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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子松下手來,那一盞寫下他與謝阿弱名字的孔明燈升起,他淡淡無語,桑香卻仿佛聽見他的祈盼。
交相輝映的蓮花之下,願你我都重獲來世的純淨。
全文免費閱讀 27為歡幾何
燕子塢,瓦檐之上,繁星之下,桑香倚着檐牆坐着,一手略撫膝,一手輕撐瓦,良久。
良久得那數千盞孔明燈皆升上了夜空,青衣小侍們都退避了,蓮花燈畔,獨自一人的齊三公子躺在一張老竹椅上,椅旁細紋竹幾上,青瓷镂空爐袅出白檀香,隔得那樣遠,那香卻仍重得彌漫過來。
齊三公子閉上眼睛,靜得似是當風露而眠,右手指上卻将一把畫寶燕舊堂的扇子揩開,又合上,合上,又揩開……百無聊賴的,卻掩不住一無所有的空寂——那樣年少已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難道還有什麽不滿意的不成?真是貪心呀!桑香忍不住暗暗罵他,可是她卻不肯挪動步子,只想再偷偷多望他幾眼,偷偷多陪他一會,哪怕他不曉得又有何妨?
連桑香也驚訝自己的反常,她很想知道這個齊三公子是什麽樣的人物?他可識得她?可見過她?可與她有過前緣?桑香愈發迷惘,幾乎忘了自己為何來到魏園——她是來殺這個三公子的,可不是巴巴來再續前緣的。
受之之托,忠人之事,更何況她收了人家的好處,一雙眼睛得以複明難道不是劍宗的功勞?況且楚鳳兒早提醒過她,齊三公子是個佛面蛇心的大惡人,萬不可受他迷惑!桑香一剎醒神,卻見一個青衣童子正捧來一把寶劍,立在三公子身邊。只遠遠見那劍柄上銅紋鱗鱗,似石流清泉,那三公子忽而睜開眼,懶懶拔劍,閑散起身,負劍而立。
桑香不禁好奇起來,從不曾聽聞這個魏園之主愛使什麽兵器,這會看到倒能見他舞劍,劍上功夫到底如何?她竟有幸瞧上一瞧。
齊三公子撫劍,目光落在劍上,熠熠含情,低聲道:“忽離忽別負華年,悵惘永夜眠不得。斯人落花逐絕岩,冷泉冷劍情難樂。”
桑香聽得這句,曉得他所握之劍,銘曰冷泉,他遲遲不睡,是為惜別故人。而這故人從前與他不長相守,如今悔之已晚。他吟得那樣摯誠,可見這齊三公子是何等情深之人?又不知是誰當得起他這樣的溫柔?世人總說他絕決嗜血,可如今桑香看來,卻與世論大相徑庭。
但聽耳邊一聲劍嘯,當湖之畔,齊三公子懷劍展掠,且折且往,直如浮天散光絮,片片是愁,又仿佛攀天天卻隔九霄、渡水水卻無良橋,滞澀絕望。一霎劍意淩亂,攪人肺腑,有如殘月割心,冷風凋顏。一劍掠去,斷絕,一劍飛掃,掩抑。他似有無限慘戚凄涼,卻礙于男兒之身,不敢暗哭蒼天,只能凝于劍意——那段生人死別、有去無還的失落,何等悲怆?直令旁觀的桑香莫名悚容。
桑香更驚異于齊三公子舞劍,時緩時急,卻勢勢含威,雖劍走偏鋒極致,但仍是身法如電,收放自如,只堪高山仰止。桑香自問遠遠不及,難怪楚鳳兒千叮萬囑她刺殺時只可近身,不可力搏。這等無與倫比的劍法,貿貿然相搏,與貿貿然送死無異了——桑香看清形勢,怎麽能不心驚?
但看這位齊三公子雖是陽剛劍意,卻愈舞愈柔,似效女子劍法,劍中仿佛有夏蓮開冰水、春桃發露花,若是由女子比劃來,當如輕裙染回雪、浮蟻泛流霞。桑香看齊三公子這般使劍,似是在追憶哪個曾在他眼前練劍的女子,一舉一動,一開一阖,不知是他對那女子生了留戀?還是桑香對他生了憐憫?直到那齊三公子使出最後一式,冷泉穿石!這一式不正是她無意劍貫楚鳳鳴的劍招麽?他竟使得比她還好!
但見平湖上被這劍勢激起千層浪,滔滔轟鳴,浪打蓮花燈,千盞飄碎,一湖的光彩沉、金星滅,滿心的長恨,燕不回、畫堂灰。
悉數看清的桑香手兒不禁微微顫動,她身下瓦動,輕響,齊三公子何等敏銳之人,按劍擡頭來,正望向她的所在。身處暗中的桑香情知被察,不敢輕舉妄動。兩人一個在檐上,一個在檐下,天涯海角,可比這個更幽遠?桑香的手握皺了衣擺,默默對峙,良久,才聽見齊三公子吩咐童子将劍收回匣中,她亦聽見他的步子沿小湖畔石堤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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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香這才敢擡頭看向他,這湖堤近在咫尺的另一旁,是個懸挂“蘭若閣”匾的屋子,桑香只覺得隐隐不合,這蘭若閣和燕子塢像是圍牆推倒,于通園中整饬出小湖白塔。桑香不解自個兒怎麽生了這樣的錯覺?她不曾來過此處,怎曉得原來有沒有高牆?
冬日寒風,桑香坐得身上亦冷了,她從燕子塢回轉飄蕩而下,才過幾步,卻從那月洞門轉出一個人影來,那人正低頭看着自個兒手上的扇子,目光先是冷情,仿佛随時可以冷血誅殺誰一般,可他緩緩一擡頭來,仿佛光陰百代,重逢逆旅過客,定定望向她時,既是驚詫,更是歡喜——浮生若夢,她終于闖進他的夢裏來了。
齊三公子眉眼含笑,那笑意已是美夢中才有的光景,他眼中阿弱白衣似魅,他不禁輕輕道:“你的魂魄,終于肯回來找我了,你不生我氣了罷?不怪我那日來得太遲,沒來得及救下你。”
他說得傷懷,惹人心痛,桑香不曉得這個阿弱是誰?是她前世麽?但她只曉得若被他抓着,不曉得會有什麽下場!
而齊三公子眼中的阿弱魂魄,被他捉住形跡,竟飛身要逃,他又怎麽會讓她逃走呢?就算是上窮碧落,就算是下至黃泉!齊三公子的身法竟比鬼魅還要不沾塵煙,幾步飄渺,擋在桑香去路前。桑香萬不料世上還有人能有這樣的輕功,她連看都不曾看清,他就已經展掠來!她懵懵撞進他懷裏,他的手已攬上她的細腰來,她不擡頭都聽得見他輕輕一笑,另一只手玩弄似地撫上她的頭發,遲疑道:“做鬼了頭發還會長的麽?比上回長了好多。”
那種天真語态,完全不像是一個殺人魔王,尤其桑香硬着頭皮,擡起頭望他,但見他少年顏色,言笑晏晏,何等無辜?竟惹得她心上似缱,不敢忍心掙開他的懷抱。
他抱她抱得緊,自言自語道:“女鬼不會說話的罷?你身上這樣冷,崖底下一定很冷罷?別怕,你回來了就好了,我抱着你有沒有暖和一點?”
桑香身上哪裏是因為做鬼才冷的,明明是坐在那瓦檐上冷風吹的,但她依偎着他,他身上果然很暖,她竟留戀起來,直到他攔腰抱起她,她手亦忍不住挽在他肩上,卻只敢斂眉低頭。齊三公子唇畔含笑,緩步從燕子塢後廊轉入,才幾步穿堂,推門而入。
房內無光,他卻步步熟悉,半點磕碰也沒有,将桑香抱着放到了東暖閣的床上。
齊三公子癡得竟不敢點火燭,生怕那光會驚散阿弱的魂魄,只是放下帳子,展了錦被覆住他的阿弱。他亦合衣躺在床上,輕輕抱着桑香,哪怕她一句話也不說,哪怕她冷得如石頭一般,但她終究還是回來了,竟還與他同床共枕在一處,揚起他滿心的歡喜……
桑香不曉得她入魏園頭一夜就能這樣近地偎在齊三公子身畔,要怪只怪她竟沒有在袖底藏暗器,不然這會她只需輕輕将什麽銳利之物刺進他心口,神不知鬼不覺不說,等到有人回過神懷疑她來,她恐怕早逃出魏園去了!
她一邊尋思一邊聞着他身上白檀重香,卻忽而百轉千回,又暗暗慶幸,幸而她不曾帶兵器來,不然她不殺他是對劍宗忘恩負義。她竟是舍不得殺他的,他的容顏,是她夢中祈盼的人兒,她怎麽忍心?
桑香一念及此,情不自禁地拿手撫上齊三公子的臉。那樣冰冷的指尖,齊三公子忍不住拿手覆在她的手上,輕聲呵斥道:“做了女鬼倒比從前大膽了,竟敢拿我的臉暖手!”
她聽了,先是詫異,但又忍不住輕輕一笑,他看見她笑意,喜出望外,頗為斟酌道:“原來女鬼雖然不會說話,可是還會笑。”
桑香一霎收攏了笑容,她覺得自個兒仿佛轉眼就成了這齊三公子的掌上玩偶——是她太不防備?還是他天生就有這樣的妖法?她可聽聞魏園幾百號殺手,個個武功在江湖都排得上頂尖,且個個都對他忠心耿耿——若他不擅長操縱傀儡,又如何降服他們?
齊三公子卻不管她在胡思亂想什麽,只是又借她迷惘之機,探手取出荷包裏玉章,呵氣輕輕往桑香的腮上蓋了一個印戳,頗為滿意道:
“做了鬼也是我齊晏的鬼,臉上有了這印記,那些面貌醜陋的孤魂野鬼也曉得對你退避三舍了!”
桑香臉色不由一沉,擡手想揉化臉頰上紅印,卻不料齊晏已捉住她的手,按在枕上,他轉眼低頭,竟輕輕覆向她的紅唇——他吻得那樣忘情,仿佛要吃盡她唇上胭脂朱粉,亦仿佛雨飄飛絮,濕了鴛唇。桑香竟然半點也不惱他,那滋味同春夢中一模一樣,他的笑意、他的輕吻,是夢境成真,她如何能狠心抗拒?她甚至不知不覺地回吻他,他容色愈發含笑,松了手,圍攏她,身子一碾轉,幾乎壓在她身上。
桑香半點也不覺得厭惡,忍不住伸手攬住了他,他腰上素華衣裳被她揉出紋絡,還有那镂金嵌玉的帶鈎,被她握得緊,幾乎要扯弄開來——到此時,她才開始詫異自己的大膽,只是大勢已去,那帶鈎鈎壞素衣,裂帛之聲,齊三公子一滞,輕輕皺眉道:“做了女鬼果然膽子變大了,連我的衣裳也敢撕扯。”他自說自話,又道:“為公平起見……”
不等桑香回過神來,她身上的衣裳已在他指間一一褪去,他吻上她的細頸、窄肩,還蠻橫不講理地拿膝蓋頂在她的雙腿之間,忘情之時,已無法再用詞藻堆砌,只是輕聲地、反反複複道:“今夜,就今夜,陪我。”
桑香萬沒料到情勢已如此,她心上柔軟得像是化開的堅冰春水,緩緩而流,潺潺而去。
芙蓉并蒂帳子裏,共展鴛鴦錦夢,如是一夜,言歡幾何?恍然然春夢良宵,促短。白日浮生回首,易逝易散。
全文免費閱讀 28公子天氣
天光漸亮時,齊三公子醒了,他察覺自己睡在燕子塢的床上,昨夜金風玉露,似夢似幻,他心念念的阿弱真真回來了,可他的手拂過錦被褶痕,枕邊卻空蕩蕩的……他睜開眼,驚詫心疑,她難道真是見日即散的女鬼?還是統共是他的一個夢?
他明明記得她忍耐疼痛的神情,任他狂風驟雨的,她似湖水一般深邃的眼眸一直望着他,望進他眼底去,那樣澄澈地烙印在他的心上。今晚,今晚她還會再來麽?齊晏一霎皺起眉頭,他如何會迷戀同阿弱魂魄,似野聞上女鬼書生一般地幽會?無論如何,今晚她要再來!他一定不讓她溜走!
卻說夜近五更時,桑香方才衣裳不整地溜出燕子塢,那般狼狽鬼祟,對她來說像是做夢一般,摸回樂館房內,她阖上一夜未關的紙窗,天色已漸漸清光白亮,透紙而來,她覺得腰肢酸軟,一霎想起與齊三公子在床上的情迷意亂,愈發心驚!
她對齊三公子非但不曾施展美人計,反倒竟被他幾句溫柔哄來、幾段傷情眉眼,莫名其妙地同他滾到床上去了!
桑香皺着眉,恨自己不過見着一個似夢中的男人就這般不自持!豈止不自持!直如喝了迷魂湯一樣,竟彌足深陷了。
她只曉得這會子,她滿腦子都是他,他的唇上滋味,他的手指揉挑……愈想愈癡,桑香忍不住頰上發燙起來。
正這時,門外傳來小婢敲門之聲,原來是催她晨妝梳洗,桑香打開門來,卻見小婢們端進來的除了金盆熱水外,還有裝首飾衣服的捧匣。小婢們開口只說:“阮娘吩咐的,給姑娘先梳洗打扮,她午時前會同寧公子、薄公子過來看姑娘練刀舞。”
昨夜歡情,這會桑香身上疲軟,她只想懶在床上,不想練什麽刀舞,可她人在屋檐下,卻也只能忍着,一一承下這些妝扮。
只見小婢們為她捧茶遞帕子盥洗畢,早有手巧的小婢為她用木梳攏發,斜雲堕髻梳罷,又挑了寶石花钿,為她斜插入鬓。那花钿紅碧玺為蕊、綠翡翠為葉、珍珠圍邊,貴重華美,烘得桑香的容顏,鏡裏鏡外,交相花映。
此後小婢們又為她豔抹濃妝,八寶銀钿盒裏挑出的一簪胭脂,比朱丹還紅;又抹了鵝黃,點出她額間梅花,顏色格外明豔;香墨描青黛,輕腮敷粉雪,鬓雲飛渡過,重重疊小山,兩頰帖的金钿明滅,竟還不如桑香那眸子莫名的含情,熠熠光輝。
妝罷換衣,窈窕繡帏,窈窕衣裳,小婢為桑香攏系一件繡折枝花鳥的紅羅抹胸兒,綴上重重藍田玉紐扣,她雙手展來,又覆上茜草染紅羅對襟領,上頭外罩淺蘇芳色紗衫,下身绾織銀花草挑線裙。她緩緩轉身對鏡,襟前垂系紅絡繩,鈎起镂空鎏金香囊,囊內盛熏香凝丸,如滾滾金鈴清響,每一步之間,都是纏綿悱恻的聲動,仿佛有意挑勾旁人的目光留戀一般。
阮娘能為她送來這些東西,竟不像是個殺手,倒像是尋常人家愛美女子一般!對鏡妝畢的桑香,無暇挑剔,盛重妖豔,是她,卻不像她。
小婢們此時退出房外,伶俐至極地,竟還要收走桑香開刃的雙刀,她想要開口阻攔,那些小婢已道:“阮娘命我等給姑娘送來了金玉雙刀。”
再不容桑香多言,那雙刀已被小婢們盛匣捧走了,只留下一個剔紅漆盤上擺着一對金柄玉刃的雙刀,金色如星月光,玉色如碧湖青,這雙刀當真是極好看了——也當真是中看不中用了!
桑香既苦惱又慶幸,她一面盼望這許多的阻礙令她拖延,一面卻又愧疚非常,她怎麽才見了這齊三公子一面,卻已這般失魂落魄的,全忘了要殺他,她怎麽下得了手?
樂館,白玉闌幹臺。
臺上鋪展錦毯,四圍高支青帷遮日,幔角随風展擺,何等舒曠?從前總有美姬來此練舞,但總無人賞識,漸漸大夥都厭了,只有那新來的才會不肯生疏舞技,巴巴地在這白玉錦毯上練上幾支輕曼旋舞,
桑香衣妝罷,便被吩咐在這臺上侯着,她倚坐玉石闌幹,一直沉默地盯着自個兒足上的繡鞋上飛霞蘆雁,質料是柔軟錦緞裁的,穿來好似無物,她靜靜地等着。
樂館四廊也有人經過,瞧見桑香,皆是掩笑輕嘲,道:“又一個癡兒來了,真以為能等到誰?”
桑香也不曉得她真正在等誰?豔陽愈烈,近午時,阮、寧、薄三人仍未前來,她等得心上空虛,倒不是為寂寞,只是低下頭時,常常眼前晃來齊三公子的笑意——原來他的溫柔如此令人心搖,比锵锵琵琶聲兒振飛在心上還要繞梁,令她茶飯不想的,只有惘然。
桑香指尖兒握在闌幹上,撫上白玉石,她癡到懷疑這玉石的溫潤還不如齊三公子背上的肌膚哩,桑香忍不住羞赦一笑,她是着火入魔了麽?怎麽總想着他,她眼前萬事萬物,難道都與他有幹系不成?
日光溫熱漸散,桑香仍是抿着唇,默默等着,她要等到那三人來看她刀舞,她以後才能光明正大地出現在齊三公子眼前,為他一舞,他興許才會徹徹底底愛上她!而不是,将她當作哪個姑娘的魂魄。
這邊廂,正是桑香既嗔且妒之時,那邊廂,蘭若閣,閣內隔出的随安堂內,齊三公子正在案上審算近來的魏園殺人冊子,已足足快一日了。下邊端坐的魏園前十殺手,左右各五位,茶水冷了又上了熱的,可遲遲不見齊三公子安排,薄、寧、阮三人最為着急,坐立不安的。
他們仨本還打算去看眼長得像謝阿弱的桑香呢,不好好訓教她刀舞,怎麽在三公子生辰大露一手?博得他高興?只有三公子高興了,他們日子才能好過些!畢竟這殺人的活兒也是千差萬別,若被他使喚去奔赴了千裏、只為殺個無名小卒,那不是冤枉憋屈得很?相反,若是被他派去殺個成名的英豪,揭開這些人僞善面目,那又是何等快意舒暢?
可今日齊三公子非但頻頻出錯,甚至索性半天都不說話,只是在那兒用手肘枕着象白竹節臂擱,指上擡起蘸朱丹的紫毫筆,卻怎麽也不下判。
他一會皺起眉頭,惹得座中十位殺手心上一緊;一會他又嘴角勾笑,使得衆人又松了口氣。這樣提心吊膽了近一一整日了,議事之會卻仍遲遲不散。
在魏園這委托人命的索魂文書上,本來該寫上殺手名字并酬銀,可齊三公子半天寫不出一個字來,只是空坐在那兒發呆。
此時論魏園衆殺手,鳳、謝二人已去,惟寧曉蝶資歷最高,他亦覺得這三公子反常,豈止反常,簡直像是瘋魔了,不由輕聲提醒道:
“三公子,午時已過,看這日頭不一會就落下山了,您要是難以決斷,不如先批幾份來,容我等先琢磨一番。”
做殺手也是要腦子的,反複琢磨獵物的習性,方能定下何時殺人、何地殺人、如何殺人,才能一擊致命。
齊三公子總算有些醒神,紫毫飛灑疾書去,寧曉蝶總算放了心,只是三公子将那命書抛向他,他接下一覽時,臉上的笑已經全然挂不住了,不止寧曉蝶,這滿堂十位殺手皆是莫名其妙。
只見那些命書上的殺手空欄,皆寫了三個大字“謝阿弱”,死人也能從地底下爬出來殺人麽?更氣人的是,衆殺手只見那酬金上,厚顏無恥地寫了兩個大字“肉償”——齊三公子是想要爬上謝阿弱的床?還想讓謝阿弱爬上他的床?這當中雖然沒有分別,可是堂堂魏園之主怎麽會想要和一個女鬼行房?
寧曉蝶及衆位殺手已經不是一點點頭疼了,皆是長籲短嘆地領下命,紛紛起身告辭。才出了蘭若閣,薄娘子就忍不住喃喃道:
“三郎他、他竟學那些多情種,為謝阿弱相思成疾!”
“豈止是相思成疾,簡直是病入膏荒了!”阮娘亦忍不住郁悶。
薄娘子滿臉憂容道:“三公子要是瘋了,咱們這偌大的魏園豈不是要群龍無首?咱們幾個豈不是又要分道揚镳、淪落天涯?”
“我可不想落得這樣的下場!難得找到一個安身之地,不會如喪家犬一般,況且咱們殺的都是惡人,掙的都是血汗銀子!這等逍遙日子,江湖之大,除了魏園哪裏還有呢?”阮娘難得說出心裏話來。
還是寧曉蝶老成持重,道:
“那個叫桑香的姑娘,看她刀法底子,也像是有點武功的,不如将她好好訓養一番,練一練冷泉劍法,再讓她好好學謝阿弱的冷心冷面,也許能以假亂真。”
薄娘子亦狠下心腸道:“實在不成,我再往她背上劃拉一刀子!”
阮娘也跟着湊熱鬧道:“再撒個謊說她失憶了,恐怕連三公子都看不出真假呢!”
這三人合計得熱鬧,坐在樂館白玉臺上的桑香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以為是夜幕降臨的冷風,這才輕輕嘆了一口氣,起身來,不再等了。
可是桑香一個人進屋躺在床上,非但是茶飯不思,甚至連覺也不想睡了,只是一直望着那床邊桌案上,金盞燭火、纖細晃光,她今日如此盛妝,忽然很想讓齊三公子也瞧上一瞧,他一定會吃驚的罷?桑香想到這,如情窦初開的小兒女一般,勿自含笑。
桑香終究忍不住!她從床上起身來,吹熄了燭火,又悄悄地溜出了樂館,踏月直奔燕子塢去了。
全文免費閱讀 29別有幽歡
燕子塢檐下,鐵馬當當地響,齊三公子在黑漆漆房裏,擱臂枕着,半睡半眠在床上等着阿弱。
他苦等不來,心上似利物劃過,才有些清醒就想起阿弱的身子——什麽傷疤也無,魂魄倒是比肉身要光潔。他沉吟着,想起昨夜他撫過她每一寸,像是在撫柔滑的錦緞。齊三公子想念那手上的滋味,不禁碾轉得愈苦——她什麽時候才再來?難道還要再放飛些孔明燈?若是她肯再來,哪怕幾千盞,為她祈福幾萬盞也嫌少。齊三公子為等阿弱今夜來,特意換了身喜慶的大紅織金線卷雲紋的錦衣,袖上繡了并蒂墨蓮,若非嫌鴛鴦過于陰柔,他指不準就命人往前襟上繡了。愛戀癡迷時,總是反常,不管不顧地情到深處,直到心上生痛,才想着抽身而退,可惜為時已晚,只得陷在泥沼裏,生受那一剎的喜樂、一剎的失落、一剎的怨怒、一剎的原宥,水火相濟,神昏颠倒。
齊三公子以手加額,躺在床上,看着帳子頂處,他覺得自個兒頭腦發熱,好像病了,阿弱要再不來,他的滋味可不比死了好受!
似在如露如電的夢幻裏,他終于聽見了金鈴細碎的鳴響,有人推門而入,他一個鯉魚打挺就坐起身來,那個身影随鈴铛聲轉眼幾步就近了。一霎那人兒又嬌又柔地撲在他懷裏,他一時沒料到阿弱這般情急,比他還天真難耐,想調侃她幾句,可是他此刻滿心歡喜,才不想用那些掃興的話驚到她!
齊三公子抱着阿弱,聞見她身上的胭脂重香,摸到她身上衣裳繁繁複複的,不由含笑道:“你是因着為見我特意妝扮良久,所以才來晚了麽?”
桑香不曉得是他魔障了,還是自個兒不忍心揭破,她亦怕他聽出破綻來,所以半句話也不敢答他。
齊晏輕輕攬着她,共她橫躺在床上,他不知信手從哪取來的夜明珠,桑香只察覺眼前忽有冷光照來,她忍不住輕輕皺眉,齊晏卻哄她道:“又熱又燙的燭火怕驚了你,所以我才備了這寒光明珠的,難道這麽冷的光亮你也受不住麽?”
桑香不是受不住,是怕光一照來,他這樣聰明的人會看出她同那個阿弱的相異,到時他曉得她是個贗品,恐怕不止會生了怒氣,只怕殺了她都不會心疼呢!
既來之,則安之,桑香的凝眉稍松懈了,齊晏這才放了心,手握着流轉碧光泠泠的夜明珠來照阿弱的臉頰——她的發髻衩飾這樣精致用心,濃妝華貴為悅己者容,是為了讨他歡心麽?額上那瓣鵝黃臘梅,盛放在兩頰的金钿之上,齊晏忍不住輕輕擡手,手兒在她的臉頰上撫着,極溫柔道:
“我還從未見你弄妝,想不到原來這樣好看,你這樣子可萬萬不要被惡鬼瞧見,若他要你做他的新娘,一定要告訴我曉得,我到時哪怕為你死了,化作鬼魂同他大戰,也要将我的阿弱搶回來。”
桑香聽着這稀奇古怪的薄醋,不由撲哧一笑,她多想告訴他曉得,哪裏會來惡鬼搶她作新娘,她只想做他的新娘。
那夜明珠的光彩,照亮桑香的笑顏,亦令她瞧見齊三公子的大紅錦衣,是他為她作新郎一樣的裝扮麽?那樣熱鬧的紅色,顯得他不止清俊,更像是含着暖熱的溫情脈脈——是為彌補昨夜的春宵麽?誰說魏園之主令人膽寒?他的心思細膩起來,竟與她不約而同——她不也是盼着令他瞧見她最華美清貴的樣子?
齊三公子興致愈深地把玩着那夜明珠,仿佛別有用心地又照上桑香的身子,身子上那些對襟、紗衣、織裙,在他眼中好看是好看,但在今夜都顯得煩人多餘呢。齊三公子只想看看珠光下他的阿弱,衣下的肌膚是不是真如雪緞子一般?
他眼裏滿滿的不可忍耐,桑香又何償不是如此?一夜春宵新歡,兩夜春宵情老,她亦伶俐地曉得如何去輕解他的镂空金帶鈎,而不至于勾壞他的衣裳。在白日時時描摹的身體,何等熟悉?自然輕車熟路,羅裳輕解,行雲流水——而身上何處最動情、最難承受,亦是映照得清晰。齊三公子将夜明珠松了手,那珠子在床上輕滾到一畔,滿帳子的螢火光亮,一夜籠照着,籠照着他的挑弄、她的承歡,靡靡情磨,幽幽聲咽,床帳子底鴛鴦好夢,愈比昨夜更肆無忌憚了……
一夜如晃舟颠簸,五更天時,桑香醒了過來,只是身上愈發懶了,她看着三公子睡顏,毫無心計的模樣,她忍不住想在他額上落吻,可是不一會就要天亮了,再纏綿悱恻的,他要是醒轉了,她可就有煩惱受了。像是不經意吃情花,不經意上了瘾。桑香一邊拉攏衣裳,一邊悔惱着,正要輕輕下床,誰料她略一扯動,卻發現自個兒腕上纏繞紅繩絡,另一端正纏在齊三公子的腕上,不知被誰狠狠地打了死結,沒有剪子任誰也解不開。
她忍不住回眸看齊三公子一眼,竟不知昨夜他是在何時為兩人縛上這紅繩的?是在她睡着後麽?
桑香不由生了憂慮,她費力地解那紅繩多時,卻怎麽也解不開,這老半日的,天光已大亮,她心上亂麻走石,聽見齊三公子似乎要醒了,她慌亂亂鑽進了錦被裏,還不忘用那錦被覆住了頭臉,藏得嚴嚴實實的,既古怪又可笑。
齊三公子睜開眼來,就只看見那錦被底連出一絡紅繩,他的阿弱卻半點形跡也不肯從那被子裏露出來,他掌上收纏着紅繩,一寸一寸地探手進錦被裏,漸漸握住阿弱的柔荑,那樣溫溫軟軟的,這兩夜果然不是夢……而夢裏的阿弱亦不是假的……
他察覺她手上的輕顫,她竟果然害怕見着日光不成?
齊三公子一霎凝眉,忽然揚聲吩咐門外伺候的童子道:
“去将園子裏的黑布全部尋來,給我遮在燕子塢的窗子上!要是還露進一點光來,惟你們是問!”
錦被底的桑香已無法辨清心上滋味了,難道從此後要共他在這黑漆漆屋裏纏綿度日?他倒是肯遷就她這位女鬼,可是她這個大活人如何能被他藏在房裏?怎樣才能半點馬腳也不露?
不多時,只見十來個童子展了黑布障在燕子塢紙窗上來,一層又一層地,叮叮當當地敲打,嚴實得遮天蔽日的,甚至連阖門外也挂上了黑布厚簾。一轉眼滿室落黑,只有枕邊那夜明珠,又幽幽放光,齊三公子心上滿意,含着笑輕輕扯開了桑香身上的錦被,漸漸露出她的眉眼,他快活地哄她道:
“這樣你就不怕了罷?從今以後你哪都不用去了,就在這燕子塢裏陪着我,天長日久地,我也不會倦的。”
齊晏輕輕拿指尖挑玩着桑香的青絲,仿佛真要共她這樣,躺在一起一整日,哪怕只是這樣捧玩她,就可以長久得沒有盡頭。
桑香雖然得三公子寵愛,似跌進蜜罐,可是亦忍不住愈發地心虛意怯,這樣下去總有揭露之時,到時她該如何是好?
正當她無計可出,卻聽聞燕子塢外,阮娘的聲兒匆匆禀道:
“啓禀三公子,老四陳絕刀的老婆冷楓兒死了!還是被人掐死在了荒園裏了,”
這個冷楓兒是誰?桑香才住進魏園兩日,雖未曾聽說,亦未曾相見,只是莫名就曉得她是個愛招蜂引蝶的妖嬈女子。
齊晏卻冷淡道:“死就死了,老四怎麽樣了?”
隔着門兒,阮娘只疑心這燕子塢怎換成了黑布纏幔的光景?但還是得先顧着眼前之事,禀道:“老四還是那副千年波瀾不驚的光景。”
“峻哥兒呢?”齊晏不知怎麽突然冒出來這一句,阮娘卻心知肚明,這排名百名外的峻哥兒還是個嫩雛,先是向齊三公子求娶了樂館裏一個叫芊兒的舞姬為妻,原本也有幾個月的恩愛,可後來又不知怎麽被老四的老婆冷楓兒迷得神昏癫倒,只是老四心也寬,峻哥兒同冷楓兒也沒鬧出什麽事來,他也就一直晾着不管,可這會冷楓兒竟然死了,還是被人掐死的。魏園裏出了人命,正是犯了齊晏的大忌!
齊晏正要起身來去查看,可沒奈何手上绾着紅繩,他自己系上的,倒不曉得怎麽解了?只好吩咐阮娘道:
“你進來罷。”
阮娘一霎臉紅,齊三公子竟喚她進屋哩。
阮娘推門而入,一霎日光照,齊三公子急聲地吩咐她阖上門去,阮娘只好照辦,在黑屋子裏頭摸索了幾步,隐隐看見床帳裏夜明珠光,齊三公子在那帳裏道:“妝臺上取把金剪子,給我遞進帳子裏來。”
阮娘依言照辦,擡手将一把金剪子從帳子縫裏遞了進去,她不敢擡頭看,規規矩矩地低眉,卻聽見三公子像是剪開了什麽東西,忽而又像是在哄誰一般柔聲道:
“你在這等着我回來,哪兒也不許去。”
阮娘忍不住擡起頭來偷偷看了一眼,只見那帳子底錦被下,依稀似多了個光着細肩的女人!這是哪裏來的女人?難道竟陪了三公子一整夜?
此時,齊三公子已系緊衣裳步下床來,又穿上鞋子,只有那一霎掀帳的光景,阮娘已看得清清楚楚,竟然是桑香這娘們!好大膽呀!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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