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風雨夜歸人
“說起來你都來咱島這麽久了, 應該知道呂醫生之前……”
陳巧麗一句話沒講完就不繼續說了,可知道的人都曉得她的意思。
孟言眼皮也沒擡,邊清洗莴筍葉, 邊淡淡地說:“都是呂醫生一廂情願罷了,我早聽說過。”
陳巧麗見狀走上前, 附和地笑道:“對,都是那呂醫生一廂情願,江參謀長沒看上她,不過呂醫生為了江參謀熬成了大姑娘,今年都二十五了呢!如今你不是同江參謀結婚了嗎,我們都以為呂醫生那種性子要終生不婚,沒想到這麽快就找好了下家。”
搖着頭, 陳巧麗怎麽也想不明白:“啧啧,你說她挑誰不好, 好歹挑個一婚的, 咋就挑了個二婚,還帶倆娃的男人呢, 啧。”
孟言搖頭:“誰知道呢, 或許想法突然改變了吧。”
“你說, 他們倆是真心相愛不?”、
莴筍葉洗好,孟言扭身找菜籃子瀝水, 陳巧麗伸手順帶把籃子從碗櫃上給她遞過去。
“我不知道,你覺得呢?”這事情怎麽能問她, 陳巧麗怕是都比她更熟悉呂春紅。
“我尋思估計不是, 高團長明年就四十了, 哪個正常女同志會喜歡比自己老十幾歲的, 我看啊……”陳巧麗左看看右瞧瞧, 忽而将嗓音壓低:“該是看上他的地位了吧?”
“這個嘛……就只有她自己知道咯,不過高團明年才四十嗎?我以為已經四十好幾了呢。”
陳巧麗捂嘴笑出聲:“這話你也就在我面前說說,可別去外邊說,人家高團長今年才三十九呢,大兒子十一歲,小女兒才四歲呢。”
“那他結婚還挺晚。”
“結婚不晚,二十一就結了,只不過他那死了的老婆肚子不争氣,愣是熬到高團長二十六七才懷上第一胎。”
說罷拍拍孟言的肩膀:“孟言妹子,你和江參謀得努力呀,江參謀馬上就二十七了,老大不小啦,該有個孩子啦!”
孟言臉色倏地漲紅,心說這種話題怎麽也能扯到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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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少嶼年紀到了,她可還沒到,就是再晚兩年她也嫌早。
到底沒說什麽話反駁她,免得叨叨不止。
後來陳巧麗一直在孟言家逗留了好一會兒,聊了許久的天,直到她兒子顧為民咚咚咚地跑過來找媽回家燒飯,這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
呂春紅跟高國平辦的喜酒宴是在宣傳部的大禮堂進行的。
這年頭喜酒辦的只是個熱鬧,不圖好看不圖排場,大紅花在門檐和窗戶一挂,就成了喜堂。
臺上是主持婚禮儀式的地方,臺下是吃席的人,來的都是部隊裏的軍官軍嫂,還有一部分高團長帶過的小戰士。
呂春紅兩口子現在就在禮堂大門口接待客人,接待到一半的時候,杜豔華來了,正好呂春紅覺得有些口渴,便讓高國平先一個人頂着,她去廚房喝點水。
高國平沒多想,擺擺手就讓她去了,杜豔華接收到姐妹的眼神,挽住她的手喜滋滋跟了上去,
“行啊,參謀長夫人當不上,改當團長夫人,春紅,你是這個。”杜豔華張大嘴肆意的笑,豎起大拇指遞給她。
呂春紅心裏得意洋洋,面上卻握住她的大拇指,往下按:“行了,有什麽可樂的,你是不知道結個婚有多麻煩,光是辦這場喜酒就快把我累死了。”
話雖然這麽說,卻滿臉紅光,一副沉浸于幸福中的模樣。
“辛苦了辛苦了。”杜豔華擡手給她摁了摁肩膀:“光是你一個人操辦嗎,你家高團不幫忙?”
“幫,怎麽不幫,可也就我們兩個人,還是累。”瞧這表情,分明也是樂在其中的嘛。
“辛苦辛苦。”
走到廚房倒了幾杯水喝,喝完後,呂春紅到底沒忍住,拉着杜豔華走到室外,才壓低了聲音竊喜地說:“剛才看見苗音那幾個的眼神沒?樂死我了,平時瞧不上我,今兒個舔着臉沖我笑,哼。”
“就是,沒臉沒皮的幾個,仗着自己男人是軍官以前還瞧不起咱呢,我都能想象她們收到你跟高團結婚的消息會是什麽表情,樂死我了。”
呂春紅跟苗音的恩怨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兒了,那時候苗音還未婚,同樣喜歡上了江少嶼,只是沒有膽子追求,直到後來呂春紅對江少嶼展開追求,苗音酸了嫉妒了怨恨了,明裏暗裏沒少說呂春紅的壞話。
後來苗音嫁給了部隊裏一個小軍官,而呂春紅仍舊苦苦追求江少嶼,因此更瞧不上她,好幾次争執間差點爆發肢體沖突,好在是念着家裏那位軍官,不願意惹事,才終止了矛盾。
只是梁子早已結下,這會兒看見苗音讨好的笑,心裏別提多暢快。
“有個事兒我只告訴你一個。”喜事喜上加喜,呂春紅早就守不住秘密啦!
“什麽?”
“我家老高,不出意外的話又要升了!”
“真的?”杜豔華激動到顫音,好像比自家男人升官還要高興:“哎呀那真是太好了!我就說,你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欣喜之外,杜豔華難免有顧慮:“春紅,雖然你已經成為高團名副其實的妻子,可我心裏總有點擔心,你說你之前追求江參謀,你家那位心裏沒點想法嗎?”
呂春紅非但沒為此憂心,反而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豔華,都這個年紀了,你還不懂男人真正在意的是什麽嗎?男人啊,都是下半身動物,我這麽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他個二婚還是老男人,敢嫌棄我?”
“小聲點。”杜豔華警惕的張望四周:“你呀,少說點這種話,萬一被人聽見。”
呂春紅白了她一眼:“這不是沒外人嗎,咱姐妹倆誰跟誰呀。”
她現在成了團長夫人,說話做事可不像以前一樣畏手畏腳,她有底氣了。
杜豔華到底比呂春紅穩重幾分,思來想去把心裏的問題問了出來:“有個事我還是沒想明白,你喜歡了他這麽多年,真的舍得放棄?”
這話呂春紅可不愛聽了:“豔華,現在問這個有什麽意義,我都嫁人了!”
她已經嫁人,江少嶼也已經娶妻,再舍不得再痛心又能挽回什麽呢?倒不如安安心心當她的團長太太,到時候誰後悔還不一定呢。
她是受人尊敬的醫生,而孟言只是個沒有工作,連兩桶水都扛不動的人,以後的日子誰羨慕誰可不一定。
“再說了,我現在年紀也大了,再不結婚真成老姑娘了。”呂春紅皺着眉頭,不痛快地看向她:“以後這種問題可別問了,當心我家男人聽見要不高興的。”
說罷,走路的速度逐漸加快。
“行行行,以後不提了。”杜豔華三兩步追上去。
……
孟言是同陳巧麗一家五口一塊兒來的,她男人老顧,顧衛顧科長,同江少嶼關系也不錯,上回吃飯本來也請了他們一家,只是不湊巧,夫妻倆回海豚島,也就是陳巧麗的娘家看望親戚去了。
陳巧麗的大女兒今兒個正好十歲,憨态可掬,是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二兒子五歲,調皮搗蛋地很,一般上哪兒吃飯,兩口子都不愛帶這孩子來。不過今兒個家裏沒人,不得不把小家夥帶上。
稀罕的是,今兒個調皮鬼不調皮了,縮在孟言懷裏安安靜靜望着周圍熱鬧的禮堂。
“這孩子,原來是喜歡你孟姐姐抱呢。”扭頭示意老顧和女兒看他們:“瞧,在孟言懷裏多乖啊,不吵不鬧,沒想到還有兩幅面孔。”
“媽,我早知道了,弟弟喜歡長得好看的姐姐,以前過年的時候,文工團跳舞的姐姐抱他,他也不哭不鬧,乖得不像話。”
“是嘛?”陳巧麗意外地挑了挑眉,捏住兒子的臉頰肉:“你個小壞豬,還喜歡漂亮姐姐,你可真不害臊。”
顧為民傲嬌地揚起腦袋,張開手臂抱緊了孟言。
這孩子長挺可愛,虎頭虎腦的,見到她的第一眼就伸手要抱抱。
孟言其實對這小魔頭挺發憷,平時沒少見他在地上撒潑打滾,嚎啕大哭,作為鄰居都受不了這魔音穿耳,更不用說親手将他抱起來,她真怕這孩子揪她頭發,或是在她懷裏哭鬧,那可真叫一個世界毀滅。
可當下的情況她也不好意思拒絕,無奈之下把孩子抱了起來。
意料之外,沒想到孩子還挺乖,不吵不鬧不作妖,一直被她抱着進了大禮堂,才乖乖地落了座。
孟言一直以為自己不喜歡小孩子,其實并不是不喜歡小孩,只是不喜歡淘氣的小孩罷了。
瞧這小孩,乖的時候也挺可愛嘛。
喜酒開始前,呂春紅和高國平在門口接待來客,等客人差不多到齊後,還要上臺進行一場儀式。
儀式要等菜上完才開始,在這過程中,孟言一直沒看見呂春紅,問了陳巧麗才知道,說剛才看見她鞋跟斷了,許是回去換鞋了。
“鞋跟怎麽會斷,穿的不是小皮鞋嗎?”
高檔的手工牛皮鞋,有錢有票都不一定能買到,得有關系。
雖然女士的皮鞋後跟比男士的要高一些,但再高也不至于斷?
“誰曉得,估計崴了,不過這事兒我看邪乎,大喜的日子出這種差錯,不太吉利。”
這話是貼着孟言耳朵說的,建國以後就不許國民宣揚神鬼言論,陳巧麗也只敢在私底下說。
孟言聳肩表示不了解,但心裏卻有些贊同陳巧麗的話。
要知道,她可是親身經歷了穿書這件事,以前她也是個唯物主義者,現在可不敢再唯物,有些事情真說不清,至于吉不吉利,還得看後續事态的發展。
“來來來,菜來了,吃菜吃菜。”
呂春紅果然回去換了一雙鞋,不再是之前那雙嶄新的小皮鞋,而是平時常穿的綠色膠鞋,配上紅襯衣,黑長褲,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她的臉也肉眼可見地耷拉了起來,不像方才在門口接待客人時滿面春風的樣子。
“看你女兒幹的好事,大喜的日子也不讓人開心,太欺負人了。”嘈雜的人群裏,呂春紅壓着聲音憤憤對高國平說。
高國平面上難掩尴尬和不悅:“好了好了,先把喜酒好好辦,回家再同那丫頭算賬。”
“你這次可不能偏袒她了。”呂春紅眼眶透着點紅。
這種情況下,呂春紅說什麽高國平都得應下:“不偏袒不偏袒,我誰也不偏袒,該是誰的錯就讓誰承擔。”
“哼,你最好是這樣。”
禮堂裏聲音太過嘈雜,孟言只看見兩人絮絮叨叨了半天,卻不知道他們具體說了什麽。
然後就來到了婚禮環節,兩口子在嚴政委的主持下拜了堂,喝了交杯酒,也被臺下的小戰士們鬧了一通,最後一塊兒熱熱鬧鬧吃完飯桌上的酒菜,這才結束了忙碌的一天。
望着幸福中的新婚夫妻,孟言忽然感到無盡的惆悵——又是想念自家男人的一天。
……
江少嶼離開培蘭島的第二十九天,快一個月了。
在他離開的這一個月裏,家裏到處收拾幹淨了,也摸清楚了每一個角落的功能,菜地裏該種的該養的也全部完成,剩下的時間就成了閑散時間。
無事可做,帶着翠花遛彎去,小狗狗最愛散步。
夕陽西下,路過一大片田野時還有好多漁民在地裏忙碌,不停有人張望着田坎,喊她:
“參謀長家的!”
剛來海島時這些叔叔嬸嬸就這樣稱呼她,剛開始不習慣,直到結婚後,反而覺得這稱呼好親昵,好溫暖。
“牛嫂!”
牛嫂扛起鋤頭三兩步走到跟前,看向孟言腳邊的翠花:“喲,好久沒見,這小狗長這麽大啦?”
“是呀,已經半歲了。”孟言踢踢翠花的屁股,示意它別亂跑。
牛嫂蹲下,把翠花抱起來撸了幾把,兩只沾滿泥巴的手掌掰開翠花的嘴看了看:“不錯,牙口也好,是條好狗。”
孟言汗顏。
江少嶼離開培蘭島的第三十二天,地裏的土豆發芽了,孟言滿臉驚喜,一眼就認出了那些可愛的芽芽是土豆的!
不用多想,一定是江少嶼種的!
說得多不如做得多,會做的男人都很棒,孟言最喜歡行動力比嘴強的人。
只是欣喜完以後,心下又是無比的惆悵——小土豆都發芽了,我的心上人啊,你什麽時候歸來呢?
……
江少嶼離開的第四十二天,午飯一過,房門便被一股大風刮開了。
風嗚嗚地嗥叫着,起砂石落在房子牆體,發出噼裏啪啦的響聲。拍打窗戶,拍打菜地裏瑟瑟發抖的土豆芽芽,拍得房子也顫抖。
孟言出門收衣服,被風沙迷了眼,打了個顫,還挺冷,于是回頭進屋找了件外套披上。
隔壁陳巧麗一家欣喜地大叫:“快看,天上好大一片烏雲,是不是要下雨啦?”
再然後,周圍所有房子裏的鄰居們全跑出門看天:“哎呀,真要下雨啦?那可太好了!”
“要下雨啦!要下雨啦!”
“下雨啦!下雨啦!”
孟言哪裏顧得了下不下雨,在大風裏縮頭埋脖,艱難收衣服。
聽見四周動靜,翠花激動地從狗窩裏跑出來,還沒走幾步呢,就被狂風垂着在地上囫囵滾了兩圈,好不容易蹭到孟言跟前,咬住她的褲管才不至于被吹走。
孟言艱難蹲下,把翠花抱進懷裏,沖刺進入房子,然後關門。
“嗚嗚嗚——”
大風在室外呼嘯,孟言拍了拍頭發上的灰塵,進廚房燒了一大鍋水,準備洗個熱水澡,再去書房找幾本書回屋躺着看。
看完睡一覺,起來做晚飯吃,又是一天過去。
“翠花別鬧,走遠點小心踩到你。”進了屋,翠花還不願放開孟言的褲管,跟着她從廚房走到書房,再從書房走進卧室。
“嗷嗷——”
動物的感知力總比人類強一些,似乎感受到了源自天空和地底不安的動靜,今天的翠花異常亢奮,在房間裏繞着走了一圈又一圈,時而跳到床邊的書桌上向外眺望,又跳下來,激動地嗷叫。
真的下雨了——
雨說下就下,屋外是島民們熱切的歡呼,各家各戶雀躍地将家裏能拿出來的鍋碗瓢盆全部放到院子裏接水。
而孟言,此時正在衛生間裏美美的洗澡,洗完澡把頭發擦幹,斜靠在床上看了會兒書。
伴随窗外窸窸窣窣的雨聲睡了一覺。
起來發現睡了不過半小時,外面還在下雨,下得不小,而且鬧哄哄的,也不知道在鬧個什麽。
幹脆繼續看書,只是沒在床上,而是坐在窗邊,因為下雨烏雲聚集的原因,坐在這裏光線稍微亮些。
遲來的大雨,遲到的甘霖,培蘭島的春旱終于結束了。
雨還在下,下了一整個下午。
粘稠的水柱淋濕了整座海島,原本燥熱的空氣刺入冷風,即使縮在卧室裏,也能感受到溫度的變化。
孟言安靜地坐在書桌前看書,翻開一頁又一頁。
正沉浸于故事情節時,書面忽而投落一片黑影。
疑惑又是哪位鄰居來家裏串門,怎麽不敲門也不喊人,就這麽推門而入,一點動靜也沒有,太沒禮貌了。
美眸一蹙,扭頭一瞧,當場僵硬在原地。
“少、嶼?”
時間仿似就此凝固,只有他如炬的目光穩穩地落在她的臉上。
室內安靜到落針可聞,孟言忽然如鲠在喉,像一只缺氧的魚,分明見到期盼已久的心上人回歸,此刻卻只能幹巴巴地張着嘴,說不出一句話。
“傻了?見到你男人回來,怎麽沒表情?”
直到一雙滾熱的大掌捏住她臉頰的肉,孟言才驚醒——一切都不是夢,他真的回來了。
作者有話說:
抱歉,有點忙,碼到現在才發出來,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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