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10)

裴持希,仍憂心忡忡的看着他。

棍兒也俯身蹲下,自侍從手中接過妹妹受傷的手,親自為她包紮,一見白玉無瑕的手臂上一抹鮮紅劍傷,鎖着眉頭,心疼不已。

卷起袖口,抽出随身的白绫,自懷裏掏出一瓶藥罐,一旁的裴持天幫忙拉開裴持希肩上的衣服,傷口血肉模糊,鮮血泉湧,盡管蕭碧并無武功,但睚眦白自有的凜然劍氣還是将傷口挑得皮開肉綻。

她看了一眼臉色煞白、渾身冷汗的裴持希,輕手輕腳地将青碧色藥粉灑在傷口上。

清透涼爽的藥粉為劇痛帶來緩解,裴持希冷汗稍止,包好傷口的镖兒上前掏出巾帕擦拭他面上的汗水和血水。

谷粼環顧了四周一眼,見床板完好,遂道:“師兄,把上吊眼擡上床吧!他身子骨不好,我先給他止血療傷,再送他回醫帳!”

裴持天颔首,輕手橫抱起弟弟,走進內帳,将其放置于床榻,将他上身的衣物解開,扶着弟弟,使之側躺。

谷粼傾身坐于床沿,自袖袋掏出幾根銀針,一針一針緩緩紮入裴持希的穴道,每一針入都引起裴持希一陣痙攣。

镖兒等也随之入內,見裴持希如此痛苦,淚水再次滾落。

蕭骐将镖兒擁入懷裏,輕撫的她的發,柔聲道:“丫頭,睚眦白何等利器?其劍氣帶寒,煞氣極重,裴軍醫自幼身染痼疾,受不住寒重劍傷,此乃常情!但韻兒在這裏,她可是裴軍醫的師姐,自幼與軍醫一塊長大,有什麽道理治不好軍醫呢?你該相信她的,莫再落淚,否則裴軍醫醒來,該如何內疚,如何心疼?”

此言一摞,除了谷粼,其他二人不免多看了蕭骐幾眼。

裴持天幽暗眸子裏在想什麽,誰也無法探知。

但應棍兒聞言暗忖,蕭骐話中到底為何?難道,是否在暗示镖兒,裴持希真的有可能成為蠡園女婿呢?

镖兒卻沒他二人心思百轉,抹抹眼淚,眼露堅強,走到床榻邊,傾身坐下,牽起裴持希的手緊緊握住,低埋着頭,口中呢喃着什麽。

谷粼見狀,苦笑的摸摸镖兒的腦袋,擡起一根銀針又紮入裴持希一穴……

外頭的蕭碧心中激憤,美眸盡是戾氣,瞪着躺在地上的睚眦白,大有解穴時辰一到就沖去撿起再砍上裴持希幾刀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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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一抹玄色突入視線,她擡眸見蕭骐不知何時已自內帳走出,英挺軒昂,立在身側。

他玉指一并,輕點蕭碧身上兩個穴位,她瞬時覺得喉口一松。

“碧兒,好久不見。”

蕭骐輕言,臉上依舊是一派暖陽笑容。

“王……王爺……”

蕭碧一見親人,頓時心頭一軟,想開口卻不知能說什麽。

她雖和蕭骐名為兄妹,但安王是外姓王,并非正統皇室血統,兩人并無血緣關系,何況蕭骐長在蠡園,遠離宮廷,王室中人想找他已是難如登天,莫說能有一點親情。

因此,說不準蕭骐會站在哪邊。

“邊關告急,戰事緊迫,碧兒為何不呆在陶谷,跑來軍營呢?”

他那聲色溫雅好聽,但聽在蕭碧耳裏卻恍恍惚惚,雖像在問候,但怎麽覺得帶了點責備之意?

她随即抹去心中這一想法,在蕭碧的印象裏,久居蠡園的蕭骐傳自應硯竹的君子品行,習無為道,既然說了,自是說一不二。

“碧兒……碧兒一個人在陶谷呆不下去了……持天去了好久也不傳信回來……他從來不這樣的……所以……所以……”

“所以便千裏尋夫,碧兒倒是好膽識,一點武功也不會便上了古蒼,也不怕被惡人逮去?!不過,陶谷中不是有侍女男仆麽,如何是你一個人呢?”

蕭骐走到她身後,言語間閑适悠然,伸手替她解開困住身子的粗繩,動作不緊不慢。

蕭碧聞言一滞,眼珠子一轉,又期期艾艾道:“谷裏是有仆人……可是都不是跟在碧兒身邊的那些人,他們笨手笨腳的……後來,碧兒等不到持天回來,就跟着镖隊上了古蒼……有幸在州府三郡遇到王大人……”

身後解繩的蕭骐依舊在解繩,但半天也沒解開,“是麽?哎,都怪本王沒用,不能早日結束戰事,讓世子早日還鄉。”

“不不不,這如何能怪之王爺呢?要怪就得怪銀豐那幫唯恐天下不亂之人。”

“本王多謝碧兒體諒!”叱的一聲,蕭骐索性不解了,以功力扯開粗繩,上前笑道:“不過,碧兒沒事吧?自江南到古蒼路途遙遠,身體無恙否?”

雙手一松,蕭碧一愣,收回雙臂,細細揉着,遂答道:“碧兒……碧兒自是安好……王爺何出此言?”

“碧兒不是身受紅龍吐信麽?”蕭骐說着,一臉無辜,但眸光熠熠。

蕭碧一臉尴尬,這原只有裴持天兄弟和谷粼知曉,但如今谷粼和蕭骐走得那麽近,他會知道也實屬正常,遂答道:“是呢……不過發作時間還未到呢!王爺切勿擔心。”

“碧兒首次中紅龍吐信是何時麽?”

蕭骐緩聲問着,依舊那副無辜表情,人誰無害。

蕭碧一頓,“約是……是七個月前吧,記得那是冬日。”

“哪方宵小這般嚣張,連堂堂王室郡主都敢下手!此事攸關皇室尊嚴,碧兒,告訴本王,是哪路人傷你?”

此言憤然,蕭碧立刻仰首,只見蕭骐眉頭深鎖,愁眉望着自己,憂愁之心顯然。

能得皇朝英才的蕭骐所關注,本應是人生一大幸事,但如今她卻結了舌,只能緩緩道:“是……碧兒也不知是哪路賊子,那夜裏攔住碧兒回府的轎辇,就……就這麽對碧兒下了毒!來無影去無蹤的,碧兒也不知如何得罪他們了……後來聽父王說,可能是早前來求親被碧兒所拒絕的人吧……”

蕭骐聽了,了然般點點頭,“也是,碧兒天生麗質難自棄,觊觎者甚衆,本王可以理解。然,中紅龍吐信者心髒必遭焚燒之苦,失去理智,無法自盡,疼上九九八十一天,每日盡處于無盡折磨中,歷經生死輪回之苦。就而碧兒沒有武功,算有千年人參,此時也該是纏綿病榻,又如何能過了八十一天後,如何能撐得四月病體獨上古蒼?”

蕭碧此刻完全聽明白蕭骐話中之意,他打從一開始就沒相信過自己身重紅龍吐信,方才軟語問話只不過想讓她不打自招!

蕭碧一向驕傲,自然受不住此辱,即使眼前問話的是當今人人歌功頌德的齊王殿下,也不能讓她将自己的傲氣壓下!

正想破罐破摔,直截了當坦白算了,突然見裴持天臉色陰郁的自後頭走出,對她視若無睹,轉身拾起睚眦白,翻手收劍入鞘。

見丈夫如此冷落自己,蕭碧心中一陣委屈,“持天……碧兒不是故意想傷持希的……”

“碧兒,你真不喜持希麽?”

一邊說着,裴持天卻沒有回頭看她,反而脫下身上黑色外袍,俯身撿着地上殘破的兵書書頁和信紙,親自收拾着淩亂的營帳。

“本郡……本郡沒有不……”

裴持天将一塊木椅扶起,擡到蕭骐面前,他微笑颔首,接受好意,撩袍坐下,軟聲問道:“碧兒在自家夫君面前都自稱宮號麽?安王叔倒是好家教。”

蕭碧一頓,“不是的,王爺誤會了!父王只是希望碧兒能夠立威!”

“好個‘立威’!”諷刺一笑,蕭骐自地上拾起一張書頁,遞給裴持天,忽而墨黑眸子又掃蕭碧,淩厲威嚴,使之一寒。

“古來陰陽殊性,男女異行,陽以剛為德,陰以柔為用,男以強為貴,女以弱為美。然,女有四行,德言容功,此四者,女子之大節而不可無者也。夫雲婦德,不必才明絕異也,清閑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此一婦德,碧兒守得倒好。”

此話一摞,聲兒爾雅,氣勢凜然,蕭碧不禁手心冒汗,頭皮發麻。

沒待蕭碧回話,蕭骐便揚聲朝帳外一喚,“黃嬷嬷在帳外麽?”

“老奴在。”

“進帳來。”

“是。”

一聲答應,一名華發宮婦立刻恭敬入帳,腳步無聲,垂首以待,極知宮禮。

此嬷嬷是宮中掌禮閣兩大嬷嬷之一,七日前由太後自宮中衆侍挑選而出,特地派來照顧蕭骐在駐軍中飲食起居的,蕭骐本不願接受,但顧及皇族威儀還是同意其留下。

蕭骐淡笑開口,“嬷嬷,碧郡主出閣之時,是哪位嬷嬷侍奉經書誡德?”

黃嬷嬷垂首謹言,“回王爺話,郡主出閣之時不願用宮中嬷嬷,安王爺派的是王府裏的兩位老嬷嬷來為郡主誦書講禮。”

“是麽?不過,黃嬷嬷任職宮中掌禮閣,當時是否在側?”

“回王爺話,老奴在的。”

蕭骐一聽,緩緩笑開,眼露滿意,“說說看,王府裏兩位嬷嬷都教了碧郡主什麽。”

宮中公主、郡主出閣必經誦書一禮,此禮共分三天,每天兩個時辰,蕭骐此問比不是讓她答出所有內容,而是……

姜還是老的辣,黃嬷嬷在宮中沉浮多年,察言觀色自然高人一等,悄看一眼邊上的碧郡主,她臉色極為蒼白,必是做了什麽壞事讓齊王爺給逮到了。

黃嬷嬷思慮一會兒,垂首又道:“所誦之書皆是皇室閨禮婦德之書,別無其他。但李嬷嬷當時說了一句話,老奴覺得有趣,便随心記下了。”

“哦?李嬷嬷說了什麽?”

蕭骐看了蕭碧一眼,後者聽了話後眼神閃爍,不時擡頭看着依舊收拾屋子的裴持天,略顯緊張。

“原話老奴記不全了,約是‘未能鳳儀,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

此言一畢,蕭碧白皙纖指緊緊交握,臉色慘白,咬着紅唇,轉眼裴持天已來到蕭骐身側,高深莫測的看着妻子,不發一語。

“好個未能鳳儀,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黃嬷嬷,傳本王令,将這兩嬷嬷幽閉皇宮,去舌去耳,将此十六字抄三百萬遍後推出午門,斬首示衆,用以‘立威’。”

就僅僅為了十六個字便殺二人?還以如此殘忍的方式?!

這真的是那君子品性的齊王爺麽?

簡直是地獄般的儈子手!

蕭碧不禁瞠目,但看蕭骐,他面無表情卻氣勢逼人,高貴雍容卻威嚴懾人,正直卓爾卻不容一二。

“得令,老奴告退。”

臨走前,黃嬷嬷又看了蕭碧一眼,沒有同情,反而慶幸。

這蕭碧郡主并非皇族,不過是異姓王之女,卻仗着什麽“皇京第一美人”的噱頭,天天在宮內宮外作威作福,老早有了裴世子這般好夫婿,居然還想着進宮作皇後!而在她僥幸入選秀女後,又對宮中衆人百般刁難,沒什麽人能逃過她的毒舌數落。

如今,這嚣張的蕭碧可終于落難了,俗話說,掉毛的鳳凰不如雞,擱淺的蛟龍不如蛇,何況她還不是鳳凰呢!

居然還掉到了向來說一不二、手段高明的齊王爺手上,下場自然好不了!

真叫人解氣!

老嬷嬷愉快的想着,嘴角上揚,快步退出營帳,心中急切,奔跑而去。

“碧兒可要為兩位嬷嬷說情?”

一臉謙謙暖笑,端坐椅上的蕭骐此刻一點也不像方才那随口一令便割舌耳斬人頭的閻羅。

蕭碧瑟縮一下,聰明如她已知今兒有蕭骐在此,自己此次是如何也避不開了。

“王爺,您知道麽?能嫁給持天,是碧兒此生最大的福分。”

微微一嘆,美人蕭碧,聲似流水,溫順動聽,婉轉悅耳,娓娓道來,如歌如唱。

裴持天和蕭骐聽得不由一楞,前者內心五味雜陳,後者卻若有所思。

蕭骐又問:“既是如此,為何去選後?你該知道這麽做,對裴世子傷害有多大。”

聞此蕭碧嘲諷一笑,正要開口,忽而看見裴持天身後已然站着毫無聲息的谷粼,她也是一臉高深難測的樣子看着自己,心中不忿,美眸再次滴出雙淚。

蕭碧起身站起,纖指直指裴持天和谷粼二人,聲淚俱下,“傷害?傷害?!王爺,你又知他們二人對碧兒的傷害有多大麽?!碧兒自稱‘本郡’不僅僅是為了父王‘立威’二字,而是想告訴裴持天,他既是心中無我,我心中自也無他!是他高攀我!是我委屈下嫁!是他負我!”

一聽此言,裴持天和谷粼臉色各異,或白或青,蕭骐也緩緩站起,看了一眼谷粼,緩聲又道:

“于是,你就聽信安王叔的話,裝病向裴世子讨要碧血鳳蘭?”

“是!父王一直以為我貪慕榮華富貴,一直以為我心有所屬,卻只能守着絕世邂逅的約定。他心中不舍,便為我出了此計!他說若對持天說我中了紅龍吐信,即可看他待我是否真心。而日後若真能得到碧血鳳蘭,其長生不老永葆容顏之效還能幫我留住持天的心。”

蕭碧淚眼一轉,盯着丈夫,笑得慘然,“裴持天裴世子,你知道麽?還記得第一次裝病那日,看着你着急的模樣,我心中感動得一度以為自己日後真能成為你的發妻,你的唯一,而不是一個代替品,一個複仇工具!”

“碧兒,莫再說了,為夫送你去休息。”

裴持天臉色微變,擡手就要拉過蕭碧,哪知被蕭碧大力甩開。

“為夫?只不過拜了天地而已,你我是夫妻麽?你我定下婚約已六年,試問你牽過我幾次?若不是我選後未成,你感到着急,否則真會娶我麽?”

蕭碧說得恍惚,笑得凄慘,眼神渙散。

“持天,你既是心中無我,為何又要定下我,為何又要這般傷我……其實,持希方才說的對,我根本就是一個妖婦,總貪着別人的丈夫做着美夢,寡廉鮮恥,不守婦道。貪了粼妹妹的裴持天,貪了臻瑾的陛下,之後還會貪誰我也不知道。但我卻知道一件事,從頭到尾沒有一個人愛過我,包括與我拜過天地之人……蕭碧二字,真是可笑……”

話音落下,衆人之間一層薄紙被悄然捅破,氣氛極為尴尬。

谷粼側身低埋着頭,難辨神色,蕭骐瞥了一眼谷粼轉而看着帳外日光,而裴持天臉色最不好,與蕭碧對視着,眼神痛苦掙紮。

半響過後,裴持天先嘆了一口氣,“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便再相不瞞。娶你,确是為了複仇一事。”

“大哥……什麽仇……”虛弱的聲音響起,衆人看去,床榻上的裴持希已經醒來,棍兒扶着他緩緩坐起。

裴持天看着弟弟,皺眉又是一嘆,他最不願的就是讓單純的弟弟知道此事,也不知他幾時醒來的,此前的話又聽去多少。

“大哥……到底什麽事……”裴持希見兄長不答,神情半惱,粗喘着氣,扯裂傷口又帶來一陣陣痛楚。

“持希,你先躺下。此事說來話長,以後再說。”裴持天說着,上前便帶弟弟回醫帳休息,哪知蕭碧突然伸手拉住他。

“為何逃避?事已至此,你還想瞞着誰?”她臉上滿是譏諷,環顧帳內衆人一眼,又道:“你一開始想瞞着我,但我跟了你那麽久,根本不用查,猜也猜到了!後來你又想瞞着粼妹妹,但她那麽聰明,後頭又有幽冥殿替她撐腰,你手上半個情報網都聽她的,她哪能不知道!現在,你又想瞞着持希?!裴持天枉你聰明一世,紙包不住火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懂麽?”

裴持希一聽,轉頭看向谷粼,怒道:“兩面人,那老妖婆又在胡說八道什麽!”

谷粼一臉無奈,默默走到床沿,牽起裴持希的手,正要運氣助他療傷,卻被蕭骐一把搶過。

此刻的蕭骐也沒了以往的笑容,無言示意镖兒為裴持希蓋上被子,拉過他的手腕診斷一會兒,便反握住輸入真氣。

谷粼只能一嘆,皺眉看着裴持希,一字一字緩緩道出:“當年陶谷被滅,乃安王所為。”

裴持希一聽,傻了眼,愣是難以反應,轉頭看着兄長,美眸空洞,臉色青白,腦袋裏嗡嗡作響。

裴持天見之,心中一陣愧疚猛然襲來,“持希,莫要動氣,為兄并非有意要瞞。”

“不是有意?咳咳,那你又是如何個無意法?!”裴持希怒極,轉眸環看眼前這群人,心中不禁一陣自嘲,這件事他們全知道了,只剩他!

身旁的蕭骐雖若無其事地為他運功療傷,但此刻還能若無其事,他便是早就已知真相。想想也是,他是蠡園少主,還是當今齊王,世上本就沒什麽事能瞞過他的耳目。

床前的谷粼一臉為難,面露無奈,早已不是她此前泰山崩于前依舊安泰的表情,看樣子她也是老早就知道,只不過事情因蕭碧的出現提早敗露在他面前。

最後看着被蕭碧拉着的兄長,他的表情最為精彩,忽而虧欠,忽而難過,忽而無謂,忽而失落,沒甩開蕭碧的手,眼神直盯着弟弟,仿佛想說什麽卻終是無言。

裴持希一陣搜腸刮肚,卻發現幾乎沒什麽詞能夠形容兄長此刻神情。

或是因為陶谷被滅之事給他造成了極大陰影,裴持天本就愛藏心緒,其後更加難測心思,作為弟弟對其性格自是了解甚深。

但,能夠了解不代表能夠接受!

“咳,大哥,你現在到底在幹嘛?委曲求全?認賊作父?”

此話出口,裴持天頓時一陣啞然,不知從何以答。

“大哥,兩面人,咳,也許我是笨了一點,不如你們聰明……咳,但我也有眼睛,也有顆腦袋,也有顆心……”裴持希忽而一頓,失血泛白的臉上漲紅起來,喘着氣又言:“同時我還是個男人……有什麽道理,咳咳咳,你們能擔,我卻擔不起!!!”

裴持天和谷粼兩人一聽,面面相觑,前者欠然一笑,只能開口,“持希,是兄長對不住你。你若要聽,為兄說便是。”

說着,他自懷裏掏出一束以絨布裹着的草葉,遞給裴持希,後者接過後打開慢慢端看着,內有兩種藥草。

一種葉如野葛,赤莖,光而厚,葉圓有尖如杏葉,而尖厚似柿葉,三葉為一枝,葉生節間,皆相對而展;另一種體被有柔毛,邊緣羽狀深裂或淺裂,表面棕黃色或灰黃色,有細密的網紋,略尖的一端有點頭種臍。

裴持希看清後不禁訝道:“這是西南益州鈎吻和草原天仙子?!”

裴持天點頭,“不錯,正是鈎吻和天仙子,你精通醫術,自然知道此二者中和之後會是何種毒物。”

“鈎吻俗稱斷腸草,本已是劇毒,誤食速死!而天仙子全株有毒,雖不能速死,但痙攣麻痹之效也是百毒難及!”裴持希看着手中兩株毒草,細細琢磨着,“二者加上毒芹、馬錢子二味毒物,最後是金剛石的粉末調和,若成制成,便是毒厄血!”

“正是毒厄血!”裴持天上前接過兩株毒草,轉身舉至蕭碧面前,“毒厄血這般毒物,若少了金剛石粉末後便是見血封喉的劇毒,要是多了一味金剛石粉末,就是一種罕見的慢性毒,只需服用十日,針石無用。而毒厄血所以珍貴,不在于鈎吻等草藥,而在于金剛石之難得,因此,世人大多只知毒厄血是封喉劇毒,不知其還有慢性致死之效。”

蕭碧皺眉看着眼前的毒草,道:“那又如何?你父母是中鳳淩霄死的,又不是因毒厄血而死。”

“然也,他們的死因自然不是毒厄血,但幾年前就有一人是因為服用了半個月毒厄血而死。”

“誰?”

裴持天沒應,轉眸看向床榻上替弟弟運功的蕭骐。

蕭骐回首,沒看向裴持天,倒看着一臉疑惑茫然的蕭碧,凜然肅穆。

“此事本乃蕭氏皇族之謎,但此時本王已不得不說。父皇病薨的年月并非永昌十年,而是永昌十二年,是以皇兄登基後一直未改國號。但父皇之死并非頑疾,而是慢性毒厄血所致。然金剛石難得至極,皇朝中幾乎沒有,皆是自海外運送求購。稍加思慮便可知,當時唯一能夠拿到大量金剛石的就只有一人,就是司任兩航總督的楚央,也就是現在的安王,蕭央。”

蕭碧聞言,真正的傻了眼,難以接受蕭骐話中的事實!

一直以來,她隐隐知道裴持天和父親有仇,而且此仇必定不小,才能叫裴持天潛藏心中,甚至賠上一生幸福。

但,任她如何猜想,也沒想過自己慈愛非常的父親居然會弑君?!

腦中空白,蕭碧失力跌坐到地上,華服長裙染上裴持希尚未幹涸的鮮血,裴持天指尖一動,但終是沒伸出手。

“王爺……這安王企圖謀朝篡位和陶谷被滅有何幹系?”裴持希開口又問,顯然沒把蕭碧的慘然放在眼裏。

“持希,你兩歲之時,娘離開陶谷,走了整整兩年,直到你四歲的時候才回來,還記得麽?”蕭骐沒開口,裴持天先接了話頭。

裴持希想了想,似乎有一點印象,遂點了點頭,雖然印象模糊,倒還記得自己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常常賴着爹要找娘,哭得死去活來,還常常病發。

蕭骐俊眸看着裴持希,但眼光遙遠,深邃難明,暖聲道:“永昌十年七月初二,宮中鳴暮鼓敲喪鐘,将父皇殡天之訊告之天下。翌日,十歲的皇兄就在嫏嬛皇姐和臻相的輔佐下登了基,而初一當夜,力挽狂瀾的便是星夜趕至宮中的陶谷醫仙,而也正是醫仙續了父皇兩年的性命。”

“這麽說,娘能救下毒發的先皇,必是發現了先皇體內之毒厄血?!”

蕭骐輕輕點頭,見裴持希已不再咳嗽,便一個深呼吸後收氣止功,“裴軍醫猜的不錯,确是陶谷醫仙發覺了毒厄血。因而不料卻被安王發現,引至其日後勾結銀豐金狼,于永昌二十三年秘密入谷,殺人滅口。”

“金狼?!又關他什麽事?!”

谷粼見蕭骐放手,擔心他的內力對于裴持希過強,又拉過裴的手腕,細細診斷着,一旁的蕭骐又解釋道:“金剛石價值不菲,安王一人能夠無聲無息取得絕無可能。當時幫助他的共有兩人,一個是掌管戶部和內府的臻修,另一個便是握有銀豐木都臺州河道海道統治權的金狼兆庫爾!

臻修和臻儀皆非臻氏族人,舉世皆知。然而臻儀才華風流,智謀無雙,十八歲便拜為皇朝丞相,而臻修雖名為其兄,然見之不甘,受安王引誘後利欲熏心,反抗家主其妻臻寧,為得官位,如送女入宮等卑劣行徑從未斷絕。

而金狼之所以會相助,不外乎只有兩個目的:謀害父皇為的是擾亂皇朝朝綱,誅殺賢臣谷卿;以修羅宿煞陣滅陶谷為的是破壞皇朝武林秩序,奪取名劍睚眦白。”

裴持希聽完,手握成拳,重力一錘床板,大罵道:“可惡!此三者歹毒至極!簡直是毒蛇禽獸!”

“對!禽獸不如!”一旁棍兒聽完,憤慨至極,不禁也補上一句。

谷粼轉眸看着地上的蕭碧,想想她也是無辜可憐之人,安王的錯卻報應在了她身上。

“碧姐姐,粼早對你說過了。癡心妄想,辜負師兄,你必定會後悔。為何你總聽不進去呢?”

“粼妹妹,我又何嘗不苦……女子之幸便是得遇良人,但奈何蕭碧我遇人不淑,識人不清,連父親所做都不知一二。得此報應,自是怨不得天地……”

蕭碧說着,痛哭起來,“持天,難道你從一開始就利用我打探消息?!”

裴持天轉眸看着地上的蕭碧,微微閉眼,袖中大掌緊緊握拳,泛着青筋。

“是。我原就不喜出谷,但由于建立情報網所需因而不得不上京領受世子爵位。哪知卻讓我在安王府中發現了安王就是兇手的蛛絲馬跡。”

“那麽,當年的一場邂逅,也不過一場騙局?”美人垂淚,凄凄然疼人心肺,奈何良人卻無所動搖。

“……莫再問了,回陶谷去吧!或者……你願意的話,也可回京!”

說着,裴持天已不欲多言,上前抱起重傷的裴持希,帶上镖兒,轉身快步離開營帳,往醫帳而去。

蕭碧見狀,苦澀難當,起身沖出營帳,裴家人沒有回頭,倒是帳外衆兵将見之,莫不愕然相觑。

而已然羞愧得說不出話的蕭碧,顧不得其他,只能對着那離去背影恸哭不已……

那日,于皇朝駐兵大營之天際,久久萦繞着那位終是哭倒中郎将營帳前的美人蕭碧一曲如泣如訴,如怨如慕的短歌:

“魂斷飛花,魄似落絮,咫尺天涯,非君不予,百年離首,妾心結磐……”

☆、聞人鳳華

月色朦胧,黑幕籠罩,皇銀兩方陣營在平靜中顯出幾分緊張,雖不至于風聲鶴唳,但也可言草木皆兵。

前些天齊王雖退了銀豐白虎的六千先行軍,但後方金狼十幾萬大軍卻未傷分毫,依舊虎視眈眈的盤踞在古蒼峰下,前頭就是讓人望而卻步的虎韬卧龍陣。

這一戰,誠然成敗分說,優劣左右,還未見分曉。

是夜,皇朝齊王王帳燈火通明,齊王與世子裴持天于酉時召入皇朝各将領,欲共商大計。

但,話說共商,實則,不商?

座上的蕭骐倒是正坐,但默不作聲的翻看着邊防周策,一旁的裴持天臉色亦不好,擡起一手支着腦袋,閉目養神,各将領面面相觑,對兩位主事者的反應,皆摸不着頭腦。甚至有人見狀,默默擔心,難道是蕭裴二人想不出制那修羅惡陣之法。

世子心潮難平,衆人可以理解。前日碧郡主入軍營尋夫的事早被傳遍古蒼每個角落,但她哭倒在中郎将前的韻事更是成了人人熱衷的聊物。兩天下來,她原本美名廣播的聲譽受到極大沖擊,這不,今日那碧美人黯然家去了。郡主雖沒,但脾氣驕縱,有妻如此,世子恐怕有的受了!思及此,衆人不免多憐憫的看了裴持天幾眼。

至于上座的齊王蕭骐,他一向奉行不顯山不顯水的作風,旁人是左右也猜不透他心思,于是也懶得去揣測他此時不語背後的深意,要說錯什麽,難保不死在那森嚴禁令下。

于是,大帳內的氣氛更是黑雲密布,安靜非常。

因醫治傷者而姍姍來遲的谷粼進帳後,見到便是這般境況,生氣全無。她瞄了一眼蕭骐身旁空出的一把椅子,挑眉整整衣擺,若無其事地落座。

衆人見谷粼進來,幾位近來交好的大将連忙對她使使眼色,要她開開口,解解圍。

自蕭骐破銀豐軍之後曝露北麒身份,谷粼射下銀豐大将一舉使得她南麟的身份也跟着暴露出來。如今,“‘北麒南麟’這對獨步中原武林的高手一同壓陣古蒼”的消息在大軍中沸沸揚揚宣揚開來,這一消息使得皇朝軍的士氣再度大震。

再加上其和陶谷世子裴持天、陶谷神醫裴持希出自同一師門的關系,腹中那兵法軍陣的經緯已是萬衆難出其一,又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自其入營後救回無數兵将的性命,更是加倍受人仰慕。

這些天來幾名原本不服氣她入帳商計的将領自當日一戰白虎後,一改原來的疏離态度,天天拿着兵法武略乃至武功秘籍往她帳裏鑽,欲讓她指點一二。她品性向來不藏私,将所領悟之理一一教導于人,于是與衆人交情漸深。然,她性偏清然,不勝其擾之下,無奈躲進齊王王帳內,只有那裏,有蕭骐這頒下《十七禁律五十四斬》的恐怖王爺壓着,一切才回歸于平靜。

接到衆人求救的目光,她瞥了蕭裴二人,不免失笑,從善如流,率先開口:

“粼接到王爺訊,意今夜酉時定下破虎韬卧龍陣之法,特放下幾名傷患匆匆趕來,然不知王爺有他要議?”

蕭骐聞言,很給面子的将視線轉出手中周策,對她擺出一臉暖笑,“本王如何有他議?待軍醫來耳!”

“哦?谷某為遲來失禮,向衆位致歉!”說着,谷粼抱拳對衆将施以一禮,又對座上的蕭骐笑道,“既是如此,粼已至軍帳,何不開始議事呢?”

蕭骐合上周策,優雅的後靠至椅背,暖聲言道:“汝之衆将,酉時入帳,然時逾一刻,就無何人願獻一計?”

衆将聞言,一愣,一臉窘迫。姚倩陪着仍是一身囚服的鐵鷹坐在席位末座,後者一臉病容,傷勢未好,但雙眼放光,筆直地看着蕭骐,眼神裏充滿佩服。

這位王爺果然深谙兵法,須知驕兵必敗!

看來,這幫剛剛尚未從幾日前小勝的将領們今日不免要挨一頓訓了!

“咱皇朝營裏這幫大老爺們這些天過得很是泰安呀?不思練兵,不圖進取,酒倒是沒少喝啊!”溫雅聲兒說着,俊眸撇着幾位臉帶紅暈的将軍,看來他們過來前就已經在自己營中喝過一巡,“十七禁律中有一言,言語喧嘩,不遵禁訓,此謂亂軍。如今看來,本王這王帳中今夜要落下的人頭,不少呢……”

“末将知罪……”

衆人聞言,原本帶着酒紅的臉色立刻刷白了,立刻齊身起座,單膝跪下請罪!

這時,裴持天睜開疲倦的眼睛,向帳外忽隐忽現的樹影瞥了兩眼,回頭卻對上了谷粼無奈的眼神,于是淡淡開了口:“哎……那日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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