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天坑
受困溶洞一整日, 甫一從洞口踏出來,滿眼蒼翠綠意,一時竟讓人有了幾分感動的情緒。
顧弦望深吸幾口氣, 平複下心神, 由上至下細細觀察這天坑,四周陡峭岩壁如鐵桶相圍, 高及百米,她們出來的洞口約莫在中線以下,離着坑底起碼還有二三十米的距離。
這天坑不知是被古時候隕石砸出來的,還是經由地殼變動自行坑陷下去的,整個規模倒是不大,若是航拍來看應當不太顯眼, 四周一片原始風貌, 看樣子是沒有被外部探涉過。
說是只有二三十米, 但周遭根本沒有路徑,無人開辟的山崖刀削斧劈般垂直,光是貼着崖壁站立, 就能感受到山體間那股勁碩的風力, 吹得人搖晃不定,想要空手從這裏攀下去, 只怕是找死。
葉蟬落在最後,哆哆嗦嗦地握着顧弦望的手腕, 吓得幾乎走不了路。
“不、不是, 我們不會是要從這裏爬下去吧?”
薩拉走在最前頭, 已經橫向踩着半個腳掌寬的岩隙走出五六米遠, 不耐煩地回頭吼了句:“沒人想帶你走,有本事你就飛出去, 少在這磨磨唧唧的,看着就礙眼。”
顧弦望扶了扶她,也蹙眉止了步,低聲道:“我們都沒有攀岩經驗,想從這裏下去太勉強了。”
話是對着龍黎說的,她還沒狂妄到認為自己可以在這樣的地方飛檐走壁,與其魯莽到半路受困,不如現在就分道揚镳,她再尋其他路徑的辦法。
到現在為止他們幾乎一歇未歇,龍黎很清楚這對一般人的體能消耗,她看了一眼山崖走向,指着不遠處的一個落點說道:“別急,先将背包給我,你們在此處等一會,我去安上頂端保護。”
聽她這麽輕聲細語的解釋,薩拉猛翻一個白眼:“啧,我就說別帶拖油瓶,我們現在難道是在帶幼兒園出來體驗生活嗎?”
現在把裝備交出去,無疑風險極大,尤其隊伍裏多了一個薩拉,無形中已經分割出了兩個陣營,顧弦望抿了抿唇,還是将背包卸了下來,遞給龍黎。
龍黎微一點頭,一手攥着包帶,一手握着凸出的岩塊,腳步很快,幾個落點後,便已經同薩拉一道落到了七米開外的小平臺上。
那平臺是一塊斜凹進去的岩隙,直徑也就個兩米左右,好在相對平坦,龍黎從包裏翻出一應索具,看樣子比他們之前帶來的裝備是要專業得多。
她揀選了幾個合适的岩體縫隙,試過硬度,用電錘敲上岩釘,做好保護板,随後将繩索垂系下去,主繩和備用繩都是五十米制式,只要沒有意外,應該是可以支撐到坑底的。
葉蟬躲在顧弦望身後望着那頭的動作,小聲在她耳邊嘀咕:“哇塞,顧姐姐,他們的裝備好專業啊,看起來很牛逼的樣子。”
顧弦望:“……”
确實,剛遇到龍黎的時候她是空手來的,只靠着一身拳腿,雙方差距也不算很大,現在人家一彙合,手上有了裝備,這檔次立馬就拉開了,襯得他們就像是三流驢友,專程跑到山裏來找死。
窘迫啊,一時間她居然都有點認同薩拉的說辭了,這回但凡還有命回去,她定是要好好惡補一番了。
那頭龍黎準備好了頂端保護,又同薩拉商量了一會兒攀行路線,不知後面還說了些什麽,看起來薩拉似乎不太服氣。
龍黎沒與她多作争執,略略皺了皺眉,丢下兩句話,便轉身向着她們這裏走過來。
她走到顧弦望身前,并不攙扶,指着足下一塊相對較大的岩塊說:“跟着我的足跡走,盡量不要錯踩,這裏有些縫隙被風化了,并不太穩固。手抓住岩塊,用腳掌發力,別互相攙扶,這樣很容易破壞重心。”
顧弦望點點頭,用餘光向遠處瞟了一眼,見薩拉已經在穿扁繩了,看樣子像是準備第一個下去。
“葉蟬,別看下面,你跟着我走。“她交代了一句,便順着龍黎的步調大着膽子邁向前。
這很像是無保護的高空走鋼絲,顧弦望本身并不恐高,但是這樣的地方,真是誰上誰知道,人是不由自主的發起抖來,她一邊走一邊控制呼吸,盡量顯得不那麽害怕,畢竟身後還有個膽子更小的葉蟬,一旦受驚吓,可能連拉帶拽的兩個人都得滾下去。
“顧小姐,看着我。”倉皇間,龍黎聲音平穩的傳遞過來。
她的鎮定不是裝的,從臉上的線條,到眸間的神采,無一不透露着堅定的平靜,這種平靜極富力量,能讓人生出某種本不屬于自己的勇氣。
顧弦望好像還沒有像現在這樣光明正大的端詳過她的臉,龍黎的骨相很端正,五官也很銳利,對東方人審美而言其實不太受歡迎,身為女人看起來過于富有攻擊性,乍看下容易讓人望而生畏。
其實挺不公平的,這樣的相貌如果生在一個男人身上,便會被誇大氣,古時有帝王之氣的說法,大抵不差。
注意力一分散,顧弦望走步反而自然很多。
龍黎其實沒有她看起來那麽高冷,相反甚至還有些溫和。
溫和?這個詞可能還得再斟酌一番,顧弦望現在還有些拿不準她,總覺得這人冷漠的外表之下,還藏着太多秘密。
想到這,她已經一腳踩上了平臺,龍黎輕托了一把她的肘,一觸便離。
薩拉适時地嗤了一聲:“呦,奶媽回來啦。”
葉蟬顫巍巍地站上平臺,一屁股坐倒,呼哧帶喘:“我靠,吓死我了,快,快給我拍張照片,我能吹半輩子牛逼了。”
很好,根本沒人鳥她。
老狗給的背包裏裝的是一人份的SRT繩索裝備,除了備用的岩釘和安全鎖,下降器和快挂其實應承不了那麽多人下攀。
裝備的分散也意味着危險系數的上升。
龍黎安排道:“靜力繩上五米系有一個節點,這根主繩最多只能承載兩個人同時下攀,安全起見,我會先下,在路徑上分段打上岩釘,下攀時你們切記不要将全部重量放在岩釘上,這裏的岩隙未必牢靠。”
安全帶有兩套,頭盔一個,手套兩副,薩拉顯然必須要占齊一套,剩下的裝備,顧弦望想了想還是讓給了葉蟬,她用肩帶和腳踏,應該勉強還能應付。
“顧小姐,來一下。”
龍黎下崖前将顧弦望叫到一邊,用繃帶将她的雙手主要承力的部分都仔細綁了幾道。
“下崖沒有回頭路,裝備不多,謹慎一些。”
她垂眸綁帶的時候,長發散落在肩上,眼睫很長,眼尾微微上翹,這個角度不那麽淩厲了,甚至有些撩人。
等等,撩人?
驚覺到自己詭異的想法,顧弦望慌張地偏開頭,深深吸了兩口氣,是了,危險環境下人很容易産生錯覺,這是腎上腺素的副作用。
繃帶綁好,她快速抽開手,規訓自己:和他人接觸是禁忌,千萬不能松懈,這是害人家。
“你幾乎沒帶裝備,能行嗎?”
龍黎擡頭觑過去,見她眨眼的頻率有些高,呼吸也比往常急促,于是寬慰:“別緊張,一步一步來,我在崖下等你。”
顧弦望看着腳下,默默點了點頭。
…
三十米峭壁索降對一般人來說難度已經很高了,何況是在幾乎無保護的情況下,而龍黎還承擔着判定線路和打釘的責任,每一步都奠定着身後人的安全。
這一路下去,時間似乎被拉得無限長,葉蟬根本不敢往下看,生怕自己叫出來驚擾了她,薩拉倒是很放松,懸着腿坐在崖邊,甚至還有心情在上邊和龍黎對話,看樣子以前她們沒少走過這樣的險地。
顧弦望一瞬不瞬地瞧着漸漸變小而後幾乎看不見的人影,心髒莫名地跳得飛快,臉上還得表現出漠然的模樣,別提多難受。
“得,該我了。”見主繩下面甩了兩甩,薩拉翻身貼上岩壁,輕飄飄送出一句,“祝你倆能全須全尾的下去啊。”
說完,腿一蹬岩壁,快速降了下去。
有了前面龍黎的準備,她再下就快了很多,中途只逗留了片刻,再看就沒有人影了。
輪到顧弦望時她已經完全冷靜了,為免葉蟬過度緊張,她只說了句‘注意安全’,便順着第一繩段躍了下去。
起初在操作上還有些生疏,但她習慣得很快,龍黎的岩釘打得十分牢靠,雖然只是偶爾蹬踩借力,但落腳時還是會有一瞬間讓人很放心。
下降到一半時,顧弦望的信心已經很足了,除了右手手心傷處着力時不可避免的疼痛,其他的都尚可忍受。
風吹過來,涼爽清新,她甚至還有餘暇可以偏頭看看兩側的風景。
他們手裏的背包似乎是從龍黎隊伍裏搶來的,那麽他們三個是怎麽下的崖?
在缺少裝備的情況下,師兄怎麽辦?那個叫查克的外國佬看起來可不像是能好心讓出裝備的人。
擔憂這一點,顧弦望看了一眼下一個岩釘的位置,準備停一會兒再觀察觀察岩壁上有沒有留下他們下行的路跡。
誰知足尖觸到岩釘,重心剛放上去一半,那岩釘突然從石縫裏翹起來,叮當兩聲落了下去。
顧弦望重心猛地一歪,下降器倏地迅猛下滑,眼看要失速。
人在岩壁上蹬躍時一旦破壞了節奏,很容易會被慣性拉扯,要麽下墜,要麽在下墜中還會撞向石壁,她現在既沒有安全帽也沒有安全帶,身體重量全憑着扁帶和手臂之間力量的平衡。
現在她離坑底起碼還有八九米左右的高度,雖然看着樹冠茂密,但人摔下去估計不死也得癱瘓,顧弦望一咬牙,用左手緊急虛抓主繩,以繃帶作為輔助剎車的摩擦力,緊接着後腰一拱,腳跟擦着岩隙,卡了數次,才終于堪堪懸停。
葉蟬在上面看得心髒差點跳出來,又不敢喊,急得眼圈都紅了。
顧弦望稍稍喘息,松了松僵硬的肩膀,向先前的落點看了看,突然意識到岩釘松垮的位置好像是薩拉剛才逗留過的地方,不由向下瞪了一眼。
下面根本看不見人,視線完全被葉蓋阻擋了,即便她說,薩拉只怕也會否認。
顧弦望定了心,重新找回下降節奏,這次她幾乎不再停歇,一口氣直接滑到了底部。
“呦,命挺大的呀。”
一落地,就是這麽陰陽怪氣的一句。
顧弦望沒吭聲,兀自解下肩帶,龍黎遞過來一瓶水,看了一眼她的手心,沒說話。
等葉蟬下來的時候,天已經近于黃昏,他們幾乎是極限運動了一整個晝夜,人也已經逼近極限了。
更糟糕的是,這天坑底部常年積雨,又彙集了地下水系,俨然是一副雨林地貌,灌木叢生,在上面還看不出來,等到了坑底才發現,所有的樹木恨不得參天比高,根系纏結在一起,比小臂還粗。
葉蟬剛坐下沒兩分鐘,腿上就覺得刺癢,這一看之下,人都愣了。
“我靠,這下面怎麽這麽多螞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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