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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兩日,居然就爬上了三公子的床!還有她那承歡後的容色滋潤,竟同那勾魂的女妖精無異!阮娘已不知是該憂還是該喜了,她一定要找薄、寧二人好好商量商量,到底該怎麽處置這個桑香!
可是她還來不及多想,齊三公子已經命她帶路,去看冷楓兒的屍首去了。
全文免費閱讀 30公子癡情
燕子塢,東暖閣,帳底被裏的桑香一邊把玩夜明珠,一邊沉迷齊三公子的溫柔,被情網所縛時,她亦真想如他所說,長長久久地在這黑屋子裏等他回來,可是那樣豈止是大膽?簡直是大膽得不要命了!她殘存一絲清醒,起身來,才對鏡整弄了衣裳,又磨蹭着留戀了一會,方才要走,誰料此時門響,她不知是誰,慌忙時急急躲在了镂空木隔的輕紗帷幄後頭。
卻是齊三公子去而複返,他掀開床上帳子,空蕩蕩沒個人,他一時臉上薄怒,握着帳子的手緊緊的,像是要大發脾氣一樣,孰料桑香瞧他這樣,怎麽忍心,幾步輕輕地摟上了他的腰身,依在他後背輕輕一笑。
齊三公子回轉身來,一見是阿弱,掩藏不住失而複得的高興,他道:“你躲到哪去了?”
桑香只是擡頭望他一眼,略掂起腳來往他腮上輕輕一吻,原來什麽都不堪多說,什麽都不必多說,齊三公子腮上揚起燃然的笑意,雙手圍攬着她的細肩,輕聲道:
“我走到半路,還是怕你走了,所以忍不住又回來了。”
說着齊三公子右手緊緊牽着桑香的手,左手打開房裏衣櫃,取出玄黑風衣兜帽,親手給溫柔的桑香穿上,直将她身上罩得嚴嚴實實了,又從妝臺八寶格裏取出一個繪朱丹“謝”字的狐面面具,輕輕為桑香戴在臉上,端詳半日,齊三公子方才滿意道:
“這樣就不怕日光了罷?你以後就這樣同我白天也在一處,好不好?”
桑香萬料不到他如此癡情,癡情得去而複返,只為将她裹在黑障子、好共他時時刻刻同在一處。
這時,門外的阮娘已等侯良久了,良久得懷疑這齊三公子與桑香整夜整日地在一處,到底會不會出事?
阮娘但見得燕子塢門開了,齊三公子牽着一個女子出來,那女子臉上戴着狐面面具,乍一眼看見那紅得似血的朱丹謝字,連阮娘也要遲疑了——這桑香和謝阿弱真真生得太像,尤其這戴面具的樣子,簡直神鬼莫辨,難怪三公子會情難自持——若非阮娘早曉得真相,恐怕也會被這桑香輕易蒙混過去。
阮娘瞧着齊三公子牽着這桑香,在前路行着,一個玄黑緊裹,一個大紅衣裳,成雙成對的背影,不知怎麽就好像一場醉夢,阮娘看見三公子的笑意,要是他曉得阿弱是死了,并不是真的回來了——阮娘不由眼眶發酸,有點想落淚,只是此時哪是垂淚的時候,她收拾了心情,緊步跟了上去。她已經能料想一會荒園裏衆殺手們瞧見乍然出現的桑香時,一個個驚詫萬分的表情!
阮娘的預料非但沒錯,還保守了些,聞說死訊侯在荒園外的殺手們,一個個見着戴謝字狐面的女子——她的舉動身段與那個謝阿弱簡直一模一樣!大夥不由驚詫極了,驚詫得還有人從觀望的高牆上跌了下來。等齊三公子牽着桑香步到園內圍障子裏的冷楓兒屍首前時,一向冷漠無情的老四陳絕刀,不曾為冷楓兒的死動容半分,卻為謝阿弱的死而複生,疑得握刀的手都有些不穩了。
尤其齊三公子穿得這樣花裏花哨的大紅色,連一向妝扮得姹紫嫣紅的薄娘子都忍不住皺起眉來,輕輕拿手肘碰了碰身邊的寧曉蝶,意味深長道:“你猜猜那面具底下是不是那個桑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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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曉蝶目光如矩,道:“應該是了,不然魏園裏怎麽會憑空多出只鬼來?”
“別猜了,她就是!我都看見她光着身子躺在齊三公子床上了。”阮娘走前來,插了一句嘴,薄娘子嘴巴張得老大,吃驚道:“你是說三郎讓桑香爬上了他的床?”
“豈止,我看那如膠似漆的情形,恐怕□愛還不知足呢!”阮娘冷冷的,薄娘子恨得牙癢癢的,道:“我倒沒想到這個桑香有這樣了得的本事!”
寧曉蝶尋思一會,道:“恐怕不止昨夜罷?難說前夜已經上床了!不然三公子昨日在蘭若閣怎麽會那樣失常?”
寧曉蝶一語揭破,阮、薄二人受驚匪淺,薄娘子自是信了,咬牙切齒道:“這小娘們也當真厲害,才在魏園歇住腳沒多時,就敢勾引三郎行房了。”
“原來肉償說的是這個意思!我只怕三公子陷得深,那個桑香卻別有用心,若是她成了咱魏園的紅顏禍水,我頭一個饒不了她!”阮娘義憤。
三人正說得熱鬧,卻說齊三公子牽着桑香一齊進了荒園,園內有個暗黃色圍障子,有侍兒掀起障子,齊晏和桑香走了進去,雜草間蜷縮躺着一個身穿黑衣、臉色青紫的女子,定晴看時,她脖頸上還有暗紫勒痕,像是用手掐的!圍障子裏這會還站着陳絕刀、峻哥兒,以及樂館的一個舞姬小四兒。
陳絕刀不過三十歲出頭,慣穿一身緊袖黑衣,但他的老婆冷楓兒卻向來是愛豔色妝扮,這時屍首穿黑,像是生前正與誰隐密幽會一般。
戴着面具的桑香偷偷再看一眼這峻哥兒,不過十六七歲,正是年少英俊、生機勃勃的時候,而峻哥兒身邊的小四兒,也不過十五六歲光景、穿一身輕羅綠裙,舉動間亦是個婀娜柔媚、讨人喜歡的姑娘。
齊三公子淡淡問陳絕刀道:
“查驗過了?是被人掐死的?”
陳絕刀點頭稱是,亦不再多話,臉上沒有半點傷情,只是冷漠極了,像是死了個毫不相幹的人兒一樣。
“掐死人除了費點氣力外,既無需兇器,又不留血漬,真是便利極了!”齊晏冷冷的,一霎臉色有點陰沉,魏園裏從來都是平安無事的,若有人敢內鬥,頭一個就會被齊三公子用家法規矩狠狠處置,更何況是死了人!這兇手敢在魏園殺人,正是犯了齊三公子的大忌諱。
齊三公子逋一動怒,那三人都噤了聲,齊晏冷目掃向峻哥兒,冷冷道:“你不好好練功,又跑到這來湊什麽熱鬧?”
峻哥兒極懼怕齊三公子,又極崇拜他,原本峻哥兒六七歲時,不過是流浪街頭的乞兒,若不是被三公子領回了魏園,恐怕早就餓死了——只怕連屍首也只能落得個被野狗啃食的下場!而一向過慣苦日子、突如其來就有了好日子過的峻哥兒,住進魏園後多多少少有點病态。他不但吃穿得金貴,用的東西也只盼越精致越好,大概他那點殺人酬勞半分錢也不曾存下來,全都用來置辦那些身外之物了,幸好他雖然這般行事,但他的老婆芊兒卻沒有嫌棄他。
說來這芊兒也是個可憐人,在樂館裏孤魂野鬼了好幾年,沒天沒日的,要不是被峻哥兒看上,恐怕也只能孤獨終老了,想必正是因此,這芊兒才對峻哥兒的那種奢侈作派,沒有半句怨言。
峻哥兒被齊三公子責問,只能老實答道:“我清早起床了,芊兒她梳妝胭脂用完了,我就想着到樂館向她從前的姐妹小四兒讨一點來,誰曉得就在她房裏往窗外無意瞧了一眼,這一眼望見了這樂館外的荒園子裏有個女子的屍首!我和小四兒吓了一跳,一塊下來細瞧,原來是陳嫂子,後來我就守在這,小四兒就去喊人來了。”
齊三公子看一眼小四兒,道:“峻哥兒說的可屬實?”
小四兒忙不疊點頭,道:“他沒有撒謊,那時我正給芊姐翻揀一盒新胭脂,沒想到峻哥兒就憑窗瞧見了一具屍首,讓我過去看了眼,我也吓了一跳!我和峻哥兒一塊下了樓,在草叢子裏發現竟然是陳嫂子——她手上戴着的這只青玉镯,色澤質地上乘,整個魏園可再也找不到一模一樣的了。”
桑香看一眼女屍腕上所戴玉镯,的确好看,這小四兒不過是個愛美的小姑娘罷了,日子閑得發慌,只有靠暗暗同別的女子攀比首飾來打發了,反倒是對死人一事不甚介懷。
這會小四兒亦在打量桑香,尤其看着齊三公子與她的手握在袖裏,何等親密?不由微微地嫉妒,三公子不是一向清心寡欲的麽?怎麽會和一個女人這樣親昵?
“你倆是何時發現她的屍首的?”齊三公子細問,峻哥兒答道:“卯時剛過、辰時起初的樣子。”
“在你窗子底下有人被扼死了,你卻什麽動靜也沒聽見麽?”齊三公子問小四兒,小四兒忙答道:“我什麽聲兒也沒聽見,若真聽見什麽,不過是聽見隔壁的月姐半夜了才回來。”
這時陳絕刀的臉色不由一變,魏園裏有些明眼人也曉得:那個住在樂館、潑辣老練的月姐看上了陳絕刀,卻礙着他娶了冷楓兒做老婆,也只能打消了念想——這月姐雖然是個下賤舞姬,可還不想去做人家的妾!與其做妾,還不如在樂館裏有吃有喝,閑閑自在度日呢!
小四兒說這月姐大半夜才回來,是人都會猜她去同陳絕刀見面去了,小四兒尋思這陳大哥、陳大嫂也當真有趣,一晚上各過各的、別樣精彩。
齊三公子這才吩咐道:“老四你把屍首領回去罷。”
陳絕刀領了命,齊三公子又吩咐道:“午時,讓魏園裏沒外出的人都到我蘭若閣外頭來侯命,我要一個一個地問話。”
此時,桑香不由擡頭看一眼齊三公子,他這會薄怒威嚴的樣子,已全然不是那個溫柔缱绻的情郎了,倒像是一念之間就會輕取誰性命的阿修羅一般——她想到此不由心上一凜,是她太過情迷意亂,以至于全然忘了大名鼎鼎的齊三公子是何等無情的人兒。
全文免費閱讀 31蘭若問話
蘭若閣,午時。
這閣設了套間,從東暖閣的暗門推入,還有個随安堂,桑香這會正坐在随安堂裏,看着齊三公子這屋裏的床榻擺設皆是擁雅幽淡之風。他擺器尚白,是而皆是一些白釉螭龍紋大罐、或是帶獸環戟耳的玉壺春,案上自然不可少了香薰爐,這爐也精致,是個通體壽、喜、萬字的镂空玉葫蘆,裏頭銀質光素盛香膽,外邊嵌飾雙蝠銜鏈,置在沉香木座上,這會正袅袅輕煙,自然又是他嗜好的白檀香。
這會齊三公子正在外間的東暖閣傳人一個一個地進來問話,桑香這會倒敢大着膽子,從床榻上起了身,四處再細瞧打量,隔間八寶架上什麽精致玩意都有,倒有些太過平常,反而這書案上筆墨紙硯,皆是他私下丹青,倒顯得有些特別,桑香看他書法魏晉、筆意古厚,這樣好看,他是個文武皆通、一等一的出色人物呢,桑香想到這,眉眼淡笑,對齊三公子又多生了幾分愛慕。
那書案邊上還有個半開的八寶漆盒,桑香細瞧原來是糕餅點心,她正餓得前心貼後背,打開盒子,裏頭倒沒有動過,五顏六色的,粉的是荷花餅,紫的是玫瑰餅,白的是蝴蝶酥,黑的是釀紅豆糕,桑香随意挑了塊綠豆酥握在手上慢慢品嘗,卻不料一回身,只看見牆壁上挂了一幅精致裱起的畫卷,不由心上一震。
桑香只見自個兒的模樣繪在那畫卷上,眉眼清晰、衣紋流麗勾勒,渲染出的腮上胭脂同身上衣裳,都是那觸目的鮮豔顏色,右上角還钤印一方“齊晏升平”,書到“謝家寶燕阿弱像”。看那畫卷,不像是新畫的,尤其那般珍愛的模樣,從這裝裱就可見一斑。但見這圖軸底子用的是有年頭的高錦,錦紋織金,晃眼的豔亮,連古時用來驅趕鳥害的兩個懸在圖軸上的“驚燕”飄帶,亦是寸寸華美。
而這畫軸下還供了金瓶插結的東珠黃金樹,五粒東珠攢成一朵白梅,數百瓣白梅綻在黃金枝頭上,既清雅又貴重——誰不曉得東珠比南珠金貴,他一下毫不吝惜地用了這近千顆,只為供養這畫中的女子。桑香心上似有花鈴在響,既亂又糟,原來她同謝阿弱長得這般神像,難怪他對她如珠如寶,而她同這謝阿弱,是同一人?還是巧合?齊三公子為何又與她夢中所盼的男人長得一模一樣?若是她與他是舊相識,為何她半點也記不起來?
桑香氣悶地邊吃着綠豆酥,邊躺在了床榻上,若她不是什麽謝阿弱呢?難道他就會棄她如敝屣?大概兩夜歡情也抵不過這個叫謝阿弱的女人,桑香愈發氣惱了,一聲不吭地,索性連糕餅也懶得吃了,只是一味悶悶的,聽着外頭齊三公子的聲兒在問話。
頭一個進來的自然是陳絕刀,這妻子死了當然先該問丈夫!可齊三公子的聲音聽來真是令人心煩呀,桑香不想聽,可他的聲兒還是傳過來了,冷冷斟酌地問:“老四,昨夜四更到五更,你在哪裏?”
陳絕刀似乎常年冷霜,答道:
“在院子裏練刀。”
陳絕刀這個人似乎有一種很內斂沉靜的性子,誰也不曉得他心底在想什麽?他自己的老婆半夜不在房裏、同人幽會,他難道不曉得?卻不敢去追查,只是在院子裏練刀——他到底是愛冷楓兒,包容她,還是根本不曾把她放在心上?
齊三公子本來懶得管這樣的事,但卻又不得不管,只問道:“她幾時不在房裏的?”
陳絕刀曉得齊三口中這個她問的是冷楓兒,仍是話語裏半點喜怒也無,冰冷答道:
“四更天出去的。”
“你也沒跟上去看她做什麽?”
“她既要瞞着我去,我何必還跟着她?”陳絕刀簡直是個怪人,說的話裏稀奇古怪的道理,連齊三公子也不知該如何同他辯駁了,只好擺手道:“你先下去罷,叫峻哥兒進來。”
齊三公子趁着峻哥兒還未進來的空隙,還有閑心招惹裏間的桑香道:
“你會不會餓?聽說女鬼也要吃供品的,那八寶盒裏的糕餅先吃些填肚子罷?要不要喝清茶,我讓人送進去?”
桑香很想使小性子,可又尋不到使小性子的由頭,本來她就是個贗品,有什麽資格同正主争風吃醋?更何況這正主還是個鬼,想争也争不過了。齊三公子不曉得她聽見沒有,這會峻哥兒已經掀簾進門來了,行了個禮,三公子這會顧不上桑香,卻又心不在焉的,讓峻哥兒坐下,問道:
“你昨夜四更到五更,人在哪裏?”
峻哥兒實誠答道:“在房裏同芊兒一塊睡覺。”
“沒去見老四的老婆罷?”齊三公子倒是一句話就劈頭問來了,峻哥兒忙不疊撇清道:
“我可不敢,老四的刀法那麽好,我要是和他老婆幽會,他一定一刀劈死我!更何況這魏園子裏,和她勾勾搭搭的男人多了去了,她天生就有這樣的妖法,令每個見着她的男人都神昏颠倒的,只要她開口,任何事都可以為她做哩!”
“任何事麽?”齊三公子忽然冷冷地看着這口無遮攔的峻哥兒,道:“我看你嘴上說着多迷戀這冷楓兒,可要命的事你倒拎得清!”
齊三公子說話向來是不會留情的,峻哥兒臉上一紅,不敢言語了,他和冷楓兒時常在白日見面時,眉來眼去的,魏園裏每個活人都曉得,只道是他少年心性,見着個好看的女人都把持不住,老四不追究,別人也沒有多管閑事的道理,可是一味放縱他,今日卻有了禍事,也不知到底誰才是兇手?
齊三公子這個魏園之主當得比那為人父母的還要辛苦,不耐煩地問道:“你老婆芊兒呢,你這樣沾花惹草的,就沒有半名怨言?”
峻哥兒嘆口氣道:“我曉得她有些怨言,但我也曉得冷楓兒這樣的女人哪裏是我能弄到手的哩,只有芊兒才是能陪着我一輩子呢,我這幾日來好好哄了哄她,她倒也不那麽介懷了。”
齊三公子擺擺手,愈發懶得多看這峻哥兒一眼,冷冷道:
“快滾出去罷!”
峻哥兒曉得觸怒了齊三公子,忙不疊退下去了。齊三公子卻又喊住他,道:
“叫你娘子進來問話。”
峻哥兒連連稱是,這芊兒未進來時,齊三公子記挂着阿弱,推了暗門進去裏去,正瞧見她背着躺在那榻上,好像身子很懶的樣子,又好像在同誰生氣一般,楚楚可憐的,齊三公子看了心上又柔軟起來,坐在她身畔,哄道:“你是不是嫌這裏太悶了?等入夜了,我帶你去校武場上騎馬射箭罷?”
桑香愈發覺得齊三公子的溫柔像是一截會燒盡的紅燭,等他曉得她不是什麽謝阿弱,不過是一個要刺殺他的贗品,他一定會勃然大怒,到時豈止不再待她如珠如寶,恐怕還會恨得将她挫骨揚灰。
桑香一個人沉浸在這樣隐密的苦痛裏,默默承受着,他倒快活,随時可以将她揉圓捏扁。正是桑香愈發不安時,察覺齊三公子伸手來輕輕扳着她身子,轉過來對着他。
只見齊三公子瞧見她眉眼那段嬌嗔,道:“你這樣子同誰致氣?”
他很想從早到晚地将她抱在懷裏,彌補那些度日如年的徹夜傷心,他輕輕嘆了口氣,又微微一笑道:
“別怕哩,等我問完這些淨會添亂的人就來陪你。”
桑香擡眼看齊晏,他的目光情深似海,她卻只能隐藏心事,他到底是怎樣的人兒呢?處事時那樣冷靜無情,對她卻例了外的溫和,曉得真相後會不會輕而易舉地原宥她?
桑香的心底自然是沒有把握,以至于她的神情落在齊三公子眼裏,有種莫名的惶惑,像是怕他、懼他,同從前的阿弱截然不同——齊三公子不由輕輕皺起了眉,他握着桑香的手,微微的輕顫,她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一般,他還來不及仔細琢磨,已聽見外間有人的腳步聲。
齊三公子起了身,沒有說什麽話,從暗門步了出去。
外音的芊兒并兩個侍立的小丫頭已侯着,看見開阖的暗門轉出齊三公子,她原本是坐着的,這時又起了身,但看齊三公子難得地穿上大紅錦衣,如此喜慶熱鬧的顏色,卻半點世俗味都無。這芊兒原先在樂館,也有好長一段時日以為憑她出色舞技能博得齊三公子青睐,可到底還是高不可攀,爾後不得已抓了根救命稻草,卻原來嫁了個沾花惹草的男人。
齊三公子向來也沒那麽多拐彎抹角,直問道:
“你昨夜四更到五更,沒看見峻哥兒出門罷?”
芊兒低頭輕聲答道:“我睡得輕,沒聽見他出門的響動。”
“冷楓兒死了,你怎麽看?”齊三公子沉吟,手上把玩着案上一個頭上生了龍角、身添雙翼、鎏金鑲嵌寶石英鐘的蟾蜍紙鎮,這怪模怪樣的東西,他卻很是喜歡,凡事貴在別致,所以他才會鐘意一向對他都冷心冷面的謝阿弱,只是阿弱做了女鬼,怎麽反而心虛意怯的,好像不止怕他,簡直像是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情?
齊三公子神思不凝,沉吟不語,那芊兒臉上很是不自在,仿佛原本一直暗暗忍受委屈,而魏園的人都默契地不提,她也就習以為常地做個縮頭烏龜,這會才明白原來大夥都曉得她所受的羞辱,難說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話哩!芊兒不由聲調微微顫着,答話道:
“她那樣不甘寂寞的女人,死了也活該!”
說着這芊兒忽然情難自禁地,掩袖哭泣起來。
全文免費閱讀 32查訪住處
這東暖閣內,還是頭一回有人敢當着齊三公子的面哭得這樣梨花帶雨的,但見這芊兒身着輕袅纖衣,舉動都是柔弱不堪,原也是個擅綢袖之舞的,自然最要緊的是楚宮腰、掌中輕,要她扼死一個還有些武功底子的冷楓兒,不合常理,齊晏只好冷冷打發道:
“她死都死了,你還傷心什麽?你退下去罷,叫樂館裏的月娘進來。”
齊晏說話也當真絕情了,芊兒非但沒讨得半點憐惜,還被他冷言冷語,再多留只怕要被他喊人轟出去呢,只好拿帕子抹了淚,盈盈退拜,出了門去。
齊晏百無聊賴之時,又開始把玩他書案上一把磨光髹漆的象牙雕刻曲尺,此物向來是他钤印定位用的,可校得印章不斜欹,此時齊三公子若有深意地瞧着這曲尺——不知他是想好好削正誰的斜欹呢!
不多時,樂館那個潑辣的月娘進來了,這還是她頭一回與齊三公子孤男寡女的共處一室,可她沒有半點歡心雀躍,面上淡淡的,過了今年生辰她就又老了一歲了,哪還會癡心妄想與冷得像冰的三公子恩愛呢?她給齊三公子行了個禮請了個安,就再沒多話了,只靜靜地等着,他不開口,她也是不必開口的。
齊三公子擡頭看一眼她的裝束,尋常素淨,倒像是清淡道姑一般,倒比那芊兒順眼,齊晏也肯好好說話了,問道:
“你隔壁住的四兒說你半夜才回到樂館?那是何時?”
月娘倒不打算狡辯,答道:“四更左右光景出去的,五更左右光景回來的。”
“你可曉得冷楓兒就是這四五更之間死的?”齊晏淡淡反問,沒帶一點壓迫,月娘也沒藏掖,老實答道,“我偷偷瞧陳絕刀使刀法去了。”
“他約你還是你約他?”齊晏右手指節扣在象牙曲尺那朱丹纂書“明正直嚴”當中的“明”字上頭,百無聊賴的,緩緩地敲擊,月娘愈發無所顧忌,答道:
“半夜睡不着就去瞧上一眼,何必約好?不過湊巧他在用刀,我就在樹後頭多看了幾眼,難道這也壞了魏園的規矩不成?”
這月娘說話也當真百無禁忌了,齊晏不以為忤,只是道:
“這樣看來冷楓兒死的時候,你若是在看着陳絕刀在練刀法了?那你倆同她的死都沒有幹系了?”
月娘愈發淡然答道:
“這是自然,我月娘可以對天發毒誓,我若做了什麽虧心事,讓我出門就被雷劈死!”
這樣賭咒耍狠的話,卻說得那樣平靜坦然,倒有幾分不同尋常的風骨了,齊晏不打算難為她,只打發道:
“既然如此,我也沒什麽好問的了,你出去讓這些殺手們都在蘭若閣外侯着,不到天黑不準散了。”
月娘不解其意,但還是領命傳話去了。
這時,得空的齊三公子推開裏間暗門,只見桑香已經坐起身來,臉上倒是平靜了些,看不出端倪,他含笑道:
“趁天還沒黑,我帶你在魏園到處走走罷?”
桑香忍不住,開了口,頭一句竟是問道:
“你喜歡這個月娘?對她那樣和顏悅色的?”
齊晏聽着她開口說話只覺得七分驚喜,可是她頭一句是為了拈酸吃味,倒也真是三分可愛可笑了,他上前去,握着她的手,唇畔含笑道:
“世上的女子和你比起來,我哪裏還談得上喜歡二字?不過是比較看得入眼那些行事‘寧拙毋巧,寧醜毋媚’的人。”
齊晏又說起高深的話來,桑香聽着十分耳熟。齊晏為她将掀在額發上的狐面面具又輕輕放了下來,覆住臉,只露出她晴湖般的眸子,他狡黠道:“我帶你這只女鬼去看看這些人到底心藏什麽暗鬼罷?”
桑香尋思他故意拖延這些人在蘭若閣外,定是別有用心的,果然,他牽着她的手,兩人悄悄地從東暖閣過穿堂,從後門溜出去了。
此時魏園晴光正好,冬日暖暖的,四處走動,只有那些青衣小侍們在趁着豔陽天打掃園子,或用帶竹葉的竹竿子去掃梁上的灰塵,或用白布擦拭器皿,四處空空的——原來将這些放蕩不羁的殺手們都聚在蘭若閣後,魏園竟是這樣難得的清靜。
齊晏握着桑香的手兒,忽然道:
“從前都沒有和你這樣在魏園裏四處走走,你總是站得離我遠遠的,以後都不許了,以後你就站在我一步之內。”
他對桑香的這種愛戀似是飽含了暈眩般的快活甜蜜,哪怕桑香竭力隐忍,不向他吐露相思之情,可是她臉上滾燙的顏色恐怕早已經滲透出來了。
此時日光之下,她擡頭望一眼齊晏,才瞧清他臉色有一種不同尋常的紅潤,她的手擡起來擱在他額上,燙得吓人,她疑道:“你莫不是風寒發熱了?”
齊晏卻略略眯起眼睛,滿不在乎道:“不過曬着太陽熱了些,哪裏是生病呢?”桑香只覺得哪裏不同尋常,一時也說不上來,她捂着自個兒的臉,也是熱燙的——原以為是情動,可這會想着又不像,難道她和他都中毒了不成?
她正疑心的很,齊晏已經牽着她往一排圓石木柱風雨檐的長廊緩緩走去,又過了幾個甬道,到了一處院子,這院子裏在冬日仍是花木扶疏的,種了各色名貴山茶,如寶珠、鶴頂、晚山、照殿紅,齊晏道:“你也不常來老四的住處罷?——想不到冷楓兒倒是個愛莳花的雅人。”
“你怎麽曉得不是老四種的?”桑香不解。
齊晏微微一笑,道:“你是故意要考我麽?這老四有刀法癖,不管忙還是閑,喜還是怒,都只會靠練刀打發排解,他哪有空做這些雅事呢?”
“依你說,這冷楓兒倒不像是個沒心肝的美人呢,她種山茶種得這樣仔細用心,難道她有那樣多的男子愛慕,還寂寞了不成?”桑香也不曉得為何一開口,就同這齊晏什麽都說了,要是他再多問她幾句,她恐怕還會更加掏心掏肺。
“是有人沒法子獨處的,總要有什麽心愛之物來打發。”齊晏意有所指,像是說這已經死了的冷楓兒,又像是在說他自己哩。
他細細看這園子,新土翻揀的茶花田畦,後頭還植了許多竹子,他琢磨着這月娘昨夜是躲在何處?他牽着桑香共在茶花小園裏穿過,茶花花事正盛,風裁日染、秀靥嫣和,桑香共他在這茶花園裏留連,倒不像是四處查案,只像是游園漫賞,她望着齊晏拂衣掠過滿路的茶花,他的容顏付予了良辰美景,愈發難以言說地清俊起來,令她的心怦然鹿撞、混混噩噩的。
直等到他忽然似發現了什麽,停住了步子,她卻已沒頭沒腦地踩上他的鞋。桑香忙不疊地後退一步,醒過神來,繃着小臉擡頭看他,齊晏卻輕笑着诘問道:“你怎麽總是失魂落魄的?難道女鬼在白日裏都是這般心神煥散?”
桑香也不知答什麽話好,點頭麽?還是搖頭?最後她只能抿唇不語——幸好齊三公子這會也沒空追究她,只專注看着地上那鞋印——是穿過竹林子來到這茶花田外的方向,陷在泥裏,舊的很,一半鞋印已經被新翻的花泥覆了去。
大約是月娘真的來過罷,只是她哪裏是昨夜那樣湊巧來看老四練刀的?這腳印明明是在冷楓兒莳弄茶花更早之前的——這月娘倒是敢在齊三公子面前說着謊兒,還連眼睛都不眨!
齊三公子喜怒莫辨,臉上淡淡的,領着桑香進了這陳老四的廂房,這樣登堂入室的,他倒也毫無顧忌,本來這魏園就是他的,哪裏不是由他作主?
他頭一處先是翻看那冷楓兒房內的梳妝鏡臺,桑香忍不住道:“你翻她的梳妝這作什麽?”
齊晏含着笑道:“你問我作什麽?誰讓你們女子都喜歡把要緊東西藏在這些地方?”
桑香無語凝噎,老半天才曉得還嘴道:“你倒是很懂得女子的心事。”
齊晏翻揀小屜寶格,不曾擡頭,嘴角卻輕輕一勾,同她揶揄道:“難道女鬼都像你一樣愛吃醋的麽?”
桑香答不上來,她鬥嘴落了下風,正不想理他,卻見齊三公子從那寶格裏取出幾封書信來,他這人行事何等不羁?想都不曾多想,就将人家閨中密信拆了展閱來。只是看他的無聊樣子,似乎數封信的意思都很乏味,桑香接過齊晏遞來的信看過,來來回回不過寫什麽“蒙卿厚愛贈銀,功成名就之時,不敢有負盟約。”
字跡乏善可陳,言語也可憎,倒像是這冷楓兒在這魏園裏不知有幾個情郎,而她慷慨贈銀大概是常事,而那些男人迷戀她美貌與錢財也自不必說,只是桑香疑道:
“她哪來的金銀贈人呢?”
齊晏只淡笑道:“你該去問老四。”
桑香想這個陳絕刀既沒什麽嗜好,酬勞又多,難不成冷楓兒所贈的銀,正是從他那得了?若陳絕刀一直曉得實情,會不會忍無可忍,狠下心殺了自己的妻子呢?
全文免費閱讀 33訪住處續
這陳絕刀的住處細細都查過了,除了那些信倒也沒什麽特別之處,桑香以為齊三公子要帶她去別處查看,沒想到他又領她在園子另一邊廂房推門而入。
這廂房布置得如同三月初春般斑斓多彩,輕紫帷幄後,纏枝花銅鏡臺上擺了各色胭脂水粉钿盒,衣櫃上繪金描碧,筠籠上還熏着一件鵝黃衣裙,淡淡甘香,輕透而來。
“人都不在,這珊瑚熏什麽衣裳呢?欲蓋彌彰的。”齊三公子邁步去,揭開那衣裙,打開那筠籠蓋,只見籠內香灰處一些薄紙片殘燼,他取了火鉗夾弄了那薄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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