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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先回去罷,齊三公子正是氣頭上呢,有什麽事改日再說。”
芊兒遲疑一會,卻道:“這也是要緊事,遲了恐怕日後要怪罪。”
說着芊兒仍行了個禮,就轉進了蘭若閣的園子。
阮娘覺得這芊兒急急忙忙的,好生奇怪,但也顧不上了,這會四下無人,只同桑香道:“你随我去我園子裏歇息。”
桑香這才曉得阮娘非但不是要趕她出魏園,還似是要将她藏在自個兒園中,桑香不由問道:“你這般行事,萬一被他曉得,豈不是要連累、怪罪于你?”
“陽奉陰違的事我做得多了。”阮娘惬意輕松口吻,仿佛有心體貼桑香适才所受的委屈一般,桑香忍不住淡淡一笑,道:“那他也不查你的錯處?”
“查是要查的,但做魏園的殺手要先曉得這界線在何處。比如這回,齊三公子雖如此震怒,口口聲聲要趕你出魏園,可是他愈是這樣生氣動怒,愈是不同尋常了!我入魏園這麽些年,可是頭一遭見他這樣,我要真将你送走了,哪日他又回心轉意、後悔了,輕輕巧巧一張口就命我尋你回來,天大地大、人海茫茫的,到時我不得找你找得七竅生煙、人仰馬翻?”
阮娘玲珑剔透,桑香于此事卻當局者迷,疑道:“他當真會回心轉意?”
“這你就不懂了罷?男女之事可有許多玄妙之處,就像那世上忸怩女子,要時偏說不要,想時偏說不想。欲拒還迎、欲說還休的,大有人在呢。”阮娘一個女殺手,對這風月事卻頗有心得,桑香聽得懵懂,隐約悟道:“你是說齊晏他就如世上忸怩女子一般?”
“啊?”阮娘瞧了瞧四下,忙捂着桑香的嘴道:“姑奶奶,你曉得就好,何必說出口來呢,萬一被他聽見,我可就真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桑香不由撲哧一笑,阮娘當真是個妙人,亦是個好人,桑香默了聲響,同阮娘一過往其住處去了。
阮娘住在冷橘園,園前常種橘樹,此值冬日,雪覆綠葉,凍果挂枝,別有些清雅況味,桑香漸覺得魏園中人雖是幹的殺手行當,卻皆是有血有肉、知情識趣之人,與江湖外流言大相徑庭。
橘園內不過三廂精舍,舍上置一副聯,道:“深固難徙,廓其無求兮;蘇世獨立,橫而不流兮。”
一入殺手行當,終生難徙,獨立無求,難入世流,只好隐居于此深山好林,刻意經營出桃花源般的世外庭院,不過為共取一暖、共安一世罷了。
桑香漸漸心折,愈發通曉這其中滋味,阮娘領她住進西廂,只囑咐道:“你就在這歇息着,什麽常備的東西,我都會給你送來,不可亂走。”
桑香瞧着這房內布置,軟榻錦床,妝臺三鳥六纏枝寶相花銅鏡,各色胭脂水粉齊備,屋當中置镂空青瓷矮爐,既生暖、又生煙,牆上所挂是石榴眠雪好圖,案上所擺是青釉刻花長頸瓶,插一枝白梅,用心布置,情懷溫脈,說不上來的舒适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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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香心上偏倚不定,對阮娘的話自是願意信的,可卻又不敢一味信了,萬一落空,豈不痛上加痛?不過她自然是哪兒也不想去的,于是脫鞋躺上床去——胡思亂想不如沉睡不醒,任夢中解脫清醒的苦痛呢。
阮娘瞧她這樣,也不多與她羅嗦了,只道:
“放心好了,等這兩日我先瞧瞧三公子的心意,若有好轉,他大後日生辰宴上,你便去練上一曲刀舞博他的歡喜,保你水到渠成。”
桑香卻聽阮娘說得像沒事人一般,只挽着她的袖子,道:“你同我說說,那個謝阿弱是什麽人?”
阮娘見她躺在床上,瑟縮心傷模樣,楚楚可憐的,卻突而問起謝阿弱來,不由安撫道:“你問這個做什麽,謝阿弱畢竟死了,只有你活着,你還怕什麽?”
桑香沉吟不語,看一眼阮娘的神色,她臉上說起謝阿弱,口吻并不見得多快活,桑香早看出她對齊晏的心思,不由道:“那你呢?你又怎麽辦?”
阮娘一頓,淡淡然笑道:“我早過慣了這冷清日子,更何況這魏園裏不缺男人,一個一個都很精壯,都很合我口味!等我阮娘哪日真想嫁人,還不是指誰來誰?”
桑香聽她說得輕松自如,不禁報以一笑,卻并非是桑香不通曉男女之事求不得的苦楚,而是她曉得多說無益,若姻緣那般易定,那世上月老廟的香火又怎麽會鼎盛不衰、人來人往呢?
卻說那廂蘭若閣、東暖閣中,芊兒通禀了,進了閣內,齊三公子臉色果然難看,提筆正要摹那《汲黯傳》小楷書帖,才寫了個題,卻難寫下去了,只狠狠揉了那紙,鋪了新紙鎮上,提筆沾墨再寫,仍是不得神髓——此帖最要緊寬和雍容、風骨秀逸,有輕裘帶之風,可齊三公子正是盛怒之時,刻意平心靜氣也只是表面氣象,一下筆來就是混亂難定,興許書個狂草倒可有些精進呢?
他一氣惱了,索性将筆擲在紙上,筆上墨濺了那滿白紙斑斑點點,如墨梅一般,這樣用力一擲,甚至要折了那外披翠鳥名貴細毫的兼毫筆,從來齊三公子最愛惜這一筆一紙的百物,這會卻半點也不心疼了!他還直想将這滿案的筆墨紙硯都掃到地上去呢!
芊娘進閣來就正遇着這心緒極壞的齊三公子,她刻意低了聲,柔和禀道:
“芊娘有事通禀三公子——因此事與陳四嫂子死在樂館一事有幹系,所以不敢怠慢。”
齊三公子正拿帕子擦拭手上沾染的墨漬,只應了聲“說來聽聽”,他的思緒卻飄向這幾日幻境。此時他冷靜了些才開始心疑——那個叫桑香的武功倒不差,無論是飛檐走壁的輕功,還是同他學劍射箭時的招式,皆是個練家子,絕非一個舞伎的功力!若非她待他的情态與阿弱截然不同,心虛意怯的,不似阿弱坦蕩冷漠,他又怎麽會分得出真假?更何況她的身子,即便墜崖生還,怎生半點傷痕也無?甚至連眼睛都好了?這世上何處有這樣的靈丹妙藥?
齊三公子想着桑香的身子,愈發着惱,指節握得緊緊的,向來他潔身自好、厭惡男女歡愛,誰料想這個來歷不明的桑香,她倒敢!倒敢!齊三公子心中莫名升騰起節烈婦人守貞被毀時的怨念,直想把那個桑香挫骨揚灰了!可他盛怒歸盛怒,若非昨夜她那樣心狠果決,點暈他昏睡穴,砍去那巫壇子,他這會還大夢不醒。
這個叫桑香的,總算還有點良心!若非她還曉得為他着想,不惜驚醒他,他決不會留情放她一條生路!
芊兒卻不知齊三公子這會心海翻江,只禀道:“今日我回樂館略收拾雜物時,卻聽見月娘與珊瑚密談,珊瑚親口承認冷楓兒是她所殺,人都死了,話語裏卻半點悔改之意也無,口口聲聲說是為她爹爹陳絕刀出口惡氣!”
齊三公子聽了只淡然道:“她一個小姑娘,哪來的這等戾氣?”
“三公子有所不知,我聽聞那些收拾園子的下人說,在珊瑚的房內還發現了銀針紮小人的殘偶,還說上頭寫的八字正是陳四嫂的,看來這珊瑚想冷楓兒死已不是一日兩日了。”芊兒言之鑿鑿,卻也是實話,畢竟那行巫之事,齊三公子也是親自同桑香一塊瞧着的。
桑香,桑香,齊三公子一想到他癡癡為她覆上黑衣面具,牽着她于那清冷茶花中拂衣走過,他那時心上歡喜,如今看來,卻是個天大的笑話!
齊三公子一時氣血翻騰,他本就日久毒深,這會臉色慘白,汗如漿出,他揮手命芊兒退下,自個兒起身來,才要推開随安堂內室的暗門,卻因這猛一起身,氣力更加不繼,撲通一聲就倒在了地上。
原本要步出東暖閣的芊娘吓了一跳,忙呼喝了外頭小侍進來察看……
全文免費閱讀 40魏園醫癡
随安堂,撤重香,半開阖小窗,透冷冽清風而入。
魏園裏醫術最高明的陶五柳原本正在自個兒的五柳堂裏揀閱發黃醫書,意圖參透這情藥最高境界,正看到一句“當世情花,傅色姿媚”,沾着唾沫想翻下一頁、好好瞧瞧這情花到底是何物時,卻聽蘭若閣的人匆匆忙忙來請他去給齊三公子瞧病,說是中了毒。
陶五柳醫書沒握穩,跌到墨硯裏去了,他忙不疊撈起來,哎呀呀大叫,那寫着情花真名的一頁已被墨污了形跡,他忙不疊抓起草紙吸沾了書上的淋漓墨漬,可左看右看的,也看不通透,真是氣煞人了!——更氣人的是,這齊三公子萬萬年不生一場病,怎麽在他陶五柳參透到要緊處時,偏偏就中了毒!
這魏園裏哪個人敢給齊三公子下毒?這手段通天的三公子又能被哪個下得了毒?陶五柳丢下醫書,一路犯着嘀咕、匆匆忙忙趕到蘭若閣,進門去,就瞧見随安堂帳子底齊三公子臉色蒼白、氣息紊亂的模樣。
此時寧曉蝶、陳絕刀、阮娘、薄娘子都聞風坐在蘭若閣東暖閣裏,等着內間陶五柳為齊三公子診脈半晌,終于等着陶五柳出來時,他卻對衆人搖頭道:“三公子豈止中了毒,這毒還已中了有月餘,若不是這毒日日份量極輕,再加上三公子一直拿內力壓着,恐怕早已發作了。”
衆人不解,薄娘子愁眉苦臉道:“三郎他怎麽會中毒呢?還整整一月?”
寧曉蝶沉吟,道,“月前,三公子曾去過苗疆,莫非是那時就中了毒?”
阮娘最切實際,急急問道:“陶五柳你別說些有的沒的,你就說解得了解不了罷?”
陶五柳道:“解自然可以解,不過我醫術再精,也得先曉得這毒是什麽毒才行啊!我适才查看了三公子,脈象并不奇異,又翻揀了随安堂裏間,可沒看出半點帶毒的東西,按理這月餘來,日日中毒加重,這毒左右該在這蘭若閣才對。”
陶五柳說着,又開始打量起這外間東暖閣是否有可疑東西,薄娘子亦如陶五柳一般四處翻揀,寧曉蝶卻問道:
“可有辦法令三公子醒來?三公子該曉得自己所中之毒到底為何物?”
陶五柳只愁眉道:“一時半會我也弄不醒三公子,三公子他是心內郁結、氣血混亂,才會一時抵受不住昏了過去。”
阮娘想着這樣胡找也只是個粗淺法子,找到何時才是個頭?更何況當務之急是該弄醒三公子,她心下想到桑香,哪怕有萬分之一的渺茫機會也該試試!阮娘心定主意,不再多話,匆匆步出了蘭若閣往橘園去了。
橘園裏頭,桑香正在床上側躺着,不曾好眠,只是一味閉着眼睛昏睡,卻總是想起齊三公子在房裏故意說給她聽的薄情話,一字一句地砸在心上,如錐刺般。桑香咬着唇兒,一動不動的,阮娘進門時,正看着她這副模樣。阮娘邊喊着她名字,邊扳過她身子,誰料桑香這會眼角竟噙着淚,倒不是大哭,只怕是周圍無人、一時傷心終于忍不住落淚哩。
阮娘扶着她起來,道:
“哎呀,你還有心思自個兒偷偷哭,要哭等三公子病死了再不遲啊。”
桑香聽了一急,懵然道:“他怎麽了,難道是身上的毒發作了?”
“原來你早曉得!”阮娘目光灼灼看着桑香道:“你居然還瞞着我,萬一齊三公子有個長短,你!”
桑香低了聲道:“我也是昨夜才曉得的,我只以為他今早清醒了該會喚大夫醫治,怎麽他……”
“他光顧着致氣呢,哪裏還顧得上什麽中毒不中毒?”阮娘輕嘆一聲,道:“三公子也不知是怎麽了,愈發傻裏傻氣的,從前他那樣冷漠如一座絕峰不可攀的時候,倒令我們這些人心安些。自從謝阿弱死了,他就跟山崩地陷似的,這會還中了毒,也不曉得到底是什麽毒?你可有眉目?”
桑香抿唇沉思,她将那巫偶丢進炭盆燒了個幹淨,倒無法說清那毒了。阮娘看她這番神色,也是無頭緒的,不由拉着桑香手腕道:“說不清是什麽毒也沒幹系,這世上能叫醒三公子的我想也就剩你一個了!等你把他喊醒了,你就好好問問他,他到底中的什麽毒?”
桑香被阮娘火急火燎拉着,忙不疊穿上鞋,薄衣在身,也不曾罩外袍,就冒着冷寒凍天的同阮娘一塊往蘭若閣趕去了。這一路忽的風雪更重,阮娘拽着桑香,察覺她手顫着,才想起自個兒太過魯莽,連她穿外袍的功夫也不曾給,這會當風雪吹寒的,恐怕入骨的冷呢。
可是桑香卻毫不在意,只是一路急步踩雪,青絲間落着雪粒子,眸子莫名的憂慮,卻又斂在靜靜的臉色下,不露聲色的,這滿滿寒意,連晴光裏唱得啁啾的野鳥都已躲回窠裏去了,本是小寒天氣,雁北鄉、鵲始巢、雉始雊,卻不料雪來冷風吹枝,萬物喑啞——桑香的心上是不是也是這般凄清呢?
阮娘愈發快了步子,牽着桑香一路不撒手,直到蘭若閣掀簾,拉着她進去,滿室炭火暖氣,這才搓着她的手道:“先暖暖。”
此時寧、薄、陶三人正尋毒尋到蘭若閣另一邊的無倦齋、佛堂等處去了,隔着中廳,陶五柳瞧見這個桑香進門來,一身衣衫單薄,已凍得滿臉紅通,如枝頭喜柿一般顏色——話說他連日來都在自個兒房內閉門研醫,僅上回命書議會時,被三公子那荒唐的“肉償”等語搞得偏頭痛了幾日,更是不曾出門來,這會才乍一看見桑香,簡直宛如謝阿弱再生!他不由驚心,上前來,再看她凍得可憐,醫者仁心,先倒上一杯暖茶遞來,才問道:“你是何人?”
桑香打量一眼陶五柳,他不過二十歲出頭年紀,身上只穿粗布麻衣,蓬頭亂發,胡子拉喳,如同山野樵夫一般,如此面善,桑香接過暖茶,喝了手上才暖和一些,卻問他道:
“三公子在裏間麽?”
陶五柳愈發皺着眉,摸不着頭腦,怎麽死人也能活麽?他這個道行深厚的大夫怎麽從未聽說?但一見她問起三公子,答道:“三公子是在裏間呢。”
他看桑香急忙就進去了,他只得拉着領這桑香進來的阮娘要問個清楚,阮娘卻道:“這事也一時半會說不清楚,你不是要找法子令三公子醒來麽?我看她正是上好的藥引子。”
陶五柳卻有些不放心,想進去裏頭看看,阮娘卻拽着他道:“你有什麽不放心的?還是讓他倆一處呆會罷。”
無倦堂,桑香瞧見窗外冷風裏雪枝,香不曾再燃,只有炭盆升起暖熱,她擎起那紗帳子,坐在床邊,細細瞧着齊晏,他憔悴昏沉的樣子,令她懼怕起來——她心疑着自個兒怎麽會對他生了如此大的牽絆呢?是時日匪短?她與他在夢裏相識曠久?還是一刻生戀,哪怕短暫,亦可終生?
她想探手去描摹他的眉眼——寧願他醒着,還能生氣趕她走呢,也不要他這樣氣息奄奄的,她卻忽而又停住了手,是嫌自個兒手太冷,怕過了寒氣給他,可她身上的冷卻顧不上了,只想着替他掖了被角,将炭盆火爐矮架子又移進了些,暖了又暖。
複又坐在床沿的桑香凝眉看着他俊逸的臉龐,他在夢裏不會永不醒罷?她不由低低聲道:“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不問青紅皂白地闖進你的夢裏,令你心喜後又落空?”
齊晏卻不會答她的話,桑香低着頭自言自語道:“你信不信也好,我并非存心如此。只是你長得像我認識的一個人,這樣巧合,你一定會說我是胡謅的罷?”
桑香手上撫着這茵褥床榻,昨夜她還可得他憐愛,今日已是疏遠生客,世事變幻呢,桑香定定瞧着齊三公子這樣安靜睡顏,仿佛容她這樣近地傾訴,不由傷懷道:“你若醒來,一定不肯讓我靠得這樣近了罷?我倒願你醒來呢,你不醒怎麽讓旁人曉得你中了什麽毒?不把毒解了,你又怎麽有氣力趕我走呢?”
她故意可惡地說着任性話,忽像神昏颠倒,她忍不住脫了鞋就和衣上了床,躺在齊三公子身畔,仿佛是留戀共枕時刻,她枕臂在他耳邊默然無語,半晌,忽而滴落下眼淚,模模糊糊地,幾乎浸濕了枕頭,她取了帕子輕輕拭着,卻愈發亂糟糟的——不該是這樣潰不成軍,卻連她自己也拘束不了,只任滾燙的眼淚滑過腮間,一滴落在齊三公子的面龐上。
桑香吓了一跳,忙不疊用帕子替他拭了臉,她怪自己不知收斂,繃緊了小臉想要止住淚,卻怎麽也止不住,她曉得自己只會添亂,不敢再多留,匆匆穿了鞋,摒住眼淚步出內間,阮娘迎上來,道:“怎麽樣了?”
卻看見桑香哭紅了眼睛,道:“你怎麽倒自己傷心起來?”
此時卻聽得內間忽低聲模糊的,似是齊三公子醒了,陶五柳忙不疊進門去,寧、薄二人瞧着桑香一眼,卻也進門去了,不一會薄娘子興高采烈出來道:“三郎他果然醒了呢,原來中的是苗疆的七清木巫毒。不過他好像神智不清的,大概需要靜休調養,陶五柳已為他紮了一針,這會又睡過去了”
桑香聽了臉上一喜,咬着唇道:“既然如此,那我還是先回去罷,免得他醒來瞧見我,惹他生氣。”
阮娘曉得這桑香本性細膩溫和的,她既想回去橘園就由着她了,但阮娘這會瞧她衣裳薄着又要冒雪回去,便同薄娘子道:“你進裏頭取一件三公子的錦袍風兜來,先給桑香穿上罷?”
薄娘子曉得三公子醒來本是桑香的功勞,令她凍壞也不是什麽得益的事,便進去取了一件,出來遞給了桑香,桑香沒有言語,穿上這件魚藻繡蓮鶴錦袍,默默邁出門去。
錦袍上重香,伴桑香冒雪而行,與來時悲慮不同,此時心底落石已定,無挂礙,她伸了掌心接雪粒子,連落雪亦可愛——只要他醒來痊愈,她又何必多求?
全文免費閱讀 41橘園風情
次日雪停,橘園西廂。
桑香裹在被團裏,頭上昏昏,身上熱熱,神思煥散,阮娘進來瞧見她這樣,一摸額上高熱,不由嘆氣、嗔道:“三公子不省心也罷了,連你也不省心,我們仨就不該招惹你回來!”
适時,桑香噴嚏一打,蜂惶蝶亂、魂魄退散,她自個兒似抽絲軟藤羅一般,抽着氣兒道:“難道我就願意被你們招惹?”
“得啦得啦,我去請陶五柳過來給你看看,順便給你好好熬碗粥養養。”阮娘溫和體恤,也有些內疚,要不是她昨個兒拉着桑香單衣冒雪,也不至于令她小寒天氣受了寒。
桑香往被裏縮了縮,還有氣力道了聲“多謝”,扪心自問,桑香很高興她生病了,她要用身上的病治愈心上的病,想着她就又卧着昏眠去了。
陶五柳原在蘭若閣熬藥,昨日給齊三公子灌了兩趟藥,三公子今早倒是醒了,靠坐在床帳子那,一雙眸子又賊亮起來,仿佛能看透人心,陶五柳用帕子捂着盛滾燙藥湯的褐釉碗端進去時,正瞧見三公子凝眉看窗外的雪枝,白絨腮的灰鵲兒也不曉得從何處來,這會正在細枝桠間輕巧跳躍,鵲聲兒清脆,倒令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齊三公子冷不丁冒出一句:“那些白釉碗呢?怎麽又用這烏炭似的東西來盛烏炭似的藥?讓我怎麽下咽?”
這三公子難伺候正意味着他又有多餘閑心同人計較了,看來這毒解得倒快——倒不如說三公子的武功底子也當真是好,要是換了常人,這兩碗藥非但不能解毒,恐怕要同身子裏往日之毒混戰起來,多半也能将人煎熬得疲軟無力、昏迷不醒呢。
陶五柳順着他的意,道:“哎呀,是我一時大意忘了,我去換個白釉碗來。”
“別忙了,下回記着。”齊三公子接過那碗,也不嫌燙,緩緩下咽,藥味苦澀,藥氣更煞,連熬藥的陶五柳都覺得難忍,三公子倒喝得暢快,仿佛他急着痊愈似的。齊三公子喝罷,将空碗遞來,陶五柳接過,道:“您先靜養着,吃了這藥想必無大礙了,我一會先去橘園瞧瞧。”
齊晏拿帕子拭了拭唇邊藥漬,閑閑道:“去橘園作什麽?阮娘病了?”
“不是阮娘,是那個長得像阿弱的,好像得了風寒,昨兒個她冒風雪來瞧你不是?身上單薄得很,一進門臉凍得那個厲害,小寒節氣受寒可是一冬天都好不了呢。”陶五柳嘴碎,瞧一眼齊三公子的臉色,淡淡的,不像要動怒的樣子,又多扯幾句,微笑道:“沒想到她對您倒是有幾分癡情,您要不收她做個暖床丫環,您血氣方剛,空床冷枕的,不利于養身之道。”
陶五柳講起醫術來總透出一股邪門歪道,百無禁忌的,一句話裏似有正經道理,卻偏偏聽來很不不正經——想必當初就是因着這緣由,他這絕世醫才才會被那藥青峰神農門趕了出來,碾轉才入了魏園。
齊三公子微微眯起眼,瞧着陶五柳,冷冷道:“你倒是越來越口無遮攔了,你想去看誰的病幹我何事?自己作主罷,別拿有的沒的來煩我。”
陶五柳瞧着齊三公子這德性,心底不由暗暗一笑,嘴上卻不揭破他,道了聲“好咧”,就出了門去。
橘園這地方,陶五柳還是常來的,不過因為此園種的是上好名貴的茶枝柑,他就常常拿淡溪水、鹽井水、雨雪水灌栽,種出的柑子分外清香——話說陶五柳這番費心自然不是為了吃柑子這般無趣,他實則是為拿這柑子皮陰幹後,制成肖似貢品的新會陳皮,以供他入藥罷了。
因着陶五柳這番苦心孤詣,他沒少跟阮娘鬧出妖蛾子,初初阮娘還以為他這偷偷摸摸的是別有所圖,尤其是有一遭初夏,阮娘正在房中浴桶裏,小曲兒唱得正歡暢、洗澡洗得正惬意時,卻瞧見格子窗外一個端着勺把兒的黑影在橘林裏竄來竄去,吓得她一大跳。她出了浴桶,裹上薄衣、踩上木屐、提着劍沖出門時,夜色朦胧,那黑影居然跟她在橘林子裏玩起捉迷藏來了——其實這也并不能怪陶五柳,他因着好水難提,灌溉時自是挑着那好橘樹下勺,是而蹤影不免飄忽了些。
沒想到這番更惹阮娘心疑,她蹑手蹑腳跟在鬼祟的陶五柳身後,拔劍出鞘就要朝他後背劈去——陶五柳畢竟排行魏園老五,在阮娘前列,功力自然更佳,一聽劍風,已回手拿長木勺一擋,可憐那長木勺不消力,被輕而易舉削成兩段,陶五柳的桶亦沒提穩,跌撒了滿地的水,阮娘長劍再掃時,足上木屐許是沾着荑末子,再和上那水,滑不溜丢就沒站穩,一劍劈去,陶五柳怕她傷着自己,忙一手握住她腕上,一手攜在她細腰上,可陶五柳最後不防備,自個兒向後仰跌去了,非但摔得骨頭兒一陣嘎吱酸痛不說,眼看着阮娘壓了上來,又壓得他五髒六腑一陣翻滾。
阮娘本就穿得單薄,這會淩亂局勢,春/光/洩了大半,陶五柳眼兒一瞥,忘了痛,倒有閑心道:
“原來阮娘你倒是個深藏不露的主,你這會壓在我身上,胸前一對雪兔似的。”
陶五柳倒不是個下流胚子,只是他一個大夫,對女人的身子倒沒有那許多禁忌,可這話被阮娘聽來,簡直要了她的命!但見阮娘臉色漲紅,氣得眉眼都變了,既然身上衣衫都遮不住了,索性就坐在陶五柳身上,拿雙手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破口大罵道:
“好你個陶五柳,連老娘的豆腐也敢吃!老娘這就送你上西天!”
陶五柳哪裏會束手就擒?被阮娘掐得臉都紫青了,雙手便強握着阮娘的細腰,用力将她從身上推了開來,一擡腿來,反壓在她身上,還不忘胳膊按在阮娘雙手臂上——這番動作,他總算得空喘了口大氣,惱怒道:“你這娘們怎麽不分青紅皂白?我這是誇你呢!”
阮娘掙紮得臉紅耳赤的,怎麽也脫不了陶五柳的桎梏,正是氣惱之時,再看這陶五柳眼睛又不老實,上上下下打量了她的身段,在她耳邊嘿嘿然笑道:“阮娘你扭的這水蛇腰倒不錯,細白柔軟的,只是你再這麽扭着,要是全身都被我看了個精光——我可不想娶你!”
阮娘狠狠啐了陶五柳一口,破口罵道:“老娘稀罕你娶我!你這個禽獸不如的家夥,半夜偷看女人洗澡!算什麽好漢?”
陶五柳也氣得瞪眉豎眼道:“你哪只眼睛瞧見我偷看你洗澡了!”
“那你在我橘園鬼鬼祟祟作什麽?別跟我說你半夜不睡覺來替我澆橘樹來了!”阮娘唾沫橫飛地嘲諷。
“你還別說,我真是來澆橘樹的!”陶五柳正正經經地澄清。
阮娘聽了,又狠狠啐了陶五柳滿臉,罵道:“這種騙三歲小兒的話虧你也編得出口!”
陶五柳抹淨了臉上的口水,嘿聲道:“我跟你說真話,你倒不信了!”
阮娘豈止不信,手上悄悄握緊了先前跌落的長劍,回劍一劈,就要斬向陶五柳的腦袋,幸虧陶五柳機靈,偏身一避,忙不疊從阮娘身子上爬了起來,退避三舍,吓得哎呀大叫道:“你這蛇蠍婦人,你這是真想要我命啊!”
阮娘裹衣半掩着身子,一站起身,劈劍就朝陶五柳斬來,追着他滿橘園地亂跑,那等風情,啧啧,陶五柳如今站在橘園前,仍忍不住細細回味了一番,可惜就是悍了點……陶五柳回想着,後來他還真是費了好大氣力才澄清這誤會——若非他後來仍日日來澆橘樹,再沒出了這不正經的亂子,阮娘總算将信将疑,不然她斷是不會放過陶五柳這賤坯的!
回味歸回味,陶五柳還是進了園子,由小婢領着進了西廂,只見房內阮娘正在盛碗細粥,倒有幾分賢惠淑德,可一眼掃向他時,卻冷冷的,似是仇怨未了呢!陶五柳可不想跟她再鬧上一出,老老實實走近床帳子那去,瞧了一眼靜卧在床的桑香。
這番陶五柳見桑香柔弱抽絲般、面色透紅熱,也不管她到底與謝阿弱有無幹系了,他手搭上她骨瓷般的細腕把了脈,果然是風寒,倒是個尋常病,只要好好養着,切莫再受寒,也就好得快了,陶五柳道:
“沒有大礙,吃幾帖藥就好了。”
桑香微睜着眼,輕骞着眉,輕聲問道:“他呢?他好了麽?”
陶五柳一時不曉得桑香問的是誰,半晌才悟過來,道:“你是問齊三公子呢?他好得很,還有空挑三揀四呢,後日生辰宴上,估計又能浮白三大壇呢!”
桑香默默無語,阮娘聽了只道:“三公子倒真是鐵打的一般,可憐桑香你卻是嫩紙紮的,一吹就倒。”
桑香聽了只淡淡笑道:“我吃了藥就好了。”
陶五柳瞧了她一眼,道:“你底子倒也厚實,吃了藥也好得快,不過最要緊是疏松郁氣,別寡歡少笑的,不養身,病也好得慢。”
桑香嗯的應了聲,這陶五柳醫術倒是高明,不僅能看穿她身上的病,連心病也被他瞧清了。
這時,阮娘吹涼了那碗細粥,坐在床沿,對桑香柔聲道,“你先喝點粥墊墊肚子,一會也不至于空着肚子吃藥,傷胃。”
桑香半卧在床上,接過粥又含笑道了聲“多謝”,低頭細細喝着那粥,陶五柳也想喝粥,道:“阮娘,我可是衣不解帶照顧了三公子一整夜,大清早也沒半粒米進肚呢,你好心腸可憐則個?”
阮娘瞪了他一眼道:“去去,熬藥去,熬完再喝粥不遲!”
陶五柳聽了,這才一聲好咧,推門去熬藥了,阮娘怕他不熟悉地方,也跟着去了,桑香靜靜地喝着粥,聽聞三公子快好了,身上倒不覺得那樣倦了——後天就是他生辰呢,她該練練刀舞,他那樣挑剔的人,若步法手勢太生疏,大概難入他的法眼呢。
全文免費閱讀 42刀上病舞
清夜轉晨,又過了一日,晨籠南橘,團樹雪煙,朦胧境地。
桑香清醒了許多,身上亦有些氣力,明日便是齊晏的生辰了,昨日魏園四處似乎有心熱熱鬧鬧張羅一番,大概是園中許久不曾有樂事——她也隐約聽說了,往日一歲中,魏園頗多變故,排名第一的鳳無臣與排名第二的謝阿弱都死了。至于二人是怎麽死的?那小婢倒說不清楚,話裏有些忌諱,大概魏園失去頭角,視為不吉,所以不敢多提罷。昨兒夜裏,她亦在枕上聽見遠遠的絲竹管弦聲兒,像是伶人在演樂,雖然不甚流暢,卻很賣力。
原先她在樂館的行李,都被送了過來,送東西的小婢還叽叽喳喳說起四處的張燈結彩,紅紙剪了許多,各處貼飛花,而樂館舞伎又是何等練舞?何等穿上了新衣?試描新妝,千嬌百媚,直如迎新歲一般,都說得繪聲繪色。桑香聽得喜慶,也覺得心上松懈,病也好了大半。
她一夜好眠,醒來下床已無礙,她換了繡覆仰蓮紋的珠履,身上穿胭脂紅襖,菖蘭花樣長裙并系細腰束縛,與妝臺青釉五口秋葵盤上所插的素心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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