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殺瘋了

“柴姐姐,柴姐姐你等等我~”

“你跟上來做甚?”

“玲姐姐被召回刺客盟了,走前囑咐我要看好你。”少年理直氣壯:“你休想甩下我。”

“随便。”

柴青繼續往前走。

走到天黑,天黑又天亮。

紅日東升,錢小刀憋了一晚上,愣是不敢多說一句話,他看看柴青,總覺得重新握刀柴青身上帶着一股子與衆不同的味道。

是殺氣嗎?

也不是。

是銳氣嗎?

錢小刀搖搖頭。

想了許久,他終于頓悟,不是殺氣,不是銳氣,是一種藏鋒于鞘的膽氣。

春水鎮第一次舉刀,震驚江湖,本該意氣風發銳不可擋的人,這會卻低調地不像是去和燕王搶人。

柴青,似乎一夜之間從沉寂走向沉穩。

這要去悄摸摸做大事的高人氣息感染了錢小刀,他咽回到嘴邊的話,沒敢打擾柴青這玄而又玄的狀态。

“我要去見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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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愣了一下:“見誰?”

“一個朋友。”柴青看着他,斟酌措辭:“他不喜歡熱鬧,脾氣也不好。”

少年了然,拍着胸膛保證:“去了那,我只當自個是啞巴,絕不開口說話。”

那就好。

晨光灑向蒼茫大地,柴青背刀叩開一扇破得不能再破的門。

等了又等,足足半盞茶的時間,門顫巍巍動了。

門內站着一人。

穿黑衣,不修邊幅,好似外面的天都亮了,他的世界還是一片漆黑。

錢小刀乖覺地管好自己這張嘴。

這人看起來就不好惹。

難怪是柴姐姐的朋友。

只不過,柴青出春水鎮的次數屈指可數,這朋友又是哪來的?

“柴青,你來了。”

竟然是那不好惹的男人主動開口。

柴青點點頭:“進去說?”

“你進可以,他不行。”他不客氣指着活潑鮮亮的少年。

錢小刀委屈死了,他一個字兒都沒說,怎麽還是被嫌棄了?破木門吱吱呀呀地關好。

少年被擋在門外曬太陽,順便曬曬他敏感受傷的少男心。

木屋,連扇窗都沒有,陰沉沉的,男人為遠道而來的朋友沏茶。

茶是粗茶,磚紅色,盛在釉色花紋的杯子,怪好看。

柴青一聲低笑:“這麽多年了,我以為我不會來找你。”

“我也以為你不會來,但你還是來了。”

男人坐在圓木樁上,小木屋出現一小段默契的沉默。

柴青把玩着杯子,小口小口喝着裏面的茶水,水沾濕她的唇,她眉眼低垂。

男人擡起頭看她:“我欠晏如非一條命,晏如非死了,我沒本事替他報仇,你是他徒弟,他的債你背,他的人情也得你來背。燕三從不欠人人情,說罷,要我做什麽?”

杯子裏的茶水喝了小一半,柴青笑眯眯的:“你怎麽不問我要去做什麽?”

男人笑了。

“風流劍柴令之女,二十歲的年輕宗師,群敵環伺,春水鎮一把木刀宰了一位宗師,哪怕在這鬼地方,都滿了你的傳聞。柴青,你是名人了。”

名人要做的事情都很危險。

既然危險,問與不問,沒意義。

就像是人終有一死一樣。

都要死,那麽怕不怕死,也就沒了意義。

“當年我見你時,你一蹶不振,是地上的一灘爛泥,被吓破了膽,失了志氣,晏如非這輩子就一個徒弟,柴令也就你一個女兒。柴青,你能來找我,燕三很高興。”

“我要在北野搶人,你幫我掠陣。”

“好。”燕三問:“搶誰?”

“姜國公主,姜嬈。”

釉色花紋的杯底一滴水不剩,木門在風聲裏晃晃蕩蕩,錢小刀看了男人一眼,拔腿追上去:“成了?他誰呀?怎麽沒見過。”

柴青在前面走,走得飛快,看得出來她在趕時間。

“他是燕三。”

燕三?

錢小刀停下腳步,一眨眼,柴青落他幾丈遠,他醒過神來,踏了輕功追上去,壓低喉嚨問:“獨行俠燕三?二十年前以陶釉境一劍橫挑十八青瓷境的狠人?”二十年燕三是陶釉境高階。

他的女人遭人奸.污,對方人多勢衆,且都是在江湖闖出一番名堂的高手,親朋好友勸燕三忍一忍。

燕三不想忍。

所以燕三自那一日起,再無親朋。

所有人遠着他,不想惹禍上身。

燕三一人一劍去報仇,越級挑戰十八位仇家。

仇家盡皆死在他劍下,他傷勢慘重,筋脈欲斷。

是過路的晏如非救了他,用天材地寶為他修複好全身筋脈。

自此,燕三欠了晏如非一條命。

二十年過去,他的發妻已經亡故,他從陶釉境一路橫沖直撞沖向宗師三段,至今還念念不忘這恩情。

倘若柴青晚來一步,燕三就要孤身前往姜地,刺殺姜王,最後,死在季奪魂劍下。

“是他。”

少年大吃一驚,纏着柴青問:“那、那除了他,咱們還有別的‘朋友’嗎?”

“沒了。”

“怎麽沒了?”

柴青感到無語:“天底下能為恩情為我死的,有一個就不錯了。”

不是所有的江湖人都重情重義。

情義這東西,有人有,有人沒有,有人有的不多,更多的,是視而不見。

長留郡,刺客盟。

仍然是鑄心堂,不同是,此次比上一次來的人要多。

朱雀護法的莫玲玲坐在左上方,大胡子站在她右手邊的位置。

柴青一刀驚豔九州,驚得餘下的四十六名壇主一個不落地出現在鑄心堂。

左青龍、趙杏仁等人還在暗中護送柴青的路上,莫玲玲戲谑的眸光掠過一張張陳舊的面孔,慢啓朱唇:“盟主常年留守姜地,依我看,刺客盟該易主了。”

“你大膽!”

副盟主令狐敖一掌拍出,沈白虎當機立斷擲出瓷杯。

掌風與瓷杯相撞,內力不相伯仲。

令狐敖面色一變:“白虎兄?!”

沈白虎不吃他這套,神色冷淡:“白虎一脈推舉柴青為下一任盟主。不同意的,請舉手。”

“我不同意!”岳陽分壇的壇主孟涼手高高舉起,下一刻,一道劍光閃過,鑄心堂多了一聲慘叫和一條斷臂。

“你!你們要造反不成?”

“副盟主何必生惱,我等皆是為了刺客盟的前途着想。”莫玲玲笑吟吟道:“季奪魂天下第一大宗師,我服。可他繼任盟主之後,可為刺客盟做了何事?他武功高強,沒人不服,但他做不好盟主一位。我等也不需要一個為王鷹犬的人帶領。”

“刺客盟該改朝換代了。”沈白虎一劍拍在茶桌:“我和青龍、朱雀一個意思。”

“我等推薦柴青為下一任盟主。”

四十六位壇主齊聲附議。

令狐敖騎虎難下。

赭山分壇的壇主弱聲道:“盟主不在,若盟主在,你們還敢說這話?”

誰都知道季奪魂是九州唯一的大宗師,境界早已到達不可測的領域,他為盟主,哪怕兩年來踏足長留郡的次數屈指可數,可他一日為盟主,九國一日不敢舉兵大肆攻打刺客盟。

換了柴青,她能做到這點?

言下之意莫玲玲聽懂了。

她素愛以理服人,不愛打打殺殺,眉毛一彎:“赭山壇主說得有道理,不過……有一點說得不對。”

“哪一點?”

“誰說柴青不能成為下一個季奪魂,又或是比季奪魂還厲害的大宗師?

“她還年輕,二十歲,只要活着,下一個二十年,也許江湖會成為她的江湖,九州,會成為她掌下的九州。

“良禽擇木而栖,賢臣擇主而事,季奪魂為盟主,不過是保刺客盟不被九國攻打,而柴青為盟主,她會為刺客盟帶來更多可能。”

一個勢力的崩壞重建,往往是從內部開始。

鑄心堂‘升堂’還沒分出明确的章程,此時的江湖,卻已然走向血雨腥風。

二十歲的年輕宗師成為無數人的靶子,來自江湖的惡意,來自九國的殺手,暴烈地朝着柴青襲來。

前去救人的這條路,處處是敵,處處遇阻。

柴青拔刀、收刀,一步一個血腳印殺出重圍。

護她的,殺她的,戰作一團,亂成一團。

錢小刀左支右绌地躲過一波波的箭雨,急得要死:“柴姐姐,這樣不行啊!”

這樣什麽時候才能趕到北野?柴青握刀,眉峰生冷:“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了?我阿嫂還在等你呢!你——”

一只手拎起他的後領,少年在半空中大叫。

“退開!”

左青龍急急忙忙接住叫聲吵人的鑄刀師,柴青閉眼,起手一刀,劃破天際。

刀勢不絕,血花飙升。

擋在前方的絆腳石轟然破碎,血肉四濺。

一刀劈出一條血路,一刀收割上百顆人頭。

“又開大。”

趙杏仁擔憂擰眉:“多深厚的內力經得起這麽造啊。”

柴青一息未停,刀不入鞘:“擋我者,死。”

“是麽?那我來試試你的刀。”

一道人影飄落。

錢小刀一聲低呼:“浪子豐神容?”

“傳言距離宗師境最近,可殺宗師的青瓷境。也被稱為‘燕三第二’。”

劍君子燕三昔年一劍橫挑十八青瓷境時是陶釉境高階的修為,一劍之後,成為九州可無視境界越階挑戰的第一人。

浪子豐神容能被世人冠以‘燕三第二’的稱號,可見是有些真本事在身。

柴青不認識他,木刀舉起。

鷺洲島。

石碑之上,屬于浪子豐神容的排名被抹去。

同一時間,被抹去的人名還有很多。

九州俠客榜,分為宗師榜和少俠榜,能上宗師榜的境界皆為宗師境,統共是那七十二人争來争去,而少俠榜,只要不死,只要武境在宗師之下,管你七老八十還是十二三歲,統稱為‘少俠’。

少俠榜排名一千零八位。

這也是島主為許多江湖人愛戴的原因之一。

島主身旁的小童站在石碑前認真數了數,瞠目結舌:“她一人連戰這好多人,不累嗎?”

就是不累,內力也該枯竭了。

“這是第十三天了罷?”

“她這是要去哪?非去不可嗎?”

柴令之女橫空出世,不說其他勢力,九國的王不殺之而除後快,怎麽睡得着覺?

躲起來,或是避而不戰,都行,為何一定要戰?

這條路,她就非走不可嗎?

“豐神容也死了。”

“還是一刀斬。”

“她這一刀到底有多強?能殺宗師,也能殺能殺宗師的浪子豐神容……”劍客翻看手上的情報,得出一個結論:“她瘋了。”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不入江湖則已,入江湖則要掀起血雨腥風。

“長安道一刀連斬一百一十六人,榮成道一刀殺八十二人,豐神容死在清寧道,而她在清寧道的戰績是……八人。”

七名青瓷高階,一名宗師。

“嗐,鷺洲島的俠客榜又要變動了。”

他低聲一嘆:“要不是知道她去救老婆,我都手癢想試試她的刀了。”

遠人間。

老閣主鼻子裏發出一聲哼:“試試就逝逝,好好的你惹她做甚?”

“她現在殺瘋了,我是不敢惹。等她心境平和下來,我再拎着小酒,帶上鑄刀的天外隕石,這樣,她應該不會一刀劈我了。”

“沒骨氣。”

二弟子臉皮厚,随師父怎麽說。

大弟子抱臂在懷,一臉冷漠:“咱們知道她是去救人,外人不知,估計燕王也不知。只是師父,為何那些人就非殺她不可呢?”

讓開路,別擋着柴青美人救美不就得了,這鬧得,逼得人大開殺戒,他都要心疼鷺洲島辛勤換榜的老島主了。

這不得累死?

“為何非殺她不可?好問題。”

老閣主躺在竹椅假寐,懷裏抱着一只純色的貓兒,貓尾巴惬意地拍在老頭臉上,老頭睜開眼:“原因很簡單,因為她是風流劍的血脈,柴令當年不成宗師都攪得九州動蕩,九王行事束手束腳。他在之時,武人地位甚高,刺客盟更是權衡王道的一把尺。王若失德,殺!這話,這事兒,誰敢說?誰能辦?他敢。他能。

“一個柴令就能振臂一呼拉起一面旗幟,柴令死了,過去二十年,還是王室的噩夢。

“死去的柴令想起來還是讓人生畏,活着的呢?

“此時不殺柴青,等她成長起來,便無人能殺了。”

大弟子摸着他的刀,喟嘆:“他們害怕她成為下一個柴令,既如此,為何護她的人,也停了呢?”

作壁上觀,太不厚道了。

護人哪能護一半?

老閣主笑他呆頭呆腦,一語道破天機:“有人害怕她成為下一個柴令,也有人想要睜大眼睛看一看,她能不能成為下一個柴令。”

停下來的,是要看看柴青在無數殺機中能走到哪一步。

她會不會如願?

會不會殺得江湖膽寒?殺得九王不敢再犯?

某些人和某些勢力害怕九州再出一個‘柴令’,不願見到‘柴令’存活于世,自然就有人盼着柴青扛起父輩樹在人心中的那道大旗,繼續當年未完成的宏圖偉業。

遠人間在觀望,刺客盟在觀望,大大小小的宗派在觀望,各國的王也在觀望。

柳眉拽着師父坐上豪華馬車,鞭子在半空發出清脆的響:“我的青青嗷,到哪了到哪了,她殺到哪了?”

負責趕車兼職接受情報的柳情濃:“……”

“小師妹你啞巴了,我家青青到哪了?”

宗主問話,身為合歡宗弟子不能不答,柳情濃恹恹道:“半刻鐘前接到的消息,柴青殺到北望山了。”

“北望山?”柳眉失聲道:“七星劍?!”

天下宗師七十二,七星劍排名二十八。

北望山下,柴青血染衣衫,發帶在風中飛揚,手裏的木刀握得穩穩地,只是臉色蒼白,明眼人一看就知是內力耗損過度的虛弱之兆。

“你能走到這兒,我很佩服你。”

七星劍人如其名,是個風度翩翩的男人,劍眉星目,英俊得能饞死寡婦。

二十年前的美男榜,他的排名距離第一僅隔三人。

而當年的第一美男,是風流劍柴令。

柴青以刀拄地,累得不輕,不耐煩和他扯皮,木刀舉起:“過來,受死。”

“你和七星劍誰強誰弱?”

車廂內,柳茴問她毛毛躁躁的大徒兒。

柳眉一臉沉着:“十三年前和他打過一場,勝負四六分,我六他四,不曉得這些年他有沒有長進。”

“柴青呢?她是宗師幾段幾階?”

說來慚愧,給人當姑姑好多年,連自家崽子武道一途走到哪都不清楚。

柳眉羞愧地耷拉腦袋:“她也沒說。”

“你也沒問?”

柳茴表示不可思議。

“我問了,也得她說呀。我家青青,她可有自個的主意了。我很開明的,孩子不說,何必逼她?”

“……”

她這話噎得柳茴不輕,出身合歡宗,長相仙氣飄飄的女人自我反省幾個呼吸:“那為師開明嗎?”

她一直覺得在養孩子這事上,柳眉不如她。

只是如今不确定了。

若柴青真能一刀宰了七星劍,離屠榜可就不遠了。

她家眉眉好像沒這本事?

啧。

好傷心。

柳茴不理她大徒了。

北望山。

木刀裂開一道縫。

柴青呸出一口血沫,一身煞氣,拖刀前行。

北望山弟子不敢攔。

七星劍劍毀人亡倒在她身後。

鷺洲島的宗師榜又要更新了。

過了北望山,再走六十裏就是北野。

五月十八,燕王要在北野開戰祭旗。

隔着六十裏,此時人們再猜不到柴青要去的地方是北野,真就是蠢死的了。

“北野?她去北野幹嘛?”

“艹!怎麽七星劍也死了?!”

“七星劍幾段幾階來着?”

“三段二階!”

衆人聽傻眼。

三段二階,這可是宗師真我境。

還是扛不住柴青一把木刀?

“據說她那把木刀快要裂了。”

“什麽?!”

那人說話大喘氣:“不過不怕,除了木刀,她還有一把斷刀,一把名刀。”

錢小刀沾沾自喜:“你們知道她那把木刀誰削出來的嗎?”

“誰要聽這個呀!我們要知道柴青能不能一刀劈了燕王!”

“……”

艹!

大實話嘴皮一禿嚕講了出來。

他頂着無數複雜明亮的實現,撓撓頭:“至于為何是劈了燕王,這、這很好明白罷?他要拿九州第一美人祭旗,人幹事?你們……你們懂罷?”

懂。

大家都懂。

要不是沒那本事,就沖燕王要對姜國公主動手,誰不想宰了他?

問題是,柴青這一去,究竟是做什麽,遠人間沒個說法,衆說紛纭。

“我知道!”

“你知道?”

錢小刀混跡在人群中為柴青造勢:“我知道她這一去,所圖為何。她确是為救姜國公主去的。”

“真的?”

“我怎麽不信?”

“她為何要救姜國公主?單單圖她美?”

“圖她美還不夠嗎?我要有柴青的能耐,我也敢圖她美!”

眼看他們要吵起來,少年清清喉嚨:“因為,她在很認真地救老婆啊。你老婆要被人咔嚓了,你不急嗎?”

“啊?”

“老婆?”

“艹!她倆啥時候勾搭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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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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