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埋葬

說多不多, 不至于是漫山遍野,但葉蟬只在崖下石塊上坐了片刻,腳下那片水窪裏就已經爬上來三只細瘦的螞蟥, 像蛆一樣鑽貼在她的鞋面上。

好在沒進肉, 她跳起來狂蹦了幾下,沒掉, 忍着惡心撿了根樹枝,跟搓泥一樣把那三只螞蟥的腦袋給搓了下去。

這可不是什麽好現象。

顧弦望看向林隙間,無數藤蔓雜生,灌木叢比人都要高,在這樣的坑底生存,不論是樹木還是蕨類, 為了一絲陽光只能拼命長, 她想到在溶洞裏龍黎曾經提過這裏的生态異常, 不知是否和這個天坑的形成原因有所關聯。

倘若是這裏的空氣與別處不同,她們行走其中,不知不覺間就很可能已經走近了死亡陷阱。

毒蟲猛獸, 帶槍的敵手, 還有那幫喪心病狂的原住民,所有這一切, 都隐藏在此刻看似平靜的天坑密林裏。

“先不着急前進,休息一下吧, 這裏相對幹燥。”

龍黎看了眼地形, 俯身收拾了一下背包, 拿出整套攀岩裝備後背包幾乎空了, 看起來很輕。

她從側面取出一個塑料瓶,在她們坐的外圈撒了一層石灰粉, 這一圈粉大概就用掉了三分之一的餘量。

石灰粉對螞蟥之類的軟體動物有奇效,可以吸收它們身體內的水分,這雨林這麽大,只有這一小瓶粉,實在是捉襟見肘。

顧弦望到這才突然反應過來,她們手裏這個背包實際上應該是裝備包,裏面的食物和水都不多,就算是一個人用估計也很緊巴,剛才從溶洞到崖下,她自己就喝了大半瓶水,可謂是奢侈極了。

等龍黎收拾完,顧弦望偷摸把她叫到一邊,小小聲問:“我們的裝備裏有淨水設備嗎?”

她說‘我們’的時候,龍黎似乎沒什麽特別的反應,只是看她謹慎,便也低着聲答:“有淨水片,但不多,此處水系複雜,能不飲用盡量不要飲用。”

這就相當于說,我們的飲用水真的不多了。

顧弦望又想着食物分配也要更謹慎些,便問:“還有吃的嗎?”

龍黎微微挑眉,似笑非笑:“餓了?”

便又要去拿吃的。

顧弦望忙攔下她,“不是,不知道還需要在這裏待多久,所以謹慎一些盤算。”

龍黎想了想道:“一人一天兩根能量棒,半塊壓縮餅幹,可以支撐兩日。”

“喂,你們能不能別在那說悄悄話,我告訴你啊姓顧的,別打裝備的主意,我們沒義務管你們的死活。”

顧弦望回過頭,本想反駁,張了張口還是算了,本質上論她們現在确實屬于寄人籬下,自古以來這就是個标準的人性拷問,就像沙漠裏只剩下一瓶水,分嗎?

分也只分給自己人,那還得是過命的交情,像他們這樣恨不得随時掐起來的,別說分水了,不找個機會把對方坑死就不錯了。

這點上看薩拉這個人其實還挺真誠的,畢竟她想弄死你,是真的會在細節上毫無保留地體現出來。

龍黎沒再多說什麽,給顧弦望遞了個寬心的眼神。

見她走回來,薩拉沒好氣道:“還走不走了,再等下去查克早他媽到祭壇了,到時候咱們連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

葉蟬嫌棄地觑着她:“你可別這麽說啊大姐,我們沒你那麽奇葩的癖好,不好這一口啊。”

眼看着日漸西斜,坑底很快就要沒有光照了,龍黎想了想道:“五分鐘後出發。”

對雨林而言,螞蟥其實算是威脅性最低的物種之一。

想進密林,最首要的裝備是全套的外衣褲,最好能從頭到腳都包嚴實,就像顧弦望之前的那套沖鋒衣。

可惜現在她們丢了包,顧弦望只能穿着速幹短袖冒險,她們四人裏現在只有薩拉一個人穿得還算穩妥,于是乎大步走在前頭,倒是絲毫不懼。

林間地衣苔藓厚重,踩上去很軟,有些低窪處近似于沼澤,稍不注意就會陷進去一截小腿,有了前面的螞蟥,幾個人落腳都很小心。

龍黎大抵方向感是真的很好,只是從崖壁上定過一次位,現在在十幾米高的樹林間也能辨別行進路線。

走出不過十來分鐘,她們這只零碎的隊伍就已經自然分層,龍黎薩拉在前面探路,顧弦望和葉蟬跟在後面,葉蟬作為這裏食物鏈的最底端,着實是累得要命,走在路上眼皮都快耷拉到一起了。

人的精氣神一洩,走路也東倒西歪,顧弦望不喜歡和人有身體接觸,所以她也不敢貿貿然去抓着她,只能是一路走一路拽着樹梢上垂下來的藤蔓。

這一拽就出了事。

顧弦望正走着,突然聽她‘啊’了一嗓子,回頭間就見葉蟬已經甩着手跳起來。

那表情看起來是真得痛得要命,瞬間臉都漲紅了,滿額的汗。

“怎麽了?”

葉蟬咬着牙退到一邊,斷斷續續地說:“好像…被螞蟻咬了一口。”

螞蟻?顧弦望看她虎口處腫起一大塊紅包,蹙眉道:“可能有毒。”

她走近剛才那根藤枝,藤枝的陰面确實有幾只碩大的螞蟻在爬動,個個有指節長短,模樣紅黑相間,不知是個什麽品種。

聽聞亞馬遜雨林中有一種劇毒的螞蟻,叫做子彈蟻,攻擊性極強,毒性猛烈,人被咬到後的痛感就像是被子彈貫穿,雖不死,卻足以銘記終生。

這樣的螞蟻通常是成群活動,它們的繁殖能力驚人,說不準一窩裏就能有十幾萬只,就算是水牛不小心踩了窩,轉瞬間也可能被啃得只剩下骨頭。

“先別靠近藤蔓了,這上面有不少這樣的螞蟻。”顧弦望心有餘悸,慢慢後退着遠離。

龍黎聽見動靜,遠遠回過頭問:“怎麽了?”

葉蟬疼得眼淚都下來了,一個勁兒說:“我真不是矯情,這個太疼了,我這是生理性的眼淚。”

顧弦望怕這毒太烈,便回她:“葉蟬被毒螞蟻咬了,你那裏有藥嗎?”

不等龍黎回話,薩拉先怒了,嚷道:“深山老林到處蛇蟲鼠蟻,有沒有一點常識啊,自己不會躲嗎?藥藥藥,哪來那麽多藥,藥是救命的,又不是養廢物的。”

她是越說越氣,跨着大步就往回走,非要是看看到底能咬成啥樣,至于這麽大驚小怪麽?

豌豆公主啊,嬌氣成這樣。

葉蟬是疼得沒脾氣,顧弦望是受制于人,都只能憋着口氣等她過來。

走到半路,龍黎突然耳廓一動,驀地喊道:“別動!”

薩拉與她老搭檔了,瞬間就停了下來,但那一腳邁出去,慣性已經落下,只見薩拉足下一整片苔藓猝然開裂,土層整塊陷落,那是一條狹長的深坑,幾乎是猝不及防的人就已經摔了下去。

顧弦望眼見着,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好在薩拉動作極快,一伸手便勾住了一條長藤,這條狹長的陷坑寬度約莫有一人身長,薩拉愣是在坑壁間劈了個叉,堪堪穩住。

深坑下豎立着密密麻麻的錐刺,看起來是鐵器,不少已經朽爛了,坑底兩側的土層裏遍布着孔洞,有無數這樣紅黑相間的毒螞蟻爬行其中。

“艹。”薩拉嘶了一聲,盯着那長藤,上邊已經有幾只螞蟻爬到了她的手背上。

顧弦望快步趕過去,瞥了一眼深坑,還是伸手把薩拉拽了回來。

她們腳下的土層裏,成片都是這種毒螞蟻的窩,人但凡是掉下去,就不可能活着爬上來。

薩拉猛抖手臂,呲着牙把幾只螞蟻甩落。

這下好了,不用看了,親身體驗,不痛包賠。

“這他媽的是真痛。”薩拉挨了兩口,手背已經整個腫了起來,紅白一片。

倒是實誠。顧弦望觑着她,抿着唇,沒笑。

但很快她反應過來,像這樣的地坑陷阱,人不踩上去是不會有任何聲響的,龍黎是怎麽預判出來的?

視線透向薩拉背後,顧弦望看見龍黎并沒有過來,而是十分警惕地盯着她們身邊的那棵樹。

那眼神,令顧弦望莫名地悚然,她微微側過頭,用餘光去掃——天色已經沉了下來,回歸到她熟悉的夜色中,就在離她脖頸半臂處,一條粗壯的長蛇已經盤旋着,探下了頭。

“別、動。”薩拉咬着牙,用氣聲警告着。

所以龍黎方才警告的人根本不是薩拉,而是她。

不對,她剛才分明是和葉蟬站在一起。

顧弦望咽了口唾沫,突然有了種不妙的預感,她竭力擡起眼皮,向樹頂處望去,好家夥,這成片的枝梢上,全都盤卷着同樣的長蛇,瞬間讓她想到了個極其不恰當的比喻。

張燈結彩。

燈是蛇眼,彩是鱗衣。

這成群的蛇看不清顏色,一時間很難分辨有毒無毒,若是如竹葉青之流,七步必殺,別說是血清,等龍黎走過來,都只能是給她們收屍。

上有蛇,下有蟻,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無形的死亡威脅像是兩片逐漸合攏的牆面,将他們夾在其中動彈不得,那種隐含殺意的冷冽空氣像是刀鋒般貼着皮膚。

人的基因中遺傳着最原始的應激反應,被稱為戰與逃系統,如葉蟬此刻,雖然呆僵着不動,但滿腦子裏全都是我要逃我要逃我要逃。

但顧弦望基因裏的戰與逃系統似乎被調教得極其邪門,乃至于現在她幾互要與邊上那長蛇吐出的信子挨上了,心裏竟然湧起的某種酥酥麻麻的快意,血液湧動的都是激昂的沖動——貼上去,掐住它,擰斷它的脖子。

薩拉察覺到她的異常,驚恐地看着她眼裏升起的兩簇詭異的光芒,“你——”

瞬間,顧弦望身随心動,閃電般刺出了手,竟比長蛇更快,猛地捏住了它的頭,那蛇起碼有一米來長,蛇身極其粗壯,被她一扯,立刻卷上了她的手臂。

顧弦望快速将薩拉拽到身後,人一躍進了深坑,一手扒住坑沿,半邊身子往下一撈,她臂展極長,僅憑指力穩住重心,連胳膊帶蛇在螞蟻窩裏滾了一圈。

就和那油炸前裹面衣似的。

薩拉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女人他媽的是個瘋子。

成團的毒螞蟻裹在了蛇鱗上,無數的肢節細腿在爬,薩拉頭皮麻得像是過電,連連後退。

顧弦望一蹬坑壁翻身躍起來,那長蛇被蟻群撕咬,痛得死死蜷身,力道大得能絞斷木頭,她一落地,鞋底貼着自己手臂便是一蹬,也不知是使了多大勁,長蛇成團脫出,掉到地面上。

那些爬到她手臂上的毒螞蟻顧弦望連看都不看,腳尖一挑,竟将那蛇團整個踢上了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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