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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遠就被一個女人撞在了地上,她瘋瘋癫癫地直喊救命——等我想起身追她,就聽見耳邊一個輕功高手從夜空裏燈籠繩上掠過的聲兒,那樣飄忽,只帶着眼前的光兒晃了晃,不懂得的人還以為只是風吹過!
我自問未必打得過他,怕他瞧見我,就一直仆在地上沒敢起來。直到人都走遠了,我才摸索過去了,我聽見他拿匕首割斷了那瘋婦的救命聲兒,我就一直躲在暗角裏,他一直不肯走,隔得遠我也聽不見他在做什麽?我怕他發現我,就一直和他耗着,沒想到你就來了。”
魏冉想起自己看見的情形,仔細同桑香道:“我看見他好像在那屍體上找什麽東西,不知是什麽寶貝呢,竟然要人命!”
桑香想起魏冉剛才一而再地輕薄她,甚至連有人死了還不忘對她動手動腳,不由冷笑道:
“哪裏是什麽寶貝,興許是春宮圖呢!”
魏冉被她揶揄了非但沒臉紅,反而愈發喜滋滋地起身,在房裏點亮了幾根紅燭,照得像洞房花燭紅帳子般,他翻出懷裏的《李氏高麗春宮圖》,坐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桑香聽見他翻書頁還有倒吸氣的聲兒,猜到他興許正在看新買的下流玩意呢,不由紅了臉罵道:“魏冉你要看髒東西給我滾遠些!”
魏冉卻啧啧道:“桑香你眼瞎了真可惜,這畫得可真好呀,我跟你說說這一幅,紅梅枝畔、水仙花底,這個女子伏在矮欄上,那男子跨坐在她碧色大褶裙下,雖然看不見這娘們受用不受用,可是好東西就該美在懷想中,你說是不是桑香?”
桑香曉得他要是無賴起來,跟他計較就沒完沒了,只好掀了帳子,上了床躺着,背朝着魏冉,冷冷道:
“總之你敢靠近我半步,我就把你狗腿給一寸一寸打折了!保管你那賤骨頭都是碎得四分五裂的!”
魏冉雖然真怕桑香說到做到,但她只說不能爬上床,沒說不能念春宮圖呀,魏冉抹着唾沫又翻了幾頁,興致更濃道:
“這頁更好,幕天席地的,老松柏粗枝上,桃花枝都開了,這男的枕着手臂躺着,另一只手拽着了那女的裙角,看來是要留她呢,誰說要真刀真槍的,這畫妙在意境呀!一般人還不識貨哩,幸好這冊子落在我慧眼識珠的魏冉手上!”
桑香曉得她除非割了他的舌頭,否則他一定會說到盡興為止,但幸而這魏冉雖然下流,但下流中還通一點風/月中的道理,也不知是從何處修來的。
魏冉愈看興致愈濃,最後居然拍腿叫好起來,快活道:“這幅更妙啊,畫裏一男一女的纏抱在通廊子底下,女的大紫裙子褪得老低,可惜被那男的遮住了,全靠這兩個的眼神,一個回頭一個擡頭,勾搭得厲害呢!最妙還有廊外月洞門那偷看的小厮,那副癡醉的模樣,就可想見這當中多麽的風/月無邊了。”
魏冉說得大聲,好像故意要啓蒙桑香來着,誰料到帳子底已傳來她緩而輕的呼吸聲,她竟睡着了!半點也不體諒他念得口水都幹了!魏冉氣得牙癢癢的,最後也沒法子,只好也松了衣裳睡在了地上,睡前還不忘喃喃道:“幸好這天字房地上鋪了毯子,不然可要凍死大爺哩!大爺可還沒成親呢,怎麽能被凍死呢?”
帳子底桑香聽見魏冉這沒完沒了的動靜,也忍不住嘴角一勾,但卻不敢再理會他,漸漸也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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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免費閱讀 19桑香春夢
春夢裏,一更落雪,一更落梅。
梅畔底下的席上,桑香依偎在他的懷底,他身上很重的熏香,好像要逼退梅香,他的素色扇子替她遮住日頭時,透紙的光暈紋絡像雪花冰片,桑香心底很喜悅、很想說出口,可是她擡頭看見他唇角淡然的笑意,又怕他揶揄她,于是默默地藏住了心事,可還是忍不住一意地凝視他——他的眉彎像是遠山悠遠,他的眼睛像是繁星熠熠。桑香忽而覺得忍耐不住,就蜻蜓點水一般湊到他的腮上輕輕親了口,像是珍寶失而複得的滋味,她隐隐意識到自己在做夢,可是既然是在夢裏,她就更可以肆意自私地延續所有和他的情感……不知是她盼望了?失落了?還是悠遠了?迷惘了?夢裏的那個男人竟朝她淡笑,忽而輕輕低下頭吃她唇上的胭脂——這一剎桑香的心底無限地完滿,仿佛落梅落雪都香徹入骨了,她的手緊緊地握住了他腰上镂空金紋鑲透明白玉的帶鈎,她很想對他做些什麽——像是春宮冊子裏才有的事情,心上癢得愈發難耐,可是哪來的春宮冊子?
桑香忽而一醒,透過帳子的天光已大亮,她聽見魏冉在地上的呼吸,才曉得自己完全是做了個夢,而且還是個不得了的春夢,夢裏肆無忌憚的溫柔缱绻,令她一霎醒時仍忍不住靜靜回味……她有些害羞,都怪魏冉這個家夥給她念春宮圖念得繪聲繪色的!想到這桑香抄起雲紋錦枕就朝帳子外正酣睡的魏冉砸了去!
魏冉哎呦一聲醒了過來,懵懵懂懂地看見一個錦枕滾在地上,不由惱道:
“桑香你大清早地幹嘛拿枕頭打我!”
桑香冷冷推脫道:
“你說夢話吵着我了!”
“我哪有說夢話?不過也難說……昨晚看了那麽別致的好東西。”魏冉自問自答,興致盎然地誕皮笑道:“桑香,我是不是在夢裏對你說了什麽不中聽的?”
“你不做夢的時候也說不出什麽中聽的來!”桑香冷冷應完他,就穿了鞋下了床,魏冉從地上站起身來,才發現一夜睡得骨頭疼,他一邊揉搓着肩一邊開了門,朝樓下小二要熱水,又是格外招搖地大喊道:
“小二你燒水來咧,我老婆起床要洗臉哩!”
桑香已經漸漸習慣魏冉開口老婆閉口老婆,跟他較真也沒用,她略摸索着理弄了衣襟,又摸到了鏡臺前的梳子,坐下空對着銅鏡一下一下梳着頭發時,忽而覺得萬分的熟悉,好像夢裏那個男人也曾經共她如此,桑香覺得難過。她連他叫什麽都記不來,更不曉得他在哪裏。他離她離得比天涯海角還遙遠,她只能在突如其來的夢裏偶然見他一次。而夢醒來,他卻如消散的光華一下沉寂了,桑香愈想愈發難受,但小臉卻繃得緊緊的,好像害怕自己會忽然哭泣一樣。
進屋的魏冉看見銅鏡底桑香的臉色那樣難看,不由擔心道:
“老婆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不會着涼了吧?是不是頭疼?”
魏冉喋喋不休地坐在了桑香旁邊,伸手探摸她的臉頰。桑香沉浸在沒有出路的傷心裏,已沒有心思對付魏冉,由着他喃喃自語“沒多熱呀”,接着他索性連額頭湊過來,在她額頭上碰了碰,兩個人幾乎臉貼臉地,雙唇相對間,不過寸餘,可是魏冉卻頭一回沒有什麽下流想法,只是着急道:
“真沒發熱呀,桑香你別吓我!你臉色怎麽慘白慘白的!”
桑香感覺到魏冉碰過來時肌膚溫軟,不由一惱,推開他道:“你湊那麽近做什麽!”
魏冉沒防備,差點被桑香推到地上,他趔趄着站穩了,又大呼小叫道:“桑香你這娘們,大清早地抽什麽瘋?”
桑香不應他話,這時小二又送熱水來了,桑香起身要自個兒過去接水,魏冉還是老老實實地替她把金盆端了過來,又軟聲軟語道:
“好啦好啦,這些端水粗活怎麽能讓老婆幹呢!”
說着他又替她往盆裏浸濕了帕子,擰幹了熱水,這才遞到了桑香的手上,道:“我曉得你不喜歡我給擦,喏,你自己擦行了罷?”
桑香實在沒有氣力同他鬥嘴,拭淨了臉,這才同他好言好語道:
“魏冉你還是去買把劍罷,讓我教你些基本功,總比赤手空拳地去應試好些,你不會以為劍宗招弟子是兒戲罷?”
魏冉聽桑香這樣關心他,不由又笑嘻嘻道:“我什麽都聽老婆的!不過老婆你有一點說錯了,劍宗招弟子兒戲不兒戲我不敢擔保,但我可聽說好些流言蜚語!”
“外頭又傳什麽呢?”桑香淡然。
魏冉煞有介事道:“小道消息說這回來了成百上千個要考劍宗的,可新弟子名額只有五個,這不讓人搶得打破頭麽?我聽說就有人玩起貓膩來,三千兩黃金一個名額呢!不過我就覺得奇怪了,我有三千兩黃金,幾輩子都夠吃了,還學什麽劍呀,我可是最怕吃苦了!”
桑香不管魏冉的胸無大志,沉吟道:
“這次劍宗都有誰負責招募新弟子?”
“聽說有劍宗的二掌教楚江天,還有劍宗的大少爺楚鳳鳴,聽說做了道人的三掌教也會回來,難說就是楚鳳瑜專程去請的那個神經兮兮的老頭,他在馬車裏還給我算了一卦。”
桑香聽着魏冉眉飛色舞的得意聲調,曉得他又要吹牛,含笑問他道:
“什麽卦?”
魏冉愈發揚眉帶笑道:
“震卦!金鐘一日高懸起啥啥的,好像還當空一響天下知!總之就是我說會成為天下第一的劍客!”
“連幾句話都記不清楚,還想一鳴驚人、天下第一麽?”桑香笑吟吟地揶揄,魏冉卻厚着臉皮道:“管它哩,咱倆去吃早飯罷,順便買劍回來,等我劍法大成時,誰還管我話說得清楚不清楚?”
“你倒很懂得功成名就的道理,可你曉得人若登上了頂峰,難免是要高處不勝寒的,捕風捉影不過是每日都要淋的髒水,無中生有更是稀松平常。若天下人都說你的劍技是偷學的、劍品是下流的,你白白流了那許多汗水,可德和藝都雙馨不了,你該如何是好?”
桑香深邃得令魏冉覺得迷惑,但他最擅長用一瓢清水的純淨與無暇,去化解這所有世事的無常與繁複,他微微一笑道:
“這有何難?我管天下人說什麽,我只要繼續流汗練劍就夠了,這世上沒有人會嫌棄一個執着的傻子。”
桑香聽了不由一笑道:“是沒人會嫌棄移山的愚公,等你做到了誰都可以做到卻不是誰都可以堅持的事情,天下人一定都會敬仰你。”
“那桑香你也會敬仰我麽?”魏冉又開始羅嗦了,桑香不說話,只淡笑着把帕子浸進水裏洗幹淨了,魏冉伸了手就奪去了她用過的帕子,往臉上蹭幹淨了還樂滋滋道:“我就喜歡你用過的東西。”
桑香起了身,道:“你說了這麽會話不餓麽?”
說着桑香已摸索着出門去了,魏冉忙上前去牽着她的手,兩人一齊下了樓。
鳳鳥鎮,打鐵鋪,火熱光四溢,冬日赤膊的漢子汗水揚灑,呼呼的燒火聲,震震的打鐵聲,此起彼伏的,還有鋪首高懸一排的挂劍,外頭冷風裏頭熱風的交織,當當碰撞的清脆鳴響,像是在擊樂一般。
魏冉不懂得分出哪柄劍是好的、哪柄劍是壞的,就讓桑香幫他挑。桑香擡了手,拿手指一柄一柄地輕撫過那些鋒芒畢露的長劍,每一把都是上品!劍宗缥缈峰下的打鐵鋪倒是手藝不俗!桑香細細地摩裟冰冷的劍鋒、撫劍刃而上、停留……落在魏冉眼底,她那撫劍的樣子倒像是撫弄情人的肌膚一樣,令他心旌搖動,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半晌,桑香耐心地将這上百柄懸劍都體察遍了才停了手,對魏冉道:
“從右數起第二十三柄,你問問鐵匠多少錢?”
魏冉依次數去,從黑鐵吊勾上取下那柄劍,漆黑劍身,毫無光采,不由嘟囔道:
“桑香你果然是瞎了眼了,你給我挑的這柄哪裏是劍,簡直就是塊大黑炭!”
“你不信我?那你還讓我挑做什麽?”桑香冷了聲兒,魏冉只好服軟,捧着劍朝正熱辣辣打鐵的匠人道:
“打鐵的,我手上這柄劍多少錢?”
鐵匠看也不看,只回絕道:“這柄劍是楚大少爺定下的,千金不賣!”
“嘿!一塊破炭頭居然還千金不賣,那個楚大少爺一定比桑香你還瞎眼哩!”魏冉不知好歹地怪叫起來,桑香冷笑道:“你懂什麽!那是玄鐵做的,所以才沒光沒亮的!”
“桑香你怎麽曉得是玄鐵做的?你又看不見!”魏冉可不願被桑香瞧不起,死不投降地犟嘴,桑香淡淡道:
“不是看見的,是聽見的。剛才風吹起來時,這柄玄鐵劍的劍刃輕而易舉地割斷了我鬓邊揚起的頭發絲兒,如果劍刃再偏點,我的耳朵估計也被輕輕地割下來了……你說這把不是寶劍,還有哪把才是呢?”
魏冉無言以對,打鐵的鐵匠倒肯應她話道:“姑娘倒是識貨的!我這裏還有別的劍,你挑中了,我給你個好價錢!”
桑香卻淡淡道:
“既然想做天下第一,那當然該用最好的劍!魏冉,我們把這劍帶走罷,我都替你的劍想好名字了,如高峰之墜石,如長空之新月,你時勢冉冉時,該佩新月劍!”
魏冉聽了桑香話裏兆頭極好,也不管那鐵匠願不願意,丢下一錠銀子,半搶半買地握着那劍就要走,那鐵匠也不攔他,只道:
“你們盡管拿去好了,只是在這缥缈峰得罪了楚鳳鳴,要是死無全屍可別怪匠人我沒好心提醒過你們!”
“我才不怕他哩!”魏冉笑嘻嘻地一手牽着桑香美人兒,一手握着新月劍,跑鳳鳥鎮大街上大搖大擺地遛達去了。
可他萬沒想到這世上冤家多路窄!可不正迎面碰着騎高頭大馬來鐵匠鋪取劍的楚鳳鳴嗎?
楚鳳鳴是何等眼利之人,瞧見了魏冉手上的新月劍,不由冷眼掃來,居高臨下道:
“這位小哥手上握的,可是在下拿千年玄鐵訂做的寶劍?”
全文免費閱讀 20四式殺人
此時清早日頭漸漸暖熱,被魏冉牽着在街上漫步的桑香,微微仰起臉曬得正舒坦,沒想到被不識相的楚鳳鳴給攪了興頭,不由冷了臉。魏冉看桑香不高興了,他也不高興了,站定了斜睨高頭大馬上楚鳳鳴逆光的臉,這個大少爺長得可比楚鳳瑜兇多了!眉鋒唇角都像刀,好像随時都要出鞘殺人一般,不是善茬的面相。
機敏過人的魏冉将手上新月劍塞到了桑香的手上,誕皮笑道:
“這位少爺你說這劍是你的就是你的呀?你叫它它應你嗎?”
在缥缈峰甚至放眼江湖,還沒有哪個人敢和劍宗大少爺楚鳳鳴這麽說話!楚鳳鳴容色更冷,道:
“這位小哥是沒見過世面,還是活膩了?”
“呦,這位少爺又是怎麽說話哩!我還沒跟我老婆洞房哩,怎麽就活膩了?還有你哪只眼看見我沒見過世面了?我沒見過世面能挑上什麽千年玄鐵鑄的新月劍麽?”
魏冉若是和楚鳳鳴平平相對,肯定能天花亂墜地噴他一臉唾末星子!
楚鳳鳴曉得是撞上無賴了,他唇角微微一笑,右手上緩緩拔開了鎏金鑄劍宗飛鷹銅紋的佩劍,長劍出刃如虹光絢彩刺眼。傳說缥缈峰劍法神秘莫測,可将劍客苦心孤詣的劍意融入劍器,境界愈高,光芒愈奪目!魏冉今日算是見識了,甚至連瞎眼的桑香也察覺到那冷冽拂面的劍氣,她的手指不禁緊緊握住了新月劍。
一言不合,楚鳳鳴就将劍指在了魏冉的頸上,但凡他劍花一刺,就能讓魏冉血濺五步!魏冉膚上細密地發抖,但還是死不肯讓步,如一只花羽橫豎的鬥雞一般,仰着頭瞪着楚鳳鳴,忽而揮着雙手大喊道:“堂堂劍宗大少爺要殺一個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啦!大夥快來看呀!這就是劍宗的弟子啊!橫行霸道欺壓良民呀!”
連桑香都要被魏冉的無恥汗顏了,但她還是忍不住嘴角一勾,小人果然是得志的,魏冉可不就是那如假包換的真小人麽?可是桑香的笑意沒停留多久,暴戾的楚大少爺已經居高臨下劈劍斬來,那方向力道,雖然不會砍斷魏冉的脖子,但必定能将他的狗腿削斷一條!
桑香這才曉得這楚鳳鳴果然不是心慈手軟之輩!她連忙用力拉着唾末橫飛的魏冉展身避到一邊,劈劍落了空的楚鳳鳴不由微微眯起了眼,一式飛身下馬,如惡狼搏兔般持劍緩步逼了過來。
魏冉看楚鳳鳴這烈烈飛袂的架勢,知道自個兒真的是觸怒了一個馬蜂窩,可還是忍不住叫喊道:
“你!你!別過來呀!狗急還會跳牆哩!我們可不是好惹的!我們是你們家五少爺請來的!你跟楚鳳瑜是親兄弟罷?你看在你弟弟的面子上,哎呀呀,楚大爺!一家人不打不相識,何必動怒呢!”
楚鳳鳴不曾聽見楚鳳瑜的名字還好,一聽見臉色更冷,江湖中人誰不曉得楚鳳瑜的天資卻遠在他之上,一個庶婢生的劍宗五少爺反倒要淩駕于他這個嫡長少爺之上!
楚鳳鳴心頭早憋了火!魏冉哪知道自己撞上了刀口,只瞧見楚鳳鳴反手一劍就要怒劈來。
桑香察覺劍意,早推開了魏冉,她一劍新月迎向楚鳳鳴的利劍,明明黯淡無光,卻如閃電劃空。
楚鳳鳴握劍之手虎口一震,一時驚詫,還不等他反應過來,眼前這個女子的劍招又由下往上斜劈他頸上最薄弱的脈膊,他這才意識到這個女人的劍法是殺人的劍法!一霎驚醒過來的楚鳳鳴急忙退身避過,堪堪劍鋒劃過眼前,令他膽寒,令他難以置信,最後他竟惱羞成怒,使出了劍宗至高無上的明月清風劍法來對付桑香!
明月清風,無所不照,無所不拂,滿天劍網,滿天光耀。
桑香雙眼失明,根本無法顧及到每一處破綻,就算是世上最密不透風的防備,也未必敵得過明月清風。
桑香閃了又閃,退了又退,直被逼得街上十丈開外,可右臂上的袖子還是被楚鳳鳴的劍氣削得綻開一道道裂痕。
魏冉看得着急,可他哪趕得上習武之人飛快的步法,看着桑香揮劍應付得那樣辛苦,魏冉頭一回覺得沒有武功是多麽地無力!多麽地挫敗!他發瘋了一樣,抓起街邊攤上熱騰騰的饅頭屜子就往楚鳳鳴的身上扔,可隔得那樣遠,扔也扔不中!魏冉四處掃視,幹脆把人家巷子裏晾衣服的竹竿拉扯出來握在手上,如一頭瘋牛般不要命地沖向了楚鳳鳴!
可這竹竿對楚鳳鳴來說未免太兒戲了,他察覺身後風動,旋身長劍回劈,那如手臂粗的竹竿已被他輕而易舉地一截一截削出了斜斜斷口!抓着竹竿子沖得起勁的魏冉卻收也收不住步子,等長竹竿被削成了短竹竿,他才發現自己已經巴巴地把脖子送到了楚鳳鳴的劍下。
魏冉不由臉色發白,哀嚎道:
“楚大爺,我錯了,我這就把新月劍還你!桑香,還不快把劍給楚大爺!我的命不要緊,可是我不能讓你也陪着我死呀!”
桑香雖然不情不願,但還是咬着牙,走上前要把手上的劍遞給楚鳳鳴,可楚鳳鳴卻冷笑道:
“這會知道怕了?可惜晚了!”
桑香冷冷道:“你想怎麽樣?”
“我今兒個算是寬宏大量了,你們倆個誰留下一只右手,我就兩個一起放過!”楚鳳鳴斟酌的口吻仿佛真施予了天大的恩惠一般,魏冉臉色一變,看一眼柔弱的桑香,用力丢了手上的竹竿子,撲通一聲就在楚鳳鳴面前跪下了!彎下腰,在衆目睽睽的街上咚咚地給楚鳳鳴磕起大響頭來。
魏冉的江湖智慧裏,罵不過、鬥不過就求饒磕頭,尊嚴并不重要,活下去更重要,尤其要手腳俱全地活下去,不然他怎麽練成絕世的劍法以雪今日之恥?
他一邊給楚鳳鳴瞌着頭還一邊求饒道:“楚大爺,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您,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我這個無名小卒計較!”
桑香聽見魏冉一下一下的磕頭聲,那麽大的勁道像是石頭砸在地上一樣,還有他求饒得那樣響亮!桑香不由怒極,也不知是意氣還是靈光,她居然一霎使出了她遺忘許久的冷泉劍法。
冷泉劍法,水滴石穿,只以萬鈞力道凝聚劍鋒,以柔克剛,對付清風明月這樣光網漫灑、劍意分散的劍法,其威力高下,不言而喻。
楚鳳鳴卻輕視起來,以為桑香不過是困獸之鬥,他回身來,利劍橫擊、劈斬、飛耀,眼花缭亂的可怕!可等他得意的嘴角冷下,低下頭已發現桑香的新月劍已經不知何時,從他右胸狠狠貫穿!
她的臉上露出又冷淡又蕭索的神情,近身淡淡道:
“楚大公子,你要這柄新月劍,我就送還給你!只是下次,下次就不是從右邊來了,我會輕輕刺進你的左邊心口!”
桑香說話的聲兒那樣低,低得像是勾魂使從地府裏傳來的輕語,楚鳳鳴胸口巨痛,心膽俱裂,眼看着桑香冷冷地将他推開在了一旁,淡然道:
“這會勞煩你給我這瞎子讓開點路,還有我又改主意了,你實在不配擁有新月劍,還是我替你收着罷。”
說着桑香竟狠狠将那劍從楚鳳鳴胸膛上拔了出來,那噴湧的血柱濺了她臉上一長道落雨痕跡,似血色綻梅點點,又似別致的胭脂妝容。楚鳳鳴捂住胸膛血流,額上汗如漿出,倒在了街上!
桑香又向前走了幾步,走到魏冉跟前,将那沾滿鮮血的新月劍遞了過去,溫柔道:
“你的新月劍開刃第一祭,用的是大名鼎鼎劍宗楚鳳鳴的血,魏冉你高興麽?”
磕頭磕得頭昏眼花,亦是滿臉血污的魏冉,接過那新月劍,爬起身來,抹了抹臉上溢流的血漬,大笑道:
“我豈止高興,我簡直是暢快極了!”
街上一直圍觀了半晌都不敢有動靜的鳳鳥鎮百姓簡直要被這翻天覆地的變故吓呆了,原以為桑香和魏冉一定會被楚鳳鳴欺負得無處訴苦,誰想得到一個瞎眼的弱女子竟能一劍就把劍宗大公子給刺穿了!一個個看官不由得目瞪口呆,喑啞得像都被拔了舌頭一樣,連哼一聲都不敢,生怕得罪了這個莫名駭人的女瞎子。
正這極靜極冷之時,忽然不知從哪奔來了一個愣頭小夥子,朝大夥大喊道:
“花街的翠紅被人殺啦!不知道是先奸後殺,還是先殺後奸,總是心口插着匕首不說,還被人喂了毒酒!聽說還被人用繩子勒過脖子,最後被人壓在了大衣櫃底下!”
大夥聽得這恐怖的殺人事兒,好像被召喚回現實一樣,又叽叽呱呱起來:“怎麽又死人了,昨晚瘋姑才被人割斷了喉嚨死在巷子底!”
“殺人狂魔還在翠紅房裏留了張大字條,說每隔十二個時辰內就會再殺掉一個人!”那愣頭小夥子說得越來越駭人。不怕死的人是有的,可誰願意被莫名其妙地死四回,每回還是不同的死法!這到底是哪來的狂魔?
魏冉将這小道消息悉數聽見了耳朵,但卻沒有心思理會了,只跟着同樣冷漠的桑香,緩緩地穿過熱鬧的人群,朝福來客棧走。
全文免費閱讀 21如鳳如瑜
福來客棧,魏冉和桑香聽聞楚鳳鳴被劍宗弟子帶回了缥缈峰上救治,還有那個什麽花街瘋姑、翠紅的屍首也被一同帶回了劍宗查驗。
因着在這鳳鳥鎮,凡斷案判刑,都由着劍宗處置,劍宗就是王法,劍宗就是衙門。依着魏冉的意思,桑香連劍宗大公子楚鳳鳴都敢拿劍捅了,缥缈峰肯定不會判出什麽明察的秋毫、大義的凜然來,鐵定會找他倆個算帳!魏冉可不想被處置,議計一番,留在鎮上既是待宰,只好腳底抹油、先走為上,所以他收拾了包袱打算帶着桑香離開鳳鳥鎮。至于拜師學劍一事,劍宗的清風明月都還不如桑香的一式劍招,他倒不如跟着桑香學!
孰料二人方偷偷摸摸出到鳳鳥鎮口,專給楚鳳瑜駕馬車的劉老頭又揮鞭卷塵地,從山道上沖到了出鎮大道上,飛沙走石,勒馬籲籲,攔在了二人的前頭。魏冉估摸着這楚鳳瑜不會是替兄弟報仇來了罷?拉着桑香就往林子裏跑,沒想到身後楚鳳瑜掀簾冷冷道:
“這萬丈江湖中還沒有劍宗弟子找不到的人!就算魏公子逃得了一時,也逃不了一世。”
楚鳳瑜的聲兒隔得遠,但是還是那樣響亮,魏冉心虛意怯,停下了步子,桑香握緊了他的手心,魏冉遲疑,他讓桑香等着,林子底雪意正涼,他還不忘給桑香掖了掖衣襟,道:
“萬一他抓我回去,你就跑!往右邊密林小徑裏跑,他們馬車趕不上來!”
桑香聽了不由嘴角一勾,淡淡道:“魏冉你別說的如生離死別一樣,聽楚鳳瑜說話不像是抓我們的,倒像是要好心提醒些什麽,我同你一塊過去罷。”
說着桑香反倒在前面摸着走了,魏冉撓撓頭,跟着她一塊走回了楚鳳瑜馬車前頭。楚鳳瑜坐在馬車裏虎皮墊上,一扇挑簾,一邊朝二人招招手,示意二人上馬車,魏冉嘟囔道:
“五少爺,你不會想抓我和老婆上山立功罷?”
“我沒你想的那麽險惡。”楚鳳瑜淡然一笑,目光卻又不由自主落在了桑香身上,但他只是輕輕流連了一會,浮雲而過,好像并未看向她一般,桑香這時正微微一笑,對魏冉道:
“他是明人,不會做暗事的。”
魏冉自然信桑香的直覺,他扶着她上了馬車,小小的馬車頓時擁擠起來。
劉老頭駕駕趕車進山,嘴上沒說話,可是卻很不放心——五少爺所作所為太稀奇古怪了,掌教下了令捉拿這兩個鄉巴佬,可少爺卻火急火燎地命他駕車下山,趕在劍宗弟子之前搭救這兩人!眼下多半還要往山上藏人!這般費心費力的卻不曉得圖啥?
卻說一路山道都是紅葉楓林,雪晚,林間紅葉黃葉夾雜,樹梢凝結白雪,道旁澗底,融雪化冰,山泉奔流,嶙峋山石上亦有紅葉逐水飄落,此時遠處白雲滃起,仿佛預示什麽禪境。
魏冉随着馬車颠簸,頭一回認真看一眼楚鳳瑜,只見他錦冠束發,冠上銀絲編銜珠瑞獸,表征一層烏羅紗,冠下金口圈鑲四枚方形玉石,身着錦衣,袖織飛鷹,熏淡淡佛手香,随意而坐,正似凝聽馬車外的泉水呼嘯,細勁流暢,神态中那種貴逸,非常人所比肩。魏冉再不識相,也曉得楚五公子這樣在武林中高高在上的人專程來接他和桑香,定是有些不尋常,不由開口問道:
“五少爺接我倆上山,不怕得罪楚大少爺麽?”
“所以要偷偷地接。”楚鳳瑜誠實而狡黠地答道。
連桑香都似聽出他嘴角的那絲笑意,不由微微一笑,楚鳳瑜望向桑香,這樣近地瞧見她的笑容,但見她側首低眉,那笑意似乎若有所思,神情淑姿,既深沉凝重,又溫婉柔美,他被她的楚楚動人所感,仿佛一霎生了“藏在深閨人未識”的愛憐之心——要是她不跟着魏冉,跟着他,會不會有更大的造化?
魏冉不曾料到楚鳳瑜的私心,只是格外擔慮道:
“萬一被劍宗其他弟子發現,我和桑香豈不是插翅難飛?”
楚鳳瑜淡淡含笑道:
“魏公子看看這簾外之景,正是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你又何必憂心?
實話說與你知,我欲把你和桑香姑娘安頓在我三師叔的別院裏。以我三師叔在劍宗的地位,無人敢忤逆,連我身為劍宗掌教的爹都得讓他三分!你說你住他那難道還有人敢上門搜查不成?”
“你三師叔可是昨日會算命的道人?”魏冉巴巴地問,只見楚鳳瑜點點頭,他才放了心,終于笑逐顏開道:
“既然是有高人收留,我魏冉倒不怕了!”
楚鳳瑜卻豎起折扇子輕輕敲擊在錦榻上,仿佛百無聊賴,卻頗慎重道:“只是他老人家願不願意收留你二人,我還沒有十成把握,不過只要你倆不惹他生氣便好了,他這人有三大怪癖,我告訴你們提前曉得,可萬萬不能犯了禁!”
桑香聽了不由莞爾問道:“不知貴師叔有哪三禁?”
楚鳳瑜如實答道:“他住的地方叫清水祗園,自是一處池泉回游式的借景庭園!園內遍植楓林不算,借的遠處山景也是雲雪楓林,可見他癡愛楓葉之心,所以進園後萬不可肆意催折紅葉,要對香楓紅葉時含愛惜之心。”
聽來這老道也算是雅賞紅葉之人了,魏冉嘟囔道:
“這有何難?難不成我們為了折幾枝紅葉連命都不要了麽?”
楚鳳瑜笑道:“你是沒見過那園子裏的紅葉之美,庭樹槭以灑落,若是含霜,絢麗之色,更加清豔。往年總有不曉事的人去攀折,最後都被罰到又凍又寒的冷湖裏打撈紅葉腐枝去了!
這打撈的活兒可最不好玩,按三師叔的規矩,只能去撈那湖底裏枯爛的楓葉!上層沉水還尚紅豔的楓葉,可一片都不許撈出來!記得三師叔的說法——是要留着那豔豔楓葉,襯那清水之景。可你說這楓葉日日沉湖浸敗,你日日到凍湖底裏撈揀,難道不是世上最雅也是最苦的差事麽?”
魏冉聽得目瞪口呆,回過神來,不由冷哼一聲道:“富貴人就是毛病多!”
楚鳳瑜也不以為忤,只笑道:“恐怕不止于此,我三師叔的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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