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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園作什麽?沒有魏園你我又要去哪?
去哪都好呢,總比死了好!齊三公子的笛子吹得蕭索,那一回他擔心得日夜不眠,足足兩個月才見她折返回來,那時她座下駿馬遍體鱗傷,她的背上亦多了一道深深劍傷,她卻半點也不曉得喊疼,只是一回來就橫着冷泉劍在燕子塢井沿上,清汲而飲,仿佛錯過四月甘甜井水,如美酒般飲得那樣暢快,她那種鑄璞于玉的美,格外動人。當日正值五月初五,他早命人懸殳草、艾草紮在門戶上,為她辟邪,她低頭進門時,揚手撥開,一擡頭才瞧見他端坐在當中玫瑰椅上,她先是一愣,爾後沖他一笑,道:
“你怎麽這麽閑?不用去數酬勞給我麽?”
她明明不在意酬勞,她明明只愛行仗仗義,愛在自個兒的孤獨疆域馳騁快意,劍上人命,血濺七步!他怕她瘋魔了,同她推心置腹,絮叨了半天閑話,她好像一句也沒有聽進去,只是倚在門上淡淡地看着他,興許是聽進去了罷,她那樣波瀾不驚的,誰也不曉得她在想什麽?就像個頑劣稚童,真是惹人煩惱。
他沒再發命書給她,只是讓她停在魏園歇了好久,六月初六,他帶着她,卧席山溪,聽蟬納涼,世俗辟惡的湯餅,他命小侍裝了滿滿一盒,共她一處飲食;七月初七,他帶着她陳瓜果于蘭若閣庭前,有光照室,看星河七夕,她仍是懵懂不堪,難道她竟未曾察覺他的心意麽?難道七夕佳節,古歌唱得那樣多有情人終成眷屬,她卻以為他閑得發慌,才同她共看星河流轉、鵲橋之光、牛郎織女星纏綿?真是個呆子呀!
八月初八,整整閑了近三月的她,已坐立不安。秋風近,他帶她在山間采藥備時所需,魏園既是刀口舔血,用藥自是兇猛,哪個殺手身上不帶點新傷舊傷呢?齊三公子瞧見一味去疤藥草,碧碧青青,生于沃野,同謝阿弱笑道:
“要不要采這些塗在背上試試?以後還要嫁人的罷?”
謝阿弱一霎皺起眉來,愈發冷淡道:“嫁人的事情,我從未想過,不過要嫁也只能在這魏園裏挑人了,因為我只想一輩子都在你園下做殺手!——既然是魏園裏的人,誰會嫌棄我背上有傷呢?況且這草生得這樣好看,經冬自然會凋,不如舍了它們再長一季罷?”
她的神色清冷孤傲,諾言卻那樣動人,心懷更是溫柔,令他心喜莫名、心折莫名。
九月初九,江南大案,盜匪屠門,這次非得讓謝阿弱、鳳無臣、寧曉蝶一齊出馬了,既是重陽登高,插茱萸,齊三公子以菊花酒為三人送行,她卻半點也不怕呢,只是喝着菊花釀,金□縷,浮于清酒之上,她喝得倒高興。瞧着三人縱馬乘風去,望遠之際,他的目光最終還是落在她身上,輕輕道了句“珍重”。
他怎麽敢當面用情愛束縛她?謝家寶燕,心如飛蓬,四時飄移,他只有舊時燕巢,築了再築,待她歸來。
十月十日,他設麻羹豆飯,留侍魏園的殺手不過青雛,都是群不解事的,哪裏曉得人生的況味?不過他們即是齊三公子在這世上最最當得起“親朋”二字的人,自然宴請來,長長敘話,齊三公子瞧他們笑笑鬧鬧,亦是一日,但滿宴歡欣,齊晏心知肚明,這世上他只牽挂一人。
十一月十一日,魏園小侍們采撷雜菜風幹,供養冬日飯餐寂寥,巴巴地做好了,就呈上來奉與他頭一個試嘗,這幹菜雖鹹重,但他食不知味,只微微一笑,道:“藏着罷,等他們仨個回來再嘗嘗。”這話說得隐晦,他不過是想讓阿弱嘗嘗喜不喜歡罷了。
十二月十二日,歲暮,普天之下,家家具希蔌,相聚酣飲,去故納新,他獨卧蘭若閣,燕子塢亦冷清,直到半夜,他才聽見這三人有說有笑的,忽然歸來了,他聽三人各散回屋,方才忍不住去燕子塢瞧她一眼,但見她意氣風發,一個人在寒星夜裏練起冷泉劍法來,仿佛此劍殺人,仍有不滿之處。
他于廊下淡淡笑道:
“此番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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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阿弱似乎早聽見他腳步聲響,只是癡劍,所以不肯應付,這會劍使完,方才笑道:“難道還有魏園殺不了的人?我可不想砸了你的金字招牌!”
他微微皺眉,道:“招牌什麽的,并非我刻意為之,殺人也并非我所好,可要海澄天清,又不得不如此。”
“你總愛說些高深的話,我也聽不大懂,但是我只曉得極倦極累時,我只想趕回魏園,尤其是這臘月寒冬,只想回來燕子塢消寒。”
她說得天真誠摯,令人心上生暖。齊三公子忍不住道:
“可是這深更半夜,沒有人備炭,燕子塢冷寒,你不如去我的三希齋先睡一覺罷?”
蘭若閣有三希齋、随安堂兩處置了床帳,齊晏不好女色,能登堂入室者還未有,謝阿弱卻不以為有何不可,不過是三希齋上睡半宿,又何妨呢?
她不曾拒絕,劍收入鞘,笑着應好。
“三希齋旁邊的無倦堂,常年有熱泉,你先去沐浴罷?”齊晏又添了這話,就穿廊步回蘭若閣随安堂了。
一夜一處,共閣蘭若,難再矣。河岸的笛聲吹得嗚咽,宛轉得蕩波去,粼粼惆悵。他也許該下流些,百無禁忌,做所有他心底想對她做的事情,挽留她在身邊,哪也不許去!也許那樣就不會有今日的傷心哩。
四時變換,光陰流轉,他身畔再也不會有謝阿弱這個人,她已一縷魂魄歸天,傾盡珍寶,亦不可再得。但他終于不甘心,棄了笛子丢到江上,随波逐流,又駕上馬,星夜前往苗疆。
自古苗疆多異術,起死回生,召魂還命,想必易如反掌呢!
可他沒日沒夜的尋訪了那些寨子,卻無一不是落空,他直想放火燒了這些徒有虛名的巫者居所,讓他們曉得,若無把握萬不可給人期待又教人落空,齊三公子自阿弱死後,亦只有這些期待供他一念撐着,不然真想同她一塊落崖!哪怕要棄魏園衆人而去,哪怕要摔得粉身碎骨。
終于,他尋到了深山老林一處叫桐木關的寨子,寨裏白衣女巫,面貌清秀,靈氣逼人,問了他許多話,最後請他留在寨子宿上一夜,次日清晨便送來一個紅匣木雕,口口聲聲道,這是阿弱托夢給她,令她照着夢中魂魄模樣雕出來的!
齊晏推匣展看時,才一眼瞧清那黃錦中肖似謝阿弱的木雕,就不免又驚又喜,但那女巫卻欲擒故縱、極力勸他道:
“這還魂之術,須用巫毒之木,沾上心系魂魄之人的熱血,日日塗抹,兼以孔明燈入天,遞了消息,方召魂歸來!可此法雖如了意,行術之人卻也将深中其毒,恐有性命之虞,萬望慎重!”
齊晏哪裏還顧得上那許多?他已深信不疑,只要謝阿弱魂歸魏園,哪怕要他的命也在所不惜!
那日,他騎着馬,将巫毒木雕捂在懷裏,終于離了苗疆。只是他未曾看清那苗寨子裏的女巫,哪裏是神靈附體?不過是得了他的仇人相助,狼狽為奸,要同致他死地罷了。
全文免費閱讀 37多情笑我
魏園天寒,又落了雪,寒澗生冰,枯枝蘆竹,幾只不曉得避寒的白鷺,皆在灘旁瑟縮,遠山蘆草的積雪,清冷其境。
過院穿廊,薄娘子避寒衣厚實,一身真紅色金銀錯織的外袍踏在雪裏倒是醒目。只是不知他是為了應他三郎這幾日大紅裝扮的景,還是純粹想在這寒天凍月添抹熱鬧紅色?但見他一路搓着手取熱,一邊琢磨着今日該吃頓火鍋暖暖胃。
話說這薄娘子于妝扮、于烹調都頗有心得,若是女兒身,當是不可多得的賢婦,既是男兒身,當是不可多得的——恨事!連他自己都恨哩,恨不得一清早醒來就重投了胎,生作清水女兒家,去和那世上泥作的男兒。
既想到這吃火鍋,當有好器,薄娘子一早揀出個炭盤鼎,他這鼎倒不是什麽貴重物,不過粗制青銅,但別致在鼎三足間加了炭盤,若生起炭火來,自是當仁不讓的上好火鍋器!此外他還托得魏園管事的,給他尋了一簍子新炭,保管火燒得旺旺的,涮它十鍋百鍋的不在話下。至于時蔬鮮肉,他倒也費心親自操持了一清早,拿他的飛劍将各色食材削得那個眼花缭亂——上山新打的麂子肉細膩鮮美、片片薄如雪,散在黑釉葵花六瓣口瓷盤上,直如一景,還有那各色菌菇野菜,皆被他澄洗得水靈靈的,在繪松針青瓷盤上鋪成了山林……
既有好器,更須良朋,薄娘子想到的自然是寧曉蝶和阮娘,但他想着三人不夠熱鬧,還想把桑香那個“賤人”一塊叫上,給她好好擺擺鴻門宴……
既尋思定奪了,他便先是去尋阮娘,誰料到了阮娘那,她住處的小婢只說她往樂館去問話了。這魏園出了命案,薄娘子倒是曉得高高挂起的道理,可阮娘卻是學人家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了,想必是要為三郎省些功夫呢。薄娘子想了想,這火鍋都齊備了,訪人費事些也無妨,便往樂館走了。
樂館,厚厚蒲草編作丈餘高的遮蓬豎起在這廊道外,攔住風雪,廊道邊上都點了炭盆火,可這地方仍是陰冷,不知是因為薄娘子抄了條近道,還是因着這冷楓兒死在這樂館,陰魂不散。薄娘子正要舉步,卻聞見了一股子重香,這香味何等熟悉,不正是三郎身上的麽?可他未曾見着齊三公子,倒瞧見了桑香這娘們正倚在長廊轉角邊上。
只見她着一身緊袖素衫,臉上沒有了前幾日那番在伎館以色侍人的媚樣,反倒是淡淡眉眼,淡淡情緒,再加之身上那香,令薄娘子不由尋思,這娘們也當真是像謝阿弱了!難怪三郎中了她的迷魂計,再聞着她身上這香,薄娘子不由懷疑,昨夜還指不定她怎麽跟三郎在帳子底銷魂呢!真是可恨可氣,偏她有這樣的鴻運,生就這張臉!
桑香亦瞧見他來了,只是略将指頭比在唇邊,作了個噤聲,薄娘子不曉得是什麽樂子,只緩輕了步子,上前去,共桑香停在一處,遠遠的似有人聲對談。二人武功皆高強,倒能靈識強辨,隐隐約約聽得好像是月娘與珊瑚在房內說話的聲兒。
但聽珊瑚道:“月姐,她死了,我高興極了,她終于不會在這魏園裏四處招搖,讓我爹蒙羞!”
“你千萬不要同別人說這話了!”月娘頗為緊張,珊瑚卻百無禁忌道:“怕什麽,我倒以為她死得好呢,相比于她,我更喜歡月姐你,你長得像我娘,脾氣也像,我記得我娘就是風風火火的,直來直往,哪有那麽多花花腸子!我不明白當初爹娶她,到底看上她哪一點,不分青紅皂白就帶回魏園裏來,不就長得好看些?又楚楚可憐的,爹救了她一命,她就巴巴地要以身相許!爹也真是心軟,看她無依無靠的,就讓她跟着了。她要是知恩圖報倒也算了,可她偏偏是個狼心狗肺的,嫌魏園寂寞,就到處招惹是非!爹爹那樣的人,容着她,我卻不會容着!這下好了,她總算被我治死……”
卻聽珊瑚這個死字還沒落地,卻被人捂住了嘴,月娘急聲罵道:“你怎麽這樣不懂事,喊得這樣大聲,惟恐天下人不曉得?珊瑚,月姊要你發誓,這話可千萬不可同第三人說了,萬一,萬一隔牆有耳,只怕你爹都保不住你!”
“保不住就保不住,我忍得辛苦,這下才痛快呢!”珊瑚任性掙開,月娘卻哀嘆:“你說得倒輕巧,冷楓兒一條人命,難道竟不值錢?就算她的命不值錢,你的命呢,你才多大呀,難道就想去那冷嗖嗖、陰仄仄的棺材裏睡一輩子?”
“月姐你別說了,怪吓人的!”珊瑚終究還是個小姑娘,也曉得怕了,月娘哄她道:“這會曉得吓人了,總之這話萬不可同第三人說了。”
那珊瑚嗯嗯幾聲,二人扯了些閑話,方被月娘送出門來。桑香共薄娘子退避去了,薄娘子方要開口,桑香卻輕聲道:
“還有人呢!”
薄娘子這才聽見月娘房裏又走出個芊兒來,這芊兒不在峻哥兒院裏,怎麽跑樂館來了?薄娘子略一沉吟,想起這芊娘原是樂館舞伎,這間房原是她的,她嫁給峻哥兒後,那房間空了,卻也沒騰出來給旁人住。而那月娘想必就是看上這間房裏清靜,才同珊瑚說話的,誰料那芊兒卻早是躲在房裏?想必她已将月娘同珊瑚二人的秘談聽得一清二楚!
等這芊兒亦走了,薄娘子方才問桑香道:“你說她會不會去将此事禀報齊三公子,邀邀功?”
桑香淡淡看薄娘子一眼,道:“邀不邀功倒不見得,禀報是一定會禀報的,她那樣別有用心的人。”
薄娘子聽不大懂桑香的言語,她卻一霎含笑道:“你找我作什麽,莫不是要我去練刀舞了?”
“練刀舞談不上,帶你去吃點好的補補身,這幾日伺侯三公子想必辛苦極了罷?”薄娘子陰陽怪氣地揶揄,桑香也不計較,只是頗有興致道:“吃什麽好東西?”
“山裏野味,各色鮮美,保管你吃到自己的舌頭都想吞下去!”薄娘子眉飛色舞,桑香卻覺得這家夥騙技拙劣,明擺着是想折磨她,這幾日她同齊三公子形影不離,他們幾個怎麽會不生疑?又怎會放任着不問個清楚?
桑香正要應話,卻見阮娘從廊道另一頭風風火火地來了,遠遠地就喊道:“桑香你這狐貍精,害我一番好找,你居然躲到這地方來了!”
阮娘走近了愈發劈頭蓋臉地道:“看來我們仨接你進魏園,是名副其實的引狼入室啊!你給我好好說說,你是怎麽爬上三公子的床?還把他迷得神昏颠倒的!你倒是下手快!是不是以為一日得寵就能爬到我們幾個頭上?竟然連我也不見!還逃到這地方來!”
阮娘訓桑香訓得沒着沒調的,桑香也不答她,反倒是這會薄娘子轉出身來,阮娘才瞧見他,道:“原來你也在這,正好,一齊将她捉回去,好好審審!”
薄娘子淡淡笑道:“你倒和我心有靈犀,不過審字多難聽呀?我卻是備了一堆好料暖鍋,正要尋你還有寧曉蝶一塊好好吃上一頓,吃得爽利了,咱們仨再同桑姑娘好好聊聊!”
桑香聽了不由淡淡一笑,道:“既然主人備肴,我這客人哪有相拒之理?”
“你還曉得你是客呢!”阮娘沒幾句又想同桑香吵鬧,薄娘子倒一手拉拽着她,一手強握着桑香的手腕,一齊朝他自個兒住處去了。
薄娘子住處,於菟園,古楚稱虎為於菟,本是個英武園名,卻不料被阮娘這愛較真的,每每來,總要在門口鎏金寫這行書“於菟”二字的匾下,冷冷笑道:“這名字起得真好,同你真配,你不就是個半男半女的兔兒相公麽?”
這會阮娘仍不例外,薄娘子聽了她這一遭又一遭的冷嘲,仍是同她怒着較真、吵了一遍又一遍!這會他亦仍是興致勃勃鬥嘴道:“難道你也算是個女人?怎麽不見你得了三公子的青睐?要是我生了你這女兒身,我早得逞了!哪像你這麽不濟事,活脫脫一個風月堆裏的孬種!”
阮娘一聽薄娘子這話,正戳到她痛處!往日必會不依不撓地同薄娘子吵上一整日——這亦是魏園常常可見的——今日有正事,卻沒想到他倆仍不收斂,仍又熱熱鬧鬧地吵了起來。
桑香頭一回曉得這罵人的話原來還可以這樣新鮮有趣,只當樂子聽了。她倚着門兒,拿指尖纏繞自個兒的耳邊青絲,眉眼靜靜的,淡淡回憶齊三公子待她的溫柔——若不做那事,他對她的頭發最是愛不釋手了,桑香平心靜氣、若無其事的,不讓回憶的扁舟觸到寒冷的礁石,盡了力,靜了亂,避開那扯痛心懷的某一處、或是某一大片心湖。她為他心湖上一夜結了冰,處處滞澀心痛,可為何還是會忍不住沉迷那短暫的吉光片羽?
于是,這於菟園門邊,兩個嘈嘈雜雜地吵嚷,一個亂亂糟糟地追憶,世間仿佛如此自如地一分為二,各上演一段冷暖,可說到底,這仨人這般失态,卻都是為了那個高高在上、清貴如蓮的齊三公子——今夕何夕,今辰何辰,這些癡兒,何等情癡?
全文免費閱讀 38紅絡香囊
於菟園,雪檐之下,三人或立或倚,熱絡的襯出冷清的靜,冷清的襯出熱絡的鬧,而寧曉蝶被薄娘子的小侍請來吃火鍋時,就瞧着了園門口這番情景。
但見寧曉蝶今日着一身月白錦袍,小侍們手上還捧着一只白釉鶴頸瓶、一只白釉紙槌瓶跟在後頭,這樣錦衣踏雪來,倒使他這個至靜至無聊的人微微有些風雅韻味了。但聽寧曉蝶朝這薄、阮道:“二位,還要吵到何時?遠遠就聽着這動靜了,總給旁人看笑話,你倆也不倦嗎?”
阮、薄二人吵得臉紅脖子粗時,就算是大羅神仙來也不會賞臉的,更何況寧曉蝶不是什麽大羅神仙呢?但這番又不同,寧曉蝶巴巴地送來這麽一對白釉好器,看來是有備而來。
寧曉蝶瞧這二人态度和緩了,才淡淡道:“看着好東西就不吵了?”
“寧老三你哪弄來的這一對寶貝?”薄、阮二人異口同聲,寧曉蝶道:“也不是特意弄來的,不過下山時多留意了,以防你這對活寶又吵上了,所以預備這一對珍器給你倆當和事佬。”
薄、阮二人一邊惟惟稱是,一邊毫不客氣地上前就挑揀起來,細看這對瓶子形制皆是優雅、釉色亦皆是溫潤純淨,不分高下,二人不知如何定奪挑選,薄娘子忽然就耍賴道:“這對都是我的,阮娘你別跟我争!”阮娘亦針鋒相對道:“呦,你倒想得美,都得了去,巴巴地又想讨誰的好?”薄娘子冷笑一聲,道:“你心知肚明,你還不是一樣!”
一直冷眼旁觀、不明就裏的桑香這會兒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對瓶兒正是為了投齊晏的所好,齊三公子蘭若閣裏一應器物,都是尚白,這會寧曉蝶弄了一對白釉瓶來,阮、薄二人怎麽會不想占為己有,以博得齊晏的歡喜?
寧曉蝶瞧一眼桑香,只見她這會不悲不喜的神情,在這仿佛渾若無人,卻讓人移不開眼。寧曉蝶對那阮、薄二人道:“各取一只去就完事了,不然我自個兒收起來,獻給三公子也好,拿來當虎子使也好。”
“虎子?你竟敢拿這對寶貝當夜壺使?你這個暴殄天物的敗家子!”阮、薄二人難得一處罵起寧曉蝶來,寧曉蝶揮揮手道:“那你倆還挑不挑了?說是請我來吃香喝辣的,怎麽倒讓我當門灌了半天的冷風?”
薄娘子也不磨叽了,指了指那鶴形瓶,道:“這個我要了。”阮娘也不與他争,只冷笑道:“什麽眼光,給你先挑倒挑了個次的去,這麽好心剩個好的給我?”說着她亦吩咐小侍道:“這個紙槌瓶給我收起來。”
二人這番吵鬧總算收了局,薄娘子這才領着阮、寧,還有桑香一塊進了園裏,共小小正堂,圍桌就坐,他吩咐了小侍卷簾生火,賞起簾外臘梅,得意道:“別小看這幾株臘梅,都是我精挑細選的名貴品種,一個叫素馨,純色如蜜,一個叫磐口,素花紫紋,皆是難得濃香。”
“這些你倒是很懂!”阮娘賞那些臘梅,再看薄娘子整弄的吃食,難得服氣起來,她肯軟和,一下倒和睦了,說說笑笑的,動了筷暖暖吃了起來,寧曉蝶一直瞧着桑香,明知是鴻門宴,她倒也肯吃一點,不會同自己過不去,吃得很斯文,這點同謝阿弱倒是兩樣,謝阿弱吃起東西來,風卷殘雲不說,還必會張口呼喝着要這世上最烈的酒,不過謝阿弱也有吃得慢條斯理的時候——除非是她不快活的時候。
薄娘子得意道:“我還懂得這臘梅入粥,喝了最能發散郁氣,原本是我一片心意,給三郎熬上梅花粥開解開解!誰曉得不等我這粥呢,有人已經作了解語花,香得比那臘梅還厲害。”
這三言兩語酸不溜丢的,桑香擱下筷子,淡淡笑道:“薄公子說的是我麽?”
桑香從容的樣子很有些莫名的氣勢,她既敢劈了蘭若閣的佛堂巫壇,就曉得情海幻境破滅,早晚被棄,既然見棄,世上還有什麽挂礙?還有什麽可怖?
薄娘子同她眸子灼灼對視,茫然以為是謝阿弱附魂來了,懵懵懂懂就有些傷心,擱下筷子嘆氣道:“上回和你邊吃邊吵,還是在天下堡,那會你差點沒剁了我的指頭,這回你若想要我的指頭,給你也無妨,但願你活過來呢,我還熬什麽梅花粥?”
桑香聽得骞眉不語,阮娘亦有些發蒙,惟寧曉蝶還有些清醒,冷冷道:“你二人莫不是中了失心瘋?自個兒領回來的歌伎而已,怎麽胡亂認人了?”
薄娘子低頭悵悵道:“我曉得她不是謝阿弱,可是愈看愈像,如同妖法裏的蓮藕化人重生,我想着難受,看着也難受,不如當她是了!興許,三郎也是這麽想的呢!所以才逋見着她一面,就忍不住相思歡好起來!”
他忽作此語,阮娘默不作聲,桑香卻偏着頭,看着簾外臘梅不語,她作梅妝花钿時,齊三公子的指尖撫過她的額間,不可再來。
寧曉蝶卻清醒冷漠道:“什麽逋一見面?你二人也不想想,怎麽她好好的不在樂館,當夜就見着了三公子?若不是包藏禍心,又是為何?”
寧曉蝶說話從不空穴來風,桑香一霎冷了眉,他莫非是查了她的底,已曉得她進魏園的來意?
桑香手兒緩緩搭在筷上,一點也不心虛,一點也不抖,她含着笑反問道:“請教寧公子,我能包藏什麽樣的禍心呢?”
寧曉蝶定定看着桑香的眸子,他曾說阿弱的眼是鹿兒睛,這個桑香的似乎也差不離呢,深邃得如碧海青湖一般,竟令人愈發捉摸不透了——他的确派人查她的底去了,而那飛鴿傳說陸續回來,說得不盡不詳,只能查到她并非久侍煙花地的舞伎,不過是才入行的。這般蹊跷?再要查她的從前,卻被人抹淨了,一點蛛絲馬跡也無,更加可疑!想必是有來頭的在給她撐腰呢!不然怎麽會查不出過往?
正這般莫名對峙時,卻有蘭若閣的小侍來傳話請阮娘去,說三公子要問話,那小侍很是通情達理,同阮娘小聲道:“三公子臉色難看吓人得很,像是要吃人一般,您可小心點!”
“是為了什麽事?”阮娘倒不曉得又發生了什麽變故,若是為了魏園殺人案子,可同她半點瓜葛都沒有,若是為了旁的什麽大變故,也不該只叫她一人去,她一時摸不着頭腦,心裏沒底。
小侍只道:“也不曉得是為了什麽,您還是快去罷,去晚了恐怕三公子更生氣呢。”
寧曉蝶和薄娘子聽了,要陪着阮娘同去,阮娘只擺手勉強笑道:“又不是上刑場,更何況還不曉得是什麽事呢!一齊去了,反而唐突。”
這會惟有桑香望了她一眼,又淡淡撇過頭去,阮娘莫名就覺得和桑香這禍水脫不了幹系,不由道:
“桑香你同我一塊去罷,一會到蘭若閣,不用進去了,先站在門外頭。”
桑香倒也不怕,醜媳婦總有見公婆的時候,昨夜她在樂館枯坐到天明,一直等着這一刻,這會從容起了身,含笑道:
“那我陪你走一遭罷。”
寧、薄二人瞧着這兩人稀奇古怪,似有密約默契,一時也參不透,徒望着她倆相偕出門去了。
蘭若閣外,庭院中幾名青衣小侍正忙着清理一個炭盆飛灰,阮娘只納罕,這炭盆是從哪來的?怎麽像是被人盛怒丢出窗來的!還有一些雜亂無章的祭壇之物,都是七零八落的。只有桑香卻心如明鏡一般,不過是齊三公子設巫作法,被她昨夜弄壞了,她人去魂散,這會他恐怕已幡然醒悟,世上哪有鬼魂?她處處是活人氣象!
再尋思像他那樣心高氣傲的人物,被愚弄了自然要惱羞成怒的,只丢個炭盆哪裏壓得住他的火氣?只是這會不知他到底看出什麽端倪?更不知他既要拿人作筏子解氣,怎麽頭一個挑上了阮娘?
阮娘囑咐桑香在閣外侯着,桑香靜立着,望向那小湖堤不遠處的燕子塢,若她那日不好奇坐在那塢上重檐看什麽孔明燈、蓮花燈,這會是否就不會生出這麽多節外旁枝來?
卻說阮娘掀簾而入,東暖閣裏,書案那邊,一身素衣儒生打扮的齊三公子神色比寒冰之水還要冷清,手上把玩着一個镂空暖香金囊——阮娘認得這東西,不正是她那日送給桑香作刀舞打扮時的一件衣飾麽?那香囊挂鈎上原該結三縷紅繩打成的一根絡子,冬日系在衣上熏香取熱,但那鈎上的紅絡早解了去——阮娘想起來那日還被三公子用來綁在手上,一端恐怕還是系在帳底錦被裏桑香的手腕上,不正是她聽了齊三公子吩咐,遞了金剪子去剪斷……
齊三公子冷冷看着阮娘,手指纏着那香囊寸餘鏈條,鏈條穿連的瑞鳥半邊球冠上,扣鈎、扣紐咯嗒一聲被他用指腹推開,一聲又扣上了,隐隐露出裏頭更加精致小巧的焚香金盂,早燒盡了的蠟丸香囊,只有殘灰在裏頭輕晃,不再發出那夜阿弱魂歸時叮當金鈴之聲,齊晏忽而冷冷道:“你認得這東西就好!”
阮娘自知瞞不過他法眼,嚅嚅不敢答話,齊三公子忽而将那金囊輕輕在手心裏握緊了,掌力之勁,那金囊仿佛轉眼就會如同金灰、自他掌中簌簌流落,但他臉上青筋畢露,卻終究沒有那樣做。他一清早搜遍蘭若閣與燕子塢,只得了這麽件香囊剩着——他想起那日阮娘遞金剪子時,瞧着他腕上紅繩的神色,何等古怪?他今日只是将這金囊請侍婢管事的問過,便已曉得是阮娘領去了、送給這幾日樂館新來的一個叫桑香的舞伎。
她來了三日,阿弱亦回魂了三日,何等可笑?
齊三公子冷冷道:“你去把那個桑香叫來!”
阮娘領命稱是,正要退下,齊三公子卻忽而變轉了心意,愈發冷怒道:“不用去叫了!見不見左右不過一個贗品!也虧你們費盡心思替我尋來,莫不是還易了容才那般厮像?你們難道不曉得我平生最恨被人攥着把柄?你們要是真想讨我的好,就不要讓我再瞧着她,殺了也好送走也好!眼不見為淨!”
閣外的桑香一字不落地聽了進去,他曉得她在外頭罷?雖然沒有當着面兒嘲諷她,卻比當面還要令人絕望——桑香的手微微發着抖,臉上細細密密地發麻,心上紛紛沓沓的亂想,他這樣算是留情了麽?畢竟沒有叫阮娘殺了她解恨,可是送她走難道不也令人心痛得同死沒有分別麽?
此時天又落起薄雪粒子來,攜着風緩緩而走,不算冷寒,落地即化,卻還不如她心上的寒,轉眼已冰凍千尺。
全文免費閱讀 39回眸望雪
蘭若閣外,阮娘掀簾而出,就正瞧着桑香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她心內明鏡似的,多少有些詫異,原來這桑香竟已愛上齊三公子了不成?這卻也難怪了,阮娘尋思自個兒不曾得齊晏半點溫柔,都還難消心上纏綿相思,更何況這桑香幾日來時時同三公子鴛鴦帳子裏恩愛,視如珍寶,如今卻要被趕出魏園,冷冷孤清,不得相見——這倒也不知是桑香命苦?還是她阮娘更命苦些?
阮娘是個極心軟的人,亦是個極敏銳的人,齊三公子正在氣頭上,說的話并不算準,更何況他既能為了桑香生這樣大的氣,此事便愈發意味深長了。尋思及此,阮娘上前握着桑香的手,低聲道:“你先同我來。”
二人正退出蘭若閣園子,沿白縫灰牆烏瓦的甬道緩行時,正遇着芊兒并小丫環匆匆忙忙同行來,臉上似還帶着一點得意之色,這芊兒瞧見阮娘,先行了個禮,阮娘倒不知她來這蘭若閣什麽,桑香卻不由多看她一眼。
芊兒亦是頭一回見着桑香真容,只是驚詫這園中怎麽來了個這樣冷清的人物,像是她沒有打過照面的哪個殺手——芊兒未曾見過謝阿弱,所以并不吃驚于什麽人死複生,但從前她卻聽峻哥兒提起過謝阿弱此人。說來這峻哥兒最怕這謝阿弱,只因她雖位居魏園第二,卻事事直如魏園正主一般作為,毫無禁忌不說,橫行霸道亦是常事,連齊三公子都肯讓她幾分。話說她對峻哥兒常是愛理不理的,若是哪天生了閑心要料理他,準是在校武場上一陣好打,仿佛故意錘煉他筋骨一般——本來,謝阿弱一個排名第二的殺手,何必跟百名外的峻哥兒動手?若不是瞧他不順眼,存心欺侮後輩,又有誰信呢?
這會桑香瞧着芊兒,自然清楚這芊兒的告密來意,阮娘卻不曾曉得,只是好心道:“芊兒你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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