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4)

幾個派去護花的高手挨個用繩子吊在附近的合歡樹上,硬是捆成了個蟲蛹狀!當時正逢少主自邊城戰罷回宮居住,大哥一氣之下便背着少主在整個花苑全擺下箭陣,還設了很多陷阱,方管家也花圃附近擺出一個八卦陣。幾個人也不做事,日日守在那裏,守株待兔。”

“呵呵!有用麽?”谷粼微笑的問了一句,換了個半卧的姿勢。

劍兒淡笑地搖搖頭,“莫說那幾個箭陣和陷阱了,就連方管家引以為傲的八卦陣都被攪了。那賊人就像是一個謎一般,神出鬼沒,将府裏大人物們都給惹惱了。但劍兒卻覺得那人就像一個孩子般在玩耍,雖說耍的人是我家中親人,但那人其實沒有惡意,這點劍兒倒是看明白了。”

谷粼一聽,笑着點點頭,“自然是沒有惡意!這般壓倒性的超過柳莊所有人之才的人物,要是真要下手,區區柳莊便早殁了。”

“姑娘說的是,劍兒當時就是這般想的。”劍兒一笑,也換了個姿勢與谷粼對坐,又開口:“後來少主自宮中回府見滿地是陣法陷阱,一問原委之後并沒有發怒,理解地親和笑着,要衆人把莊內恢複原狀,但第二天就把大哥關了禁閉,還把方管家連同六姨一起請回蠡園休息了個半年。”

谷粼一聽,嘴角微揚,倒真想他的作風,“那蕭骐就這麽放過那采花的賊啦?”

劍兒皺眉一嘆,“怎麽可能!少主當時其實是覺得那人把整個齊王府上下整的七葷八素,極其丢面子,才會把大哥叫去閉關的。後來少主便親自出馬,但不像方管家來來回回搬了不少東西,他在花圃邊上來來回回走了幾圈,随手比劃了兩下,交代了護院幾句便輕輕松松地回房就寝了,當時我們大家全都傻了!但到了第二天,護院就在花圃邊上逮到了進退皆不是,遲疑不敢入的華野!”

“哈哈哈……好!好個蕭骐!好個空城計!哈哈!”谷粼哈哈笑開,拍手叫好!

華野一向驕傲自滿,目空一切,但自從“讓十招”那一事便忌蕭骐三分。

蕭骐就是仗着此心思,作勢在花圃邊上随意比劃了幾下,看似設陣,但其實什麽都沒做,來了一招姜太公釣魚,無餌而願者鈎!

華野當時大概不被氣死,也得嘔死!

哈哈,這蕭骐,真不愧是一句聰明絕頂,心有百轉!

“呵呵,姑娘真是聰明,少主使的正是空城計!第二天,少主又離開了!臨走前把極為惱恨的華野扔給了我,讓我好好招待他,莫讓他當賊!過後,華野便把此前摘去的鳳鈴盡數還給了我……”

“之後,你倆便日久生情?”谷粼輕聲問了一句,笑得暧昧。

劍兒臉兒一紅,微微的點了點頭,“是啊,有些事我也是那之後才知道的。他常常在憑詩齋裏獨自坐着,一直看着我采花。而那天摘花純粹是為了幫我,沒想到自己的一舉卻被府內的人當成了賊,看着府內衆人為自己人仰馬翻,一時貪玩孩兒心性所致。

此後,我倆便常常一起采鳳鈴,一起品茶,嬉笑怒罵都在一起。直到有一天,我不小心聽到他與少主在談論龍門之事,我們倆那日便也走到了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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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頭?!此話怎講?”谷粼疑惑。

“姑娘已是應族頭人,必是聽過龍門聖女吧!”

谷粼想起前日是曾聽過應硯竹說到,便對劍兒點點頭。

“而這一代的龍門聖女,是劍兒呢……”劍兒說着,哀傷地看着遠山方向。

谷粼一愣,原來龍門的第二把鑰匙就在她身上,但又一想還是疑惑,“劍兒,是不是聖女和你倆之間的情緣有何關系?”

“自那時候起,我不斷在心底懷疑他,全然是因為我是聖女,他想進龍門,所以接近我,利用我。後來他明白了我心裏的想法,就與我百般解釋!

但在我看來那不過是巧言令色罷了。在我依舊無動于衷的情況下,便開始了不停歇的争吵,我不斷質問他明明已經是天下第一商了,為何還要去龍門找寶藏!他當時百口莫辯,我們之間愈演愈烈,直至他不願再解釋,直到兩人分開……

記得當時,他離開前曾發過誓,除非自己散盡家産,否則兩人此生絕不相見……”

見一旁谷粼頗不贊同的皺眉,劍兒移開蒼白的臉,慘笑道:“姑娘,你也是女子。該明白世俗對女子的苛責有多麽厚重難當。華野,堂堂天下第一商華府的大少,他是什麽人,有多少才華,帶着什麽身份,又站在了什麽樣的地位上!引領皇朝商界,受世人所崇拜,多少大家閨秀能成為他的賢妻,甚至能給他更多的幫助!

反觀劍兒,不過區區一個應族族女,除了織錦聖手這個虛名外,又有哪裏能比肩的。從一開始,劍兒便明白自己配不上他,自是不能誤他。面對這段門不當戶不對的感情,聖女之事,只不過是劍兒內心怯弱的一個可笑的借口罷了……分開之後,劍兒百萬次告誡自己莫要後悔!就算再難過,再難熬,只要那人能回到真正适合他的生活裏……于願……便也足矣……”

說着,劍兒清淚垂下,埋在膝間,慢慢啜泣。

谷粼一見,便慌了,暗罵自己多事,傾身過去,輕拍她的背,“傻劍兒,莫哭了……你這麽一味的犧牲你自己,又何苦呢?雖粼不識情愛,但也知道情之一字便是兩個人亦步亦趨才叫婵娟。哎,你的退縮,比砍他華野十刀百刀的,更讓他疼痛呀!”

“姑……姑娘……錯了,一切都錯了……大錯特錯……”

劍兒說着,那如海水傾瀉眼淚掉得更兇!

“什……什麽錯了?!”

平生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美人淚!

見身旁的劍兒不斷啜泣,甚至哽咽,谷粼這下真的慌了!

劍兒突然擡起臉,神情凄慘悲涼,淚眼婆娑地看着谷粼,“姑娘,華野決定與我分開的理由,并非為了我的不信任,而是因為他要去報仇!他當年和少主聯手,查明了谷卿是為金狼所害之後,他們倆便決定要去報仇!但金狼何其厲害,他擔心自己有去無回才決定放棄我的!少主仗義一直沒敢告訴我,這是擔心他的徐老板背着他們偷偷跑到蠡園告訴我的……

華野自與我分開後,便天天沉迷于酒館青樓一擲千金,因此被人傳為天下第一敗家子!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只不過是個幌子!我知道之後去找過他,不想被避開了,寫信給他也沒看,讓人傳話卻被他掃出華府!反正用盡一切辦法,甚至連上吊相逼都試過了!可是……可是……他再也不願見我了……”

淚美人不斷哭着,谷粼憐惜地擡手将她環抱着,“好劍兒,你想告訴華野什麽呢?讓他不要報仇?”

“不……不是的……”劍兒在谷粼懷裏輕輕搖頭,閉上眼睛,淚水再次涓然而下,“如同方才姑娘所說的,情之一字便要兩人同進同退……我只想告訴他一句:再久再遠,都會等着他回來,等他回到我身邊……”

“這不是了麽?只要劍兒長存此信念,即使不說,華野他并非無心,豈能感受不到呢?有時候,就算語言再秀美再動人,卻也比不上一個長久不變的行動。”谷粼掄起衣袖,低頭擦拭劍兒臉上的淚水。

劍兒擡頭,淚水稍止,愣愣看着谷粼,表情木然。

“哎……粼言辭拙劣,但蕙質蘭心如劍兒,應是能懂粼的意思吧!”

谷粼也看着劍兒,但不禁轉頭嘆息,不忍再看,又無奈一笑,看來自己還是沒有做媒人的天分呢……

“劍兒多謝姑娘!”

谷粼聞言猛一擡頭,見到劍兒已然笑如方才一般玲珑可愛,酒窩兒重現!

她的雙眼雖然還是紅腫,淚水泛濫依舊,但眼神裏陰霾已去,笑眼裏堅毅之色暗含。

見狀,谷林也不禁随之一笑,“謝我作甚?這是你和華野應得的。”

要是他日華野和劍兒能完滿,天上的父親他們見了必定高興,她也算幫父親完成一樁心願罷……

劍兒掏出自己的粉色巾帕,擦拭淚水,忽然看見手中捏皺的布包,不禁舉起端看,皺眉大嘆,“呀!看我這沒神經的,竟然給捏皺了!”

谷粼在一旁笑看着她恢複神采,一把搶過布包,“看你叫的,包內什麽寶貝東西呢?”

快手打開一看,竟是十塊素色方形繡帕,質地是一尺換千金的貢品素軟雪緞!

拿起一看,繡帕上繡工精致,以上等繡線采用挑花、納錦兩種手法,各帕繡一朵紅梅,再看巾帕四邊鈎邊正反兩面皆不一,正面盤針,反面直針,手法極為獨特。

此十雪緞繡帕,塊塊是精品!

“姑娘,對不住!劍兒再給你重做一些!”劍兒欠然,伸手就要把繡帕取回去。

谷粼一個快手,将十塊繡帕收入袖袋,笑得調皮,“既然是為我做的,那麽我便要了。這主人家既是要,哪有客家要回去的道理呢?不過這般精致的繡工能兩三天內完工,倒是辛苦劍兒了!多謝!”

劍兒見了只能一笑,心裏盤算着改日再給谷粼做幾條,忽然靈光一閃,立刻壞笑,“這是少主前兩日千交代萬交代的,劍兒不敢怠慢。姑娘要謝還是謝少主才是。”

谷粼一頓,嘿嘿幹笑了兩聲,便将眼光轉到湖面上,擺明了不想聽關于蕭骐的事情。

見狀,劍兒一皺眉,眼珠一轉,笑道:“姑娘,有個故事,整個蠡園上上下下,可能就只有四個人知道呢!”

谷粼瞥了一眼微笑得能流油的劍兒,僵硬的開口,“哎,劍兒忍了很久呢,想說什麽便說吧!”

這麽不給人臺階下?!

劍兒詫異的眨眨眼,發現方才還笑得清雅的谷粼,此時渾身上下卻籠罩着一股懾人的陰霾,讓人突然有點想跑路。

也不曉得那天家主到底和谷姑娘說了些什麽!這兩天姑娘只要是一個人呆着,就是這般生人勿近的表情!

但為了少主他們二人的幸福,劍兒掙紮半響,最後還是決定硬着頭皮上了!

“這麽多年來,這世人皆道我家少主,聰明絕頂,才華盡顯,文韬武略,都是皇朝甚至世間數一數二的。但有一件事,是所有知情人都不敢在少主面前提到的。”

一邊說着,劍兒感覺自己真像極了一個長舌婦,偷瞄邊上的谷粼一眼,她依然閉目狀似養神,但聞言手指間仍不自覺地一頓。

“那是少主三歲那年,離開蠡園回宮之後的事……

還記得少主把玩蕭樂是自小開始的,多半是受愛吹簫的家主影響,而在蠡園之時總有家主吹與他聽,回宮後自然沒了家主的陪伴。于是他常常一個人偷跑去宮中樂坊,去聽宮內優伶奏樂。當時宮中那班優伶中有一名伶人,極善蕭樂,他名喚鸠岫,生于南國。聽過他奏樂的人,無不稱道那瑟瑟簫聲,正如其名一般,鵑鸠楚鳴,清雲出岫。

少主聽過之後極為喜愛他,便天天跑去聽他吹簫奏樂。後來還嫌不夠,少主便去和先帝請求,要與鸠岫學簫。先帝性子向來貪靜,因此對優伶之人不太喜愛,原本不想答應,但在少主百般堅持下,極為喜愛少主的先帝,最終還是允了。于是三歲的少主跟着鸠岫學簫,這一學便學了一年餘,少主也越來越粘鸠岫,簡直到了無他不歡的地步。日子一久,宮中衆人也對照顧少主極為周全的鸠岫越來越放心。

但,就在隔年的九月初四,少主失蹤了!皇宮上下都找不到少主,同時也找不到那教授少主簫技的鸠岫。先帝勃然大怒,派了衆多兵馬在京都周圍找尋,但還是久尋不獲,為此,原就體弱的先帝爺,一急之下便發了重病,可憐了一樣失了兒子還病了丈夫的太後娘娘!當時一番手足無措下,她一哭就哭了好幾晚……”

言畢,她又看了谷粼一眼!

沐浴在陽光下的白衣人,氣質清雅,面若桃夭,但閉着眼睛,嘴角僵硬,面無表情。

劍兒一嘆,不自覺地癟癟嘴巴,“後來,到了少主失蹤的第三天,一名侍衛截到了一份飛鴿傳書,上面就寫了八個字,欲救皇子,得換龍命!無奈之下,先帝召回了武王、家主、谷卿和臻修四人,命他們要盡一切辦法也要找回少主!于是,四人帶着軍隊,兵分四路,一尋便尋了兩個多月……盡管如此,直到那白雪紛飛的十一月立冬那天,京城內外,乃至北國十省,還是沒有鸠岫和少主的影子……

忽然兩個月後,蠡園收到消息,那善吹簫的鸠岫來自江南一個沿水而居的一個部族,該族因為叛亂,多年前被先帝帶兵擊潰,而鸠岫正是那異族的首領。但他的同夥卻不是鸠岫部族之人,是世居北國的銀豐逃兵那幫逃兵由于戰亂,逃脫了銀豐兵役,不敢回國,便隐蔽在皇朝內,由于随着鸠岫活動多年,其巢穴也跟着設了在江南。

而鸠岫帶領同夥,潛入宮中,綁走少主,一系列的計劃,全然是為了要以此要挾先帝,為死去的族人償命。于是,家主四人當下便決定将範圍擴大到全國,兩兩分開,武王和臻修自北,家主和谷大人向南。直到寒冬的正月初八,家主和谷大人終于自南北交界的霜沨峽中帶回了少主!

聽聞他倆追到之時,鸠岫一夥人早已逃得不知所蹤,只剩少主一人,一個不足五歲的孩童,被綁在峽谷萬丈懸崖的枯枝上,足足兩日兩夜,白日天光曝曬,夜晚大雪饑寒,同時面對着萬丈懸崖帶來的恐怖,其心身所受之苦,無一不是常人無法想象的艱辛!還記得那夜,少主被帶回來之時,早已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氣……

他昏迷不醒,臉色青紫,略帶死相,體無完膚,身骨極為消瘦,皮肉新舊傷痕滿布,有些新創的傷口仍然淌着血,帶着脾胃和肺症等重病,加之被霜沨峽的寒雪所創的凍傷,左腿腿骨和左手手骨都被打折了……

看着那數不盡的傷,根本不需多想也知那整整三個月內,年幼的少主在鸠岫那幫狼心狗肺的賊人手中受了多少苦……那幫人何其狠心,竟然對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下如此重手!更何況,那個孩子還是陪伴在自己身邊一年餘的孩子……這個孩子一年多來喚了鸠岫多少聲‘鸠師傅’,他又怎麽能忍心……哎,少主當年是那麽信任鸠岫啊……”

說至此停住,劍兒心中揪疼,眉頭緊鎖,一想到記憶裏那受盡艱辛的幼年蕭骐,雙手不禁緊緊握拳。

這代應族中,只有劍兒和蕭骐同齡,因此當時蕭骐回宮,她曾作為陪護同他一起進宮,因此這件事發生的全過程她都知情。而找回蕭骐後,先帝為保護小兒子,曾下令這件事屬于皇室秘辛,所有人皆不許外傳。

但如今,她再不說,就怕谷粼一輩子都不會讓少主走近的……

劍兒一個回眸,反觀谷粼。

方才被挽起的紗幕又被風吹下,來回輕拂在谷粼臉上,但她還是閉上清澈的眼眸,面無表情,悄無聲息,清然靜坐于暖陽之下。但仔細一看,她的眼角和嘴角正微微動着,而一半藏在袖中的握拳上略略冒有青筋。

看來,她方才的話,還是走進了谷粼的心……

只是,以這種弱者的方式讓少主得到谷粼,他要知道了必定會大怒,說不準還會讓她和矛兒一起去閉六年的關……

但,那總在為世人奔波、為家國勞碌卻不辭辛苦的少主,那樣的蕭然英雄,那樣的雍容男子,絕對值得擁有自己魂夢所念之人!

思及此,她心中釋然,區區六年閉關,只當養顏便是!

劍兒忖之淡然,“記得當時,一看到一個五歲不到的兒子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太後娘娘當場就厥了過去!年幼的長公主和陛下都吓壞了,兩人直抱着少主不放手,嚎啕大哭!先帝也看到兒子成了那般,心痛無以複加,撫着胸,含着淚,召來所有禦醫守在煜宏宮!谷大人還連夜去陶谷将醫仙接進宮,只為了和閻王爺搶下少主一條命……

在不眠不休的救治下,過了三天三夜,不少年歲較長的禦醫累倒,被宮人一一背了出去,長公主、陛下和皇親的一衆孩子們都被禁止探望,太後娘娘哭暈了兩三次便被先帝禁步,而先帝爺卻撐着病體和家主兩人,日夜守在少主床邊。

到了第三夜四更,無計可施之下,醫仙讓先帝爺把煜宏宮所有人都清出去,又裏頭呆了一天一夜。那一天一夜裏,衆人不知醫仙用何種辦法醫治,但裏邊不斷的傳出少主痛苦的嘶吼,甚至還不時地聽到皮血崩裂、骨頭斷裂的聲音!

少主的叫聲凄厲似鬼,整個煜宏宮的人,無不吓得惶惶不可終日!最後到了第四夜,醫仙終于開了門走出來,一身是血,無力地對守在門外的先帝爺和家主點了點頭,便跟着也昏了過去。

那難熬的四天四夜,少主就是這樣挺過來的……”

谷粼緩緩睜開眼,将手完全藏到長袖中,看看天光,申時過半,豔陽已弱……

師娘會暈過去,大概是用她的血救的蕭骐,一天一夜的喂血,再加上此前三天三夜的搶救,自然是撐不住……

而蕭骐才五歲不到,師娘為他換膚,為他接骨,為他換血,幼齡體弱之下,能撐過那般常人無法忍受的劇痛,已經是一個奇跡了……

蕭骐……

蕭骐……

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越是接近你,你卻越模糊……

曾經那麽信任鸠岫的你,曾經年幼無力的你,付出了那麽大代價,經歷了那般慘痛的背叛,之後又是如何看待這世間人呢……

老早就發現那人臉上那張雍容溫雅萬年不變的笑臉,是自己十張□□都夠不上比不了的!

倒是沒想到,竟會藏得這般深……

這般……撕心裂肺……

這般……痛……

谷粼壓着胸口,但聞那頭劍兒又道:“少主直直昏迷了半個月才醒過來!但醒過來的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樣歡鬧調皮了。他不說話,不嬉笑,不走動,吃的也極少,睡得也極少,白日裏什麽都不做,只是防備地看着,更多的時候是眼神空洞的看着天空。

之後雖然能起身走路,但他仍然不說話,甚至不睡覺,整個人猶如行屍走肉,一見到血紅便幹嘔,一聽到樂聲便激動地摔東西!家主在的時候,他每天都要抱着家主才會安然入眠。但後來家主有事在身回了蠡園,一時間整個偌大皇宮,所有人都慌了手腳,沒有人能安撫得了少主。

幸好,家主離開後,谷大人來了!他自越州回京,向先帝自薦成為皇師,每日帶着陛下陪伴在少主身邊,一起讀詩,一起畫畫,一起垂釣,一起爬樹,一起習武……谷大人就像一個大孩子,他們三人什麽事都做,也什麽都敢做……

他們在先帝禦用浴池上潑墨畫畫,偷走太後娘娘的傳世玉镯和鳳釵步搖,在嫏嬛長公主的妝臺上偷走胭脂放上辣椒粉,在無數宮女寝宮放過蟲子,還在宦人衣服裏放蛤蟆……那三四年間,整個皇宮裏充斥着尖叫聲和笑聲!

那是自古寂然的皇宮裏最為動蕩喧鬧的時間,卻也是少主過得最輕松的時間……他開始說話了,開始會笑了,開始奔跑了,開始吃着清粥以外的東西,開始接受七彩斑斓,開始傾聽聲樂,開始習慣一個人獨眠,不再夜夜獨自守在窗口等着家主……就連他之前極為喜愛但為了鸠岫放棄的蕭樂,也是在谷大人不倦的鼓勵下重新拾起的……

谷卿谷大人,是他真正拯救了少主,是蠡園的恩人,是皇室的恩人……”

但!也是不知感恩翻臉無情的天家皇室的一張決然聖旨,将他自人間抹去的!

谷粼突然站起身,白衫飛揚,面向遠山,神情難辨!

蕭骐蕭骐……

蕭敷艾榮,骐麟焚天……

遙想兩歲之時,父親那抹毅然離開的背影,他無視母親的眼神,無視幼女的淚眼,無視全家的呼喚,那份毅然竟是出于你,出于對你的這般自知而惜……

父親啊父親,智慧如你,今又讓韻兒怎好呢?

勿愁前路無知己,天涯海角莫比鄰……

那般的他,就是父親您離家數年所期望的麽……

這般的韻兒,也是父親您至死不渝所盼望的麽……

我們二人他日能比肩而立,便是父親您用一生去牽動的願望麽……

既是如此,那麽……

好吧……

迷茫地仰望遠方,她突然騰空而下湖,在劍兒的驚恐目光中,安然翩至湖上,舉步前行。

一步一步,狀似踩在湖面上,但細看還是離了二寸,湖面依舊平波如鏡,但她每踩一步,腳下便揚起了陣陣水煙。

只見那陣陣水煙,愈來愈濃,在暖光下覆蓋了那抹纖細孤傲的白影,越離越遠,似有如無般,越來越模糊……

忽然,自湖上傳來一陣波動!

又聞,那波動帶來了極為飄渺的沙啞高歌,随煙飄揚——

“開花冰雪裏,豈是不知春?

清苦良自持,忘言養高潔。

十月霜風寒,山木俱摧折。

獨此冰玉姿,照影清溪月。

故人江海去,相隔萬重雲。

歲晚思無已,梅花可寄君。

何處尋春信?江南……路渺漫……

不作桃李态,山林別是春。

但令心似夷,何慮惹缁塵?

面墨已無情,豈但心如夷?

昨宵疏影橫,空山半窗月。

明潔衆所忌,難與群芳時。

懷貞歲華晚,只有……天地知……”

蒼茫遠山,回聲激蕩……

嘶啞歌聲,煙霧浮動,宛若撕心……

鏡湖碧波,雪影瑟瑟,哀痛盡顯……

聽着歌聲,劍兒受那蕭索聲色所染,不禁清淚滾落!

忽然轉身,只見蕭骐悄無聲息地站在身後!

清煙自湖上飄來,微風揚起紗幕,只見緞質玄衫,若隐若現,臨光而立,眉目如畫,面若白玉,束發如黛,颀長俊挺,氣質高雅,雍容大方。

但細一看去,此時的他,正如方才谷粼一般,唇色僵硬,面無表情,眼神空洞。

幾不可聞的一嘆,蕭骐凝眸望去,對着那鏡湖上飄渺白影微一皺眉,臨風聲揚,伴着微光,溫雅淡然,緩緩飄蕩,融入水煙,久久回蕩于鏡湖之上……

“韻兒,何苦啊……”

☆、幾同寒榻歸鳳闕

“東人遺北蠡,故園自流芳。

乾坤易陰陽,洞天乃福地。

何處覓佳境?杳有千百景。

箜篌聽鳳鳴,瑞臺九龍嘯。

壽石山傍水,銀葉凝如脂。

煙山飄渺中,鏡湖照青亭。

碧落染赤霞,琅琊自在天。

古槐繡華桐,泠蘆喚清淚。

天香孜國韻,芳菲掩明月。

宮商角徵羽,蕭瑟筝嫣然。

七音注鏡鑑,開合韻濁清。

五十複宮館,千百瑰寶閣。

文武湮泰岳,仙佛澄雲間……”

此詩名曰《北蠡天》,是百年餘前海州大才子陸淩潮所作,描寫的是蠡園百景,但每一景于側端看,又能喚出不同的景色。

陸淩潮當日偶得機緣,得入蠡園,見之百景則驚為天人,舉步作詩,頃刻成文。

走出詩篇,回到眼前,只見那厚重天幕已帶着無盡黑暗,籠罩了整個箜篌雙鳳嶺上的蠡園!

濃雲漸起,星輝隐沒,月如殘燭,北風呼嘯,山雨欲來……

箜篌雙鳳嶺,其實是兩座相鄰的懸崖峭壁。略高那座,懸崖似半截弓背,将高垂的古榕樹幹豎抱于懷,如同豎箜篌;略矮那座,懸崖卧斜細瘦,林樹枝葉各立似琴轸,若鳳首箜篌一般。

二者相對而立,如同兩座對奏的箜篌琴,故以此形而得名。

而蠡園少主居住的北簫苑建于箜篌雙鳳嶺最高的豎箜篌峰頂,主殿麒麟殿的殿頂是整個嶺上的至高點。

若是坐卧其上,蠡園千景萬景盡入眼簾!

細一看,其頂上确有一襲雪白衣袂迎風高揚,墨色長發随風飛動,素手撫着一管略帶斑駁的竹笛,低吟着陸淩潮那首《北蠡天》,聲色沙啞,随意至極,飄渺似幻。

四更天已過,日月交替伊始,方才一度金碧輝煌宛若天明的麒麟殿,此時燈燭已熄,無人走動,四周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烏發轉向,随之閉眸,側耳傾聽!

遠方鏡湖倒映天宮月色,無奈時隐時現,而湖岸旁槐樹林和蘆葦叢方向不斷傳來聲聲雁鳥高鳴……

雁啼音色柔美,清澈悠揚,毫無戾氣,卻似漂泊,湖海蒼茫,仿若挽歌,唱響寂寥……

再一轉眸,山水過後便是遼遠的東北方,其天空中早已烏雲密布,偶一懾人電龍,霹靂而下!

那是,古蒼嶺關。

微一側目,忽見玄色外袍揚起,輕輕被披于白衫人身上。

有一身穿內袍的俊郎,走到身旁,手執一壺酒,優雅坐下,抽出一條素色發帶,親昵地将她亂飛的長發束起。

“怎麽起來了?”

溫雅聲兒響起,在這暴雨将至的大風夜裏,讓人倍感暖意。

“聽到雁啼,有些難眠。”

沙啞聲兒淡淡回應,蕭骐一向淺眠,想必是她前腳一走,他便也跟着轉醒。

“此雁啼是蠡園難得的雨前一景,韻兒倒是有福了。”

束好她的發,他盤腿正坐,轉眸看着鏡湖上偶爾的雁影,任狂風吹動身上單薄的內袍。

大風在耳側呼嘯着,忽然異香傳來,不似槐花,也不似竹香,不似任何一種花木的香氣,此香帶着一股聞之難忘的水澤之氣。

“天香孜國韻,芳菲掩明月……雁啼和芳香,這是‘天香國韻’吧?”

聞着撲鼻而來的香氣,她也一同看着那翩翩雁影不時穿梭于鏡湖的一束束月光中,其鳴聲似彈弦柔美,其身形優雅怡然。

“不錯,正是天香國韻!鏡湖上紛飛的雁鳥,名為蠡天雁,其羽天生異香,展翅翺翔之時便濃香四溢,混着湖邊不敗的槐花香,幾個時辰間便能将整個鳳鈴上下熏染個變。它們世居于箜篌雙鳳嶺上的絲毛蘆葦叢,從不向南遷徙,也從不當日高飛,只有每每雷雨将至之時,才會在鏡湖上繞月翺翔,當空高鳴。

蠡天雁聲色清澈無比,如同擊玉,琵琶堪比,只道箜篌奏鳴。聲若芙蓉泣露,香似蘭之芳菲,世人一開始稱其為‘箜篌鳳鳴’,後自陸淩潮那《北蠡天》一出,又改為‘天香國韻’。”

“天香孜國韻,芳菲掩明月……陸淩潮并沒有誇大,此景此境,名副其實!”

香氣纏繞,她像貓般将手腳窩起來,微笑着,嘆息着,能享受到這般天下瑰寶般的奇景,便已是一份神的賜福……

“呵呵,韻兒對蠡園觀感如何?”

他暖笑着坐近,細心地擋在風口,擡手将她身上的玄袍拉攏,剛剛自紅龍吐信的折磨醒來,身子必仍是不适。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這昂貴的熊掌,享受過便已是不虛此生了……”

她狀似細聲呢喃,但他全然聽清了,稍稍皺眉,又探問道:“倘若是那清逸的景簾玉鄉呢?”

“谷氏家訓,得之不喜,失之不憂,寵辱不驚,去留無意……”她俏皮的露出半張臉,一只清澈的眸子對他眨了眨,“蕭骐,你道這盤魚,很好咽下麽?”

“君子遠庖廚,無傷也,仁術也……”他也低喃着,扭過頭去,表情僵硬。

聽他含糊以答,她不禁笑彎了眉,“好個仁術!聽聞蠡園先祖蠡海所著《無為經》中有一言,曰:‘念則呼之,見爾失之,釋于心之,無為道也’。蕭兄今兒能道出個‘仁術’,是要與令先祖崇尚的無為之道脫離了麽?”

“以百家九家之術,蜂出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這不也是谷氏所推崇的麽?論師輩,骐與韻兒一般,同乃清流傳人!”

他略帶怒氣的與她辯駁,僵硬的背影就像是一個在賭氣的孩子……

賭氣?!

那個北麒蕭骐?!

那個雍容一笑無可匹敵的齊王殿下?!

思及此,她不禁一愣,随即将臉湊上,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地端詳着眼前這位會變臉的尊貴王爺。

“……女兒家的怎能這般盯着人看?”他還是沒回過頭,但語氣已放軟。

啊……又回到那個溫雅雍容的齊王殿下了!

狂風中,他身上那清透見膚的薄衫不斷搖擺,兩個人方才都用過內力去克毒,此時的他必定也不會運氣溫暖自己。

她微微一笑,拉開身上的外袍一邊,一手抓着袍沿,将蕭骐略寒的身子也一起罩了進來。

他愣是一僵,瞪大了俊眸,回頭表情錯愕,“韻兒做什麽?”

“天冷,瓦冷,風冷,故而……我也冷!”她一如此前的他一般,笑得很無辜。

“……”他皺眉一嘆,伸出右手,自袍內将纖瘦的她環入懷中,擁得緊緊,左手拉攏袍口,“既然知道冷,為何還要上來讨苦吃!”

她收起竹笛,順從的伸出雙手擁住他的背,眯起眼睛,享受這份微寒中獨有的溫暖,暖入人心……

一句“北麒南麟”江湖笑稱,他自碧霄翺龍勢雷霆成了北麒,她自輕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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