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老子這輩子都沒有遺憾了

嚴政委的通訊員, 也就是當初從首都把孟言帶到培蘭島那個叫劉國新的小同志,那時他剛從老家歸隊,正是志氣滿滿的狀态。

他說他想成為像嚴政委和江參謀長那樣英勇的戰士, 要達到他們那樣的高度,他雄心壯志, 說不想當将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他的妻子自從兩年前嫁給他之後便一直留在首都老家照顧他患病的母親,直到今年年初,說是母親的身體好了不少,家中有嫂嫂幫持,他老婆實在忍受不了夫妻相隔萬裏的思念,遂申請從軍。

經過部隊批準,劉國新的老婆得以來到培蘭島與丈夫相會, 巧的是,剛來的第一個月她就懷孕了, 夫妻倆別提多高興。

可一切來得那樣突然……

雖然心髒仍舊突突大跳着, 孟言卻暗自松了口氣,緊張的汗水在那一瞬間打濕了她的身體, 她整個人此時像從剛水裏撈起來的一樣。

她只好張着嘴, 不停呼吸, 企圖恢複平靜。

孟言忍着腳上的疼痛走出屋子,打開院門後對着周茹又拍又打:“你太懷了!我剛才差點吓死了, 我還以為、還以為我家少嶼出事了!”

還沒緩過勁呢,說話時聲音都帶着顫。

周茹尴尬地抱了抱孟言, 揉着她的肩膀抱歉道:“哎呀不好意思哈小孟, 我就是太激動了, 沒考慮到你的心情。”

孟言一連在家裏歇了這麽多天, 對外面的情況不了解, 胡思亂想也是正常反應。

“劉國新的老婆現在怎麽樣,情況還好嗎?情緒還穩定嗎?”孕婦情緒波動太大可是會造成早産或者流産啊!

周茹失落地嘆了口氣,搖頭道:“大夥兒都沒敢告訴她,唉,你說說這,都是什麽事兒啊。”

周茹沒在孟言家逗留太久,只是把消息傳到然後聊了幾句便匆忙離開。

島上最近正是多事之秋,困難一茬接一茬。

不出意外,江少嶼今晚留在部隊一整夜都沒回家,孟言翻來覆去也幾乎一整晚沒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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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自家男人工作的危險性。

她也從沒想過只不過一年的相處時間,他在自己心中占據的地位已經快要超過家人了,甚至可以說他已經成為了她生命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同內髒器官一樣重要。

她絲毫不能想象,如果沒有他,她的日子該變得如何單調無味?

她不願幸福美滿的日子只是泡沫一般昙花一現,只要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心髒都揪着疼。

夜深了,孟言連燈都沒點,只一盞昏暗的油燈不明不暗地跳躍着細長的身姿,給一室的靜谧添上幾分熠動。

今晚的黑氣好像比以往更深,連火苗竟也穿不透它。

劉國新他老婆五個月大的孕肚總在孟言心間纏繞着消散不開,乃至于她晚上都做噩夢了。

具體夢到了什麽醒來後早已記不清,只感覺心髒疼得難受,心中很是不安寧。

咯吱——

天邊魚肚白,睡得迷迷糊糊間,房間大門總算有了動靜,盡管聲音十分細微,卻還是被孟言的尖耳朵聽見。

“誰?”

“是我。”

話音剛落,孟言一把掀開薄被跳下床,屋內拉上了窗簾,視線昏暗得很,孟言連燈都顧不上拉,朝江少嶼狂奔而去。

“小心!”

江少嶼吓得腦門突突跳,真怕她這一跑把腳底傷口繃裂。

“怎麽樣,你沒受傷吧?”說着就去扒拉他的衣服,可室內太過昏暗,連他的臉都看不清。

當他終于再一次回到身邊時,那熟悉的味道沖進鼻腔,孟言才驚覺自己對他的思念已達到頂點。

心口猝然迸發出劇烈的感情如煙火包裹住她的身體,熾熱,溫暖,那麽富有安全感。

江少嶼将将把她攬住,下一秒懷中女人便如小雀兒一般跳走,啪嗒一下打開大燈。

昏黃的燈光把整個房間照亮,兩人終于能夠看清對方的臉。

江少嶼肉眼可見地憔悴了,額上不知是汗還是雨水,微微浸濕了他額前的短發,面龐依舊是幹淨清隽的,只是眼下微微泛起了青黑,即使滿臉笑容也掩飾不掉他的倦色。

“這個點怎麽沒睡熟嗎,我動靜太大把你吵醒了?”望着愛人眼底的擔憂,江少嶼問道。

“沒有。”孟言搖搖頭,拽着人就往床上走:“別說了,快躺下眯一會兒,我去給你燒點熱水,等會兒起來洗個澡再睡舒服些。”

江少嶼也确實疲憊地很,倒也沒跟她客套,脫掉雨靴坐了下來:“謝謝媳婦兒。”

孟言勉強笑了一下:“快閉眼。”

水燒開再進屋,屋裏的男人已經睡熟了過去,為了不弄髒床單,身體下面墊了一件長款軍用風衣,兩條大長腿一半都垂在床下,就這樣也能睡熟。

不忍心叫醒他,可這樣睡久了會充血,到時候兩條腿都麻了。

只能把他叫醒。

江少嶼睡得有點懵:“我怎麽在這兒?”

孟言好笑又無奈,心說累糊塗了。

便彎腰扶住他的胳膊:“快起來吧,水已經燒好了,也給你兌涼了,直接進去洗。”

這才想起來,拍了拍腦殼,扣住她的後腦勺用力一親:“謝謝媳婦兒。”

孟言笑了一下,等他走後,望着空蕩蕩的屋子惆悵嘆息。

……

江少嶼醒來已是次日中午十一點的樣子,這是結婚後他頭一回睡這麽晚起床,看來昨天真累得不輕。

孟言做好午飯進屋叫他,卻發現他站在窗邊抽煙,準确地說是點燃一根煙,但沒抽,就夾在兩指,讓它靜靜地在眼前燃着。

橘色的火點在昏暗的空間裏閃爍,一縷煙霧升騰起來飄在他眼前,如薄霧籠罩,畫面一瞬間變得虛假,朦胧地不似現實。

聽見腳步聲剎那間,江少嶼一把将煙掐滅。

孟言神色一變,疾步走到他面前,兩只眼睛瞪得渾圓,像生氣了的小兔兒。

江少嶼以為她生氣了,忙要解釋。

卻聽自家媳婦兒罵道:“你是豬啊,不燙嗎?”

江少嶼這才發現原來煙頭在他掌心掐滅。

他毫不在意地笑了一下,把煙頭往窗外一抛:“不燙,這有什麽可燙。”

孟言沒好氣瞪他一眼,拉起他的手吹了吹,無語道:“慌裏慌張,我能吃了你啊?”

江少嶼不知可否:“你不是不喜歡煙味嗎?怕你生氣。”

孟言被他氣笑:“你抽都抽了,抽之前怎麽沒想我會生氣?”

“沒抽,就是不知道怎麽把它點燃了,鬼使神差的。”

暗暗嘆息,孟言把人拉出房間:“心不在焉的,來吃飯了,有什麽事吃完飯再想。”

走了沒幾步,江少嶼冷不丁把她拉住,垂頭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怎麽了?”見他半天不說話,孟言試探地問:“是不是劉國新的事兒?”

江少嶼眉心一蹙:“你知道了?誰跟你說的,動作這麽快。”

“你別管誰說的,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拉着人繼續往飯廳走:“不管怎麽樣,事情已經發生了沒辦法改變,咱先吃飯,逝者已矣,活人得填飽肚子再說事。”

還是沒走幾步就停住腳,江少嶼忽然從身後緊緊環住孟言的腰身。

自從修渠道之後,夫妻倆好久沒有機會像這樣緊密擁抱過,這熟悉又溫暖的懷抱,她甚至能聽見從身後傳來他心髒跳動的聲音。

怦怦——怦怦——

就像這一年來數不清的夜晚裏,她都是這麽聽着這聲音安穩入眠,他的懷抱給她帶來無窮的安全感,如今卻呈現出不同以往的脆弱。

孟言有點沒反應過來,整個人處于懵逼的狀态。

“怎、怎麽了?”原本高大兇猛的大型食肉動物好像突然變成了受傷的小刺猬,孟言很心疼他。

江少嶼扣着她的後腦勺,嗓音低沉的吓人:“要是我哪次出任務也出事……你……”

孟言心裏抽抽地疼,心理和身體強大如江少嶼也有患得患失的這一天,可想而知這一系列事情對他帶來的沖擊。

她及時捂住他的嘴不讓他繼續說胡話,湊過去墊腳在他唇上吻了吻,十分專注地注視他深邃的瞳孔:

“別說不吉利的話,這種萬分之一的概率輪不到你,不管有沒有這一天,總之現在還沒來,只要一天不來,咱都要過好自己的日子。人活一場,誰都得死,早晚的差距罷了,怕什麽,至少我們擁有過幸福和快樂,這些東西完全足夠讓我即使死掉也滿足。”

“你後悔嗎?”後悔嫁給他嗎?後悔承受每次出任務時的膽戰心驚。

孟言眼神從未如此堅定過,拽住他的領口眼帶兇狠地說:“江少嶼,我早說了,這是我的選擇,我不後悔。”

“就算死了,下地獄我也要到閻王爺那兒找你。”

“孟言……”

“我這人做事從來不想未來,我只想現在。”

江少嶼瞳孔一抖,狠狠将她揉入懷:“孟言,能把你娶回家,老子這輩子都沒有遺憾了。”

聽着他發自肺腑的感嘆,孟言忽然有點想笑: “所以你別想那些有的沒的,我相信你不會輕易死掉,你也相信你自己,好嗎?”

江少嶼從來都不是個容易亂想的人,他也從來都覺得這些幻想矯情,只是有了軟肋後,他對這個世界的人和物越來越留戀,越來越貪戀,也為了在意的人變得逐漸不像自己。

這是不可避免的情況。

“嗯,不想了。”

他垂下頭來輕輕在她額跡印上一吻,指尖貪婪地在她臉頰上撫摸着。

在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裏,兩人在只屬于他們私密的小空間裏溫存,呼吸裏都只剩下彼此。

時間緩慢地流逝,卻沒人覺得煎熬,只希望溫馨永存,久一點,再久一點。

其實江少嶼最怕的是,如果他死了,孟言剛好肚子裏揣了他們的崽,那真是世間最不幸的事。

……

劉國新去世這事兒,大家除了嘆息他倒黴,還有很多人感謝孟言兩口子,說如果不是孟言發現工程有問題,如果不是江少嶼派人去仔細盯着,恐怕要造成大型事故才會收手,到時候死的人可就不止劉國新了……

對于大夥兒的感謝孟言卻一點提不起高興。

早知今日,不如當初一發現問題所在的時候,使用任何手段都必須逼迫工程停止。

如今釀成大禍,孟言心中愧疚泛濫成災,不好受得很。

受到良心譴責的除了孟言,還有熊偉。

他本就是走後門推薦上的工農兵大學,之前一直在工程專家的帶領下按部就班工作,哪裏能挑大梁。

先前還沾沾自喜自己有了用武之地,現在才驚覺失态的嚴重性。

如果要問責的話,現在跑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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