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13)

頭看向高臺處已然揚起一方帥旗,遂一同搖動手中黃白令旗,轉眼間,偃月陣已然開始變陣。

中路軍随着鐵勁桑搖旗手的指示,自防守轉為進攻,高舉刀槍,終是顯露出那極強戰力,包藏兇險。又見蕭骐與裴持天戰罷,帶領偃月陣應棍兒和姚倩的兩路側翼包操,帶中路軍至陣中,于偃月陣中左中右突立起三座大石,三塊大石凜然用血刻着“天”、“地”、“人”三字。

策逾輝馬高高躍起立在人字石上,蕭骐高舉黃色令旗,揚聲道:

“三才偃月!”

烈日當空,黃沙滿布,人馬嘶喊,空中卻是迷幻的聲音不斷。

惶惶然間,銀豐人仿佛見到了自己多年來最最思念的事物……

仿佛見到了母親臨行前那最可口的一碗面條,仿佛見到了那日黃昏時戀人相伴的笑靥,仿佛見到了家門口那一方綠油油的田野,仿佛見到了家鄉溫柔流長的溪澗,仿佛見到了最愛的林子裏那偶啼的雀鳥……

突地身上一痛!

雖然聽見了自己“啊”的一聲大叫,雖然看見了自己雙臂被人斬斷了,雖然看見了自己腹部中了一槍,但見到了如此美景,聽到了如此美聲,雙臂又算得了什麽……

算得了什麽……

一時間,古蒼戰場上終上演了一場最為慘烈的血戰,刀光劍影,血流成河!

皇朝軍後方憑借厚實的月輪實施抵擋,被包圍的銀豐軍早已迷失在幻陣之中,尚有清明的将領心知已進了圈套,但卻為時已晚。

這一刻,皇朝軍終于将半月前流在虎韬卧龍陣的血百倍還給了銀豐!

在三才幻陣中,銀豐人沒了雄壯,空留悲切,嘶吼聲、慘叫聲、呼喊聲不斷,殘肢斷臂落在血河裏……

此刻雖是未時,日過偏西,但皇朝三才偃月大陣中已是硝煙彌漫,天昏地暗,古蒼戰場俨然成了一座修羅地獄。

剎那間,天地震撼,神鬼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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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時三刻,應棍兒策馬而至三才天字大石上,見狀舉槍高聲一呼:

“伏地獸将與翔天獸将已俘,汝等還不投降!”

銀豐軍隊失了首,方才貿然的沖出虎韬卧龍陣也沒了屏障,只能看着自己的攻擊圈越來越小,死的弟兄越來越多,心中一頓凄然。

正想投降之時,那晴朗之聲自虎韬卧龍陣響起:

“何人敢降,以軍法論處!”

說着,一名米袍黃衫的男子策一白馬,出了虎韬卧龍陣,馬術精湛,身形颀長,氣質上佳,舉止優雅,卻看不清面容。

男子看着對面的谷粼,抿嘴一笑,揚聲道:

“好個清世劍鳳鳥朝儀,好個陶谷術三才偃月,青出于藍勝于藍。谷卿有靈,定然慶幸有汝般傳人!”

其聲清朗悠揚,如胡笳曲一般,一字一字遠傳而來,傳入谷粼耳裏。

無波無瀾,無驚去嘆,谷粼平靜地笑看着對面的東非修,緩聲道:

“得雲龍大将親臨,谷粼這鳳鳥朝儀也不過班門弄斧。但盼大将交出禍首金狼,休兵止戰,勿在荼毒生靈。”

谷粼之聲也随風揚去,沙啞而平靜,清越而透亮,響徹天際。

“非也非也,得見皇朝南麟神采,東非修幸也。不過,金狼大将乃我國王族人,本座身受王令必要護他周全。今汝若要帶他走,還是得先将東某拿下。”

那晴朗之聲又傳來,從容不迫,內含笑意。

但見那雲龍大将昂然立于大陣之前,獨一人,獨一馬,卻如山岳般高巍,壓住了所有銀豐軍士不安,讓人覺得只要這個人在,即便是槍林彈雨也無可懼。

又見他看了遠處的蕭骐一眼,舉起一枚金色虎符,光芒四溢,如神将一般,當空一嘯道:

“所有銀豐子弟聽令,全軍向西南撤退,虎韬卧龍變陣。”

忽然間,偃月陣中銀豐軍全軍開始撤退,被破的虎韬卧龍陣也開始有了變化。

裴持天等人見狀,不明就裏,不敢窮追,遂下令整軍,回守瞭望臺。

而蕭骐,卻默默看着已然遠去的東非修,愣了片刻,也随着裴持天,下令整軍,全速奔往守瞭望臺。

申時,兩軍皆退到東西兩方,蕭骐登上鐵勁桑和谷粼所在的中路高臺,裴持天回到了右路的瞭望臺,紛紛朝虎韬卧龍陣方向遠望而去。

那虎陣上空黑煙雖去,但烏雲籠罩,雲層螺旋,乎大雨之勢,天上金日被遮蓋,“轟隆”一聲,披下一陣雷電!

大風呼嘯而來,水汽凝聚其上,銀黃色煙霧揚起,如鳳凰火焰一般燃燒于天際。

裴持天見狀,渾身一震,握住猶在滴血的睚眦白,心口一陣痛揪。

另一頭的谷粼霎時間也忘了言語,瞠目看着巨幅的大陣,一陣撕心裂肺,不由得顫音呢喃一句:

“修……修羅宿煞……”

一旁的蕭骐從無親見此陣法,突聞谷粼呢喃,心頭也是一突,雙手緊握拳頭,嘴角微抿。

皇朝高臺上一片寂然,任誰都不敢先說出聲。

半響,蕭骐看了一眼坐卧在後塌上的鐵勁桑一眼,眉頭深鎖,轉眸對待命的應棍兒,冷聲道:

“傳本王令,退軍。”

《德宇本紀》卷二十三《古蒼之戰》:

皇朝歷德宇三年五月廿日巳時,皇朝軍先以鴛鴦鶴翼陣對抗銀豐軍虎韬星陣,大破其陣。

午時,銀豐大将金狼兆庫爾陣前謀殺大将白虎泷洌,将其屍首吊于瞭望樓上,其罪名“通敵叛國”。

午時三刻,皇朝軍以三才偃月陣大滅銀豐主路軍,俘銀豐伏地、翔天二獸将,滅軍共計三十七萬,己方傷亡不過十萬。

申時一刻,銀豐軍最高将領雲龍大将東非修至古蒼,布下天下殺陣修羅宿煞陣,漫天灑下至毒鳳淩霄。

皇朝歷德宇三年五月廿日,皇朝軍在三才偃月大勝後,兩軍又重回對峙之勢。

☆、鐵翎元帥鐵勁桑

五月廿日,夜,二更天。

經過白日裏的大戰,皇朝五十萬病史的巨幅帳營一片燈火通明,光如日照。

食帳內廚子們為戰士們烹饪,任他們吃喝笑鬧,醫帳裏軍醫們醫治着重傷的戰士,與他們談論今日戰事,甚至練兵場上還有些沒打夠架的士兵們成群結隊的,在練靶子前在相互讨教招式……

當所有人都在為皇朝的勝利歡呼時,但齊王王帳內,卻是一片死寂。

方桌前,上座是并未脫去一身染血重甲的蕭骐,他閉着墨色俊眸,嘴角微抿,手中的驚雷翺龍劍仍未回鞘,煞氣濃烈。

右側坐着也是一身血甲的裴持天,随後是一衆皇親武官,由應氏兄弟為首,依次下列;谷粼沒來,左側便列着一衆朝廷武将,姚倩手握一把閃着寒光的銀槍坐在蕭骐邊上,其後是鄧繕等大将,共二十有六位。

雖然三才偃月贏得小勝,但座上衆人并未有開顏之心,久久不語。

“啪”的一聲,許徽憋着半天氣,說不出話來,實在忍不住便重拍了一下桌子。

衆将聞聲一愣,相視一眼,心中了然,又回到閉嘴不語的悶氣中。

蕭骐倒是睜開了眼睛,俊眸看看方桌地形圖上那巨大的修羅宿煞陣,又看看身側的帥旗,眉頭微皺,依舊不語。

“少主……不,王爺!”

突然,一聲圓潤的聲音響起,镖兒一路小跑氣喘籲籲的來到醫帳前,一雙圓眼看着蕭骐和姚倩,表情急切。

姚倩趕忙起身問話,“如何?”

衆将一見,認出她是裴軍醫身邊的小姑娘,神情也變得極為緊張。

小丫頭此刻已是臉色發白,可憐兮兮的泛起淚眼,雙手握着小拳頭,抓着帳簾,一聲哭腔,言道:

“谷軍醫已經被裴持希招過去帥帳內會診了……王爺,姚将軍,鐵帥剛剛醒來,要你們過去……”

蕭骐等人聞言,心中一寒,立刻起身,急忙由镖兒領了去帥帳。其他将領也趕忙起身跟了去,但很快就被甩遠了。

一到帥帳前,見十數名侍從進出帳內外,來來回回間神情匆忙,端出的臉盆裏滿是血水,扯出的布條也被血染紅,觸目驚心,衆人不禁止步。

姚倩一陣揪心,輕握镖兒的手臂,顫聲問道:

“應姑娘,我師……我師傅他就這般留了一個多時辰的血?!就沒停過?!”

镖兒看着姚倩煞白的臉,緊咬嘴角,閉眼生生的點點頭。

姚倩一看,一個踉跄後退!

後頭衆将見了也不禁白了臉!

原來白日大戰時,金狼射的那箭确是射中了鐵勁桑的胸口,所幸谷粼悄悄随軍,以渾厚內力封了鐵勁桑的經脈暫時止血,保住軍心。

哪知回營後,鐵勁桑解了經脈大穴便流血不止,失了意識。

一個時辰前,待裴持希拔出箭頭後才發現上面塗了銀豐獨有的栖蛇之毒,這般毒雖非斃命之毒,卻會通過創口溶入血脈,皮肉血脈難以閉合,使得中毒者流血不止。鐵帥雖矯健不減當年,但确也有些年歲,因此對毒物的抵禦力減弱,更何況是這種外邦的歹毒。

姚倩心口一疼,發顫的問道:“難道那栖蛇毒就無破解之法麽?”

镖兒緊緊揪着前襟,輕聲言道:“裴持希剛剛說,世上之物皆是那相生相克,連鳳淩霄都有解藥,更何況是那區區栖蛇……”

姚倩一聽,立時急了,“那為何還不給師傅服解藥?配不到麽?”

镖兒也慌了,眼淚眼看就要流了下來,“可是他和谷軍醫研究以後發現就算有蠡園解百毒的郁蠡丹,可是……鐵帥的心脈早在高臺上被金狼的箭給震碎了。郁蠡丹只能解毒,世上并無任何妙藥能重接人心脈,再加上鐵帥年事已高……恐怕……恐怕……”

姚倩霎時雙眼泛紅,再顧不得其他,飛奔進帥帳內,立時由內向外湧出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還有些栖蛇毒特有的腥膻味!

她慢慢走近內帳,三重泛黃的紗幔後,幾乎沒什麽裝飾,一張舊床,一張老桌,一地書冊,床幔邊上烤了半舊的火爐,只有那架上的寶劍亮利如新。

這就是一代名将鐵勁桑的床,沒有華麗的雕玉,沒有華美的床被,梨花木床榻上鋪着厚厚被褥,鐵勁桑便躺在上面,夏日炎炎身上卻還覆着厚厚的棉被。

上午還是氣勢如虎、威滿天下的高偉武将,此時已是瘦弱不堪,半百的頭發已是全白,厚棉被将他的身子全給掩埋,獨勝下那張毫無血色的臉頰。

姚倩走過去,見到塌邊坐着的裴持希和谷粼,床上還坐着偶爾因傷咳嗽幾聲的鐵鷹。

一向性情清淡的谷粼此時卻皺着眉,手探到棉被裏,搭着鐵勁桑脈門,一刻也不敢移開。鐵勁桑身上依舊流着血,由鐵鷹将手探入鐵勁桑胸口壓住血脈,以減少血液流失,一旁的裴持希不時掀開厚被子,和鐵鷹一同換去繃帶。

三人不停地談論着什麽,說得很快,姚倩聽不懂。

她默默地走上前,身後蕭骐他們也跟了上來。

鐵鷹見人來了,便俯首在鐵勁桑耳邊,輕聲說了句,“父帥,倩兒他們來了!”

鐵勁桑聽聞,睜開眼睛,緩緩側過頭來,他本就不胖的身子骨半月前在虎韬卧龍中受了傷,還為見全好,如今又挨了金狼一箭,已近瘦骨嶙峋。

“倩兒……”鐵勁桑見着一身戰袍趕來的姚倩,消瘦臉龐不禁露出一臉笑容,如父般慈愛。

“師傅!”姚倩應聲,在不高的床前跪坐而下,本想握住鐵勁桑的手,但因其傷勢故不敢亂動,便伏在他臉側,紅了眼睛卻極力忍住眼淚。

鐵勁桑見狀,左手被谷粼所診,遂擡起右手,慈愛的摸着姚倩的發頂,“師……師傅沒事,別哭……你自小吃了那麽多苦都不曾哭一回……師傅還好好在這兒呢……你紅這眼睛作甚……”

“不哭不哭,倩兒不哭!”姚倩拉下鐵勁桑的手,緊緊握在手裏,“只要師傅好好的,倩兒就不哭!”

“哎……傻姑娘……”轉眸,鐵勁桑看見蕭骐立于姚倩身後,“王爺……”

蕭骐聽聞,快步上前,撩開床幔,溫雅一笑,“鐵帥。”

鐵勁桑看着他,皺眉懊惱,挫敗言道:“王爺,鐵某無用……有負你的重托……差點壞了你的陣法……多虧了谷軍醫随軍……否……否則那後果……”

“鐵帥這是何話,您怎會有負于本王?想在那高臺之上,您站至最後一刻,保住了我軍士氣,這可是最頂頂的要事。戰前失将之事,銀豐失得起,我蕭骐可失不起。故而,您要趕緊養好身子,好再與子弟們去打那銀豐鞑子!”

蕭骐那雍雅聲色,說得極緩,猶如一陣春風般暖入鐵勁桑的心。

“王爺……”鐵勁桑說着說着,眼眶便紅了,“皇朝有您這般寬厚仁德的皇子相扶,幸焉幸焉哪……咳咳咳……”

“父帥!”

“師傅!”

鐵勁桑一時間說快了,不禁咳了起來,兩側的鐵鷹和姚倩一驚正要擋他說話,沒想卻被他大掌攔下。

“裴世子……你且過來……”

裴持天聞聲走來,立在蕭骐邊抱拳一禮,“元帥!”

抿嘴一笑,略帶蒼涼,鐵勁桑抽出姚倩握着的手,緩緩從枕下掏出一塊泛黃的錦帛,遞給裴持天。

“裴世子,鐵某蒙幸,多年前曾得你母親救得這條爛命……然,當日你父母死在那修羅宿煞陣下,鐵某身在邊關卻無緣得救……此恩此情,鐵某無以為報,心自有愧……故而多年來不斷搜羅有關修羅宿煞陣的書冊史料,閑暇之時多有研究,終是有些心得……但願,有助于汝等此番破陣……”

“元帥……”

裴持天趕忙接過錦帛,緩緩打開一看,裏間字句字字珠玑,雖無破解之法,但倒是把修羅宿煞陣的優劣勝敗所在說得精辟之極,無一番細讀慢品是沒有這般了解的。

瞬間不由自主心頭一陣感動流過,裴持天便屈膝跪下,雙手抱拳,昂然一禮,“多謝元帥!裴持天幸得賞識,我等定然不負所望,大破修羅宿煞陣!”

身後将領們見狀也紛紛跪下,齊聲和道:“我等定不負元帥所望!”

“好……好好好……我皇朝有此男兒漢,何愁大計不成,何愁戰前不勝……好啊……咳咳咳……”

鐵勁桑說着,又是一番重咳,把脈的谷粼終是擡起臉,轉眸對着跪着的裴持天以眼色示意,要他帶走将領們。

裴持天微一點頭,又對鐵勁桑一禮後起身言道:“元帥好生休養,末将們先下去研究應對之策。”

鐵勁桑咳得說不出話,淡笑着一揮手,裴持天便帶着衆人悄悄出了帥帳。

這時,裴持希掀開厚被,發現傷口鮮血又開始湧出,趕忙在他胸口針了一針,和鐵鷹二人快手快腳的給他換了一塊繃帶。

“王爺……鐵某不才……有事相求……”待得裴持天領着諸将出帳後,鐵勁桑又伸手探向立于上方的蕭骐。

姚倩見狀便側身讓開,蕭骐忙傾身坐卧在床沿,伸出手握住鐵勁桑,那雙滿布厚繭的武将之手此刻即使是在厚被中也還是略略冷着。

“鐵帥但說,本王聽着。”

鐵勁桑看着眼前這張雍雅俊秀的面容,思如潮湧,“還記得當年您十七曾奉命随軍相助鐵某……第一戰便以七星踏月陣大破那銀豐金狼的五星陣法……那時鐵某便知您不凡……如今您終于長成一個真正的男兒郎……終于長成一個能守住這皇朝大地的能臣幹将了……鐵某……鐵某替皇朝感到萬幸……替先帝爺高興……”

“鐵帥言重了!保家衛國有您,骐年幼才疏,圖思遠荒,志不在朝野。但尚有待您大好後,在兵法術數上多多指點與我,骐唯願候在蠡園,與您守望,共守這幽幽古蒼城。”

蕭骐微微一笑,眼眸帶暖。

“呵呵,咳咳咳……夫君子者,蓋上善若水,蓋虛懷若谷,蓋寧靜致遠,蓋淡泊明志也……應園主教得好啊……”鐵勁桑聽了不禁也笑開,然後掙紮的要左起身,鐵鷹趕忙扶他起來,裴持希微一皺眉,又在其肩上針上一針。

“當今陛下雖聖明賢德,然手下能臣卻也不多,臻相已故去,鐵某時日恐也無多……文武幾喪後,這泱泱皇朝,該怎麽走下去……咳咳咳……王爺,這便是鐵某求您的第一件事……”鐵勁桑看着蕭骐,雖面無血色,但目光灼灼。

“……鐵帥請說。”蕭骐一頓,心中大約知道鐵勁桑之意。

“鐵某無才……養得鐵鷹一子,雖勇猛有餘,卻也莽撞有餘,此番還闖下如此大禍,沒有立斬已是王爺厚德了……咳咳咳……又教得姚倩這一徒兒,雖武藝超群,仁心聰慧,然智謀卻歷練不足,因妒惱而縱鐵鷹犯下此禍,同罪矣……若日後再不思長進,其雖可堪先鋒之勇,卻不得任之帥位……望您他日若遇上能人大才,便薦給陛下吧……事關皇朝大業,自不必顧慮鐵某,王爺且記下……咳咳咳……”

身體虛弱的鐵勁桑毫無顧忌地說了話,表情極為坦蕩,看都不看身旁的兒子徒弟一眼,而鐵鷹和姚倩聽了,內心湧起陣陣慚愧。

“本王記下了。”

蕭骐依舊一臉暖笑,眸子裏閃動流光,雙手緊握鐵勁桑,心中卻一頓激賞。

世人皆知,鐵勁桑将兒子和徒弟帶到邊關,便只是為了提拔他們,好繼任帥位。熟不知,他竟是如此想法,且付諸實行。将二人帶在身邊,只為考驗,而非提拔,只為歷練,而非擢升!

這般任人唯賢,為國不為親的做法,古來又有多少名人國士做得到?!

鐵勁桑滿意一笑,又道:“咳咳咳……第二件事……是鐵某的私事……但垂暮難起,心有餘力不足,便只能托與王爺……”

“鐵帥請講!”

鐵勁桑轉眸各看了身旁鐵鷹和姚倩一眼,慈愛地笑了,“鐵某與亡妻膝下,只有鐵鷹這一子……這小子雖有幸得了倩兒的心,多年前私下飲酒時,偷偷與姚尚書訂下了倩兒這兒媳……但如今鐵鷹已是待死之身,顧拖不得人家姑娘家終生……今日,王爺主天,鐵某主地,破了這段父命媒妁罷……”

“師傅,倩兒不依!”姚倩一聽,臉色更白,跪在床前,淚眼朦胧,“師傅,倩兒是心甘情願跟着鷹哥的!就算鷹哥他日離倩兒而去,倩兒也不會再嫁他人!倩兒一輩子當師傅的徒弟,也要做師傅一輩子的兒媳!望師父成全!”

床上的鐵鷹聽了本想勸阻,不想頓時啞然失聲,無言可對,只能看看行将就木的老父,看看跪在地上淚如雨下的未婚妻,心跳大如擂鼓,幾乎撞破胸腔,彷彿被硬生生地刨挖出髒器,他劇痛地閉緊雙眼,幾乎無法呼息。

“倩兒……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你莫!”鐵勁桑看着姚倩半響,剛剛開口就被蕭骐擡手止住了,遂不解的看着他。

“鐵帥,這段情緣,他二人走來不易,毀人姻緣之事,骐自然不造這孽。況且,鐵将軍如何是非死不可,姚将軍又如何是非寡不可呢?人誰無過,功過相抵了便是……”

蕭骐倒是依舊一副雍雅從容的笑容,此刻卻略加了一點神秘。

鐵勁桑癡癡看着,許久剎那間想到了什麽,看明白了什麽,不禁老淚縱橫,“咳咳咳……王爺……鐵某……鐵某替鐵氏列祖列宗向您……”

輕輕按住鐵勁桑的手,蕭骐靜靜搖了搖頭,雍雅笑道:“天機,不可洩露。”

鐵勁桑遂閉上眼睛,臉上一番感恩戴德的淌着淚花,臉色終有些回暖。雖然旁人聽得懵懂,但把脈的谷粼斜睨了坐在身前那老愛賣弄神秘的蕭骐一眼,卻也抿嘴,微微笑開。

裴持希一嘆,出帳取了一小杯參茶進來,小心翼翼的喂進鐵勁桑嘴裏。

久久地,鐵勁桑終于平靜下來,又看着蕭骐言道:“王……王爺……咳咳咳,鐵某恬臉……尚還有一事相求……”

“鐵帥請将。”

蕭骐擡手,上下輕撫着鐵勁桑心口,為剛剛喝過參茶的他順氣。

鐵勁桑轉頭看着為自己醫治的裴持希和谷粼,忽而眼神放遠,緩緩開口:

“約是三十年前了吧……我剛滿十七,不過個無名小卒,而當時雁酋王也尚未繼位,正逢呼卡親王鼎盛之勢……呼卡親王雖不識武功,卻極善用兵……那日又使了一計調虎移山,逼得孔非将軍帶領着我軍主力沖了出去,而銀豐卻在山坳處以弓箭夾攻我所在的軍隊後部……整整五萬兵馬啊,就像靶子一般給銀豐弓箭手練手……咳咳咳……

我一怒之下,心裏只想着無論如何都要殺了呼卡……咳咳……搶過一名已死将軍的戰馬,躍上山坳,一刀斬了呼卡的腦袋,但身上還是中了二十幾箭……雖被将士們救了,但當時的軍醫都已束手無策……當時的我年輕氣盛,不願就這麽死在塌上,就偷偷出了醫帳,上了馬,任由馬兒帶我一路狂奔……咳咳,而當我再醒過來時,自己已在暖被裏,就看見當時人稱陶谷醫仙的明落霞卧在我枕邊,沉睡不醒……”

裴持希一聽見“明落霞”,不免驚訝,沒想到鐵勁桑在垂危之時,竟會想到母親。

鐵勁桑看着給自己施針的裴持希,幾不可聞地一嘆,略顯蒼涼,又緩緩笑開,“當時,明姑娘不過及笄之齡,就這麽閉着眼躺在我身旁,面無血色,沉沉睡着,毫無防備……卻也着實把剛醒來的我吓得不輕,還以為自己欺負了良家婦女,臉色都青白了……”

衆人一聽也不免跟着笑了,尤是谷粼和裴持希兩人,他們心知醫者父母心的明落霞一向這麽對待病患,早已見怪不怪,心中倒是多可憐一些被吓到的病患。

“沒多久,明姑娘就醒了,與我解釋一番才知馬兒被把我帶入了一片無名幽林,誤打誤撞遇到了出谷采藥的她……咳咳,說着她立刻就掏出匕首,眼也不眨就往手腕一劃,湊到我嘴邊,要我飲她的血……那下子,我是真真被她吓着了,身上一痛就厥了過去……

此後,每天醒來後,都可以發現嘴裏彌漫了厚重的血腥味……那竟都是她的血……她将自己的血混合碧血鳳蘭的葉子,一連喂了我整一個半月……咳咳咳……明姑娘,她那是拿自己的命來救我這将死之人哪……咳咳……我……咳咳咳……我……咳咳咳……”

鐵勁桑不斷咳着,轉頭欲吐,谷粼快手掏出巾帕,按在他嘴邊,只見他重咳了一聲又吐了一口血,繼而不斷重喘。

“父帥,您先歇會兒,有話咱明兒說,可好?”鐵鷹見狀,心中一急,作勢就要将鐵勁桑放平在床上,卻又被鐵勁桑大手按住。

“鷹兒,讓為父說完吧。再不說,怕是沒機會了……咳咳……”

鐵勁桑一臉平靜地看着裴持希和谷粼,悠遠淺笑,就像是從二人身上看見了什麽似地,言道:“裴世子多像嘯烽兄,裴軍醫這面容雖偏向了明姑娘,反而是谷軍醫這脾性倒多随了明姑娘一點……咳咳咳……王爺……第三件事,成與不成,鐵某只能賴您了……”

“鐵帥說這什麽話?您一開口,骐哪有不赴湯蹈火之理,但說無妨。”蕭骐看着鐵勁桑,臉上那抹雍雅笑容,謙爾親和。

鐵勁桑慈愛的看着裴谷二人,心中也是一番難舍,“裴家人只留下了這一對兄弟和谷軍醫這麽個徒兒,雖然他們個個不凡,但……咳咳,他們此後之事,鐵某怕是再顧不及,還望蠡園能與陶谷守望相助,莫再讓他們三人茕茕過活……”

蕭骐一聽,正顏相對,似是起誓一般道:“此事自然。陶谷,骐早已放在心上。”

裴持希一聽,也是一臉嚴肅的看了看蕭骐,轉而看向把脈的谷粼,她低垂眼眸,但嘴角是揚起的,頓時胸口略略針紮。

突然,手背一軟,裴持希擡頭,發現鐵勁桑帶冷的手握住了自己,笑道:

“裴軍醫,你長兄裴世子沉穩明晰,處事謹慎,國士無雙,堪當皇朝大任……你師姐谷軍醫文武脫俗,智謀超群,明慧謙和,千萬人難出其一……咳咳咳……只有你,怕是明姑娘最放心不下的,咳咳咳……你雖有一身好醫術,但品性桀骜,實則純然待人,日後還望能淡然處世,莫急莫躁……咳……”

裴持希聞言,心頭一暖又是一痛,仿佛見到父親一般,緊緊握住他的手,“鐵帥放心,裴持希記住了。”

“如此甚好……”鐵勁桑滿意而笑,虛弱地點點頭,轉頭看着鐵鷹道,“鷹兒,扶我卧下吧……”

“是!”

鐵鷹緩緩扶着鐵勁桑卧下,幾個人依舊守在床前,不曾離去。稍待,鐵勁桑因為失血過多感到一陣頭昏便又睡了過去。

突然,谷粼診脈的手一頓,緩緩抽回自己身側,裴持希見了擡起了頭,兩人相視一眼,心中已明。

谷粼又看了鐵勁桑沉睡的臉,便緩緩站了起來,蕭骐也随之起身,将床沿讓給姚倩坐下。

姚倩轉頭,一滴淚水滑下,輕聲問道:“谷軍醫,難道……難道真的……”

谷粼眉頭深鎖,心中極為不忍,扶手彈去姚倩臉頰的淚珠,露出苦笑:“相信镖兒方才已經告訴你了,鐵帥的心脈已震碎,因此五髒六腑受毒影響開始潰爛,郁蠡丹早已讓他服下可依舊無用。鐵帥已是這般年紀,多年傷病纏身卻拖着不治,如今一湧而上……為今之計,只能以丸藥為鐵帥續命,但只怕……哎,這兩日你們得空就多陪陪鐵帥吧……”

姚倩一聽,雙手發顫,淚水終是流了下來,轉身抱着鐵勁桑的手,埋着秀容,默默啜泣着。

一旁的鐵鷹也忍痛的閉眼,腦海翻騰,風欲靜而樹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悔不當初,胸口絞痛得無以複交……

此後,每隔一個時辰左右,鐵勁桑都會痛醒一回,鐵鷹和姚倩二人時刻不敢離開。而鐵勁桑每每醒來時都要握住鐵鷹的手,雖不說什麽話,但不舍獨子之意顯而易見。

而谷粼和裴持希輪日夜流候在床榻邊,時而為他施針止痛,時而為他親自烹煮藥劑以補充體力。

蕭骐也是一有空就帶了一打書冊留在帥帳內,也不說話,就坐在那裏,鐵勁桑入眠的時候他看書冊,鐵勁桑醒的時候就伴着鐵鷹姚倩與老人家說說體己話。

裴持天有時把自己困在營帳中苦思對付修羅宿煞陣之法,有時也常常拿着破陣的書籍,帶上幾名鐵勁桑親信的将軍過去守夜,一群人笑鬧一會兒就在鐵勁桑塌邊席地而睡。

但谷粼的估算并沒有錯誤,兩天兩夜後,鐵勁桑還是去了。

彌留之際,他忽然一笑,說道:“明姑娘?呵呵,你如何來了……雖沒趕上見你最後一面……如今……你竟……親自來了……”

而後,鐵勁桑直直朝床頂伸出消瘦的手,卻只見他浮空用力一握,突然“嗙”的一聲掉落床板,雙目已然緊閉。

病床上,瘦骨嶙峋的鐵勁桑已安然閉目,嘴角含笑,入眠一般。

“父帥!”

鐵鷹流着淚在床前跪下,緊緊握着鐵勁桑冰冷的手,愣愣看着父親消瘦的臉頰,腦子裏不斷回響着記憶的片斷,那不斷戰抖的肩膀仿佛在凝聚他身上所埋藏的巨大痛苦。

“師傅……”

姚倩失神地上前,一同跪下,轉眸看着鐵鷹,慢慢摟住他,卻也無法抑制的嘤嘤啜泣着。

“元帥!”

“元帥……”

帥帳內外跪倒了一片,此時即使是有淚不輕彈的兒郎們也不禁淚流滿面,有的甚至放聲大哭,一時間整座皇朝大營哭聲不斷,哀恸震天。

《德宇本紀》卷二十三《古蒼之戰》:

皇朝歷德宇三年五月廿四日,小滿剛過,一代名帥鐵翎将軍鐵勁桑傷重不治,在軍中亡故,其身先士卒,行若明鏡,功高不朽,一生坦蕩,乃兵家之典範。

五月廿五日,德宇惠帝蕭裕得此訊,淚垂朝堂,追封鐵勁桑為武陵王,谥號忠勇,以禮改葬,入地甯峰修甯祠,與始帝五名将同受香火,又下诏,皇朝舉國取消所有喜慶之事,着舉朝上下為其服喪十日。

五月廿六日,皇帝一诏,百裏加急送至古蒼。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

大戰在即,形勢緊迫,着齊王蕭骐為兵馬大元帥,接武陵王鐵勁桑帥位,領帥印,着罪将鐵鷹将位暫複,望戴罪立功,全軍四品以上将領皆擢升一級,全軍上下賜軍糧五百萬石,望諸将早日大破敵陣,雪我國恥,以報武陵王未竟之仇,以園武陵王百年之願。

☆、及時且行樂

駿馬輕叱,一道黃玄相間的輝芒劃過古蒼山岳,追風逐雲般的速度在山嶺間穿行。

“籲!逾輝停下。”

玄色衫袖輕輕勒住馬缰,棕色駿馬前肢定在地上,轉眼間一人一駒已悄立在蒼田嶺峰上。

俊眸輕垂,眼角微揚,果不出所料,這裏居高臨下,樹木濃密,且離銀豐陣營極近,是最适合觀察修羅宿煞陣的地方。

修羅宿煞陣是建立在當日的虎韬卧龍陣之上,陣幅卻比之巨大,陣法卻比之詭谲,陣術卻也比之兇惡,只見其所在之處無不烏雲籠罩,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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