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1)

“叮叮咚咚”,是屋檐垂挂之玉相擊之聲。

“叮咚叮咚”,是屋內侍婢置辦茶具之聲。

“叮叮叮叮……咚咚咚咚……”

是谷粼在湖邊小築前廳內,皺着眉頭,以細錘敲打景簾玉原礦的聲音。

景妎陪伴在一旁,笑看着谷粼,“妹妹可是聽出個所以然來?”

谷粼放下原礦和細錘,直盯着手中的幾個大小不一的原礦,一個頭兩個大,眉頭都快打結了。

“古人雲:寧可食無肉,不可身無玉。嫂嫂,粼是個俗人,實在分不明白哪個才是皇礦……”

這天早飯過後,景珏偕同蕭骐一同去玉雕環區內的季玉山上看玉,選出五年後進貢之用的禦用玉礦。

谷粼昨日和蕭骐一頓打鬥早已累極,再加上又被紅龍吐信折磨了一夜,能起床已是不易,不願意跟着景珏他們上山,于是景妎便留下陪着她。

她握着手中的幾個原礦,其中有一個是十五年前作為貢品的玉器當年未經雕琢前,所遺留下的原礦一角。

景妎告訴她,一般人,甚至是品玉師,都難分出一般精選的原礦和皇礦有何區別,世人都是要等待景簾玉雕師将皇礦雕成玉器之後才能明了其中的些微優劣之處。

谷粼聞言,當下說要試試。

自家表兄崔杳然是個愛玉之人,離開了越州的十幾年間,除了陶谷,最常呆的便是幽冥殿,因此,對于玉器,她也能說上一說。

只是,這次撞上鐵板了,這精選原礦和皇礦根本不分伯仲之間,皆是玉中良品。

“呵呵,看妹妹說的,我也是跟着珏哥學的。”景妎一笑,接過那堆原礦,從中随意挑了一塊,以特殊的手法輕輕一敲,“咚”的一聲。

“妹妹,且聽,這如鐘的聲音便是景簾原礦中的良玉。景簾玉,與世間玉的質地稍有不同,尤其是在原礦上,差異更是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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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麽?快讓我瞧瞧!”

谷粼随即仿照着景妎的手法在原礦上敲敲打打,景妎在旁細致的講解着。

這時,有個仆人來到,向景妎一恭,“夫人,環外傳訊:機關環的饒華十路,又把人困住了!”

景妎一聽,翠袖掩唇,呵呵笑開,“這兩天是怎地啦,客人這麽多!去告訴景爺和蕭兄弟,華少來了。”

“是!”說着,那仆人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你們倆,去告訴機關環的人一聲,讓他們把華少放了。”

“是!”兩名侍女點頭,也退了出去。

谷粼自原礦上擡頭,“華少?嫂嫂,可是天下第一敗家子華野?”

“正是他。妹妹識得?”

“天下第一大商華氏傳人,再加上第一敗家子的名號,又有誰人不知呢?”

景妎将谷粼拉起,坐至茶桌前,纖手為她沏茶,“這倒是!第一大商華氏天下聞名,但出了華少這麽個纨绔子弟,更是無人不知了。”

“嫂嫂認識華野?”

“呵呵,當年蕭兄弟與華少相識之後,曾領他至景簾,之後他便自己常常來。但,由于華少非皇家人,因此珏哥也不便贈玉予他。”

難怪蕭骐能堂而皇之佩景簾玉,原來是仗着自己天潢貴胄的身份。

景妎将茶具過水,白玉素手,一舉一動間皆帶着一種韻味,“華少雖身在商賈華府,但性子卻有趣得緊。每次來都不願先通報,反而喜歡闖景簾的機關陣,好在他命大,不然這麽多年下來,小命早就沒了。”

“哦?景簾機關環何等厲害,華野全闖過了?”

谷粼笑看着美人煮茶,一颦一笑,佳人絕代,如詩如畫,真是一種享受,景珏有福哪!

“呵呵,闖過倒是不曾。珏哥以前笑說,要是區區一個華野就能把機關環所有陣法都給破了,那麽景簾千百年來的威名豈不是都得改寫!後來,蕭兄弟便和他們兩人打了一個賭!”

“什麽賭?”景美人為谷粼斟茶,她一個擡手便牛飲下去。

“蕭兄弟在機關陣設下了一個名為‘饒華十路’的陣法,賭約是這陣能困住華野十年。”

“‘饒華十路’?哈哈,是繞華十年吧,可憐的華野!”谷粼哈哈大笑起來,想不到那君子雍容的蕭骐也有如此淘氣的時候。

“可不是,這都多少年過去了,華少還是沒走出來過,一闖到‘饒華十路’便認栽了。”

景妎說着,一想到華野幾年來吃癟的樣子,也不禁掩唇低笑起來。

忽然,湖邊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一邊走,一邊笑道,“妎美人,你倒是和哪路朋友在說本少的不是啊?”

兩人聞聲轉頭,只見一名身着金銀華服的男子悠然下橋,五官俊朗,眼眸流光,手中搖着一把淬金紙折扇,行步間氣勢傲然,周身貴氣逼人。

但美中不足的是,他長發微亂,華服微皺,鞋底還帶了點泥。

景妎見人,便微微起身一欠,“華少,您辛苦了。”

“妎美人,你說這話本少可不愛聽。這十幾二十路的,不過是個小陣罷了,五歲稚兒都能破!本少今兒自嶺關一路趕來,略有疲憊,所以決定改日再戰。”

華服男子走到屋內,搖扇帶風,順便捎上一臉悠然笑意。

景妎一笑,撫裙坐下,也為男子斟了杯茶,“哦?華少不在京裏做生意,偶爾敗敗家,突然跑去嶺關做什麽?珏哥那日收到消息,安王陣營裏的幾個商家幾日前打起了華府那幾筆木材生意的主意。”

“妎美人,既然景珏都能收到消息,本少自然也不能落在他後面啦!玩弄朝政,搬弄是非,安王是有一手,但說起生意,那可不及我華野。”華野爽朗一笑,撩袍跨坐在身穿素白羅裙的谷粼邊上,拿起桌上的茶杯,開口問道:“這位美人是誰?可別告訴我,是景珏新納進門的二姨太?”

景妎并不介意他的話,反而笑得愈加嬌美,“呵呵,怕是珏哥沒那個福氣!這位妹妹可是你那日思夜盼都想一見的人,名號‘南麟’。”

茶杯瞬時自手中滑落,谷粼飛快的一個擡腳,将茶杯準确無誤的踢回桌上,轉眼便見華野嘴角的笑已經僵住了,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谷粼看,眼眶漸漸泛紅,神色很是激動。

“谷粼……你……你……你是……谷學士……的……的……”

見華野越說越激動,甚至開始結巴,谷粼反而有點不知所措。

曾聽蕭骐此前說過,華野曾師承父親,還和二堂哥一同學習,與谷氏深有淵源。但如今看來,他對父親的感情已經不是“淵源”二字所能道盡的。

“我是谷粼,谷氏清流人,谷卿是我父親。”谷粼說着,對華野清然一笑。

她的聲音就像蕭骐說的那樣,有點沙啞了呢,心房微微揪着……

那麽,真是她了!

華野不禁睜大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谷粼,那抹笑,就是那抹笑,像極了谷學士,風輕雲淡,契闊天下。

“那……那個……本……不是,我是……我……”激動到結巴,丢臉得他很想給自己幾巴掌。

一旁的景妎見華野這般表情,了然的笑着,慢慢起身退出前廳,将空間留給兩人。

谷粼見他話音不穩,心中還是帶着微溫的喜意,“粼知道,華少是父親當年在京的門生,與二堂哥有同窗之誼。”

“啊!你知道?啊,你是該知道呢……呵……蕭骐那臭小子肯定說過……呵呵……抱歉,失态了!真是失态了!”

他一陣臉紅,微惱地抓抓自己原本已亂的頭發。

谷粼又拿起一個新的茶杯,斟了一杯茶遞給華野,“順順氣吧!”

華野一頓,趕忙接過杯子,耳朵更加紅,“多謝韻……谷……哎,抱歉……我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你……”

“華少喚我韻兒吧,蕭骐也這麽叫。”

華野慢慢擡頭看着谷粼,眼眸微濕,從善如流,“韻兒長得極像谷學士呢……但說話語氣,倒像墨兄幾分。”

記憶中,谷卿言談盡是斯文爾雅的傲世之風,而谷墨不僅溫雅有禮,字裏行間受其父兄習武人的影響還帶了幾分爽然豪氣。

而如今,這名動天下的南麟,便是此二者之融合。

“幼時父親常在京城,多是二堂哥帶着我習字學武,因此,說話行事多似他一些也是難免。”

“這麽一想,墨兄還真是常常提起家中的堂妹,說她古靈精怪,卻聰慧過人,無論習文或是習武,天賦都極高,不愧是清流人的明珠。那臉上神氣的,就像是自己的閨女一般,因為這事被太學裏的人拿來說笑,他倒好,聽了不但若無其事反而更加驕傲,把大家弄得吃了癟一般。”

聽着華野的話,她不禁可以想象,那一身太學服的二堂哥,一派的翩翩風華,一派的溫和謙遜,一向俊逸淡然的臉龐此時卻微微泛紅,驕傲地站在衆學子面前,像朗誦經典一般,高聲訴說着她的每一件事……

那個二堂哥啊,那個疼她至深的二堂哥,那個她的二堂哥……

她微微回神,見華野也埋着頭,狀似在深思,略帶蕭條地一笑,“雖然已然有些模糊,但回憶中,家人們總是疼我的。”

華野聞言,擡起頭,對着她一笑,自己給自己倒杯茶,舉手一飲,神色間已然沒了先前的爽朗,多了幾分憂傷,“有些私事,華某從不對人說,包括蕭骐。但如今,面對韻兒你,确是不吐不快。”

谷粼看着華野,知道他已經将她視為記憶中的那人,便随之微微一笑,“華少願意一談,粼自是極願意聽。”

“哎……那麽,韻兒就勉為其難且聽華某一說吧。”

華野猛地一仰,将手中的茶水喝盡,如飲烈酒,神色放遠,“這世人皆道,華府華氏為天下第一大商。但殊不知,家大業大,紛擾也多。在我記憶裏,那整座富麗堂皇的華府,就像皇京的戲班大院一般,任何人都可以成一個角兒,任何事也都能變成一部大戲。當年,我六歲幼齡剛滿,唯一保護我的母親便死在了某一個姨娘的□□,那時候真是恨極了父親,恨極了華府,恨極了整個皇朝,因此我連夜逃出了華府。

可是,一個智齡小兒,舉目無親,又能逃到哪裏去?當時父親顧念我母親是正室,多年來又為他操勞家務,而我又是長子嫡孫,自小便被族裏立為華氏傳人。因此,他不顧一衆妻妾的反對,連夜帶人馬滿城的找我,甚至還驚動了官府。但沒人想到,我躲在了離華府不遠的一個馊水桶裏,一躲便是五天五夜。”

“五天五夜?!”

谷粼一聽,不禁大吃一驚,在一個滿是馊水的桶裏躲着,即便是成人,對于鼻喉三天三夜的沖擊也是極限,雖說不死但出來已是半昏厥,更何況是一個自小過慣錦衣玉食生活的六歲孩子。

看着如今繼承了第一大商華府的大少華野,這些年來的艱辛,自是難以言喻。

“是啊,那如地獄一般的五天五夜!躲在馊水桶裏,我聞着從沒聞過的臭氣,就靠着幾個玉米饅頭,吐在裏邊,拉在裏邊,睡在裏邊,甚至還想過,自己的死都要在裏邊。但,我卻一點兒也不後悔,一直高興着自己逃出來了。最後也不知道怎麽睡過去的,只知道醒來時,自己已經在太學的塌上,是谷學士救了我。”

“父親?”

谷粼恍然,原來父親對華野不僅有授業之恩,還有救命恩德,難怪華野會對父親如此義重。

“是啊!第五日适逢谷學士出宮回太學之時,路遇正尋着我的幾個官兵,一問原委便也跟着找。沒想到最後竟是他能找到了我,想來這便是緣分吧。之後我問過學士,他說當時心想一個腳力不足幾裏路得孩子能走多遠,若是沒被拐帶,便是躲在衆人無法靠近或者是不願靠近的所在。于是,他便在華府四周翻找,在夕陽西下之時在那馊水桶裏找到了昏厥的我。”

“父親心思素來缜密,尋人這事必是不能難倒他。”

“然也,學士的确心思缜密。他知道我出走必是有原因,沒将我送至華府,反而偷偷帶回太學,還瞞着衆人收我為徒,傳我學識,還将谷墨引薦與我,使我倆成為同窗。”

谷粼一笑,拿着茶壺,将華野手中的空茶杯斟滿,“這麽聽來,華少和我二堂哥也是熟識?”

“呵呵,當年谷學士教了陛下和蕭骐幾年後便回到越州,倒是歸德将軍谷素和太學學子谷墨常常在京,我們幾個常常聚在一起品酒論世,無所不談!哦,還有臻氏臻瑤,如今該改叫‘靈兒’了吧。”

華野微抿清茶,微微嘆氣,回憶使人揪心。

“聽蕭骐說,靈兒姑娘和二堂哥有一段情緣?”,谷粼又将他的茶水斟滿。

“不錯,天下間恐怕就沒有那小子不知道的事情。谷墨和臻瑤,的确曾有竹馬之約,這件事原是只有他們倆,加上谷素和我,四人知道。”

華野看着谷粼聞言一愣,又道,“臻瑤,她是臻氏二十年前認養的義女,自幼飽讀詩書,才華不輸男子,要是沒有臻瑾,這天下第一才女的名號便是她的了。

這麽個才華精絕的女子,素來看重才女的臻氏一族自是不會埋沒她,及笄之齡未過,利欲熏心的臻修便将她帶進宮,希望能得到少年皇帝的青睐,當時的太後對她極為滿意,甚至可以說是已經将其認作兒媳了。

哪知,也就是這麽一個才華精絕、聰慧過人的女子,為了谷墨甘心舍棄後位,甚至是一生。當年他們在中元節夜月在京都的渡元河畔相遇,之後便每月月圓相約同放紙蓮燈。一開始臻修沒有發覺,後來雖然發覺了但也晚了。

臻瑤去見了太後,極為坦白的講述了自己心中真正所屬之人。太後聽了自然大怒,但所幸沒當場殺了臻瑤,只是将她囚于後宮。那天夜裏,臻儀和谷墨一起偷偷将臻瑤救出來,計劃私奔。哪知,兩人回到越州後,正計劃逃跑的翌日,朝廷忽然頒下旨意,不是蕭裕的聖旨,是先帝的遺旨,說是:‘越州谷卿圖謀不軌,勾結夷匪,密謀造反,滅清流。’”

谷粼眉頭深鎖,臉色蒼白,聽到此事,不免悲從中來,“‘奉天承運,皇帝诏曰:越州谷卿圖謀不軌,勾結夷匪,密謀造反,但念其過往功績,其罪輕判,免去株族大罪,改為涉嫌者斬立決。’這道旨意,六十字不到,卻奪去了清流一族近百條性命,粼至死都難忘!”

“這事蹊跷得很。當時,二皇子蕭骐已經過了考驗,得入蠡園。陛下和臨政的嫏嬛長公主聞訊便放下朝政,趕去蠡園賀喜。事情,便是發生在這個時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包圍了整個越州,奪下谷素的将軍職位,活捉了谷墨,扣押了越州清流地域上的所有人,一一審過,将所謂‘嫌疑者’關進大牢。翌日清晨,便抓了清流谷氏的族長一家,和所有嫌疑者一同問了斬!”

華野一頓停下,看着谷粼,兩人雙目相對,心中卻不斷翻騰着,為了未竟的恨,為了未報的仇。

“想當初,便是谷學士的諄諄善誘,讓我回到了華府,重整家業,繼承商事,才有如今這般成就。這般如海深似山高的再造之恩,華野便是死上十次,也難報!哪知啊,世事竟未能如人所願!

記得當時,曾見過回京的臻瑤,她萬念俱灰,臉上所有神情盡去,如同死人,沒一點生氣。被臻修押回京都之後的三個月內,她不言不語,每日躺在床上也不睡,就是直直看着窗外發呆。最後失蹤了十天,被太後在湖州的紫雲庵救下,強帶回了宮!臻儀知道了清流被滅之後,整整半個月沒理過朝政,緊急之下,召回陛下和公主,但卻已然也無半點回天之力,一切都太快了,不僅是抓人斬首,就連證據和證人也飛快消失着。

當蕭骐知道這件事後也崩潰了!過了試驗,蠡園主人便下令他十五及冠前不得出園,因此當時才十歲的他便将蠡園毀了個大半,凡是能抓能打的,絕不放過。應氏族人連成人壁想将其攔住,蕭骐狂怒之下失去了理智,便将攔住他的應族人個個打了半死。最後,是蠡園老夫人獨自站到他面前,他無奈也只能放棄,失力地坐卧地上,如孩子般嚎啕大哭,哭訴無援……我想,那一次,大概是他那般心思似海深的皇家驕子這一生最大的失态吧……”

華野說着,眼眶又漸漸泛紅,随即低頭,用手托着額,隐約發着抖。

谷粼神色微變,慢慢直起身來,站到廳口,閉起雙目,眼皮微抖,兩臂垂下,雙手握拳,任身子迎着風動,任衣擺随着風揚。

“砰”的一聲,身後的華野憤然的站起,撞到了桌椅,他也不顧,大聲罵道:“那幫賊人該死哪!安王!臻修!金狼!或者還有什麽人!這幫禽獸不如的東西,我華野活着便不會放過他們任何一個人!!!”

“知道麽?蕭骐說過,父親,不願讓他死呢,你口中的禽獸們……”

沙啞聲響,帶着嘲諷,帶着輕視,更帶着一種難訴背叛之苦的悲痛。

“是,華某老早就明白,谷學士仁義為懷,又怎忍後人步上冤冤相報何時了的苦境。但,這對于華某,不是苦,而是甘。”華野笑得辛酸,但神情卻是甘之如饴,走到谷粼身邊,仰頭對着青天一嘯,“華某素來不理佛不信道,但倘若真有諸天神明,今兒華某倒向上天讨一個令牌:替天行道,為民除害!”

“好!好一個‘替天行道,為民除害’!華野,浮堯說的沒錯,你的确長進了,不再是那個只懂得做生意守財寶的小毛頭了!”

忽然,伴随着熟悉的叫好聲,自不遠處的林間小道走出了兩人。

景珏笑得豪爽,還是一身粗布衣,袖子挽着,手上拿着常束腰間的雕玉工具包。蕭骐跟在後頭,依舊溫雅雍容,一襲不變的緞質玄衫,前擺與碧玉簫一同系在腰間,手上握着一把新作的景簾白玉扇,較之前的那把略短一點。

華野一見兩人,便笑着跑去相迎,“景珏,什麽叫只懂得做生意守財寶的小毛頭!你和徐浮堯又在本少背後诋毀什麽?本少學富五車,英俊潇灑,才華橫溢,獨步武林,笑傲江湖,生下來就是受衆人所膜拜的,不懂就別亂扯!”

蕭骐一聽,不贊同的搖搖頭,用扇柄敲了一下他的頭,“華野,你該少念點生意經,多讀點四書五經,否則到八十歲都不懂得什麽叫虛懷若谷!”

景珏也用指尖戳戳他的腦袋,笑罵:“對對對!要你是我學生,這千遍‘敦兮其若樸,曠兮其若谷’是少不了你的。”

聞言,華野沒理會他們倆,但一見到蕭骐手中那把新制玉扇,眼睛為之一亮,一把搶過,一時間贊聲揚起。

“形五離而九折,蔑氂解而縷分。效虬龍之婉蜒,法紅霓之氤氲。”華野滑開玉扇,扇骨傾瀉,微地一搖,清風流動,偶帶玉之清泠,“随皓腕以徐轉,發惠風之微寒。時氣清以方厲,紛飄動兮绮纨。好玉好扇,真是寶物,其價已非連城能喻!”

“華野喜歡?”蕭骐笑得很溫良,任着他享受的執玉扇扇風,享受的閉起眼睛。

一旁的景珏忽然聽出他的言下之意,也在一旁笑得風涼。

“這般景簾寶玉,天下難得,誰人不喜歡!”扇啊扇,完全忘了站在面前的是蕭骐,“哎,只怪本少投胎投錯了,要是在皇家,那還不日夜寝于玉塌,食玉盤珍馐,沐玉池瓊漿……”

忽然,話沒說完,“咻”的一聲,手中的扇子飛了。

華野一驚,立刻睜眼,見扇子已經回到了對面蕭骐的手中,他正好整以暇的将扇子收進袖袋,随而雍雅一笑,“然也,君非天家人,再喜歡也是徒然。哎,本王甚是同情你!”

湖風吹來,玄袍飄逸,蕭骐優雅一邁步,帶着卓然不群的氣質走向小築。

蕭骐和門口的谷粼相視一笑,她瞟了一眼華野,兩人偕同入內。

“呵呵呵,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你就認栽吧。至少這輩子,我就沒見過能勝過他的人。”

景珏也深表同情的拍拍表情挫敗的華野,一同回屋。

“……”

華野也只能跟去,但俊眸還是瞪着前頭二人的背影,很想抓着蕭骐暴打一頓,硬生生忍住了,心裏反複念着一句:識時務者為俊傑……

回到前廳,景妎已經帶着新作的茶點等在桌前,五人圍桌而坐。

景妎為衆人布置茶點,瞄了一眼臉色不好的華野,不必多猜也大概明白方才會發生什麽事,随即開口圓場,“華少,你今日來景簾,總不能只為了賞湖濱觀日落品白玉來的吧?”

“哼,妎美人,看你說的本少像個纨绔子弟似的。告訴你,本少可是個大忙人,來這自然為了正事。”華野嘴巴一撇,一手抓過桌上的茶點,塞進嘴巴,用力的咀嚼,如同嘴裏的茶點是蕭骐一般,不悅的給了蕭骐一眼,道:“白虎要來了,傳聞銀豐國王給了十萬精兵。”

“噗!”景珏茶杯剛剛就口,不及喝下便噴了出來,馬上就被吓到,“十萬精兵?!如此大手筆,銀豐國能征善戰的男人全都來了?!”

蕭骐聽着華野的話不語,看着面前茶水一圈圈化波,微微皺眉。

“是啊,十萬,這還是個估計!何況,探子只探到白虎大軍已在集結,金狼來沒來還是個未知數。”

華野喝了一口茶,心裏叫苦,銀豐一來便來了個十萬精兵,此番勢在必得吧。

若是真打起來,普通兵馬死傷同數已是叫人震撼,來的竟然是精兵,那麽死傷數量必然成倍增加,皆是又是一片人間地獄……

“‘猛虎白日環椒圖,猖狼金鳴霸龍泉’,這兩将素來孟焦不離。”谷粼微抿茶水,心中喟嘆,沙啞說着,“既然白虎來了,金狼必然也在不遠處候着。”

“不錯,白虎和金狼一定會一同攻來。”蕭骐停下思索,低頭默默解下系在腰間的前擺和玉簫,“目前嶺關形勢如何?”

華野見蕭骐若無其事的動作,相處多年倒也明白他那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性子,“目前是鐵帥的公子鐵鷹鎮守在那裏,姚倩半個月前也帶着手下的梨花女槍趕到,駐兵加上邊城三郡的兵馬,共計八萬。”

蕭骐拍拍發皺的衣擺,自懷中掏出一塊巾帕擦拭簫身,“裴持天去了麽?”

華野聞言,存不住心思地瞟了一眼谷粼,她和蕭骐一樣從剛剛便沒多大反應,“早就到了,但他行蹤極為隐秘,就幾個人知道!”

“裴世子英雄天下,行事卻這麽奇怪?”

景珏重新咽下一口茶,坐在一旁的景妎掏出繡帕,體貼的為他拭去嘴角的茶水。

“何止奇怪!聽說他是新婚當晚拜了堂就星夜趕路,身旁只帶了弟弟和镖兒二人,碧郡主貌似被送去陶谷。他一天到晚神龍見首不見尾,将裴持希和镖兒一個扔到軍醫營,一個扔進姚倩那裏去。”

“銀豐陣營打算設在哪裏?”蕭骐一邊問,一邊拿着巾帕擦拭着碧簫的頂端。

“聽說前幾日在古蒼嶺三十裏外的北面坡上發現幾個銀豐的探子,看來應是定在那兒了。”

“北面坡……北面……坡……”蕭骐皺眉念叨着,陷入深思。

衆人不敢出聲,怕擾了他思緒,谷粼執着茶杯,一點一點抿着,眉頭也是皺着的。

“三十裏外的北面坡?!”忽然,谷粼“喀”的一聲放下杯子,對着蕭骐揚聲道,“皇朝軍在南,他們根本不僅僅要駐紮!”

蕭骐也是臉色不好,放下玉簫和巾帕,淡淡擡頭,“不錯,他們還要擺陣。在北國戰場上銀豐人絲毫不遜色于皇朝邊城駐兵,邊城地勢險要,強攻之下,定是兩敗俱傷得不償失。而勢均力敵之間,狹路相逢勇者勝,勇者相逢智者勝!銀豐選擇北面坡,又留下三十裏路,正是大陣的最佳圓徑,想必幾番惡陣相鬥,是少不了了。”

景珏聞言皺眉,疑惑問道,“但論陣法,皇朝前有以十七之齡相助鐵帥大破銀豐陣法的齊王你,後又有‘“陶谷攻術,英雄天下’的武林第一谷傳人裴持天,他們又怎麽可能敢這麽貿然的使用陣法。”

谷粼輕蔑一笑,“因此,才有安王與染盡牡丹亦自羞的碧郡主針對師兄演那一出的美人計,才有安王府和太清門對齊王殿下的幾番夜襲。而且,雖然銀雕已被抓獲,但大家別忘了,銀豐國雪峰門第一人是誰人。”

谷粼一言,衆人不禁一驚。

“是雲龍!雪峰門門主東非修!”華野恍然,随即一想便大叫出聲,“他是銀豐雲龍大将,二十年前便以十八歲之齡一手摘下了銀豐武家第一人的名號,至今也沒人能将他打倒!此人,莫說師從何處,身世更是成謎!只知道他名喚東非修,武力超群,一身功術更是高于他人,雖然接受了銀豐國國王冊封,但從未涉足政事,自來征戰都沒他的份,衆人便漸漸遺忘了他。難道這次,他會随軍出征?”

蕭骐撫着微微作疼的腦袋,苦笑道:“不錯,銀豐人自古信奉八卦北乾的雲從龍,風從虎,‘天間落晖照雪芒,一縫雲龍幾折腰’的雲龍東非修和已故的風虎大将呼卡是銀豐國國力的兩大支柱。風虎王雖死,但金狼和白虎兩個傳人合力,決不再他之下。

而說到雲龍大将此番,會不會随軍出征,這倒說不準。但這三十裏大陣,不必說,定是出自他之手。不過這麽一來,恐怕還真是添了點麻煩!對了,五年前我走時留在邊城的三個陣法,如今還剩幾個?”

蕭骐五年前曾相助鐵勁桑大破銀豐陣法,救下鐵鷹的一條小命,還以天家人的身份調劑整個北國諸省郡皆支援邊城駐兵被銀豐軍劫斷的糧饷,因此鐵家上下,邊城內外,乃至整個皇朝北國,無不把齊王當成英雄。

當時他被蠡園主人召回時,曾在邊城外十裏設下了三元連環陣,共有三個,名為“歲元陣、時元陣、月元陣”,陣法內,三三成九,環環相扣,時中含歲,月裏分時,歲累成月,九九連環,深奧難解,但蕭骐布陣的煞意一向不重,意在困兵。

即便是困住人的陣法已經這麽精妙了,更何況是對陣,這位上天下地無所不行的齊王殿下,他華大少可一定要拐會邊城。

記得矛兒曾說過,蕭骐性偏無為,行事難測,心思似海,不喜美言,因此令衆人常常吃癟而歸。但如果是自家人有時适當吹捧一下,偶爾還有見效的時候。

華野随即笑得極為谄媚,“都在都在!鐵帥曾下令,士可殺,頭可斷,齊王之陣不可毀。殿下您要去看看麽?”

“噗嗤”一聲低笑,景珏掩着嘴巴看向窗邊,景妎也背過身去狀似在調理煮沸的茶水。側首看看谷粼,她倒是一臉正色,但眼神裏帶着一點點……蔑視。

他轉開俊眸,撇撇嘴巴,心裏吶喊着,只有一點點……

蕭骐嘴角微微揚着,華野見了心喜是自己吹捧有功,“既然那三個陣法都在,裴世子也到了,自不必太過憂心,他們要攻城還需要一點點尚未抓在手中的東風。目前,本王尚有點事要回蠡園,晚點再去。”

“你!你怎麽不早說要回蠡園?”華野一聽,臉色乎變,立刻站了起來,一臉不可置信地指着蕭骐的鼻子,一聲怒吼,“你是不是已經叫人來接你了?!”

蕭骐擡起玉簫,将華野的指頭移開,一展雍容高貴笑顏,“本王身份尊貴,不比一些自來自往的平民,路上賊子橫行,自然需要人護航。華少那麽驚訝作甚?”

“你你你!你這個叛徒!細作!小氣鬼!”

“本王就是小氣。華少,又奈本王何?”

“你!你!你!算你狠!本少自己走!!!”吼着,就見華野留下衆人像刮風一樣沖出前廳,沖上湖橋,一陣水迷湖音獨有的煙霧後,不見蹤影。

“華小子,恕不遠送!哈哈哈哈……啊!呵呵……”景珏看着落荒而唐的華野張口大笑着,随即被景妎敲了一下腦袋以示警告。

但蕭骐和谷粼正色相看着,面容嚴肅。

玄衫一拂,蕭骐起身,走到前廳門口,仰頭望天,幾不可聞的一笑,“韻兒覺得,那賊狼心裏所盤算的一石數鳥,有幾成呢?”

谷粼沒轉身,淡笑微抿茶水,眼光轉向門口,看着映着陽光的蕭骐,道:

“該來的總會來,擋也擋不住,但世事總不能盡如他所想,否則天生我才作何用,粼說的對麽,北麒王爺?”

“時勢英雄,南麟說的極是!”

兩人相視而笑,莫逆于心,幾句話間,傲然姿态,卓然不凡,盡顯風儀!

同樣是惠風和暢,晴空萬裏。

同樣是那個沒有戰陣,沒有高牆,甚至沒有守衛的田間。

同樣是景珏景妎站在機關環口,蕭骐谷粼立在夫婦二人對面。

不同的是,今日為的不是友人相迎,為的是執手送別,四人相看着,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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