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舊槍 01

濱城， 百裏護城河下河口，幾輛警車閃着車燈停在路邊，穿戴整齊的技偵警察正圍在岸邊忙活。

片刻後， 又一輛白色suv開了過來，守在警戒線邊上的年輕警員和車內的人打了聲招呼，拉開警戒線放行。

suv在岸邊找了個空位停下，兩側車門打開，下來兩個身材高挑纖細的女警。

九月入秋， 濱城這樣的沿海城市氣溫多變，陰雨天越來越多，一場秋雨一場寒， 這季節的濱城只要不出太陽， 大家都要穿上長袖薄衫來抵禦濕寒氣。

秦聲也不例外，她不再向夏天時總是穿超短的T恤和短褲， 而是老老實實穿上了牛仔褲和薄紗襯衫，清爽幹練。

戚雪松走過去打開後備箱，取出裏面兩個勘查箱，又伸手遞了一個頭繩給秦聲。

秦聲接過頭繩把長發在後腦梳了個馬尾， 嘟囔道：“真麻煩， 我越來越想剪短頭發了。”

“短頭發也好看。”戚雪松看她一眼，居然真的幻想起她剪短頭發的樣子了。

聽她這麽說， 秦聲反倒擺手說：“不了還是，剪短了容易， 再想留長就難了。”

閑聊間兩人已經穿戴好手套口罩， 拎着勘查箱走進中心現場。中心現場已經有痕檢人員在工作， 喬岩和市局法醫科的同事們在一起檢查屍體體表。

看見她倆， 市局刑偵大隊隊長王浩迎了上來， 他先是和戚雪松握了下手：“戚隊，感謝你們來支援。這個月邪門了，市裏好幾起案子要查，我們這人手不夠，只能跟省廳申請找你們幫忙。”

戚雪松微笑颔首：“沒事，王隊客氣了。”而且巨人觀、身份不明的腐屍，又發生在每天有人員經過的護城河，符合特調隊介入的初步标準。

王浩又看向秦聲，熱情道：“秦小姐好久不見。”

秦聲微怔，然後立刻想了起來，她和王浩有一面之緣，最初那個教師連環殺人案裏，自己和兇手交過手之後曾經打市局電話報警，當時王浩親自出警，又帶她去省廳認識了總隊隊長杜天瑞和廳長周夏。

真要算起來，王浩還算是自己在這個世界進入這行的第一個引薦人。

為此，秦聲對他态度很好：“王隊好，幾個月不見又帥了。”

王浩哈哈大笑：“秦小姐誇我我可真要驕傲了。”

戚雪松眼皮垂了下，出聲打斷這兩人的寒暄：“先看看屍體，了解一下具體情況吧。”

聽她提起案子，王浩立刻收斂笑容，肅然道：“是這樣，今早分局接到報案，護城河下河口發現半具腐爛的屍體。屍體只有上半身，腐爛程度比較嚴重，大致能看出是男性。”

“報案人是誰？”

“是早晨晨跑的附近居民，早上七點多過來晨跑路過，發現河裏的鐵欄上卡着什麽東西，仔細一看好像是個人……”

戚雪松看了眼楊子俊正在詢問的小夥子，20歲出頭，一身運動裝。

秦聲快速掃了眼四周的環境，說：“這條護城河護得是濱城古城遺址，古城遺址如今只剩下南城門。南城門就在這附近，雖然不是熱門旅游景點，但卻是附近居住的本地人喜歡來散步的地方，也就是說這附近日常人流量不低，兇手抛屍應該不會選擇這邊。”她最近幾個月沒有案子的時候就喜歡在濱城市裏到處亂晃，整個城市的生活狀态了如指掌。

戚雪松的視線順着護城河往西北方看去，道：“抛屍地點應該在護城河的引水渠那邊，屍體被水流沖刷往下游流，上半截卡在了鐵欄上，但下半截……”

會是在引水渠附近卡住了，還是被水沖走繼續往下游去？護城河繼續往下最終會流入東海，那可是大海撈針了……

王浩這時候說：“所以我們第一反應就是調來了蛙人隊沿着整條河搜索，無論是引水渠那邊還是下游，總之希望能盡快找到下半截屍體……”

秦聲邁步走進中心現場，說：“要做好找不到的準備，我們現在更需要盡可能靠這上半截屍體找到屍源。”

“唉，是。”王浩無奈地嘆了口氣。

秦聲這話雖然說有點兒打擊士氣，不太中聽，但也是事實。與其寄希望于大海撈針找到全部屍體，不如盡快從這半具屍體裏找出更多有價值的線索。

這也是他第一時間向省廳申請希望特調隊加入調查的原因，濱城市局最近有點兒忙，人手不夠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希望通過特調隊的加入讓這半具屍體發揮最大的價值，從而減輕蛙人小隊那邊的壓力。

此時，喬岩正蹲在屍體旁，和市局的法醫科科長讨論着屍表狀态。濱城市局的法醫科長是為女性，今年37歲，經驗非常豐富，專業能力很強。聽說今年年底考核她可能就要升職去省廳，現在市局這邊法醫還沒人能和她的能力相比，她要是走了市局就是損失一員得力大将，為這事兒王浩也很犯愁。

“李老師，根據屍表脫落和腐敗程度、再加上現在的環境溫度綜合判斷，死者應該死亡在半個月左右。”喬岩不停翻看着死者的手臂。

李法醫點點頭，道：“死後長期浸泡在水中，手上的表皮脫落嚴重，指紋不好辦……”

“沒事，他這個脫落程度還好，回頭需要的時候我想辦法把他十指的皮都割下來套在我手上，就能按指紋了。”

“不急，我們回局裏先解剖，提取DNA數據入庫進行對比，看看能不能有線索對比上。”

兩位法醫正談論屍檢情況，秦聲湊過來問：“怎麽樣？”

“秦老師。”喬岩跟她打了聲招呼，把初步的屍表檢查情況告訴了她：“死者身上是赤|裸的，沒穿衣服，也沒發現任何能證明身份的證件。”

在聽說現在的情況或許會影響到指紋提取時，秦聲眉尖微蹙，無名屍體也是很麻煩的情況。

“死亡原因呢？”

喬岩道：“從表面上看，屍體上除了攔腰截斷成兩半的創口外，還有一些表面創傷，初步判斷疑似在河裏遭到了各種各樣障礙物的撞擊。腰上的這個截斷的創口截面不平整，看上去不是被電鋸之類的利器直接砍斷，更像是在鋒利的截面上受到大力拉扯後才被截斷。”

秦聲唔了聲，說：“比如屍體在水裏碰巧撞上什麽鋒利的大型利刃之類的，然後在水流沖力作用下被攔腰斬斷？”

喬岩點點頭：“有這種可能。除此之外最值得注意的是，死者左胸口心髒位置有一個洞，雖然因為腐敗巨人觀導致創口細節不明顯，但大致能看出可能是槍傷。”

秦聲聞言狠狠一愣，她扭頭和戚雪松對視一眼，兩人同時在對方眼中看出了擔憂。

“不過具體真正的死因還需要回去解剖後才能知道，我現在只是猜測。”

“好，辛苦了。”

秦聲站起身和戚雪松走到旁邊，低聲讨論了起來。

這個案子有無名屍體，無名屍體的調查最重要的第一步就是确定屍源，一般會先确定現場與屍源是不是存在一定關系，即确定發現屍體的現場是否為第一現場，本案顯然無法匹配上，這肯定是一起抛屍案。那麽之後便是通過查找屍體上的證件物品來确定，可惜本案依然沒有線索。最後便是DNA和指紋了，可惜現在指紋不好提取，暫時先指望DNA能有結果。

戚雪松道：“喬岩初步判斷死亡時間在半個月左右，我先讓王隊派人篩查一下半個月前的失蹤人口，看看有沒有家屬報案，然後盡量找這些家屬來測一下DNA。”

目前的情況也不算糟糕，起碼還有DNA，也不是白骨化的屍體，更不是上次煙海市那種連屍體都找不到的。如果死者的家屬報過失蹤，那麽就算篩查量大一些也沒關系，還是很容易找到屍源的。

這個案子因為特調隊接手，由他們主辦，市局刑偵隊只是協作，王浩那能派過來的人手也不是很多，篩查起來速度肯定不快。

這些都先不談，目前擺在特調隊眼前最棘手的已經不是屍源的調查了，而是死者的疑似死亡原因居然是槍擊。

“我國對槍支的管控相當嚴格，普通人沒有合法的槍支獲得渠道，手裏能有槍的一定不簡單……”

戚雪松下意識就想到了周廳提到的制毒組織，條件反射握住了秦聲的手。

秦聲懵了一下，垂眸看看兩人交握的手，問：“怎麽了？”

“不，沒什麽。”戚雪松回過神來，安撫地沖她笑了笑。自從一個月前從周夏那了解到秦聲未來可能會有極危險的任務，戚雪松就總是時不時想到這件事，搞得她心神不寧。

她不願意說，秦聲也不會追問，只是輕輕捏了下她的手，說：“回去請彈道專家做一下詳細的檢測，從槍源的方向入手的話也是多了一條路。只是，恐怕這段時間要委屈你了……”

說到這，秦聲同情地拍了拍戚雪松的胳膊。

戚雪松明白她的意思，案件涉及到了槍擊，在國內就勢必是重案級別，因為兇手有槍，是極其危險的人物，誰也不能确定他之後會做出什麽事，還會不會再殺人。對于這樣危險的兇手，省廳一定會給足壓力，八成會限期破案，戚雪松作為特調隊的負責人，壓力不可謂不大。

不過她也算是習慣了，特調隊接手的案子就沒有小案子，她一直都是頂着壓力前行的，并不覺得會怎麽樣。

喬岩和李法醫帶着屍體先回了局裏，戚雪松留在現場等了會兒，在附近下水打撈的蛙人小隊回來後說河下沒有新的發現，只能再往遠處去找。

像秦聲分析的那樣，抛屍點不在這附近，王浩的人手已經在附近都排查過一遍，沒有找到線索。

再在現場呆下去的意義不大，戚雪松收隊回局裏，讓楊子俊帶着王浩派來的人去排查半個月前失蹤的人。

……

“死者男性，因為屍體已經巨人觀無法通過外貌辨別特征，我們從他的牙齒磨損程度和骨骼狀态判斷年齡應該是30至35歲之間。在屍檢中，我首先對死者的肺部、口鼻等呼吸道器官進行了解剖和微生物分析，沒有發現蕈狀泡沫，呼吸道內也沒有發現溺液和泥沙等物質，可以排除溺死，确定是死後抛屍。”

解剖室內，戚雪松和秦聲戴着口罩站在X射線閱片燈前，喬岩把初步屍檢報告遞給戚雪松，向她彙報目前的屍檢結果。

“屍體體表有不少創口，經過鑒定基本都沒有生活反應，應該都是被抛屍後在河裏撞到了各種硬物所致。不過值得注意的是，死者的胸骨肋骨有多處骨折現象，以及部分皮下肌肉組織能看出淤青，這些都是生前傷。”

秦聲插嘴問道：“被人打過？”

喬岩點頭又搖頭，說：“皮下肌肉殘留的淤青可能是打鬥過程中的抵抗傷，但胸骨肋骨骨折我更傾向于高墜傷。”

“高墜？”

“是的，我仔細檢查過他的內髒、頸部、都有符合高空墜落的損傷。人體從高空墜落後，因為在空中的過度屈伸，可能出現頸部深層肌肉出血，而他的內髒也有大部分破裂出血的情況。能同時符合內髒頸部都有這種損傷的，應該就是高空墜落了。”

戚雪松翻看着報告，喬岩的屍檢報告一向非常詳細，基本上每個細節都有。

“那他的死因是高墜麽？”

喬岩再次搖頭：“雖然高墜發生在生前，但他的死因是槍擊。”

喬岩拿過一個托盤，上面擺着一枚清洗過的子彈：“這是從死者左胸口取出的，我已經檢查過他身上的槍傷，是生前遭到了這一槍。子彈穿過心髒卡進骨頭之間，沒有穿透死者身體，這才能被我們取出。”

戚雪松看了看托盤裏的子彈，沉默片刻，道：“去省廳請彈道專家來進行詳細的檢測。”

喬岩嗯聲：“已經聯系過省廳了，專家已經過來，正在實驗室忙着。”

“好。DNA送去化驗了嗎？”

“檢材全都送過去了，實驗室已經在忙了。除了DNA之外，我還提取了屍體表皮和創口的部分組織送檢，希望能通過殘留的微生物倒推一下屍體經過了哪些水域。當然，這個結果可能不太理想，畢竟護城河總共就這麽長，水域裏微生物的含量基本不會有太大變化。但我還是想試試，萬一能有收獲呢。”

戚雪松聽罷連連點頭，鼓勵道：“做得好。這種無名屍體确定屍源是最關鍵的第一步，這一步的壓力幾乎全在你們技偵身上，有些小事不管有沒有用，做了總比不做強。”

被自家隊長誇獎讓喬岩很是開心，忍不住嘿嘿傻笑了幾聲。

“對了七姐，我準備再琢磨一下指紋的事，想辦法能不能把指紋提取出來。”

“好，這方面你是專家，有什麽發現及時告訴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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