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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了瞧,紙片上丹書模糊,多半已燒成灰了,難以辯認,倒是細撥紙灰,還見着幾根銀針。

桑香似乎莫名想起這珊瑚正是陳絕刀的女兒,不過十二三歲光景的小姑娘罷了,但她是陳絕刀的前妻所生,而這前妻似乎是病死的,後來才娶了冷楓兒。

桑香總心疑自己是怎麽了?像是被人催幻入眠一般,時時福至心靈的,想起一些不曾有人告訴過她的事情。

此時再看這情形,她道:“莫不是珊瑚寫了誰的八字要行巫蠱之術?”

“這巫蠱之術倒兒戲得很,不過珊瑚不喜歡冷楓兒,再加上她既會武功,性子又乖戾。”齊三公子沉吟着,桑香倒想問他什麽樣的巫蠱之術算是不兒戲?齊三公子卻定定望着她,忽而沒頭沒腦冒出一句道:“但願阿弱你的魂魄永遠都不會消散呢。”

桑香不忍看見他臉上的悵然若失,像是無處安放的愛戀,浸透時空而來,似親近又悠遠,她輕聲答道:“我哪裏都不會去。”她挽着他手臂,偎在他身側,竟肯學那小鳥依人之态,也算是十分反常了,可桑香哪裏還顧得上反不反常呢?自從她見着齊三公子,她仿佛就已經不是桑香了。

齊晏看着她柔媚可人的情态,只覺得無可挑剔的,心情自然大好,這才牽着着她出了這珊瑚的閨房并這院子,往別處走去。

午後冬日,似令人沐在暖泉,情人眷屬,心上更暖,不知是何處來的默契,齊三公子和桑香都放緩了步調,仿佛這時光流逝得太快,不可再得,非得慢慢地走,才可讓這情愫多停留片刻。

二人穿過假山小道,又轉幾處角門,甬道一排園舍,這處是魏園排行百名後的殺手居所,連亘的園子,雖獨門獨舍,但青衣小侍們卻是共一處打掃服侍的。

齊三公子才一來,此處的于管事就忙不疊擡來一把攢拐子扶手椅,請三公子坐下,三公子見只擡來一把椅子,也沒有再使喚于管事做什麽,只是對桑香道:“你先坐着罷,我進去看看峻哥兒的房間。”

于管事有點心驚,不只是因他少擡了把椅子,更因他疑惑這個面上戴狐面謝字的女子,怎麽這等受三公子青睐?還有她怎麽敢打扮得同那死去的謝阿弱一模一樣,瞧這身段舉止,又是厮像……

于管事早聽魏園裏的傳聞,說這齊三公子自謝阿弱死後,就有些着迷于巫蠱之術,尤其癡信起死回生的傀儡把戲,聽說他将燕子塢裏尋得到的謝阿弱的頭發都在一處匣子裏藏着,還愛把她生前的衣物擺弄在一塊,最古怪是有小侍見着他割了指尖血在一個玉碗清水裏,不知要做什麽傻事。

這下人們的消息總是傳得比主子們的快,是而這于管事的耳目格外的靈。他思前想後,不由驚怕起來,這個裹黑遮面的女子,不會是齊三公子自個兒捏塑的傀儡玩偶罷?他擡起眼來,偷偷打量了這女子,這女子絲毫形跡也不露,倒是很留戀三公子,也不坐了,幾步又趕上齊三公子,共他一塊進了峻哥兒住的小院。

這小院從外頭看倒沒什麽別致之處,都一式的樸素青磚烏瓦,院裏井竈俨然,推門而入,房內布置倒是金碧輝煌的,四處器物都是金光燦爛的,乍一看怪刺眼的,齊三公子忽而嘆氣道:“小時候那樣靈氣逼人,大了怎麽反倒生了這些古怪俗癖?”

他自然是說這峻哥兒了,桑香道:“興許就是幼時吃太多苦,所以才癡愛金銀的。”

“我看他不止是癡愛,更是怯了,生怕又過回原來的苦日子。”齊三公子冷冷地,四處查揀,這峻哥兒娘子芊兒的妝臺上,只有個紅漬銀钿盒子擺着,已用空了,倒真是缺了胭脂。這屋子推窗,外頭是淺溪楓林子,這會傳來潺潺流水聲和說話的人聲兒,可見着青衣小侍們正在小溪堰栅那打撈聚得飄不動的楓葉,但聽這些小侍們歡歡喜喜的,說又撈着什麽好東西,有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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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說了攔上這堰栅就一定能揀着好東西,瞧我撈的這幾個寶钿銀盒子,盛着好香的水粉,你們快來看看。”

“這顏色倒真多,有白的、黑的、紫的、青的,怎麽偏偏沒有紅色的?”

桑香聽着這話,倒也未曾多留意,那些盒子又不是盛着紅胭脂,若是紅胭脂,也該疑心芊兒故意推辭說用完了晨妝之物,打發峻哥兒去樂館讨要……只是桑香一面這樣想,一面又覺得隐隐不對。

齊三公子倒沒說什麽,魏園之主難道還要管誰往溪流裏亂抛雜物不成?但他還是出了門,吩咐于管事道:“把他們撈起的幾個銀钿盒子收進匣子裏,送到蘭若閣裏去。”

于管事惟惟領命,齊三公子又道:“昨夜四更到五更,你可聽着有人出去?”

“這倒不曾,只是小厮們說這芊兒姑娘三更前出去了,四更天左右又回來了。”于管事一五一十地禀報,這芊兒雖然外出,可卻是在冷楓兒死之前出去的,誰也指摘不出嫌疑來,只是她半夜三更出去,倒不曉得做什麽去了?

等這幾處房舍都查覽遍了,齊三公子同桑香又回到了蘭若閣。

此時天已近晚,暮光傾城的,四處瓦檐上落了餘晖,閣外的殺手們雖然沉靜忍耐——這本是他們的天性——但亦難掩他們的疑惑,這時,三公子傳人進去問話了,頭一個又是陳絕刀。

陳絕刀進門來,面色依然很淡,只是看見那個肖似謝阿弱的女子,正坐在從前謝阿弱每每領殺手文書時,最常坐的那把交椅上,這會她正緩緩揭開狐面面具,那一點點露出的眉眼——陳絕刀看了不禁臉色一變,謝阿弱竟活了不成?

桑香看着陳絕刀滿臉的驚詫,不由淡淡開口,喊了他一聲“老四”,直聽得陳絕刀恍若隔世、臉色更驚,桑香暗暗沉吟,她果然是像這魏園的一個故人,否則她怎麽随意一喊,他竟如此動容?

陳絕刀已不知道如何坐立,齊三公子卻渾然無礙的,難道謝阿弱死而複生、三公子不該同魏園衆人說說?他的行事怎麽這般稀奇古怪起來?

只聽齊三公子開門見山道:

“月娘說她昨晚四更到五更之間去你院子裏,看你練刀法了。”

陳絕刀皺起眉頭,不發一辭,齊三公子又道:

“以你武學修為,不可能院子裏多了個人卻不曉得。”

陳絕刀終于肯開口答道:

“我是聽見月娘的響動了,但她不願現身,我也沒想揭破她。”

“你聽見她了?是昨夜四更到五更時候?”

“正是。”陳絕刀作答,齊三公子看他一眼,也沒再說什麽。桑香手上正在捧玩案桌上一個鴨油黃、翡翠綠的擺器小瓶,瓶上雕的是湛湛青的豆莢蝈蝈,陳絕刀認得那小瓶,正是齊三公子平素珍愛的,常都不随意拿出來,像是怕磕碰了,這會卻給了這肖似謝阿弱的女子随意玩耍。

想來這一整日,齊三公子行事中點點滴滴的反常,亦讓陳絕刀憂心起來。

記得月前,聽說齊三公子出了魏園往苗疆訪蠱去了,還專去了好多深山老林的寨子,訪那什麽死回生的傀儡術,回來魏園後倒不曾在明面上瞧見齊三公子有什麽反常,只是尤其喜歡放孔明燈,像是在行什麽祈福祭禮一樣,隔三叉五地,一放就是幾千盞……

只見齊三公子擺手,道:“老四,你出去同他們說散了罷。”

陳絕刀還想說些什麽,可是看這情形,不是他能置喙的,也只能退了出去,蘭若閣外殺手們漸漸散了去,惟有阮、寧、薄三人一路走又一路叽叽呱呱的。

先是薄娘子道:

“這冷楓兒不是老四殺的罷?”

“她紅杏出牆,老四想殺她也不足為奇,更何況那個樂館叫月娘的,說話很有點意思,長得也俏,難說老四喜歡她呢?殺了冷楓兒,不就可以再娶麽?”阮娘說的倒也再理。

“依你這麽說,那月娘也可能殺了冷楓兒了?只是她沒什麽武功底子,未必能活活扼死冷楓兒,反而是珊瑚這丫頭,”薄娘子話一頓,道:“她雖然年紀小,可武功是老四親自教的,天賦好、學得快,難說是她下了手!”

“那個芊兒也有可能,她自己管不住丈夫,受了委屈,難保不想殺了冷楓兒解氣。”阮娘也跟着亂猜。

寧曉蝶卻沒有說什麽,他可不憂心誰殺了冷楓兒,他只憂心那個桑香已經把齊三公子迷得三昏五倒的,他總覺得初初沒查根究底的就把她帶進魏園裏來,似乎太過草率……

全文免費閱讀 34雪夜雙劍

夜,魏園校場,柳梢天沉,一痕明月,朦胧似要落雪。

青衣小侍拉來一匹駿馬,齊三公子扶着桑香坐上馬鞍去,她未曾記得自己會不會騎馬的事情,但是她很曉得縱馬乘風的好處,此時,齊三公子飛身上馬,臂彎圍着桑香,手上挽着辔,她沒來由地滿心高興,忽然作情人私語,低低聲同他誠摯道:“和你的種種喜悅,大概一生都不會忘記。”

此時急風飄來,四圍的篝火呼呼晃動,齊三公子并沒有答什麽,只是夾緊馬腹,緩緩地共懷裏桑香騎着馬向前去,校武場上馬蹄聲兒并不促急,穩穩得像數數一樣,急風揚袂,桑香的手輕輕撫上齊三公子挽辔的手,他揚起淡淡的笑意。

騎馬射箭,齊三公子特意換了明光甲、肩覆麒麟角披膊,腰帶下垂鹘尾,足着尖頭靴,英氣逼的,令桑香自慚形穢——暮時,他含笑勞煩桑香為他穿上這身,她只覺得既羞赦又愛慕,這給情郎穿衣裳和給他脫衣裳,原來是有些微妙的不同,不同到足以令她又開始敏感。

閨房裏這樣悠閑的時候,她卻沒有閑情,這三日來,她有無數次的機會可以殺了齊三公子,可是她非但不願,甚至還想就這樣一輩子躲在魏園裏、陪着他。可惜她亦曉得在他身邊并非長久之計,終究有一天他會查出來,查出她是劍宗派來的殺手。

扪心自問,相較于對劍宗的失信,桑香更怕齊三公子瞧出端倪、棄她而去。

此時天風更高,夜更寒,有小侍上前禀道:“三公子,看這天,好像要落雪了。”

齊晏卻道:“落就落罷,去燕子塢取件阿弱冬日穿的狐襖來,還有再把冷泉劍,和我的麒麟劍一塊取過來。”

桑香聽了,道:“騎完馬,難道還要練劍麽?”

齊三公子卻突如其來道:“聽到你說 ‘一生不忘’,此諾實難,希望我的一生在今天終結。”

桑香滞愣半晌,才曉得他答的是她先前那一句,一生不忘原就是個癡夢,沒想到他比她還癡,忘字無情,難保将來,惟有死在今日,才決不會忘懷、落空,自然也決不會失信。桑香眼睛不知怎麽就有些酸澀了,齊三公子駕馬漸至那靶外不止一箭之地處,勒馬停步,取了馬上雲弓并箭筒裏一支羽箭,同桑香耳朵邊上親昵道:

“要不要一起試試?”

“離靶子太遠了罷?”桑香斟酌着望了一眼,此時篝火已被急風吹得烈烈作響,晃動的光下,非說要射中靶上紅心,恐怕連上靶都是難事,更何況離得這樣遠。

齊三公子卻含笑道:

“這有何難,你同我一塊挽弓,氣力自然為繼。”

說着他握着桑香的手,一同搭在弓上,指間夾箭羽,輕輕挽弓,桑香本就有些武功,不敢多露,這時卻也忍不住全力以赴,二人弓上一處用力,緊弦吱響,長弓如滿月,箭在弦上,收緊到了極致,桑香只覺得手上微微發麻,齊晏低聲同她道:

“你看看這靶心在哪?”

桑香不曉得自己箭法如何,她略移高手上的弓箭,眼睛望向淬銀箭尖,此時天地間忽然揚灑了模模糊糊的落雪,随風橫走,雪粒子在火光映照下,白茫茫地飄浮,如薄塵輕輕撲面,桑香不由微微骞眉,嗔道:

“這樣子也能射中靶心麽?”

“怎麽不能?”齊晏含笑,扶着她的手,再微微将弓箭往右移了移,似乎已瞄準了那靶心,他道:

“一齊數到三,就放手罷。”齊三公子倒是自信滿滿。此時雪落愈急,錦繡天地,二人合力縱弦發箭,光陰如箭,箭如光陰,急飛,急逝,猛力得不可追。桑香手指被脫箭之弦震得發麻,遠遠地聽得“當”一聲響動,那箭已落在靶上,正中紅心。

齊三公子微微一笑,道:

“再遠些,也還是能中的。”

桑香聽了,一霎羨慕他凡事都有把握,而凡事似乎都有分寸,那他待她的界限分寸,又在何處?她迷茫不解,告誡着自個兒不能再想,否則恐怕要堕入迷津。桑香尋着旁的事,問道:

“你覺得是誰殺了冷楓兒?”

此時,小侍已送來狐襖并雙劍,呈得高高的,齊三公子取了那袖、領子上白狐細毛皆輕輕晃動的襖子,道:“先穿上這個罷,皆竟下雪了,還是女鬼不怕冷呢?”

桑香騎馬本一直偎在他懷裏,倒不覺得冷,但是得他溫柔心意,比什麽都難以拒絕。他為她套上狐襖,又為她略整了整裏頭衣領子,露出狐裘,種種細膩、操心,令桑香愈發心搖,一生不忘的誓言并非戲語,凡此點滴都令人喜悅,怎麽能忘?

桑香卻是最怕一個忘字,從前的事情已記不得,此時此刻,卻希望永遠不會忘記。

齊三公子道:

“我還不曉得兇手是哪個?不過殺人這樣的事情,總是有些兆頭的,像他們這樣糾纏,早晚也會有惡事發生。”

冷楓兒、陳絕刀、月娘、珊瑚、峻哥兒、阿芊、小四兒,也許還有魏園哪個冷楓兒的情人……據所非據,困所非困,迨矣。

“那為什麽不早早阻止呢?”桑香問得天真,他既然有如此大的本事,曉得命案源頭,卻為何無法防範未然?

“積寒難消,積怨難消,人心嬗變的事我不能抵擋。”齊三公子道,那話裏隐隐似想起了往事。

桑香看着他挽了三支羽箭上弓,箭指靶心,似是排憂解慮,長箭松手,逐風雪,嘯風雪,擊風雪,穿透世上蒼茫而過,當一聲透靶,長羽嗡嗡輕鳴,共中紅心。

雪冷,桑香但看齊三公子的臉亦微微泛紅,但她總覺得不同尋常,忍不住輕輕擡頭碰着他的臉頰,道:

“這樣的風雪天,你本來就發着熱,還是回去罷?”

齊晏拿手覆着她的手,久久地停在一處,留戀般道:“怕來不及呢。”他含着笑又道:“和你同在一處我就心滿意足了,你一颦一笑都可作彼世的回憶呢。”

桑香不曉得他為什麽要說喪氣話,此時但見那小侍捧匣,匣中雙劍,其中一把正是他上回使過的冷泉劍,另一把劍,劍柄正反皆銀身,浮雕麒麟,銅劍镡,镡上唐草剪燕花紋,皆是鎏金。

齊三公子道:

“你不在時,我想出冷泉劍法的許多凝滞處,一一揣磨了,變更了些微的劍式,你使起來應該威勢更上一層樓了。”

說着他飛身躍下馬,又扶着桑香一塊下馬來,取了匣中冷泉劍遞給她,又取了另一把劍,拔劍出鞘,只見刃上陰刻“晏平”二字,此劍若真有那樣的吉兆,當使天下海晏河清,無藏奸、無使詐,無勾心鬥角、權争傾軋。

桑香拔開冷泉劍,掌上粼粼柄紋,如此熟悉,小侍們接過她手中劍鞘,此時漫雪,仿佛自天高地迥無窮盡地飛來,齊晏手握晏平劍,回眸望桑香一眼,笑着道:

“我使得快些,你也瞧得清的罷?”

劍上的事,桑香倒還有些把握,輕輕嗯了一聲,只見齊晏劍照光來,一式卷雪逐風,劍尖橫掃,一霎逼退風雪。桑香看了只覺得精妙非常,齊三公子瞧她只愣看着,不由收劍笑道:

“你難道不同我一塊練劍?”

桑香這才醒神,淺淺一笑道:“那你還是慢些罷,太快我雖然瞧得清,但怕跟不上。”

齊三公子哪有不允她的道理?

只見校武場上,二人一式一劃都是同樣的劍招,一個是錯落金甲、一個是蒙茸狐衣,轉眄生輝,行劍如飛,劍光嘯嘯,共擊一處,橫掃、斬劈、點刺,仿佛笑盡一杯酒後,殺人鬧市是尋常,別樣的志同道合,相視時自然常是含笑,情意遞劍走來。

轉時,二人劍法愈如光疾,愈如電閃,似于瀚海遙天,游龍驚鳳,風雪交加,出沒陸離。劍上的少年壯氣,奮烈有時,意上的片片惆悵,各懷心事,如同樂事殊未央、年華已雲晚,愈稀有,愈珍惜,所以劍酬彼此。

茫茫雪地,茫茫雪落,成雙的驚鴻,成對地掠影,二人無言的同心同德,自不必多言,直至二人同使出一式冷泉穿劍,雖隔十丈遠,那劍威仍嘯急,光擊寸寸生花,驚得那遠處的白馬頻頻嘶鳴,勢不可擋地幾乎要掘地成溝,而那一勢不遺餘力後,二人手握的寶劍已轉眼黯淡如水,無光無華。

桑香不曉得這劍法還有這樣的威勢,握劍展看時,喜不自勝道:“原來如此呢。”她天生是個劍癡,一霎開竅得解,情不自禁地摟住齊三公子,快活道:“你當真厲害呢!這也能被你想到!”

齊三公子見桑香為了幾招劍式那樣高興,高興得對他投懷送抱,不由淡淡一笑,言語挑逗道:“恐怕還有更厲害的呢!”

說着他猝不及防地攔腰抱起桑香,道:

“練劍出了一身汗罷?一齊去沐浴如何?”

他的目光狡黯多情,桑香還想說點什麽,臉上卻不知是汗濕的紅,還是羞面的紅,只略低了頭、攬着他的頸子,偎在他胸膛,一句也說不出口了。

全文免費閱讀 35一生不忘

蘭若閣,無倦齋。

屏風繡蓮池雙鶴相偕,白翅羽絲絲入扣,栩栩如生,連鶴頂丹紅亦是種種銀針繡法相間,紋絡清晰,最妙鶴眼顧盼,舉鶴頸聽風,低頭視蓮香,荷花更是紅豔,蓮葉微卷,蓮葉微舒,藕蓬嬌垂,一派閨情。

屏風那頭,暖池子上久曬的金蓮花沾飽了池水,浮在水上,淡淡藥香。白石玉脂池邊上,幾案仍是在青瓷爐香,共水霧一處,令人恍恍然不知香從何處來,衣桁上是早脫的衣裳,搭着,垂下衣擺,幾乎滑落,卻沒有人去理會。

窺過那香霧之間,隐隐的情人低語,水池裏看不分明,只是兩人依偎得緊,不着絲縷的,青釉葵花盤裏玫瑰白豆末荑子細細的,揉搓在身上倒是格外的滑膩,桑香臉色酡紅,輕聲道:

“你怎麽喜歡給女人洗澡呢?”

齊晏卻不覺得有何不可,綢帕子拭過桑香玉脂般的肩頸,又意猶未盡地摩裟她的柔荑,将她當作珍寶一般,唇邊是笑意,樂在其中哩。桑香瞧見他這樣不懷好意的笑,想抽開手,他卻忽然低下頭吃着她的指尖,輕輕吮息,酥酥麻麻的,從指尖傳遞過來,令人情動不已,桑香的臉已經似豬肝顏色,他情到濃處,仿佛沒有什麽禁忌,更不會管在哪裏,在何時,只有難以自禁的舉動。

桑香本就坐在暖池水底階上,齊三公子的手探在她腰上,才松了對她手兒的輕吮,又輕聲含笑道:“上回給你洗澡,早就想這麽做了呢。”

上回是哪回,桑香不記得,只是被他揉搓得舒服,香末子又白又柔的,騎馬射箭練劍的汗漬洗淨了,本就是清清爽爽的。但桑香不曉得他說這話的深意,他想做的豈止是吮吮手指這樣的兒戲呢?他對她的情意,曾經求不得,愛別離,自然痛楚,此刻失而複得,自然珍惜莫名,更加濃烈,熾熱得足夠他不管這只是浴池子,而不是什麽床帳子裏,他輕輕抱着她,低聲求道:“在這裏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桑香還未回過神,齊晏已将她身子輕輕扳着,抱坐在他身上,滑膩膩的暖水,肌膚兒這樣親昵,他那裏又那樣咯得慌,毫無阻隔的,她才明白過來,他是想同她在水裏做閨中事呢。桑香忍不住輕輕皺起眉來,一下滑入,她的眉兒骞得更深了,這池子都是硬邦邦的玉石,雖然是坐在他身上,還有溫水浸來,可還是磨得人難受,與床上弄起來,自然是不同。但這難受時,又別有一番滋味的,仿佛一點點不适,更加襯得那歡愉入骨。桑香螓首偎在齊晏的肩上,浸濕的青絲垂來,百轉千回的靜柔,厮磨得時緩時急時,她忍不住吟哦出聲,朱唇兒欲滴,仿佛勾引人一般,惹得齊晏低下頭來吮吻她唇上薄薄的胭脂,身下又是親密無間地貼合着,魂銷意斷間,說不盡的魚水之歡。

夜時,素雅帳子底,紅燭兒燒得高,躺在床上的桑香只有薄紗攏着身兒,齊晏不知哪尋來的清涼藥膏,替她小腿上抹着淤青,盡歡時磕着那暖池石階,她也不曉得喊出痛來,他不由輕聲道:“你怎麽這樣呆呢?由着我弄疼你。”

桑香見他倒撇得清,腿上他又揉那樣輕柔,不由嬌嗔道:“适才我不讓,難道你就停着了麽?”

齊晏忍不住嘴角微微勾笑,道:“你倒明白,豈止适才呢?”他撫着桑香退上的肌膚,又細又柔的,那紅紅的淤痕,又像桃花顏色,他目光凝視她身上一寸一寸,都覺得喜歡,少年夫妻的歡情,從前他并不曉得原來這般迷醉,此時才知難以克制,他伏下身來,輕輕含着桑香的耳垂,呵氣道:

“恐怕現下也是一樣呢。”

桑香覺得身子軟,想要避開,他的手兒卻已挽着她的腿兒分開,架高了,含情的眸子誘惑她一般,那樣俊美的容顏,她只望融化在他目光裏了,哪裏還管什麽疼不疼呢?也只能咬着唇兒忍耐了,這樣銷金春夜,颠鸾倒鳳,驟風驟雨的,停歇時,桑香已倦得昏昏欲睡了,連嗔怪的話都沒氣力說了,齊晏看她疲憊,一霎又後悔起來,愛憐地撫着她半濕半幹的一絡絡青絲,瞧她睡着了,用帕子細細為她拭幹發梢,如是疼惜了,方才一齊睡了。

四更天時,桑香不曾天亮就醒了,大概是心裏還不安穩的緣故,她看見帳子裏空空如也,不知齊晏去了何處,她朦朦胧胧就披了衣,起了身,穿了鞋,下床尋他。

這蘭若閣隔得套間繁雜,推開這暗門,出了東暖閣,隐隐地過穿廳,無倦堂外那一方小室,門兒半掩半開,隐隐是佛堂檀香,桑香站在暗處,只瞧見齊晏似是立在一個案前。只瞧得見他的手上正握着個小小烏黑木偶,雕得精致極了,發絲畢現的,他的指尖似是被銀針紮過,沁出血來,抹在那木偶臉頰上,觸目驚心。

桑香看清那木雕面容,竟有七八分似她,被血色浸染,赅人極了。她瞧見齊晏的血抹上那巫蠱木偶,原本鮮紅,轉眼成烏,那木偶上定是淬了毒,桑香臉色一變,難道他竟然不曉得麽?還巴巴地刺破手指浸上那毒?桑香想上前攔阻他,可未舉步,已想明白了——他那樣聰明的人兒,難道不曉得那木偶上有毒麽?他是明知有毒而行此巫術,仿佛受了誰的蠱惑一般。

桑香想起他總把她當作女鬼,半點也不曾懷疑——他難道以為用人血就能養着她魂魄不會散去麽?白日他的臉色,又是那樣古怪的溫燙,莫不是中毒已深了?

桑香終究沒有邁進門去,她輕輕退回東暖閣內間,躺在床上碾轉——齊三公子當真深愛那個叫謝阿弱了,為她連命也不要了!此時桑香心上不知為何沒有了嫉妒,只有淡淡悲涼,如此巧合,她亦忘了從前的事——也許自己的前世正是那個謝阿弱,一番機緣,不過是成全他的浸血相思。

可他情迷不清醒,難道她也一樣麽?由着他天長日久地,中毒而死?還是由她揭破此局,讓他大夢醒來?哪怕她亦無處藏身。

不多時,齊晏已推門進來了,桑香輕聲問道:

“你去哪了?”

齊晏脫了鞋,上了床,為她掖了被角,躺在一處,溫柔道:“怎麽睡不着麽?是因為屋子時太冷麽?我去往爐子裏加些炭。”

齊晏才要起身,桑香卻握在他手腕上,輕聲攔道:“不用呢,你身上暖,不是一樣麽?”

齊晏輕聲一笑,“是一樣呢,你倒越來越不客氣了。”

“難道你待我那般肆意,我卻要對你又愛又敬?”桑香不知何處來的利嘴,嬌嗔之際,更惹人憐,齊晏無暇它顧,不曉得桑香握着他手腕其實一直在暗暗把他的脈搏。

察脈之際,桑香心底一沉。

齊晏卻毫不知情,只順着她的意,将她摟在懷裏,桑香共他交頸靠着,手兒挽着他,卻趁他不防備點上了他的昏睡穴。

桑香看着他沉沉緩緩,睡着了,方才下床來,換了衣裳,細細回看他一眼時,才曉得這幾日不過是他行蠱幻覺所以才容忍她,亦不曾看出她的破綻。本來他那樣的心慧人物?若神智清醒,怎麽可能毫無察覺?原來這般露水情緣,只有她一個人是真心沉醉、不可自拔……

這一刻,桑香滿心傷懷,她覺得再多留戀他一眼,只會愈發痛徹。她握着床邊帳子上的冷泉劍,拔下長劍,輕輕步出門去,走到那佛堂外。

推門而入時,堂內設着的小壇檀香撲面而來,那香旁紫檀座上黃錦,不正供着那滴血木偶麽?桑香取出這木偶,近看來果然同她長得一模一樣,是誰給他下了這巫蠱、切中他弱點?讓他明知有毒還深陷其中?

桑香面色冷清,提劍劈來,将那木偶斬成了兩段,再橫劍一掃,眼前那小壇熏香,亦被她劈得狼藉!饒是這樣似乎還不夠令他醒悟罷?桑香拾起那兩截木偶,直丢進了冬日熏熱炭盆裏,激起一陣飛灰,共那銀炭一塊哔哔卟卟——等他明早醒來,想必這木偶就燒盡了罷!

桑香将那冷泉劍丢在地上,當的一聲,劍未顫平,她已離去。她獨自往樂館緩緩行去,此時雪夜初晴徹,長長雪道,無人踩上去,她一個人吱吱地踏雪聲,滿魏園的清冷。除了燒掉木偶,她還有更好的辦法令他清醒哩!只是他可曉得,她已如落花逐水、不管不顧?而他清醒時,是否會酬答她一片心意?大概是渺茫的罷?桑香心上生涼,只望他中毒未深,驚醒時,亦可恢複身子,至于她,但凡有這幾日曾經滄海也可天長地久地懷戀了罷?

雪滿,此園,鳥絕,聲斷,桑香瞧清這雪夜無常景色,終于忍不住腮上落下淚來。

全文免費閱讀 36番外—齊三公子歲時記

那日斷崖外,肝腸寸斷後,齊三公子臉色已如霜般,騎着快馬沿江岸而去,搜掠了幾十裏仍不死心,直至黃昏已到了兩百裏外,不曾見着半具浮屍,他一人下馬,枯坐在岸石邊上,暮色染上他的容顏,沒有落淚,卻是傷悲莫名。

人世間若能常住不流有多好,漁舟中漁民拽着纖繩附岸的光景,令他更加傷懷,晚歸的牧童笛聲有勞作得以歇息的喜悅,他聽着更是刺耳,遠遠丢了些銀子給那牧童,那笛已被他隔空搶來,握在手上,他拿袖子輕輕拭幹了竹笛,吹起笛曲,何等斷腸?夕陽外這個枯樹路口,離人、歸人于此分襟,相識、不識于此相逢,只有他的笛中,盡是生離死別——與其作那活着的斷魂人,他更願意用自己的命換她活過來呢。

從前與她雖共在魏園,聚少離多。

一月一日,先雞而起,霧山之時,他暗中送她出魏園,要殺的雖是個尋常之人,但也怕她大意輕敵,想要囑她幾句,卻又多餘,晨光熹微裏看她騎馬緩緩下山,終于沒有說出口,不過空望。

二月二日,臨水宴樂,飛鳥隐去,月晦燭,她已歸來魏園,風塵仆仆,面色紅潤,殺人後她總是這般興高采烈,眸子裏熠熠發光的,藏在她看似冷淡的臉上,真是個天生的殺手呢!她接過他手上的一杯酒,暢飲畢,微微含笑,笑得如春風裏的桃花夭夭,道:“這回這厮也當真可氣,做了那樣多惡事,卻還逍遙法外,我只是用根繩子吊他在梁上,斷氣不過片刻,也當真是便宜他了!”

那話裏将人命擲輕,惹得他輕輕皺眉,才要說她幾句,她已同鳳無臣觥籌交錯,兩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幾杯下肚,又将從前殺人的事一塊吹起牛來,那樣少不更事的模樣,令他很想訓她幾句,可是卻不忍心掃了她的興致呢,難得她那樣高興,不是向來冷心冷面的。他瞧她眼底眸光,那樣神采動人,令他莫名生愛,滿座殺手如雲,想必将來終有異心,只有她才能共他一生、忠心耿耿永不變的罷?

三月三日,諸池生春草,流杯曲水,此番是個大案,殺的是朝廷的命官,她亦要遠赴邊疆,布谷鳥還未鳴,農人還未忙種,她卻要奔波四方。他簽下命書,端坐東暖閣的她欣然領去,瞧她展閱凝思,他很想問她,殺人好玩麽?為何她總藏不住雀躍之态?可他不問也曉得,她一定會牙尖嘴俐地反問,不殺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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