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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更加費力。”

“願聞其詳。”桑香道。

“我三師叔第二禁,就是每當他派人從浩淼津波運來海水上山燒鹽時,誰也不許多嘴多舌。”楚鳳瑜靜靜道。

“他燒鹽就燒鹽,幹我們何事?我們何必多嘴?”魏冉難得答得這般開闊爽利,桑香曉得此事定不會如此簡單,果然,楚鳳瑜又含笑解釋道:

“你們要曉得他要吃鹽,大可買鹽,何必專程将海水運到這深山老林子裏來?運海水的工時工費,都可以買一整倉的鹽,給他吃上好幾輩子了!”

“五公子的意思是?”桑香好奇心勾起,很願詳知內情。

楚鳳瑜從實答道:

“他費這樣多的曲折,無非是為了觀賞那海水燒鹽時升起的輕煙,淡淡袅袅,熏上楓林紅葉,令他追憶從前年少時在海邊苦練劍法的日子。”

魏冉聽了已經是徹頭徹尾的啞口無言了!這個劍宗三掌教簡直是個怪胎!豈止是怪胎,簡直是有病,還是得治的大病!他忿忿道:

“難怪旁人見了他這種行事,都會忍不住發幾句牢騷!”

楚鳳瑜卻從容道:

“如果二位發了牢騷,可是會被罰去推盛海水的水車上山,缥缈峰距海邊那近千裏的官道,可并不好走,而且費時彌月,二位斷不會想去體會的。”

桑香聽了不由輕輕一笑道:“原來風流不僅需要富貴財力,更需要無限閑暇。”

楚鳳瑜點頭含笑道:“正是如此。”

“那還有第三禁呢?”魏冉愈發好奇了,不曉得這劍宗三掌教還有什麽惡癖。

楚鳳瑜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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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祗園中有座半丈高的方卣酒器,器底鑄出交叉十字的透孔方管形狀,是三師叔專用來煮酒的酒器。每當他來了興致,便會往這酒器裏添上黑黍與楓葉釀出的香酒三大缸!夏日裏就取冰塊塞進方管降酒溫,冬日就取炭火燒熱溫酒。那清酒之香,不止香透滿園,更仿佛熏遍缥缈峰每一個角落。”

魏冉聽了終于有點适意,笑道:

“我魏冉最愛暢飲!我跟你的三師叔總算有點共通之處了!”

“錯、錯、錯,”楚鳳瑜扇擊錦纻車壁,含笑道:

“這第三禁,就是萬萬不能偷喝我三師叔的楓葉酒!若饞嘴喝了一口,被他聞出來,那下場可不好受!”

“什麽下場?”魏冉郁結,楚鳳瑜輕笑道:

“若偷喝了,就要被罰着壓在那數百斤下酒器三個時辰!若還能活着出來,那也算是命大了!這麽十來年,共有五個劍宗弟子忍不住那酒香誘惑偷喝了,只有那個有二十年內功傍身的弟子,才活着從那酒器底子裏爬了來了,別的都是一命嗚呼、被埋進楓林子底下作肥料了。”

桑香聽到這,已經全曉得了這三禁既風雅又詭異之處了,她很懷疑那四個死在酒器底子下的弟子,不過是這劍宗三掌教巧立名目後的殺人伎倆罷了。

她淡淡請教道:

“這五位被壓酒底下的弟子,是不是除了偷喝酒外,還犯了什麽大錯?”

楚鳳瑜聽了這會心之語,不由會心而笑,道:

“桑香姑娘果然聰明人,不瞞你說,這五人皆犯了命案,卻礙于種種迂腐考慮,掌教無法下令懲治他們。可我三師叔向來是百無禁忌,哪管什麽三七二十一,就借偷酒的罪名取了這些人的性命。只是這罪名雖兒戲,但為不落人口實,可是半點不作虛假的!二位千萬不能偷喝那酒,否則我也保不住二位。”

“原來如此。”魏冉聽了才領悟了,賭咒發誓道:“我魏冉是死也不會喝那酒的!”

誰料他話才說完,祗園已到,漫漫傳來的酒香,透簾而入,竟令人有迷晃之感,魏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桑香聽見他喉嚨底聲音,不由笑道:“你這酒鬼可不要犯禁。”

魏冉只心虛道:“那老婆你可攔着我一點!”

桑香應下,只是此後劍宗裏陷害內鬥的事兒,卻不是她能攔得住的了。

全文免費閱讀 22祗園驗屍

清水祗園,小湖岸邊,紅楓林中,白石砌的三階圜丘上,支搭青色幄次,蒲團之上,焚香端坐着一個身穿灰色圓領長袍的道人,只見他腰上系挂浮雕文王訪賢、繪飛鷹底紋的金牌挂飾,正是劍宗的三掌教信符。三掌教身後還侍立着一位青衣童子,正捧書清音吟誦“南山多少悠然趣,千載無人會此心”,不遠處另一位童子正跪在略有急流的湖邊,用白釉花口盞托,撥開紅葉,汲取清水。老道、仙童,四處迷蒙的紅葉、迷蒙的煙霧,渾然世外曠境。

魏冉牽着桑香跟在楚鳳瑜身後,老老實實侍立在白石圜丘不遠處,靜待那童子念誦完、興許這老道就有空搭理他們了。

這老道卻沒有這麽知趣,聽完一頁又一頁,童子捧水歸來,置于陶三足炊器之上,以楓葉煮茶,茶氣四溢,木香更香,老道興致更濃,坐于楓葉林中手拈紅葉,低首慢茗,如同世上最悠然之人,正在細品那最悠然之趣。

如是近半個時辰,魏冉要不是有桑香拉着,一定上去踹碎了那陶陶罐罐,撕碎那那念也念不完的捧書,直到老道膩了品茶逸趣,這才朝桑香、魏冉招袖道:

“你倆個過來,我問你倆話。”

二人挪過步子去,老道開口:“你倆個除了刺傷鳳鳴,還在沒有在風鳥鎮犯下別的公案?”

魏冉自然是拍着胸脯打保票道:“當然沒有,還有你那個什麽風鳴侄子,都是他仗勢欺人、不依不饒的,不然我綿羊似的老婆也不會對他下狠手!不對,我老婆還是手下留情哩,不然一劍就刺穿他心肝了!”

老道極淡道:

“那我倒要好好謝謝二位了。”

“這倒也不必。”魏冉見好就收,老道不與他計較,難得公允道:

“鳳鳴他行事嚣張,的确該栽個跟頭改改性子,不過你們傷了他大半條性命,老道我不與你計較便罷了,卻還想求老道我庇佑,是不是太得寸進尺?”

楚鳳瑜這時上前道:

“求三師叔看在我的份上……”

老道卻打斷道:“他倆與你何幹?你為何又要多管閑事,鳳瑜,師叔看你是越陷越深、不自知了。”

楚鳳瑜卻靜靜道:

“三師叔總說世上語言無味而面目可憎之人,皆無癖之人。瑜兒從小無癖,至多惜花春起早,愛月夜遲眠。可如今不同,瑜兒忽然生了一點愛癖,難道不是好事?”

楚鳳瑜之愛癖,意指桑香,老道怎麽不曉得?無言良久之際,只問向魏冉道:

“這位後生做人可有什麽癖好?”

魏冉嘿然答道:“什麽我都愛!錢、名聲、江山、美人,尤其愛老婆!”

老道聽了胡子不由抖了一下,轉而看向桑香,桑香卻說不上來,她興許愛舞劍,興許愛夢裏那個男人,正低頭沉吟良久,不知怎麽就想起夢中那個男人似乎曾立在一架子又青又小的葫蘆藤下,對她說了許多刁鑽的話,桑香忽而凝眉,按着他說的,念誦而來:

“該用內壁有凹陷花紋的木範,套在初生的小葫蘆上頭,等這些葫蘆夏末長成,撐足木範,瓜皮上印出木範內壁的模紋,再将木範打碎,晾幹這些浮雕有陽文的葫蘆器,略加修飾,制成這風雨百日方成的匏制瓶——這也算是我人生難得的樂趣,只因這樂趣不僅在于等待葫蘆器的養成,更在于養成者萬中無一。”

老道聽了眼中不由一亮,揚袂微笑道:“妙極妙極!這劍宗上下從吾志者甚少,一向不從吾志者,非吾弟子,亦非徒孫!倒是你這個姑娘的癖好竟比老道還要別致,深得吾志! ”

桑香沒料到她信口說來的話,倒能讨得這個怪老道的歡心,意外之喜,本該有笑,只是一霎忍不住深陷悵惘,夢裏那個男人愛制葫蘆器的癖好也當真是古怪了,而她此刻竟還要多謝他的古怪……

楚鳳瑜趁着三師叔高興,肯求道:“三師叔仁心寬厚,就讓他倆住下罷?”

老道慷慨吩咐童子道:“碗兒,領他倆住進東院罷;還有筷兒你去把我的全套刀器拿來,瑜兒你也來,同我一起去西院夢殿驗屍。”

魏冉看着老道起了身,同楚鳳瑜還有一名童子一起走向湖岸一頭,而原先那個誦書的童子則領着二人一起沿湖岸另一頭去,魏冉見人走遠了,不由笑嘻嘻嘟囔道:“真是怪人呀,哪有給人起名字叫碗兒、筷兒的!難不成還有勺兒、瓢兒?”

領路的碗兒童子笑嘻嘻道:

“客人說得不錯,一會在東院伺奉的正是瓢兒、勺兒。”

魏冉聽了哭笑不得,嘿嘿然揶揄道:“難不成你家老道以為天地是一個大爐,什麽都跟吃食有關?”

碗兒頗認真答道:“差不離罷,道長常愛說民以食為天,還愛說五少爺是個鼎器,讓他好好修煉器宇。”

桑香聽了不由好笑,這哪裏是說吃食的話呢,也難為魏冉和這個碗兒說得熱鬧,大概是愚癡的也有愚癡的同他來投緣,各花自入各眼之意。

不過桑香和魏冉才在東院歇下,魏冉已經不安份了,偷偷摸摸就要去西院看驗屍,桑香想攔她,他卻煞有介事道:

“咱倆也是看了那瘋姑被殺的!也不曉得那兇手到底想找什麽東西?還有那個死了的翠紅,兇手殺人就殺人,幹嘛又下毒、又勒吊、又捅刀子,還壓屍首?明明四種法子裏哪個都可以把人殺死了,難不成兇手根本不是單單想殺人?更何況按理說,殺人不該留字條,兇手卻留下字條,什麽十二時辰再殺一人,現在過了午時,難不成明早兒又會有一個人被這四種方法殺一遍?桑香,你難道不想曉得這謎底?”

桑香冷淡道:

“我不想曉得,死人就是死了,何必查明,誰去查多半也是會短命的,尤其力不迨者,更不該去查。”

“桑香你說得有點道理,”魏冉點着頭,忽而明白道:“難道你在拐着彎兒罵我是力不迨者?”

桑香輕輕一笑,道:“你額上的傷口才抹了灰止住血,我身上這粗麻衣才換了身袖口不綻裂的,難道你以為咱倆是有餘力徹查命案之人?”

保身之道,魏冉不是不懂,只是他好奇心重,道:

“不該有事呀,皆竟有楚鳳瑜給咱倆撐腰呢,我去看看一會就回來。”

桑香一個瞎子哪攔得住魏冉這個脫缰野馬,她只聽見屋內轉眼空空無人聲,想必他一眨眼就溜了出去,倒真是令人無奈。

只是近黃昏時,魏冉仍不曾回來,桑香怕了起來,摸索着出了東院,院外忽然咋咋嚷嚷的人聲,好像是有人闖進了這祗園一樣,只聽有人低聲議論道:

“不知哪來的小子偷喝了道長的楓葉酒、醉倒在地呢!”

“二掌教已經命人把他拖到夢殿問審了!還說這人就是刺傷大少爺的幫兇,連掌教也驚動了呢!本來三掌教和五少爺原本正在夢殿驗屍,這會都停了手,聽說要保那小子呢,都跟二掌教翻臉了,正鬧得不可開交的!”

桑香聽那話裏,多半是魏冉闖了禍,她很想往夢殿去看看,可是她什麽也看不見,亂走着認不得道,卻不料到當頭撞上一個風風火火的人,一個小丫頭的聲兒嗔道:

“哪來的女瞎子,連三小姐也敢撞?”

桑香正要退避,卻聽見有個溫柔卻有力的聲兒問道:“莫非你就是那個把我大哥刺傷的女劍客?”

桑香被認出形跡,退無可退,更何況她記挂着魏冉,只能道:

“這位可是劍宗的三小姐楚鳳兒?”

那個小丫頭道:“三小姐的名字豈是你張口就來的?”

楚鳳兒卻頗斟酌道:

“你找我有什麽事?”

“請三小姐帶我去夢殿,我曉得誰是殺死鳳鳥鎮花街瘋姑還有翠紅的兇手。”桑香語氣擲地有聲,竟不像是兒戲,楚鳳兒不由多看她一眼,黃昏霞光,楓葉紅染,桑香腮上似染胭脂,姿态恬淡而定,楚鳳兒竟不知她是撒謊還是果真胸有成竹?

但楚鳳兒本就是聽說了夢殿風波,原意就是要去的,多帶一個女瞎子又有什麽妨礙?

于是楚鳳兒吩咐小丫頭道:“你扶着她罷,一同去夢殿。”

桑香察覺手上被人挽扶着,一路風楓露香,約摸一盞茶時候,小丫頭提醒她上了三層石階,又跨過一道半尺高門檻,只進了一處空大的房舍,四處風遠,人靜而不語,桑香卻辨得出這房舍裏不下數十人的呼吸,想必這就是那些童子口中、已聚集了劍宗幾位掌權之人的夢殿了。

楚鳳兒逋一進殿,就行禮道:

“鳳兒見過二叔父、三叔父!”

左右皆有人回應,不多時殿當中傳來洪亮聲響道:

“鳳兒,到前頭來,坐爹爹身邊。”

楚鳳兒款款而上,桑香被小丫環扶着一同上去,但腳下不防備絆着地上什麽東西,倒像是誰的腿腳,那地上的人冷哼了一聲,醉醺醺道:

“我和桑香鴛鴦帳底,樂正多呦,樂正多呦……”

桑香聽了臉色一沉,這醉鬼除了魏冉還有誰!她直想再踢他一腳,但惜乎天冷他躺在這殿裏地上,于是彎下腰,摸索着要扶他起來。

這時卻聽一個老年男子聲音道:

“啓禀掌教,我聽聞一個瞎眼女子同這地上的小子一夥刺傷了鳳鳴,這位這麽巧來了一個女瞎子,三弟卻還說不曾包庇兇徒,那這二人怎麽會都在這祗園中?更何況,這小子偷喝了三弟的楓葉酒,按着三弟素來的規矩,不正是要把這酒鬼壓到三百斤酒器下的嗎?”

桑香聽着這聲兒,曉得這男子多半就是二掌教了,她扶着魏冉坐起身來,這時,她察覺到另邊有人過來同她一齊扶着魏冉,聞他身上衣香,正是楚鳳瑜,他扶着魏冉,同桑香道:

“往右邊來坐。”

逋坐下,卻聽高處劍宗掌教仍是洪亮聲兒道:

“三弟你收留這二人一定是有自己的考量,不妨說出來打消二弟疑慮!”

全文免費閱讀 23夢殿之審

夢殿中,劍宗掌教問話,三掌教自然客客氣氣答道:

“據我所知,鳳鳴與這二位持劍相搏時,只有鳳鳴與這位姑娘用劍,至于這個醉鬼,并不會武功,而這位姑娘又是個瞎子,說起來也算是公平比試——既是公平比試,生死自然由命,我們劍宗沒有門下弟子輸了比試就仗勢欺人的道理。更何況這個醉鬼既是偷喝了我園中的楓葉酒,自然由我處置,何必驚動掌教、二掌教都來興師問罪呢?”

這老道倒是個善辯的,掌教沉吟不語,二掌教卻咄咄道:“掌教您自己的大兒子受了重傷不心疼,我這個做二師叔的卻是從小看着他長大的,我膝下無子,當鳳鳴是親兒子一樣悉心栽培,他若是真的與人公平比試受了傷,我倒還服氣些,可我聽說這事端是由這二人先挑起來的!如果不是他二人肆意奪了鳳鳴的玄鐵寶劍,鳳鳴又怎麽會與他倆當街起了沖突?”

三掌教冷哼一聲,道:“鳳鳴性子乖戾,劍宗上下誰不曉得?這二人當街要還他劍,他卻還要砍人家的手,難道這就是二掌教悉心栽培的為人處事之道?”

“你!”二掌教被氣得啞口無言,缥缈峰劍宗內一向分為兩派,二掌教疼愛大公子楚鳳鳴,三掌教卻只對五公子楚鳳瑜偏愛有加,近十年來,兩邊為劍宗來日的掌教之位,向來都不對眼,大大小小摩擦不斷,尤其是每年劍宗招納弟子時,更是多事之秋——只因兩邊都想拉攏出色的新弟子同作一黨,打壓對方實力。

不過話說三掌教為人向來清心寡欲、與世無争,當初之所以要淌這趟渾水,卻又有些光明正大的考量,無非是嫌棄楚大公子不堪勝任劍宗掌教之位,倒是五公子楚鳳瑜從小聰慧仁厚,行事穩妥持重,為人寧靜淡泊,十年後入主缥缈峰尊位,定可使劍宗迎來百年鼎盛。

且說兩邊這樣争論不休的,一向持衡的劍宗掌教也難以決斷,天色已黑,夢殿燃燭上燈,桑香察覺身邊燭火之光,尋思此事恐怕一時也沒有定論,尤其劍宗二掌教仍是不依不饒,又扯出瘋姑、翠紅之死,诘問三掌教這派,道:

“三掌教既然承下徹查鳳鳥鎮命案一事,可曉得這天又黑了,明早難說又有無辜之人喪命,卻還有空在這與我雄辯滔滔,這般糾纏不清,難道不是多餘之舉?依我之意,正是這醉鬼、女瞎子來了鳳鳥鎮之後,鎮上才不太平,劍宗就該抓着這二人好好施刑審問一番,我倒不信這二人會是什麽清白無辜的好人!”

三掌教卻揚聲反問道:“虧二掌教連用刑審問也說得出口,難道是想屈打成招為鳳鳴報一劍之仇?”

“好心當作驢肝肺,看來查案一事三掌教一定是有了眉目,才敢打保票與這二人沒有幹系了?”二掌教冷嘲熱諷。

“本來我已驗了翠紅的屍首,正要查驗瘋姑的屍首,誰料二掌教就闖了進來,說什麽要懲辦偷酒之人!這要不是您存心搗亂,老道早就查出眉目來了!”

三掌教倒也無賴,二掌教卻不那麽好打發,抓着這小辮子,道:

“依三掌教之意就是沒有眉目了?何必推三阻四呢?”二掌教句句見血,忽而起身朝殿中掌教請道:

“三掌教查案不利,請掌教治他個怠慢拖延之罪!”

一向不插嘴長輩之争的楚鳳瑜這時亦忍不住起身,禀道:

“容爹給三師叔再寬限幾日。”

高坐的掌教一向偏私三掌教,只因當年他這位子還是三掌教讓予他的,原本劍宗師祖看中三掌教于擊劍之法、處世之道,皆是諸弟子中修為最精純的,有意傳他掌教之位。

誰料這三掌教卻托辭說自個人為人偏頗、沉迷愛癖、難為大局着想,當傳位給大師兄,即現任掌教。是而現任掌教雖身處高位,卻一向敬重三師弟,尤其劍宗多次遭劫,都是三師弟以卦預示,方得避過,所以在掌教心中劍宗這艘大船若要安然駛于江湖,還得處處倚仗三師弟。

只是二掌教也對劍宗有數十年苦勞,尤其他行事雷厲風行,雖狠辣了些,但卻深合習武弟子的好鬥本性,是而在劍宗也受到許多弟子的推崇。

而身為掌教,并無雜事操心,倒是每每都須竭力調和劍宗內鬥之勢,是而當下對哪派都說不得、訓不得,正是掌教難辦之際,三小姐楚鳳兒卻開口道:

“啓禀爹爹,其實鳳鳥鎮的命案真相到底如何,女兒倒曉得有一人似乎胸有成竹。”

“是何高人?”掌教自然心喜,楚鳳兒道:

“正是五弟身邊那位目盲的姑娘。”

桑香知道避無可避,她摸索上前來,空望向高處的劍宗掌教,劍宗掌教認真打量一眼桑香,這樣一個弱質女流,不僅是個盲女,更不曾驗過屍首,如何就有這樣的把握?他不由威嚴道:

“這位姑娘可不要在殿上打妄語,劍宗的規矩森嚴,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可是要罰的。”

桑香念及魏冉,道:“那若說出個所以然來,是否還有褒獎?”

掌教聽了不由笑道:

“你這女瞎子倒是會讨價還價,看來你果然是胸有成竹了。”

楚鳳兒這時亦含笑道:

“你要什麽褒獎,不妨先說來聽聽?”

桑香答道:“若我說出真兇,請三掌教免去魏冉偷酒之罪,并請掌教收他做劍宗弟子。”

那老道本就有心庇護這二人的,早順水推舟道:“為鳳鳥鎮安寧計,偷一點酒而已,老道何必死抓不放?只是不知二掌教負責此次招錄弟子,可願為兩條人命破例?”

二掌教冷哼一聲道:

“這有何難?我倒想看看一個盲女有什麽高明之處!”

楚鳳瑜不禁擔心起桑香來,怕她是情急妄為,可看她伫立殿中,亭亭而立,有所思而又無所待,那側顏看來無憂亦無懼,令他愈加心折,只聽她溫和聲音道:

“瘋姑被殺當日,先是在花街急奔大喊救命時,曾經撞倒了我,那時我聽見一個輕功高手飛空掠過,我不敢追得太緊,隔了片刻摸到暗巷躲在轉角時,正聽見這位輕功高手割斷瘋姑喉嚨、血注流灑之聲,但他殺人後不曾馬上離開,仍停留多時,爾後趕來的魏冉——就是這醉酒的,”桑香略憑感覺指了指魏冉坐着的位子,道:

“他說那兇手曾伏在瘋姑身上翻找什麽物什,但似乎沒有找到,直到鎮上百姓舉火把追來,那兇手才被驚動走了。”

二掌教極不屑道:

“這位姑娘半天來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難道不是存心拖延?”

未等桑香答話,楚鳳瑜卻道:

“桑香姑娘是聰明人,一定有她的見解,請二師叔稍安勿躁。”

連掌教也難得開口道:

“二師弟且等這姑娘說完,再予置評不遲。”

二掌教這才冷哼一聲道:“我倒看看她能說出什麽真相來!”

桑香嘴唇微抿,如一樹風雨海棠,又如一樹晴日落櫻,亂紅零落時盡是悲憫,悵悵道:

“若那兇手找着了那東西,興許翠紅就不會死了。若瘋姑不瘋,興許她也不會死了。”

桑香所說,愈令人不解,楚鳳兒柔聲疑惑道:

“這又是從何說起?”

桑香道:

“兇手定下十二個時辰,還留下字條言明:會以四式殺人再誅一個鎮上百姓!可這十二個時辰多麽蹊跷,為何不是二十四時辰?又為何不是三天?半月?偏偏定下十二個時辰,且正是瘋姑死後,翠紅姑娘就死了。翠紅之死,無論是勒吊或是下毒,刀傷還是壓傷,都可致命,偏偏用了四種方法,不正是為了引人耳目,令人驚駭,以至于不能顧及瘋姑之死?”

二掌教面色似有一變,忽而強硬道:

“一個瞎眼女子信口胡謅來這麽滿篇的廢話,難道掌教還要往下聽麽?我看她正是故意拖延,該拖下去杖刑三十,以敬效尤!”

桑香淡然,道:

“二掌教何必心急?其實當夜那兇手從空中掠過時,我已記下了他的氣息。”

此言一出,二掌教臉色不由一震,桑香愈發冷淡道:

“瘋姑之死,到翠紅之死,隔了一夜約摸六個時辰,再加上兇手定下的十二個時辰,正是十八個時辰,兇手故意駭人聽聞地拖延這十八個時辰,不過是為了不讓人發現一件東西,這件東西正是他要從瘋姑身上尋找卻找不到的。”

楚鳳兒亦不禁疑惑,道:

“兇手拖延十八個時辰,和兇手所尋之物,有何關連?”

連掌教亦道:“既然姑娘已辨出兇手是誰,不妨直言,劍宗定會捉拿他查辦,絕無徇私!”

桑香卻道:

“只怕掌教未必忍心。”

桑香說這話時,絕非信口雌黃之态,衆人尋思來,夢殿一霎清靜,燭火紅淚低垂,夜色愈發黑暗。

全文免費閱讀 24盲女認兇

桑香正欲開口揭迷,孰料她左側忽有掌風襲來,她疊疊掠身退避,幾欲跌倒之際,忽然退入一人懷抱裏,那陣佛手香正是楚鳳瑜。

楚鳳瑜懷抱桑香,一霎右手抖出腰上柳葉劍,劍聲泠泠,竟與空掌不曾佩劍的二師叔動起手來,掃劍劈去,直逼得二掌教退避止步。

二掌教一把年紀了仍是火性極大之人,豈容小輩放肆?更何況楚鳳瑜從不曾将他這個二師叔放在眼裏,總跟三掌教作那一丘之貉!二掌教怒極,回身就拔出了案上擱劍,掠身飛劈來,劍光耀眼,直指楚鳳瑜懷裏的桑香。

楚鳳瑜急忙推開桑香,避過劍芒,柳葉劍以柔克剛,抵擋時被二掌教重劍壓至極彎,物極必反,一霎反彈,疾速迫向二掌教頭臉,二掌教連忙閃避,斥道:

“沒想到你這小子倒留了一手功夫!”

說着二掌教以老辣劍法,攜以重劍威勢,一疊三探,壓向楚鳳瑜,楚鳳瑜畢竟年輕氣盛,絲毫沒有避讓之心,竟與二師叔當殿纏鬥起來。

只見滿殿二人飛身走掠,步法閃疾,雙劍擊光,皆是毫不留情。

桑香聽得這劍鳴态勢,心底也不由憂急起來,惟三掌教與掌教似乎都頗沉得住氣,不發一言,仿佛有意要考校楚鳳瑜的劍法一般。外界總傳聞缥缈峰劍宗以劍為癡,從不惜命,看來果然不錯了。

只是桑香如何能讓楚鳳瑜一人冒險?她摸索在三掌教座旁的案上,亦有一把佩劍,她順着劍鞘重鎏金紅葉細紋,拔出劍來,這時忽聽着耳邊劍風一霎而近,似是那二掌教尋隙要取她性命,桑香不由冷笑一聲,她正盼着他來哩。

桑香慨然揚長劍,此劍乃劍宗先祖傳給三掌教的,是那極其名貴的日羽劍,被桑香回擊來,竟如星旗電舉,日羽天行,叱咤有風雲應劍而生。劍宗衆人看了不由皆是一震,二掌教持劍相擊,手上亦不免震顫,眼中有驚詫,但他一心想置桑香于死地,哪管得了許多?愈發拼了老命,使出清風明月劍最高那一乘,萬境歸空。

此一乘劍法,式式都是遮天避日的毀損之意,仿佛日有食,仿佛地有震,楚鳳瑜見機,急掠身來,攏在桑香細腰上,疊退一旁,兩人似有默契,止步後,雙劍并逾,還擊萬境歸空,行行如懸崖滾石,威勢竟與二掌教旗鼓相當。

但細瞧這二人,劍法一散一聚,劍意一柔一剛,柳葉輕拂,日羽重光。楚鳳瑜長劍漫掃,定荒懷柔,桑香劍擊水湄,如寒冰月。二人合璧,有若翠屏千仞,毫無破綻,守勢持穩,而一時步步緊攻去,又有若丹嶂劈開,翻天覆地般,彀盡霜野、流沙、沉霧,令人膽寒不已。

衆人皆是愈看愈驚,這二人從不曾一起練劍,卻能使得這樣天衣無縫!

甚至連一向于劍法極為自負的三掌教也不敢妄言有十成把握抵擋得住,他瞧着瑜兒與這盲女使劍時,臉上那點難以自抑的悅然快意,而那盲女卻斂眉專注,只傾耳聽劍穿雲韶,毫無動情,三掌教不由輕嘆一聲,嘆道劫數、劫數。

而被這雙劍緊逼的二掌教疊疊敗退之時,又從案上撈取一劍,左右手各握一劍抵擋,這才略有持平之勢。

孰料這二人劍法愈使愈流暢,契合得愈發精妙,一個有雄劍,作鎮湖淵,一個有雌劍,漫綻白蓮,劍意如滿湖蓮香,重透而來,無所不往,無往不利。

二掌教自知不敵,愈擊愈不敵,眼看就要頹然敗退,而桑香一劍尋空,長劈來幾乎要斬他首級!楚鳳瑜見狀,忙回擋桑香的長劍,桑香不曾料到他會出手,手上一松,長劍一霎飛出,竟斜插入殿中玄石,铮铮而鳴。

桑香失憑,身法不穩,楚鳳瑜忙摟住她的肩,俯看她,何顏竟如此一花樹?而他正應莺語暮春天,滿心歡喜,溢于言表,甚至連遠處高坐的掌教、三姐楚鳳兒亦不免驚訝起來。

誰不曉得這鳳瑜從小就是個沉悶乏情的人,最愛與修道的三掌教一塊,雖然年少,可清心寡欲毫不遜于滄桑老道!可見他今日何等反常?為了盲女逆擋二掌教時那樣急怒,雙劍合璧時又那樣喜樂,皆形于色,明眼人都瞧得出來,他竟喜歡上一個目盲的姑娘了。

這時,只聽楚鳳瑜冷然道:

“二師叔你今日未免太心急了,她不過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連兇手都不曾揭明,您怎麽就沉不住氣了?難道您作賊心虛不成?”

二掌教滿臉沉寂,仿佛大勢已去,無可挽回,複坐在椅上,手兒微顫,不發一辭。

桑香淡然道:

“十八個時辰,之所以與兇手所尋之物有關,正是因為瘋姑哪怕死了,胃裏仍可消食,瘋姑恐怕将兇手要緊的東西吞進了肚子裏。而兇手再殺翠紅,留下字條攪起疑雲,不過是移人耳目,使得查案之人先以翠紅為重。

此時看來,三掌教不也正是中了兇手之計、先給翠紅驗了屍?而兇手只須等今夜一過,那瘋姑肚子裏的東西就會化水而去,再無人可揭出他的破綻。

這恐怕也正是為何三掌教查驗瘋姑之時,二掌教會突然曉得魏冉偷酒,闖進園中來多管閑事——恐怕這魏冉也未必是自個兒偷喝了酒,興許是被人陷害了也說不定。

這猜測雖然大膽,但不妨請三掌教用刀剖開瘋姑的腸肚,搜查一番自然真相大白。若晚了,只怕那東西可就等不及了。”

桑香之言詭異非常,卻仿佛隐隐契合真相,三掌教揚聲吩咐童子道:

“去将瘋姑的屍首擡上殿來,我要當衆剖開她的肚腸,以驗此事真僞。”

童子聽命,不多時用鋪白麻的長板擡着瘋姑的屍首置于夢殿當中,三掌教手持細長刀,揭開腰上衣裳,一刀劃開去,剖腹來直取胃囊,托舉了又再是一刀,胃囊破開,胃液橫流,三掌教面目卻冷冷,從那胃囊中掏摸出一團麻紙。

三掌教将那麻紙展提兩角鋪開,細細看來,只見麻紙上未被侵蝕處,墨跡仍隐隐可見,卻是一份名單,三掌教只瞧一眼,已曉得皆是此屆報名劍宗的應試弟子,而這名單背書幾行字,辨析來正是此番論劍的德考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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