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夙夜

她本意想着, 既然蟻窩蛇群共處此地,到今天還能共生,想來這毒螞蟻對長蛇應該也有幾分制衡的意思。

道理上雖然說得通, 但顧弦望沒料到這一腳力道太猛, 那裹着毒蟻群的蛇團猶如炮彈似的炸上樹冠,活活将葉蓋捅出了個窟窿。

蛇群避讓間, 有兩條動作慢的長蛇在擁擠之下直接落了下來。

薩拉哪管她們死活,足尖兩點便晃到一側,氣急敗壞地喊:“姓顧的,你有病啊?”

顧弦望确實沒想過蛇群也會發生擁擠踩踏事故,那倒黴蛇當頭砸下,眼看是要纏上她的脖頸。

“低頭!”

倏然, 破風聲同時刺響, 顧弦望矮身瞬間, 那長蛇自七寸處被一柄匕首貫穿,猛地紮進了對面的樹幹,離着葉蟬的腦袋也就半臂遠。

那力道可太大了, 葉蟬緊縮脖子, 聽着刀柄紮進樹身後被餘力帶着來回震蕩的聲音,吓得半天緩不過勁。

另一條蛇也不見得幸運, 剛巧落在顧弦望腳邊,不等它回過神來攻擊, 顧弦望順勢掃了個堂, 這次她學聰明了, 足勾收了力, 穩準狠地把蛇兄弟送進了螞蟻窩。

顧弦望偏頭觑了一眼,确定那條蛇已經成了盤中餐, 這才直起身,将身上的散落毒蟻甩了甩。

成千上萬的毒螞蟻将長蛇裹了起來,在進食中不知揮散出什麽氣味,聞起來有些酸,但很管用,蛇群遇到這股氣味,竟自行散開,不一會兒便尋不着蹤跡了。

龍黎走回來打開手電照了照,臉色有些沉,顧弦望順着她的光照看過去,發現這條地溝比她想象的規模更大,幾乎有六七米長,一直延伸到遠處的樹根下。

“你怎麽樣?”

顧弦望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皮膚上有被緊箍過的痕跡,但萬幸沒有被毒螞蟻賞上一口,“沒事。”

“沒事?”薩拉豎眉瞪眼的指着她,“你是沒事,老娘差點死了,你這人是不是腦子進過水啊?做事兒有點譜嗎?”

顧弦望乜了她一眼,淡淡道:“當下你還有更好的辦法麽?”

薩拉指向地坑嚷道:“大姐,這是蟒蛇,蟒蛇!沒毒的,只要慢慢避開就可以了,它吞不下你這麽大個人,有必要攻擊你嗎?”

被她這麽一提,顧弦望倒是才想起來,那蛇身上似乎的确帶着花斑,但是對她來說,被襲擊已經成為了某種慣性,她不覺得自己出于自保主動攻擊有什麽問題。

只不過剛才确實有些危險,尤其是葉蟬,她沒有那麽快的反應速度,最有可能被牽連。

葉蟬見顧弦望看過來,以為她是說不過薩拉,當即放開嗓子道:“行了,顧姐姐又不是故意的,還不是有些人走路那麽不小心,你不是也沒料到這邊能有個坑嗎?”

薩拉轉過身叉腰道:“那是誰先被螞蟻咬的?”

整個就是一小學生掐架。

龍黎走到遠處的樹根下,俯身仔細看了看地溝的土層,突然伸手在樹根另一側的地衣上施力一摁,轟然一聲悶響,又是一條筆直的地溝層層下陷。

三人被聲響驚動,看過去,薩拉抻着脖子喊了一句:“龍,你也踩着了?”

龍黎沒作聲,慢慢走回來,将手電打在蛇群方才落下的那一小片苔藓上。

看了兩眼,顧弦望眉心也蹙起來,用鞋底在苔藓根部掃了掃,幾塊成團的地衣被她踢到一邊,根部以下的土壤層露了出來,她蹲下來撿了塊幹淨點的岩片,又刮去約莫一指厚的腐殖土。

葉蟬看得莫名,低聲問:“顧姐姐,你找什麽呢?”

薩拉像是也領會到了什麽,開始在四周的地衣上踩踏,在不同的點位上試了片刻,恍然道:“啧,這個腳感,好像是有點問題。”

龍黎看着被顧弦望慢慢挖出來的紅色土層,沉聲道:“原始森林與人造林的區分,主要由腐殖土的深度與地衣藤蔓的狀态來判斷,這一塊地面下的土壤層,應該被人為改造過。”

葉蟬瞬間反應過來:“和古代造墓一樣?這是熟土嗎?”

薩拉撿了塊被顧弦望翻出來的黏土塊,在指尖撚了撚,思索道:“這土應該長不了這麽高的樹才對。”

龍黎道:“嗯。所以這片林子裏分布這類土層的位置,是被設計過的。”

葉蟬想得出神,盯着那地溝看了半天,突然說:“這個溝看起來好直啊。”

薩拉白了她一眼:“說點兒有用的。”

葉蟬沒理她,自說自話道:“像是用墨鬥量出來的一樣。”

被她一點,薩拉像是茅塞頓開,站在坑壁往兩側望了望,伸臂一比劃,确實啊。

怎麽這麽直?

尋常人挖陷阱,需要這麽講究嗎?難不成監工的自己有強迫症?

那頭如墜雲裏,這頭顧弦望還在挖,這麽一會兒功夫,已經挖出了一掌深的小坑,龍黎垂首看着她,将光打到她的手底下,約莫又過了五六分鐘,岩塊突然發出噹的一聲輕響,像是砸到了什麽硬物。

龍黎蹲下身,用手與她一道将土層撥開,一小塊青銅便露了出來。

那青銅邊緣是弧形的,埋在土層下卻不見多少銅鏽,從比例來看,整塊青銅板應該是個類似于圓盤的樣式。

薩拉和葉蟬看見這東西,雙雙默契地眼放精光,倆人湊到前頭,腦袋擠着腦袋,發了狠地掘地。

這回也不顧螞蟻咬的疼不疼了,古董啊。

薩拉:這特麽還有意外收獲,都是錢啊。

葉蟬:這都是歷史遺跡啊,我的下一篇論文有門兒了。

所謂衆人拾柴火焰高,四人合力之下,很快半面青銅板便被掘了出來,這塊青銅盤直徑約有三尺寬,圓形,刻的圖案很單一,裏圈像是散開的弧光,外圈圍着像是爪子一樣的圖形。

葉蟬一看就認出來了:“這是太陽神鳥的圖騰啊。”

薩拉:“啥?”

葉蟬興奮道:“古蜀國!金沙遺址!這個和那個簡直一模一樣!”

“什麽這個那個的,總之這玩意是古董對吧?”

“廢話!古蜀國是三千年前商周時期的遺跡,這可不是一般的古董,這是古代神秘文化的寶藏好麽!?”

顧弦望停了手,看了一眼還未挖掘出的另一半,那頭的土層是挨着地溝的,如果要挖掘,只怕是要把坑壁一并挖塌。

又是太陽鳥,她想到溶洞黑泥潭中的圖刻,邏輯隐隐串成一線——從巫族、蚩尤、九黎再到夜郎,這一切都緊密相關,有什麽東西就藏在這些紛雜的線索底下,呼之欲出。

巫族與禁婆骨到底有着什麽樣的關聯?

這座原始密林的深處,真的藏着她想要的線索嗎?

不知為什麽,她看着這半片青銅盤,心中卻隐隐升起了不祥的預感。

難道數千年前,就已經有人紮根在這個天坑中,改造它,建設它。

這些熟土,這個青銅器,還有這些陷阱,又是為了防範什麽人而存在的?

看她停下來,葉蟬着急道:“不挖了嗎?”

龍黎看了一眼天色,站起來道:“青銅沉重,便是挖出來也帶不出去。眼下天色沉了,還是先找地方過夜吧。”

薩拉眼珠子一轉,琢磨出這話的意思,帶着這兩個外人,這個古董就算挖出來了也不好處理,外頭現在風聲正緊,還是得謹慎行事。

反正她們已經留了路跡,等這回任務結束,再帶人搶在前面掘出來就是了,當下應道:“龍說得沒錯,野林子裏晚上還不知道要冒出來多少毒蟲猛獸,待在這裏風險太大了。”

葉蟬本還心有不甘,與顧弦望對了個眼神,突然也反應過來,對啊,這倆人是黑幫組織的,萬一也是盜墓賊之流,見錢眼開,為了搶古董在這深山老林裏把她們給做了咋辦?

“呃,我看也是,這麽一說,真是又渴又餓,嘶,這個手也疼得厲害。我能申請要瓶水嗎?”

薩拉惦記着她的古董,這次倒不刻薄了,“嗯,是渴,龍,來點兒補給。”

龍黎一人分了一瓶水,半塊壓縮餅幹。

“補給不多,這是一天的分量。”

顧弦望沒要水,手裏掂着那塊磚頭似的壓縮餅幹,看了眼樹幹上釘死的那條蟒蛇,餓了,“這蛇既然無毒,是不是也能食用?”

葉蟬嘶了一聲,囫囵嚼着餅幹嘟囔道:“好主意啊…要是烤一烤,起碼…能有三斤肉吧?”

薩拉擠出個難以言喻的表情,由衷誇贊:“你倆還真是葷素不忌啊。”

“不行。今夜我們不能生火。”龍黎用手電在林中照了一圈,随後摁斷電源,“以信號發出的時間推算,古寨中的人應該已經趕來了。”

這一瓢冷水澆得很透徹,三人心底同時一寒,要是在這樣的原始森林裏打伏擊,她們和甕中之鼈沒什麽兩樣。

顧弦望蹙眉道:“這林子裏不知道藏了多少以前埋下的陷阱,陷阱也就罷了,加上毒蟲,就算是不生火,我們也不見得能在哪個地方安全落腳,不如就趁夜色往前趕吧。”

龍黎搖了搖頭:“正因為有陷阱才不可魯莽,有時危險未必來自外部,身心疲憊下本可以躲避的危機反而躲避不開。”

其實顧弦望自己也明白,她的四肢都已經開始發僵了,這是體能逼近極限的反應。

葉蟬道:“既然林子裏這麽危險,要不我們還是回到之前那個山崖底下,那邊看起來幹燥很多,而且視野也好。”

“白癡,你視野是好,別人視野比你還好。到時候睡到半夜,那幫村民就從溶洞裏鑽出來,拿着箭對你一通猛射,直接給你包圓兒了。”

薩拉說着翻了個白眼。

“……”葉蟬被她嗆得沒話說,“還挺有道理的。”

“走吧。”歇了一會兒,龍黎重新背上背包,“先尋一個高處。”

這回三人跟着龍黎的步跡走得很仔細,又鑽了一個多小時,停在一棵古槐樹下。

這棵古槐怕是有上千年的歲數了,樹身能容幾人合抱,枝葉垂下來猶如翠色的瀑布,要是栽在村口,怕是一村人蔭蔽納涼也夠了。

葉蟬啧啧稱奇,問道:“咱們今晚就睡樹底下?”

龍黎道:“嗯,土丘地勢稍高,上有槐葉遮蔽,相對安全。一會在周圍撒上蟲藥,今晚我來守夜,你們将就休息一晚。”

顧弦望道:“你也需要休息,我和你輪流守夜吧。”

葉蟬撿了塊幹淨地方貼着樹根坐下,有些不好意思,“那也不好吧?要不咱一人守一會兒呗。”

薩拉嗤道:“你守夜?那我死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拉倒吧,龍和你們不一樣,她一宿不睡也無所謂。”

說着,她把外套帽子一罩,尋了個坡就地一躺,“誰不睡誰傻逼。”

葉蟬早就困得睜不開眼了,剛才抹了點藥,這會兒刺痛感也沒那麽強烈了,困意很快上頭,還掙紮着犟嘴:“你這個人一點團隊精神都沒有,龍姐姐跟你們在一個組織,那真是白瞎了。”

薩拉翻了身,擡起一只眼皮,陰陽怪氣道:“欸我說,我也是奇了怪了,這個旅行團統共就八個位子,我們布置人手的時候我就在想,到底有哪兩個傻子會傻不愣登的鑽這個套,看見你我算是明白了。”

“哈?”葉蟬瞪大眼,“你們幹這種違法亂紀的事兒還好意思說?我就出來旅個游,又是被追殺又是荒野求生,我上哪兒說理去?顧姐姐你說,我們是不是很無辜!”

顧弦望抿了抿唇,沉默了。

薩拉哈哈笑了兩聲,“你倒是無辜,另外一位無不無辜,還真不好說呢。”

葉蟬忿忿:“你這話什麽意思?”

“不是嗎?”薩拉支起腦袋看過去,意有所指地說,“你顧姐姐本事大着呢,你還沒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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