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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映成趣,桑香不由擡起指尖,抹了抹那盤沿,原來這沿口薄釉處天然紅斑,直如唇印,倒是燒制時偶然而出的別致——盤沿留朱粉本是不雅,此時卻格外可愛奇趣。她有心效仿,對鏡撚紅紙、折帖印上雙唇,輕吻一抹胭脂色,但看鏡中她稍減病容,略增妝豔,偏着頭再瞧那秋葵盤沿時,倒似一個顏色,不由會心一笑。

既已妝畢,桑香攜金玉雙刀,步出西廂,此時橘園中靜無旁人,踩雪徘徊橘樹中,空庭葉綠,梢頭橘紅,皆積薄雪色,仿佛榮華凝膏,凄凄之美,桑香覺得心境随之換了幾換,也不管什麽病體初愈,受寒不受寒的,尋了一處清靜開闊,握雙刀緩舞來。

以卿翠玉刀,裁簌黃金雪,雙刀旋舞,刀橫眼底時,似覺眼淚難裁,桑香不嚬不語,舞衣攜了寒風多,不堪天凍刀冷,更不堪幾更夜、聚晨晨、割夢刀。她一絲冷意、一縷苦意,如橘樹結枳,非她所願,是時境所遷,相隔了咫尺天涯。

一時,桑香想起陶五柳所叮囑的散心之語,醒悟來不願消沉,迫得刀中帶了些鋒芒,淩厲許多,本來這雙刀若一味為輕舞,舞勢自然淺薄。可桑香不懂刀法,掌上刀回,一式斷天,一式劈地,都是随心所欲的平淡招式——她骞眉不滿,沉思想起那冷泉劍法,校武場上齊晏那樣用心教她練全了,棄之可惜,不如将劍勢揉雜入刀舞。桑香起刀陣,如少年膽氣,單刀入沙場,騑騑馬騎,火幡焰焰,本有些氣勢。

可惜她只記得冷泉劍法的招式,不記得心法,是而空有形而無神,刀上空威,不過震破橘枝薄薄積雪!

明明與齊晏一起練劍時,劍上要厲害許多,難道少了他,她連武功都退步了不成?桑香又鑽起牛角尖來,刀舞上練得拼命,斬、削、劈、斷,力薄氣喘、額上汗濕的,還是倔着不肯停手。

忽然有人冷冷道:“果然是個空架子而矣,那夜我倒被你輕易騙過!”

隔着橘林子,桑香瞧不見說話人的身影,他也不願轉出身來,但她一聽聲兒就辨出了來人?竟是齊三公子。

但聽得齊晏的聲兒愈發冷清道:“想必你也未讀過小雅天保,冷泉劍法出自此處,口決你記着,是‘如山如阜,如岡如陵,如川之方至’……”

桑香被他嘲諷,見他這般東邊日出西邊雨的,無情時見她一眼嫌多餘,有情時又肯到橘園來,她亦賭起氣來,應道:“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如松柏之茂。不過是‘天保九如’,難道你瞧不起我,卻以為我連這個都背不全麽?”

桑香也不知是哪來的福至心靈,齊晏倒被她氣得一噎,她這樣頂撞的樣子倒和阿弱又有幾分相像。他适才看她練刀法,先是悲柔,轉是冷寒,後是英武,原就是幾分阿弱的影子,齊晏不堪追憶,所以惘然停留良久,見她難以為繼,才忍不住指點她幾句,倒是好心當了驢肝肺。

他氣悶之時,猜疑她到底是何人?為何與阿弱這般像?若非他早曉得阿弱全家喪命,世上無親友,定會以為這桑香是阿弱的孿生姐妹。

可惜不過是空蟬殼子,不外乎東施效颦,齊晏冷了心意,道:

“你不必太過賣力,再練也是如此,這天寒地凍的還是留着命要緊,回屋歇着罷,那下半闕刀舞,明日生辰宴上再賣弄,也不遲。”

齊三公子話裏滿滿奚落,桑香聽得不是滋味,想再多辯幾句,他卻似翩然離去——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當真可惡。

蘭若閣,東暖閣,齊晏方才神色冷淡,掀簾而入,就瞧見寧曉蝶立在一幅骷髅戲幻圖前,凝視良久,似乎也等候了良久。此圖是齊晏昨夜所繪、今早新挂上去的。畫裏一大骷髅席地而坐,懸絲操縱着一小骷髅,原是市井尋常懸絲木偶的把戲,可鮮少以骷髅作傀儡的;骷髅旁有一副演傀儡戲擔子,擔上有草席、雨傘等物;耍傀儡戲的不過一個破笠蓑衣、四處奔波的少年,意态蒼涼。人生無常,倏忽幻滅,誰操縱命數往來?明日誰又被命數操縱?尤其魏園中人,行于生死界,恍如行屍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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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曉蝶不知齊三公子繪此圖是看透之時、心灰意冷,還是大徹大悟、自警自醒,見着他進來,恭敬道:

“公子身上可好些了?”

齊晏點點頭,近前,落了座,道:“你清早過來,有要事?但說無妨。”

寧曉蝶的确有要事,清早查桑香出身的飛鴿傳書已遞了新消息來,但他卻頗斟酌道:

“原先我們仨帶這桑香回魏園确實倉促了些,以至于如今看來,似是中了江湖圈套。”

齊三公子原料想桑香出身不純限于刀舞歌伎,是而不像意料之外,語意還算沉穩道:“說來聽聽。”

寧曉蝶頭一回避重就輕道:“我派人查了那伎館一個通透,這桑香是新來的,但是由誰送來?怎麽當上舞伎?卻沒人說得清楚,連那老鸨也不見了蹤影,再查了一日,連那伎館也關了門!想來如此蹊跷,看來此事背後主謀,倒是一個很願意花大筆銀子毀痕滅跡的主。”

齊三公子尚且耐着性子聽他羅嗦,寧曉蝶接着道:

“本來也是沒頭緒,所以耽擱了一兩日,後來正碰上一個叫魏冉的小子撞上門來,在妓館外打着稻草地鋪死不肯走,口口聲聲說要找老婆——公子您猜,他老婆是誰?”

寧曉蝶料想三公子知曉真相,定是震怒,原被這個桑香爬上床就把他氣得毒發,再要聽聞她竟是個有夫之婦,還指不定惱羞成怒到什麽份上呢?

齊晏冷冷道:

“有話快說,何時你也成了愛賣關子的人?”

寧曉蝶仔仔細細打量着三公子的神色,謹慎道:

“這個魏冉說他的老婆叫,桑香。”

齊晏一聽此話,果然臉色一沉。

寧曉蝶接着禀道:“這魏冉也是個滑頭,怎麽打聽都不肯說實話,最後我的手下索性就下刑審他了,他倒是個識時務的,曉得皮開肉綻的苦楚!于是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說清了。原來,他老婆桑香是被奸人所害,淪落進伎館跳刀舞,全是為了刺殺魏園之主。”

齊三公子臉色愈發難看,不怒反笑——此事真是妙極了!妙到不知還有多少驚喜等着他!

他冷笑道:“想不到我做慣了殺人買賣,也終于輪到有人派人刺殺我。你可問清了,是哪個奸人派她來的?”

“聽這魏冉說是劍宗三小姐楚鳳兒。”寧曉蝶如實禀告。

“原來是這個人,我倒是聽過她的大名,不過是劍宗教主的掌上明珠,可我與她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她巴巴地派人殺我作甚?”齊三公子愈覺得此事荒唐,寧曉蝶卻道:

“前些日子天下堡滅亡,劍宗自诩名門正道,匡扶公義,是而以為咱魏園有心逐鹿武林,所以才弄出這麽一折荊軻刺秦王來。”

齊晏聽了不由冷笑道:“劍宗倒是異想天開。”他凝眉沉吟,又道:“劍宗之事,暫不必輕舉妄動,改日等我得空了,我再親自登門拜會不遲!”

齊晏若是嘴上說登門拜會,可決不是什麽好話哩,寧曉蝶聽了笑着贊同道:“這也是應有的禮數。”

“那個魏冉呢?你怎麽處置?”齊晏倒想好好瞧瞧桑香的良人,若他曉得他的愛妻為了勾引他,不惜雪中病裏地練刀舞,又該作何想?——齊晏的心思一下狠毒起來,寧曉蝶亦不是什麽善茬,道:

“我已命人綁着他趕來了,明日生辰宴該上山了,到時不如将他送給公子作一份賀禮?”

“賀禮麽?”齊晏冷冷嘲弄道:“賀我什麽?賀我當了奸夫?”

寧曉蝶噤了聲,齊晏卻忽然緩和,嘴角略一勾,從某個角度瞧來是極好看的弧度,道:“看來明日既要審樂館公案,又要唱夫妻雙雙的戲,我的生辰還從未這樣熱鬧,你說是不是呢?”

寧曉蝶忙不疊稱是,齊三公子的語氣聽來當真是令人毛骨悚然,他再無雜事,忙不疊告退。

東暖閣,齊晏一人獨處,虧他大清早還去瞧這個桑香風寒身子好得如何了?此事當真愈發可笑了,她以為她是什麽人?竟敢玩弄他于股掌之間!短短幾日他所受奇恥大辱,不啻于是齊三公子此生最厲害的一次了。

全文免費閱讀 43生辰宴賀

入夜,魏園,克敬殿,生辰宴。

殿外薰風和院牆,高高排滿的燈籠串,如繁星光照徹,雪初掃,園中幾株烏桕樹經霜紅葉,着花如焰,回風折卻,随夜色飄落,落在殿外宴上衆客的清酒杯裏,幾番清美;殿裏亦是織毯長鋪,珊瑚枝銅燈盞,盈光滿殿,左右酒案幾十具,酒肴備齊,前百殺手方可入殿而坐。

層層帷幄挽起的高處錦榻,石青石綠的四折大紙屏繪聖堯巡華封三老,茵潤蓊郁山林、架臨飛泉石梁、岸草溪花,畫上侍女、武夫、馬佚衣着皆五彩缤紛,倒是有點喜慶。紙屏之下,齊三公子随意坐在茵褥上,執壺小侍正給他幾案上的白釉螭龍杯添一些熱酒,案前鎏金銀高擎竹節熏爐裏,甘檀香袅陣陣。

隔着香霧,魏園衆殺手隐隐瞧得三公子臉上倒是悠然自得,身上仍是素色儒生打扮,頭上卻肯戴一頂平式雲錦幞頭,當中透空掐絲金板上爪鑲一塊紅寶石,襯得他容顏光彩照人、既清且貴,總算是他肯應生辰之景,有心妝扮了。

不知酒喝了幾巡,祝酒的空話也熱熱鬧鬧說盡之時,寧曉蝶起了頭,端酒道:“公子生辰是大喜事,我請人塑了尊愛染明王石像作賀禮,此佛像三頭六臂,如射衆星光,喻意公子得佛法佑護,延年益壽。”

适時有小侍擡上一尊盈尺佛像,作怒目圓猙,手握五钴杵、五钴鈴、未敷蓮花等,雕刻精細,眉眼細膩,衣痕皆有紋理。

齊三公子閑散看了眼,淡淡道:“愛染二字,為大愛欲、大貪染,這樣的醉人業障加諸我身上,我未必能修得淨菩提心。”

此時他心緒不佳,是而送禮如捋虎須,心驚膽顫,寧曉蝶惟惟稱是,齊三公子總算緩和些語氣道:“罷了罷了,你也算有心了,把這佛像送到蘭若閣佛堂去罷。”

寧曉蝶總算安了心,複又坐下,衆人瞧老三都沒讨着好,只怕自己位低,更要吃憋,惟老四陳絕刀卻是一意孤行的,備了禮想賀就賀,亦是端酒起了身,賀道:

“我亦為三公子備了薄禮,是上回出門時買的一盒墨,我一個粗人也不大懂這文房四寶,就挑着貴的買了份回來,公子不嫌棄,就算是我臉上有光了。”

說着陳絕刀将杯中酒盡數飲下,小侍端上那墨匣呈給齊三公子,齊晏略瞧上一眼,原是一盒十錦墨,倒是名品荟萃,長方墨身上有繪雲紋、回紋、天鹿紋、描金銀蓮花紋、金銀七層塔及山水等,另有隸書、楷書、行書、篆書題道“山水清音”、“雲路聯登”、“何可一日無此君”等吉祥溢美之詞。

齊三公子柔和道:“難得你一個嗜刀法的粗人也能尋到這墨來,也算是費盡心思了。”說着他亦命小侍收起這份賀禮。

陳絕刀倒算是無驚無險,甚至還賣了好,排行老五的陶五柳這時亦端酒賀道:“這生辰賀禮總逃不出俗物,我看公子也不缺這些,而老三、老四貴在有心,我也是有心的哩!我去歲往外疆采藥時,為公子采得一株熊草,可供一賞。”

說着小侍捧上粗陶小缽養的一株細草,此草白絨如雪塔,珊珊可愛,齊晏淡淡道:

“可是有什麽藥效?不然如何當得起‘有心’二字?”

陶五柳忙道:“這是自然,不過此熊草非是有藥效,而是每山火肆虐後,春風一吹,必是此熊草先從灰燼裏長出,火燒後長得愈發旺盛——此草奇堅,如君子自強不息,不知公子以為如何?”

齊晏微微颔首,淡淡道:“聽着寓意倒好。”他略一揮手,命小侍收下了。

此番生辰宴,魏園殺手也有許多奔波在外的,倒不能一一道賀,不過亦有心備了些賀禮托送來,不外乎書畫琴棋裏的珍品、刀劍矛矢中的寶器,花樣百出,不一而足,倒是薄娘子這番有些新意,起身飲酒賀詞道:

“我曉得公子最喜丹鶴,所以捉了數百只蓄養着以備今日,請公子瞧一眼殿外。”

衆人但瞧殿外,暈光照處,春空千鶴,薄舞濃雪,雪塵逐羽,輕渺之姿向空去,轉瞬即逝的絕美。愈是促短,愈可回味。薄娘子想必費了大力氣,亦不知買通了多少小侍,才得在那薰風牆外放鶴驅空,齊三公子瞧得倒可,擊掌三聲,一絲笑意,輕贊道:

“今夜算你最有心了,我有一把麒麟紋青銅匕首,送給你平素防身用罷。”

說着齊晏從袖底掏出一件東西抛丢出去,薄娘子忙不疊接在懷裏,眉開眼笑道:“多謝三公子賞賜。”

衆人瞧着薄娘子得了好,三公子臉上又含笑,氣氛融融,倒也不怕讨罵了,紛紛起身送賀禮,惟阮娘倒不着急,她退席避到殿上垂簾內。簾內桑香久倚柱梁,隔着簾縫聽見三公子冷語說了那樣多掃興話,惟有此時望見他臉上總算眉眼含笑,她倒跟着也有了笑意。

阮娘輕聲微笑道:“放心好了,雖說先讓薄兔兒得了好,可我有你這個大活人作賀禮,難道還不如一群呆鶴?”

桑香卻并不如阮娘那樣達觀,恐怕讨侮罵,多過讨歡心呢!但她不試試,又怎麽甘心?

此時,賀壽的重禮、賀壽的美辭如流水般紛紛呈誦,争先恐後的,當中數殿外的峻哥兒最急不可耐,輪着他進殿,他洪聲賀道:

“祝公子年年有今日,我特意請人打了一個馴獅紋的金扁瓶。”

但見小侍送上了尺高的金瓶,金光燦燦,足份足量,亦是格外的俗氣,格外地耗財。齊三公子眉兒輕骞,峻哥兒怕惹公子不喜,忙不疊道:“我還特意練了一段馴獅之舞,博公子一笑。”說着峻哥兒手纨袖底鞭缰于腰間,作怒目圓睜,跨步張臂,馴起空獅來,一招一勢、一步一轉倒是有些威風凜凜,仿佛真有雄獅待他來周旋般。

齊三公子冷眼瞧着,同身畔小侍叮囑了幾句,那小侍領命而去,不多時,殿外的月娘、珊瑚、芊娘、小四,皆快步進殿來,齊晏輕飲一杯酒,冷目掃向諸人,此時方道:

“峻哥兒你歇着罷,舞獅怎如審案來得盡興?”

簾內阮娘聽了,略有些詫異,可桑香臉色卻并未變化,阮娘不由道:“難道你早猜出是誰殺了冷楓兒?”

桑香瞧一眼簾外諸人,當事衆人皆齊,她低頭道:“猜是猜出來了,但并無證據,不過證據這東西在魏園大概也不管用,只要他認定是誰,大可一言令下,輕取他性命!”

阮娘不解其意,雲裏霧端,問道:“你說的是誰?”

桑香道:“除了這峻哥兒年輕大膽,誰還敢在魏園殺人、犯他的忌?”

阮娘聽了愈發驚詫,道:“你是說峻哥殺了冷楓兒,這怎麽可能?明明是峻哥愛上冷楓兒,跟貍奴似的跟在她後頭等着偷腥,恨不能作牛作馬,怎麽反倒會起了殺心?”

桑香淡淡道:“冷楓兒雖長得俏,面上愛慕她的如過江之鲫,可真心愛她的恐怕沒有。她不過是個很乏味無聊的女子,陳老四娶了她、又對她漠不關心,冷楓兒那般寂寞,才會招風引蝶的罷?畢竟像她這樣的人,沒法子獨處過日,侍弄茶花亦開解不了她的孤寂,所以不惜用錢財挽留情人。衆人以為是峻哥兒追着她不放,卻恐怕是她戀着峻哥兒不松手呢。”

阮娘只聽得皺眉,冷楓兒在這魏園确無知己好友,原是大夥兒都瞧清她為人、心照不宣地疏遠她呢。

桑香道:“可惜峻哥兒是有老婆的,冷楓兒亦嫁給了陳老四,若峻哥兒娶了冷楓兒,不止被拖下水得罪陳老四,恐怕冷楓兒也再沒銀子供他白拿白用呢。”

阮娘道:“我早覺着峻兒滿屋子金器,送三公子的賀禮又是足金貴重……按理他作殺手收入不算高,花銷卻還要養老婆——我倒一直疑心他銀子從何處來了?按你這麽說,原來峻哥兒的排場都是冷楓兒給的?”

桑香默不作聲,但見殿內齊晏臉色愈冷,這生辰宴他一點都不快活,堂堂魏園之主,明裏風光,內裏卻還要苦審自相殘殺的手下。

他斟酌瞧一眼陳絕刀并月娘,道:

“冷楓兒死了,你二人撒謊,相互撇清——當夜月娘你并未去看老四練刀,老四你也并未瞧見月娘的身影,互相庇護,倒有幾分情義。”

陳絕刀與月娘相視俨然,月娘低頭不語,陳絕刀面上冷沉,齊三公子道:

“不過兇手倒不是你兩個,只是幕後真兇刻意嫁禍你二人罷了,是而兇手才會将冷楓兒的屍首抛在樂館荒園,至于月娘你半夜出門,恐怕也是落人圈套罷?”

月娘這會低頭半晌,終于肯直言道:“是我一時鬼迷心竅,見有人門縫裏遞來一封書信,寫的是三更天約在花園,我看那落款是陳老四,我就不管不顧赴約去了,誰料到我空等了半宿,什麽人也沒來,半夜才回到樂館。”

滿殿無聲,齊三公子冷冷道:“你兩個互證時,言之鑿鑿,亦讓兇手知曉了消息,倒令兇手亂了方寸,嫁禍一計不成,只好再生一計。想必兇手聽聞珊瑚暗地裏紮巫蠱小人,給冷楓兒下咒,便想着将冷楓兒之死推到珊瑚身上,”齊三公子話裏一頓,冷眼瞧着殿下一人,道:“芊娘你可是這樣想的?”

芊娘一聽齊三公子這樣冷目斥問,不由驚怕,一副柔弱無依、楚楚可憐之态,珊瑚這小姑娘沉不住氣,指着芊娘氣惱道:“難不成是你向三公子告狀?冷楓兒是我殺的又如何?我蠱術通天,小心我給你也紮個小人!把你咒死!”

月娘見珊瑚這樣口無遮攔,忙捂着她嘴斥道:“你又瞎說什麽!殺人的事你也都敢往自己身上攬!”

殿上幾人口舌言語,紛紛亂亂的,倒令此案糊塗起來。

全文免費閱讀 44生辰宴續

克敬殿,疑雲正濃。芊娘與此案有關,可珊瑚又胡言亂語地招供,奇詭難辯,衆人望向高高在上的齊三公子。

齊晏正略飲一杯酒,仿佛滿殿皆是冷清醉夢,只有他獨醒着也無趣,他嫌酒太薄,飲了只骞着眉,命小侍再添,看酒滿杯樽,方才冷冷道:

“珊瑚,你以為巫蠱之術可殺人,不妨當殿作法試試?”

珊瑚年幼無知,從懷裏取出一只木偶,雕得有幾分峻哥兒,得意道:“繼母給我爹蒙羞不說,還吃裏扒外,專拿我爹爹的血汗錢去養小白臉,死了活該!峻哥兒竟敢勾引我繼母,一個大男人靠女人的錢揮霍,亦是該死!只消我紮他百彙穴幾針!”說着珊瑚念念有詞,袖底銀針戳那木偶得倒起勁,可殿上峻哥兒半點事也無,齊晏看這珊瑚瘋也瘋夠了,不由冷冷道:“你玩累了歇着去!別再搗亂。”

月娘忙上前拉扯珊瑚退到一旁,陳絕刀亦冷聲斥責了珊瑚幾句。

齊三公子略撐着頭,酒杯飲盡輕放在案上,道:

“芊娘你無意抓得珊瑚的把柄,自以為有替罪羔羊,專程來我這告狀嫁禍——原本你不輕舉妄動,我還未必揭破得了此案,可你偏偏自己撞上門來。”

芊娘如弱柳扶風,此時已嘤嘤泣道:“妾身體弱,怎麽可能活活掐死陳四嫂子?望公子明查。”

“自然不是你動手,”齊晏長長嘆一口氣,又命人換了一盞琥珀杯,重盛上新溫的熱酒,桑香隔簾瞧他,他獨飲了不知多少杯,生辰宴滿殿知交,卻沒有一人敢親近他。

但聽他冷嘲道:“你與峻哥兒也算是夫唱婦随了,旁人只以為你委屈、與峻哥貌合神離,誰曉得你倆才是天生一對?”

峻哥兒不敢強辯,他向來懼怕齊三公子威嚴,只敢低着頭不置一詞,芊娘挨着他,亦不敢争論,惟聽着齊晏接着道:

“院舍管事禀說,冷楓兒喪命那夜,芊娘你三更出了門,四更又回來了,次日小侍們又在院舍窗外溪流揀得許多胭脂水粉盒子,你大概不曾料到小侍們往溪裏攔了堰栅,不然那些寶钿盒子早該被沖得無影無蹤了。”

芊娘此時咬着唇,如蟻兒似的低聲道:“那排房舍住了那麽多人,誰又敢說那寶钿盒子不是旁人的?更何況就算我房裏多些胭脂水粉之物,又有何出奇?”

齊三公子瞧她一眼,冷冷道:“那一排房舍住的,大多無妻眷,即便有女眷的,可巧房舍不是臨溪,這樣看來,若不是你,還有誰呢?”他話裏一頓,那些寶钿盒子已被人從蘭若閣取來,呈上案前,他拿指尖厭惡地撥弄了一二,道:“芊娘你是要惡鬼夜行麽?弄妝、塗這五顏六色作什麽?”

芊娘不答話,齊三公子只揮手命小侍将這五彩钿盒捧下去,道:“薄公子你來瞧一瞧,這些到底是作什麽的?”

殿上衆人皆打量那些钿盒子,外行興許不大明白,但薄娘子上前只瞧了一眼,已心知肚明,禀道:

“這些正是易容之物。”

芊兒忙道:“妾身并不擅長易容之術。”

“你不會,那冷楓兒也不會麽?”齊三公子冷目一挑,道:

“三更天你出了門,相必四更天冷楓兒易容成你的模樣到峻哥兒房裏赴約,外人只道冷楓兒死時你還在房裏,而冷楓兒亦從未上峻哥兒門來,卻不料她正在房裏被活活掐死呢。”

齊三公子冷言似有冰錐擊落,擲地有聲,可此番疑雲愈深,衆人驚詫,但聽他愈發冷淡道:

“不曉得是你長袖善舞?或是冷楓兒實在太癡?想必你只是一番花言巧語,竟令她信得你有心成全她與峻哥兒半夜幽會——她大概料不到,那夜不過是一個移形換影的圈套——既要了她的命,又使得你和峻哥兒脫清嫌疑,管事、小侍都可證得你跟峻哥兒整夜不曾離開房舍,那冷楓兒的死又怎會與你二人相幹?

這等毒計本無破綻,但你偏不曾收妥了易容之物,這也算是天網恢恢了罷?”

芊娘只強辯道:“公子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公子硬要治妾身的罪,可有人證物證?”

齊三公子微微一笑,直如蔓陀羅花飲血而綻,嗜血冷聲道:“芊娘你入魏園日子尚淺,峻哥兒你同她說說——若我要誰死,可需要人證?可需要物證?”

峻哥兒不敢吱聲,齊晏愈發威逼道:“或者你二人誰更識相、供認不諱——興許還能留下一條命來。”

兩番嫁禍、一番易容、一番巧計撇清,那夜五更天時,夜禁已撤,芊娘方才折回峻哥兒房舍,将四更天被掐死的冷楓兒送到樂館荒園抛屍,本是天衣無縫,偏偏被人揀着那寶钿盒子。

芊娘簌簌顫栗,峻哥兒亦無話可說,二人互望一眼,要怪只怪那冷楓兒糾纏不清,他不過從她身上讨點好處,竟較起真來,硬要峻哥兒同她私奔——這般捅破紙窗,即便那陳絕刀肯放過她倆,可峻哥兒做殺手正有滋有味,還怎麽在魏園厮混到老?冷楓兒纏得緊時,竟要去請齊三公子作主!峻哥兒方寸大亂,同芊娘合計一番,才有此局,誰料精心謀劃,卻還是逃不過。

這峻哥兒平時拈花惹草,胡作非為,卻一直視芊娘為發妻,這會亦肯跪下來,争着道:“此事我是主謀,芊兒不過替我擔了幹系,公子要殺,就殺我一人罷。”

芊娘若非真心看上峻哥兒,又怎麽會為他謀劃?這時她亦肯認罪道:“毒計是我一人籌謀的,峻哥不過動了手而矣,只能算從犯,公子要殺就殺我罷。”

衆人聽聞,不由啧啧驚詫,簾內阮娘亦嘆道:“此案倒料不到這峻哥兒與芊娘是狼狽為奸的,更料不到像冷楓兒那樣的俏姐兒,在男人堆裏也不是那般如意。看來以色惑人,終不過一時,給男人玩弄厭了,就免不了被丢到一旁去了。”

桑香默不作聲,望向簾外,齊三公子向寧曉蝶道:

“你說說按魏園規矩,該怎麽處置這二人?”

寧曉蝶冷冷道:“杖刑至死。”

峻哥兒、芊娘聽得此語,臉色皆是慘白,兩個都是少不更事,以為能瞞天過海,卻不料機關算盡、惹禍上身,齊三公子瞧他倆這樣,忽而冷聲道:“當庭杖死倒令我生辰宴上一股血腥氣,又何必呢?把他倆拖下去關在斷谷底、自生自滅罷。”

那斷谷叢林疊嶂,野獸橫行,雖不速死,卻未必能活下來——這也不知算是齊三公子留情還是不留情了?這二人面如死灰,不能言語,魏園手下按着三公子吩咐,轉眼已将這二人拖了下去,送往斷谷。

好好的生辰宴寒心如斯,齊三公子自斟自飲,臉色薄紅,傷懷莫名,以人生不如意事、賀他生辰,今夕何夕?阿弱死後,他早已孤清不醒,世上誰管他快活不快活呢?這倒也罷了,竟還有些不曉事的只懂得生亂子,給他添不痛快!

齊三公子氣滞飲酒,忽而停杯,他倒忘了還有一出好戲呢——公子不痛快,何妨讓卿亦不好過?

他瞧着阮娘空席,向衆人問道:“阮娘這會又去哪了?她不是給我備了一出刀舞作賀麽?如今這般冷清,不正該奏樂沖喜麽?”

隔簾的阮娘聽了只道不妙,公子似是喝醉了,頭一個像是要拿桑香開刀呢!

此時絲竹管弦應公子下令奏起,蕭笛、月琴合奏了曲牌《美人肩》,衆位殺手重又入席,坐下不安,只覺隐隐暴風雨将襲來,但見三公子舉酒杯同賀,無人敢不響應,飛觞幾巡,轉眼席上就喝空了好幾酒壇子,倒累得執酒的侍兒手軟。

桑香知避無可避,掀簾緩步,邁入殿內錦毯之上,她今日作舞伎打扮,發髻梳雙鬟望月,身上穿金銀粉繪花薄紗羅裙,衆殺手瞧了只覺嬌柔,大異從前謝阿弱素華凝煉的妝扮,可偏偏這女子又生得一樣的臉龐、一樣的身段,懵懵然錯覺,竟像是這謝阿弱不止死而複生,而且還吃錯了藥!平時校武場上冷洌如冰的一把劍,這會變成了一匹柔軟多情的錦緞,讓人猛地一瞧,多少有些吃不消,也難怪她一步上前來,就吓跌了幾位醉客的酒杯。

齊三公子瞧見她手握雙刀,刀舉過肩,如月滿一旋身,輕裙蓮花綻,應韻而舞,倒是好看極了,他醉眼睨來,又飲了一杯,連座上不解風情的衆殺手亦擊掌笑語——這往日魏園第二的殺手肯作刀舞取樂,何等妙事?衆人瞧得盡興,先前陰霾倒一掃而空了。

桑香腕上靈活,抛翡翠刀柄直如繡球擊空,落下時輕足接踢,亦如姣龍入海,身段亦似驚鴻掠波。單刀舞時,有風射月;雙刀共時,對影青荇,她愈舞愈顯英姿,刀法出色,竟令刀法厲害的陳絕刀亦目不暇接。

這哪裏是刀上輕舞取樂?直如刀上逍遙取人命了!可總有不識相的,如那末座的老九九,多吃了幾杯,竟起哄醉話道:“你是哪來的舞伎?舞跳得這般好,比謝阿弱可風流識趣多了!過來陪我飲幾杯!”

寧曉蝶等聽了這句,只要替老九九捏一把汗了,但瞧高處齊三公子臉色果然沉了沉。

桑香亦不是好惹的,聽了這輕薄話亦惱了,只是不動聲色,疾舞時她手腕忽地一松,那金刀明晃晃地抛出,突如其來地飛斬而來,直直擊碎了老九九适才還穩穩握在手上的酒盞,咣當一聲,一分為二!緊接着刀刃嗡嗡然,那未曾開刃的翡翠刀已定定插入幾案,入木三分!若是這刀偏三分,若是這刃利三分……老九九的小命豈不嗚呼哀哉?

老九九赅了一跳,炸鍋似的蹦起身來,指着桑香要罵,可高處齊三公子冷眼掃來,老九九這才忽然一醒,想起是自個兒先出言不遜,未張罵口,就老老實實坐回席上。

桑香卻不曾停了刀舞,曲緩時嬌柔,曲急時英武,美人肩曲罷,她緩下舞腰,橫刀望月,眸子正望向齊三公子,似笑非笑的,多情難了。

齊晏起了身,繞過幾案,他亦醉了罷?步下階來,近了桑香跟前,略傾了身,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他忽然冷嘲道:

“你這般費盡心思勾引我,難道以為我還會上你的當麽?”

誰也不曾看清他如何出手的?齊三公子的手忽然就扼在了桑香的頸上,桑香還手不及,刀脫落時,她亦被齊三公子按壓在織毯之上——他手上勁道,大概因醉了酒,神智不清,毫不留情!直扼得桑香喘不過氣來!可他仍不滿足,撲她在毯上時,只聽一聲裂帛就扯開了她肩上衣裳,露一片肌膚,滑膩凝脂,他瞧了冷嘲道:

“這才是美人肩罷?”

殿上衆殺手先是一驚,想勸的又舉棋不定,阮娘想上前來,卻被薄娘子拉住了,但見齊三公子忽然略松了手,扼着桑香不再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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