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巫族

“巫族!?”葉蟬撲過去,觸摸着岩殼上的線條,“鳥頭,人身……像,确實有點像,最早在巫官文化還沒有沒落的時期,他們所信仰的神很少是人形的,從《山海經》到《楚辭》,裏面所描述的神其實和野獸更像。”

“你們知道嗎,屈原其實是春秋時期楚國的大巫官,是正統的巫術傳人,血統很高貴的,像是他寫的《山鬼》,名為鬼,其實也是一種神。那個時候神和人之間還沒有像現在這樣等級隔閡得那麽大,楚巫善以歌舞事神,并尊萬物生靈皆為神。”

葉蟬順着一塊塊壁畫看過去,越看越覺得這裏非常像是某一支遠古巫族曾經生活祭祀過的地方。

顧弦望卻越看心越疑惑,轉頭問龍黎:“你們要找的祭壇跟巫族有關?”

龍黎想了想,說:“我們手裏的線索,其實并沒有那麽詳細。”

言下之意,他們也是走一步看一步。

“那你怎麽知道這裏雕刻的是巫族信仰的神?”

龍黎淡淡道:“略有些了解罷了。”

這個回答顯然不能讓顧弦望滿意,她默了默,想到龍黎之前提到過女娲繭,女娲女娲,不也是人身蛇尾嗎?

“我知道了!”葉蟬突然在前面叫起來,“你們看這裏像不像是一個祭壇,他們在洞壁上雕刻神明的畫像,然後祭祀,如果是祭壇,那麽下面有一尊青銅鼎就說得通了!”

聞言,龍黎卻搖了搖頭:“不是。巫族祭祀必選取開闊之地,借以通達上下,古之巫祭,必以歌舞,如《九歌》實為傩歌,其實為男女巫對唱之作。不過因為中原賤巫,慢慢淡了其本源。如朱王之流所論,認其為‘蠻荊陋俗,詞既鄙俚,亵慢荒淫’之流,實則是一種自诩正統的無知罷了。”

“沒錯沒錯,龍姐姐,你果然是我的知己啊!”葉蟬熱淚盈眶地沖過來,接着道:“春秋時期,中原正統已立,但是在楚國卻還是一派原始風俗,楚國信鬼好祀,人鬼雜立,非常自由,他們覺得萬物有靈,人死是升天去了,又回歸到大地神靈的一部分,所有才有鼓盆而歌那樣的事。一切都和他們的文化是緊密相關的!”

“但是中原人不了解啊,一看他們作風這麽狂野,就認定這些人是野蠻人,還說他們搞淫祀,不尊正神,都是扯淡嘛!”

顧弦望聽她們兩個一唱一和,又覺得有些滑稽,便說:“所以這裏是春秋時期的遺跡?”

一說這個,葉蟬又有些萎了:“嗯…那也不一定……”

這不還是什麽都不知道?顧弦望有些無奈了。

龍黎突然道:“倘若岩壁之下當真是一尊鼎,而我們所遇的竈馬、鬼頭蝠之流又習慣性的将收集來的食物存放于此地,你們想到什麽?”

什麽?顧弦望有些不解,随口猜道:“培養皿?”

龍黎卻肯定道:“很近了。”

顧弦望:“?”

龍黎說:“是一條生物鏈。”

“啊?”這就說到葉蟬盲區了。

“凡生物,必以生存為第一要義,這裏的突竈螽鬼頭蝠身形如此碩大,顯然不符合尋常情況下它們的生存策略,我們姑且認為這是一種演化,那麽演化的條件有二,其一,此地環境中的空氣條件與他處不同;其二,此處必須有足夠的食物且具備少量天敵。”

葉蟬想了想:“環境我們也沒有檢測儀器,但是食物……呃,是不是就是下面那些屍體啊?”

這肯定是要比一般竈馬蟲能吃到的殘羹冷炙和小昆蟲豐富得多了。

龍黎點頭道:“不錯,突竈螽食腐,而鬼頭蝠食突竈螽。”

顧弦望驀地得出了一個駭人的結論:“……你是說,有人在投喂這些生物,讓它們演化。”

“對。”

葉蟬流下幾滴冷汗:“這麽一說,怎麽好像是在煉蠱一樣啊。”

此言一出,兩道目光登時直勾勾地盯了過來。

置毒物于器皿之中,任其厮殺,所得唯一生者即為蠱,這與她們所看見的一切,太相似了。

那蠱王呢?會是什麽?又在哪裏?

葉蟬咽了口唾沫,幹笑道:“應該不會吧,現在可是2014年啊。”說罷,她又想到自己身上所中的蠱,不由啞了聲。

龍黎道:“方才我看過岩壁下方的圍垸,确有陰刻的痕跡。”

她将手電光照射到側面六七米外的黑泥潭上,與黑泥相交之處果然有一部分隐約可見的線條。

顧弦望:“看起來好像是一些雲紋和動物。”

龍黎用手電挨個指過去:“雀首鹿身蛇尾豹紋,這是風伯飛廉。這個身覆羽毛的單足土龍,應該便是雨師。其後是神牛與浴火而行的三足金烏。”

看起來隊伍拖得挺長的,有點像山精野怪結伴出游。

葉蟬看不清明,但聽她這麽一說,突然反應過來:“蚩尤?”

龍黎颔首道:“不錯。”

顧弦望有些跟不上她們的思路:“什麽意思?”

葉蟬解釋說:“風伯雨師是神話記載裏在蚩尤黃帝的戰争裏為蚩尤助力的神仙,而神牛和太陽鳥則是蚩尤部族所信仰的圖騰。如果要這麽看,這倒是有點像遷徙圖。”

“從現在的史料研究來看,當年蚩尤雖然敗給了黃帝,但是并沒有死,九黎部族跟随蚩尤從原本自己的家鄉山東一帶出發,然後向西南遷徙,途經貴州、湘西一路抵達雲南。有很多少數民族,其實都屬于是九黎的後人。”

龍黎看向疑惑的顧弦望,進一步解釋道:“另有一種說法,相傳蚩尤是靈山祖巫的弟子,是人道中真正的巫術始祖。”

顧弦望終于貫通了邏輯鏈:“所以,我們看到的這一切,很有可能是蚩尤南遷時期,留在此地的九黎後人所建造的?”

葉蟬激動得連連點頭:“有可能,很有可能,這是寶貴的遺跡啊。”

九黎後人麽?

龍黎盯着遠處的刻印,眸色沉了下去。

“但我們現在——”

顧弦望話到一半,虛空中忽然傳來‘唰’的破風之聲,龍黎反應極快,瞬間伸臂一左一右将兩人扯得踉跄了一步。

只聽‘哧’一聲,一支細長的竹箭竟插進了方才顧弦望身後的地面上。

龍黎猛然擡首,順着箭道,一眼盯住了黑泥潭對岸岩道上的兩道人影。

強光直射過去,岩壁上投出碩大陰影,擒弓負箭之人擡手遮了遮光,緊接着向側面一閃,舉起竹弓又是三箭連射。

唰-唰-唰——

那人臂力極強,射頭準得像是常年打獵的獵手,這三箭不沖龍黎,反而只對着顧弦望和葉蟬,想必是要先拿捏看起來更弱的。

在那一擊之下,顧弦望早已提高了警戒,這三箭她連翻帶滾,順帶拉扯着葉蟬,竟也有驚無險。

她們手上唯一的武器只有刀,面對遠程攻擊,一時間只有被動挨打的份。

葉蟬愣神觑着那幾支插進岩隙的竹箭,這都是真家夥啊,“不是,我們可是大活人啊!”

“從一開始,他們就已經來真的了。”她們早該想明白,此處根本就是無法之地。

顧弦望咬牙環顧四周,這條岩道太窄了,幾無擋避,逃下去不是辦法,要麽退回到她們來時的岩道中,要麽豁出去想法子和那弓手縮短距離。

“龍小姐,麻煩你帶葉蟬先回岩洞裏避一避!”

她一手提起姚錯50升的重裝登山包,卡在肘臂間作盾,一手提着腰刀,作勢要順着岩道繞過泥潭殺過去。

葉蟬眨眨眼,突然領略到了天仙姐姐的另一面——這人瘋起來不要命啊!

“不不不,顧姐姐…你你你、這太危險了。”

她剛想伸手去拉,斜對岸又是一支暗箭催命一般疾射過來,吓得她身子一抖,腿一軟倒坐下去。

這一倒她幾乎完全暴露在弓手的射擊範圍中,後背就是岩壁,對方就是在等這個時機,又是一連三箭速射,眼看是沖着葉蟬的命門來的。

箭镞的冷鐵在天光下折射出數道銀光,破風聲如吼如嘯,葉蟬半張着嘴,身體完全無法動彈,似是被死神鐮刀貼緊了喉管,只剩下微微的顫抖。

剎那間,一只黑色的背包從側面探出,悶聲擋住一箭,同時左右長短雙刀一齊劈下,将兩支長箭當間兒斬斷,箭镞受力一偏,叮叮兩聲擦着她的肩頭打在了深厚的岩體上,彈了開。

這兩刀當真是極限操作,稍晚一秒葉蟬今天就算交代在這兒了。

龍黎一把拉起葉蟬,肅聲對顧弦望道:“他背囊中起碼還有八支餘箭,再等一等,別魯莽。”

顧弦望撐起背包擋在三人前面,壓着聲說:“我知道,那人腿上有傷,支撐不了太久,如果我是他,不會等到箭用完,他随時可以逃走。”

葉蟬不明白她為什麽那麽執着追擊:“逃走不是好事嗎?”

顧弦望冷聲道:“他抓到的那個人,是導游。”

而導游不知怎麽回事,看起來混沌得很,竟全然不知反抗,反而是木讷地跟随着他。

“那人是我們從村裏抓來的,不知薩拉那裏出了什麽變故,讓他逃了出來。”

龍黎本意是提醒顧弦望,這人身上除了弓箭,恐怕還有別的手段,但聽在顧弦望耳朵裏,卻完全成了另一番意思。

“所以你們處心積慮,最後卻是被他們引進了這個養蠱洞裏圍獵?”顧弦望又想到他們被丢在荒村裏一無所剩的慘狀,不禁冷笑了一聲,“真是好手段。”

龍黎一時不及解釋,眼下只得拉着兩人先避過這一陣。

“顧小姐,我知道你現在并不信任我,也明白你有你的責任感,但你畢竟只是普通人,有些事并非靠一人之力便可保全。”

遠處的攻擊似乎暫時止住了,顧弦望雙眼探出背包,立時又是一箭射來,嗤的一聲,挂在了背包的拉鏈頂端。

那人已經拉着導游退到了另一側的岩道入口處,看樣子是準備跑了。

顧弦望轉頭道:“龍小姐,不知道為什麽,每一次當我開始松懈,你總能适時的提醒我,你與你的同伴們,确實與我們不同。你可以冷靜面對自己同伴的死亡,但我不行,我的師兄還獨自迷失在這個該死的溶洞裏,手無寸鐵。”

她肩一歪,将後背的小號登山包換到胸前,随即把大登山包挪到葉蟬身前,“自己抓好了,別露頭!”

說罷,足下一蹬,人便弓着身如風般卷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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