那我們把蠟燭點在床邊就好啦。”
顧弦望抿着唇沒說話。
導游忙也打了個圓場,随口敷衍了兩句,只想快些把人安頓下,過了這一夜。
要不是今晚得确保人員安全,他還真不樂意在這鬼地方打地鋪,睡大巴車上都比這香。
葉蟬方才在車上打了會兒盹,自己又是個夜貓子,現在反而精神了,餓得慌,抻着脖子就問:“阿婆啊,請問一下您家裏有沒有能吃的東西?我給錢。”
中午大家為了趕行程,團餐都吃得倉促,說不餓是假的,要是有吃的那自然是最好。
導游本不想添些麻煩了,沒想到阿婆倒是很主動,同他說了一番。
“阿婆這裏能吃烙鍋哩,就在外頭火塘子上烤嘛,大家有沒有餓的,錢不要你們出嘛,旅行社包的。”
那倆小夥子一聽有飯吃,忙把包裏已經取出來的泡面盒又塞了回去,緊趕着問都有些什麽菜色。
這些天他們除了嗦粉,燙菜,就是酸湯魚和豆米火鍋,這本地的烙鍋還沒機會嘗着,那阿姨看大家夥興致頗高,還主動進了廚房去幫忙。
薩拉和龍黎選了裏間,臨着阿婆的屋,她們這次出任務,行李只帶了些必需品,一人一個旅行袋,貼身随行。
薩拉放下行李,将房門合上,貼門站着,問龍黎:“龍,發現什麽了?”
龍黎把自己的包放到上層床架,掀開窗簾看了眼屋後那條小渠,仔細檢查過床板上下,才慢慢說:“這個村不是給活人住的。這間房四角挂鈴,門前垂了紙籠,床板下貼黃紙辰符,應是供走腳借宿的地方。”
“哦。”薩拉不以為意,對趕屍的行當沒什麽興趣,嗤聲說,“那個女的呢?”
“她的目力,很不尋常。”
薩拉一撇嘴:“呦,能讓你覺得不尋常,怎麽,千裏眼啊?”
龍黎從包裏翻出一把牛皮系套的匕首塞進長靴的靴筒側面,說:“夜能視物,非得自小磨練。你在西沙時應該也曾聽過南蠻憋寶,這是他們的童子功。”
“呵,我就說這人不對勁,早上在那岜沙寨子,她也發現了祖樹裏的刻圖。”薩拉把手機遞給龍黎,“你看看吧,這是你們下車的時候,我讓人傳過來的資料。”
手機上是張照片,清晰的印着顧弦望的個人資料。
1987年7月生人,家住蘇州,父親長途司機,因意外身故,母親是教師,因病長住療養院中。
職業是……
“就一個戲子。”薩拉扣了扣小指蓋邊有些脫色的黑指甲油,“聽說還是個小角兒,她師父倒是有點來頭,叫尚如昀,京城人稱尚九爺。”
龍黎對梨園一行陌生,從不聽戲,但對九爺這個名諱卻似有耳聞,“尚如昀?”
“嗯,這個尚九爺如今七十多歲,還活躍得很。他的資料可不好查,前半生的東西都抹掉了,只是傳聞他從天津衛發家,早年像是和盜門有些聯系,背後水深得很,後來似乎就專注唱戲了,名聲很響,他徒弟不多,那女的就是一個。”
盜門。
江湖裏三教九流之外,所謂外八行裏共有金點、乞丐、響馬、賊偷、倒鬥、走山、領火、采水,并稱‘五行三家’,說白了不過是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自己給自己臉上貼金,這其中多數行當,都與盜門沾着勾連。
但憋寶不同,所謂北相靈南憋寶,幹的都是同一件事,尋世間天材地寶,順勢而得,因為拿的都是無主之物,向來是不願與盜門有所牽連。
據聞憋寶這一行多是獨行,所以人常說此道中人性情桀骜,難以捉摸。
南蠻憋寶與北派相靈最大的區別,在于尋探的功法不同,好比倒鬥之流衍生出摸金搬山等幾個流派,北派相靈同樣講究望聞問切的花頭,喜歡結群而動,而南蠻憋寶的關鍵,則在于一雙招子功。
傳聞凡憋寶傳人三歲前便得關在暗房中磨練,直至在無光處亦能辯物精純,而後又需得師傳鼈珠納脈,能視得常人所不能見的寶氣,如此這招子功才算是成了。
民初魚龍混雜,慣以津港為重,那尚九爺要是早年真是從天津衛發的家,說明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加之梨園一行也是自小習藝,顧弦望作為尚如昀的弟子,真得了些憋寶的功夫,倒也不是不可能。
“要真是個搞憋寶的,跑來我們這可不是個好消息。”薩拉支着耳朵聽着院子裏的動靜,壓着聲說,“要麽幹脆就把她給做了,反正她無親無故,家底不見得幹淨,在這深山老林裏,誰知道是什麽意外。”
龍黎乜了她一眼,将手機遞還:“此行險難不同以往,不要橫生事端。”
“呵呵,我随口一說罷了,就一個唱戲的小妮子,難道還能自個兒翻出天去。不過……我們要找的東西,決不能讓別人動半點心思。”
她末了這話說得陰沉,卻半點不像是玩笑。
龍黎未置可否,徑直從她身邊走過,開門道:“出去吧。”
…
院子裏柴火燒得很旺,火塘子上支着一張圓鐵板,中心化着自家熬的雪白豬油,柴鍋上溫很快,沒一會兒白膏化成金色的油脂,阿婆先将一碟片得齊整薄透的五花肉下鍋煎出油香,随即放進洋蔥蒜瓣和青椒略一翻炒,醇厚的油香中立時添上了些別樣香氣。
先下肉,除了新鮮的五花,牛裏脊和下貨,更有過年農家腌制的臘肉,過了水的臘肉切成晶瑩薄片,在油中煎烤,能香得人直跺腳。
小馬紮和木椅子不夠用,就讓阿婆和幾個女士坐着,其餘人端着盤子站在外圍吃,一樣是個熱火朝天。
熱乎乎的美食下肚,再添上一杯媲美高山流水的山間自釀,原亘在團員之間的那點子生分似乎也随着橙紅哔啵的夜火一道融成了淡淡的水汽。
阿姨喝了半杯酒,臉皮通紅,嗓門扯得極大,見龍黎和薩拉姍姍來遲,忙給他們遞盤子灑蘸水,“來得正好,豆腐剛煎熟,你們看看這焦邊兒,欸小葉,你給瞧瞧內土豆兒好了沒?”
不由分說,這倆一人給添了一筷子牛肉一大片煎豆腐外加些芹菜段。
薩拉最煩芹菜味兒,一邊躲一邊觑着渾然不覺自己過度熱情的阿姨。
“真的啊?那些驢友後來都沒找到?”坐在鐵盤邊的葉蟬又一筷子大腸下肚,灌了一口白酒,放着嗓子問。
阿婆佝着腰,一手用木筷子翻弄着菜:“嗯,沒聽說撒。他們幾個人偷拿了古寨的東西哩,跑到那山林子裏,那是個死人溝溝,我們自己都是不敢去哩,好多年麽,也莫找見。”
葉蟬有些微醺了,揉了把漲熱的眼睛:“是哇,到這種地方還是得跟正規的旅行團來,自己瞎跑什麽啊,出事兒都沒法求救。”
又伸筷子夾了塊煎出脆皮的土豆條放到一旁顧弦望的盤子裏,“姐姐你吃啊,這個土豆最香了。”
薩拉嗤笑道:“這句話你倒說對了,沒有金剛鑽別攬那瓷器活兒,通常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死得都很慘。”
葉蟬側頭瞥了眼,見薩拉吊着雙丹鳳眼跟只狐貍似的打量顧弦望,也跟着夾起嗓子來說:“欸姐姐,你有沒有遇到過那種,嘶——就是一知半解的,幹活兒的時候總不見人,一閑扯淡就積極冒頭随地大小爹的那種人啊?”
顧弦望早先換了套衣服,又把妝卸了,現下穿着身始祖鳥的休閑裝,酥秀黑發紮起馬尾,一縷散下的長發繞過脖頸,搭在露出的半截鎖骨上,兩條玉竹似的腿交疊着,那模樣怎麽瞧怎麽幹淨,與葉蟬像是對同學。
她不知道在沉思什麽,聽了這話,有些茫然地微擡眼皮,“嗯?”
顧弦望五官本就古典,這一擡頭神色間竟襯出些無辜的意思,似是黃莺,撩得葉蟬心尖癢癢,嘻嘻哈哈地湊過去。
“我說呀,有些人就是吃多了鹽巴,愛管鹹事。”
葉蟬話簍子的功力這些天在座的也都領教過了,見那花臂美女吃癟,邊上幾個哥們都沒敢搭腔,個個抿着嘴,想笑不敢笑似的,光盯着鐵盤上的菜看。
薩拉對着空氣攥了攥拳,把盤子一撂:“吃多了飯當心硌牙。”接着轉過身,一人送去個白眼,“龍,我先回了。”
走了。
“嘁,我還怕菜不夠分呢,正好。”
薩拉一走,龍黎也沒有多留,接着司機也離了席,說是要回大巴車再看看車況。
随後阿婆也站起來,往每個人的盤子裏都掃了一眼,錘了錘腿,說自己年紀大了,得早點休息,囑咐他們夜裏不要亂跑,便也回屋去了。
這頓夜宵吃到約莫十二點過,其餘人先後散了,也就是葉蟬非得拉着顧弦望掃尾話閑,拖到最後,見導游一個人收拾殘局,有些不忍,便幫襯着搭了把手。
等兩人回屋時,顧弦望突然在門前頓了腳步。
葉蟬不明就裏:“怎麽不進去啊?”
顧弦望看了眼門縫裏飄下的白紙片,沒作聲。
輕手推開房門,裏面黑沉一片,行李都還擺放在原位,她走向自己的下鋪,看了眼旅行包上的拉鏈。
拉鏈的拉頭,垂到了另外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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