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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就不該上魏園來,身為弟子,眼看着死公子手上,終究有些不忍。師傅說從善第一道功課,想來明日便能給交卷了。”

無毒和尚忽而聽懂了謝阿弱的好意,終于撚着佛珠,站起身來,袈裟随卷進門的夜風振振作響,道:

“小僧既要救苦海,總不免舍身飼虎,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謝阿弱笑道:“這會他也該醒了,以公子多疑禀性,師傅就算全攬上身,公子也未必肯信。所謂師徒串謀,暗盜令牌,裏應外合,開釋舊愛。真是嚴絲合縫的一段故事呢!”

無毒和尚聽了一怔,謝阿弱卻像是耽擱得差不多了,轉身而去,她薄衣身段,茜影拂窗,若有若無的香氣,一步一步地飄散,和尚眼前不禁浮現她與齊三公子床上的绮麗光景,何等擾心神?和尚急急坐下,雙唇開阖不休地念經,不動如磐石,莊嚴如佛光,苦苦抵擋邪魔歪道的入侵。但只消一念動,即是心飄遠,他終究阻礙不過,仿佛赤焰焚身,一霎走火入魔,無毒已滿頭大汗,昏倒蒲團之上。

次日,陰雲天氣,令懷想朝霞繁華、練麗散下的光景。

謝阿弱對鏡梳妝,一下擡起木梳一下滑落,慵懶無比地等待。

等待小侍前來禀報昨夜無毒持着公子令牌放走鳳無臣,等待齊三公子勃然大怒,她恃寵而驕,有股淡然的自負,但終究也沒有期待太多。

從來情愛,不是賠盡,就是全贏。

外間,齊晏身穿月華常服于書案前練字,他自然疑心阿弱為何半夜離去,但她不說緣由,也不必強逼。公子此時盡是想着那一聲晏郎,喚得何等情深意濃?令他嘴角笑意輕淺,舒适難言。

才練了半張字,小侍就循例遞來魏園每日的值守散錄,齊三公子尋常看一眼,刺目地瞧見鳳無臣三個字,頓時皺起眉來,提筆往那三個字上,用力一勾,新的墨跡幾乎要将舊的墨跡給淹沒,小侍心一驚,已聽公子冷冷問道:“誰放他下山的?”

風雨欲來,小侍顫聲道:“無毒和尚……他領着公子令牌……派了一匹馬送他下山……”

齊晏指上推開案上拜匣,裏頭空空如也!他重又冷目掃向那值守筆錄,五更天,五更天,阿弱已偷偷下床去了!

謝阿弱此時裏間聽得清清楚楚,她胭脂初上,如畫眉目,突然傳來什麽東西猛摔地的聲響,她手兒一抖,臉色頓時一冷,已握緊了妝匣裏公子的令牌,不自覺縮袖底,方才緩緩站起身,回過頭,已看見齊晏站門口,還有他背後,地上粉碎的拜匣。

謝阿弱緩緩伸出手,展開,露出銀板流蘇令牌,淡淡問道:“公子是找這樣東西麽?”

齊晏冷眼望着她,他的笑全都消散了,表情複雜,眼中閃出烈火,被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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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阿弱越描越黑,道:“私放叛徒下山,受杖刑一百,盜令牌,鞭刑一百,二罪并罰,生死不論,滿刑為止。”

一字一頓,任意妄為,于公于私,雙重背叛,至他于何地?齊晏怒不可遏,氣得顫抖,是厭惡還是痛恨,抑或極度的震驚,萬箭穿心!

那一刻,天色似乎愈發幽暗了,她的妝容那樣刺目,唇上胭脂紅得像血,過分的狂妄,過分的絕情!

齊三公子的手握得指節鐵青,心頭一團怒火愈燒愈旺,沒有出路,他忽得舉袖猛力一拂,身邊花幾上那通白的高瓷瓶猛地飛出,斜斜砸謝阿弱身後的銅鏡上,哐一聲,裂紋碎片,震飛滿室!

珍重非常的瓷瓶,轉眼就破碎了,碎了一地,鏡面反光裏,光怪陸離地折射屋子裏兩個對峙的影,是真是幻,謝阿弱仿佛聽見二的情意亦發出裂帛之聲,轟然耳鳴。

像是用盡了氣力,齊晏咬着牙,不再多言,拂袖而去!

門外,冷冷吩咐道:“打掃了書齋的房間,搬到那兒去住!還有,将蘭若閣門窗皆鎖起來,釘上木條,日夜值守,若她膽敢踏出一步,殺無赦!”

謝阿弱聽了這一句,淚水終于忍不住暗暗滴進衣領,滲進去,一滴一滴,寒涼至心底。她低頭一看,那淚為何摻了暖熱的紅色?她擡起手,抹自己的耳背,滿手是血,自頭上長長一道口子,深耳背,細收到頸上,汩汩流血。

何時被利器劃傷的?她竟沒有感覺!

謝阿弱麻木地揀起妝臺上的金剪,輕輕絞下了沾血濡濕的頭發。

作者有話要說:帝飼下班後終于不玩游戲了,改和作者一起看頂級廚師……

帝飼要求作者要麽做菜做到總廚水平,要麽寫一個品嘗時會有海嘯般靈光乍現然後工藝事無巨細的美食文……

作者覺得世界要毀滅了,為什麽要虐待一只兢兢業業、本本份份的寵物?

帝飼寬容:做吃的太難,寫吃的更實際。

作者:好啊,我也喜歡寫吃的!從明天起我們一起積累素材吧!幸好帝都超多奢侈高級餐廳,先從各大地方會館的美食餐廳開始吧???

120淡而無味

頭發一绺一绺,灑衣裳,砸地上。

謝阿弱眼前沒有鏡子,瞧不見她被絞得蕪雜的亂發,她放下金剪,擡手一方帕子捂住傷口,血腥氣息,她緩緩站起身來,微微的目眩,強定住神,錦緞繡鞋踩過一地碎片,咯吱作響,于間壁取回了金創藥,側躺床上。

地上嘀嗒的血跡,像一條祭祀之河,血流成河。

她緩緩撤開帕子,擡手偏倚着,胡亂往頭上的傷口抖撒藥末兒,狼狽不堪的藥香,血肉模糊的傷口。

疼,很疼。

但她只能強忍着,下唇給自己咬出一排白色的牙印子,冷汗津津而下,手足抖顫,心亂如麻,未止住的血污漫染床帳,不可告的哀傷,脆弱而疲憊。

整日地昏眩,只有小侍們往門窗釘木條的聲兒将她吵醒,複蘇時朦胧望着一地碎瓷,不是夢境,她太貪心,賭得太大,齊三公子将她舍棄了,一無所有!

謝阿弱一霎清醒,淚睫于心,狂哭得氣噎,肩頭顫抖,扯動傷口,更疼。

虛幻的情局,四散的靈魂,迸裂如水晶琉璃瓶兒,覆水難收。

傷口如此粗糙對待,精神如此消沉應付,半夜謝阿弱額頭發起高熱來,影影綽綽裏,是滿園沿途密布的白紗孔明燈,汪然如海,浮光掠影,燦若繁星,燦若繁星,燦若繁星……

但此時園外,一盞燈也沒有點起,撲的黑暗,透骨的冷清。可謝阿弱明明瞧見了,齊晏一身清俊的儒衫,一盞将要輕盈飛蓬的孔明燈,款款提筆書道,謝家寶燕,齊晏升平。碾轉的高熱裏,電光火石,桑香的名字迸了出來。

桑香,桑香村,明溪麗水,缥缈峰,千山皚雪,克敬殿,公子醉酒,千丈憂,竹橋之亂。一劫又一劫的堆積,一步又一步的陷阱,屈身受辱,萬劫不複。

整整一夜,她被迷離恍惚的炙痛纏繞,似乎睡着,似乎醒來,掙紮得特別辛苦。

不知睡了幾日,小侍們送飯的聲響,一遞喚一遞喚謝姑娘,一場亂夢,她是誰?謝阿弱還是桑香?驀然驚覺,前世又前世,百感交集,最後鑽心疼意浮上來,既苦且痛。不知何時,她的牙齒已把嘴唇咬破,滲出血絲,身體即使簌簌地抖,她的臉色卻蒼涼安靜,把一切深埋心底。

她死不了,就勉強活着,沒有責難任何,反而異常恐怖。

那位小侍還是锲而不舍地喊她的名字,道:“謝姑娘就饒了小的罷,已經絕食三日了,傷了自己身子可如何是好?公子一定會把帳數全算到小的身上,小的就是有九條命也不夠用啊!”

全身酸痛的謝阿弱沒有下床的力氣,更別說走到蘭若閣門口擡取牢飯一樣的飲食。

但她清晰聽見小侍說三日,原來她昏迷了三日,她的淚眼猶未幹,血卻已止住了。翻天覆地的搗亂,五髒六腑的割裂,一場錯失,一場萎敗,悉數都退散了!桑香的記憶,謝阿弱的記憶,兩相交疊,兩相彌補,她再沒有欠他的。萬念俱灰,從容的雙眸光彩漸漸地,漸漸地淡了,一片清純,仿佛出家。

謝阿弱勉強下了床,搖搖晃晃,滿目的血漬、斷發、碎瓷、鏡片,狼狽不堪的廢墟!她推開門,木縫裏漏出屋外晴光,一道一道,沒有規則,卻殺機暗伏!她的手停書案上,緩緩揉碎了齊晏那日練的半頁字,紙片飛灑,擱一旁那柄異色香影的撒金扇子,亦被她輕輕地撕碎了,所有看得見的,看不見的,都被她拂碎地,狼藉,不如更狼藉!

并非怨怒,她靜心得很,但外頭青衣小侍聽見裏頭兵荒馬亂的動靜,登時張惶了,忙不疊跑到書齋去禀報公子。

謝姑娘三日絕食,正砸毀房中之物洩憤。

齊晏心冷,卻還是不由自主地過來了,才三日而矣,為何那樣漫長?那樣枯寂?隔了一條鴻溝,他看着這釘門上斑駁的木板,将好好一個閣子毀得淋漓盡致。

他擡手命将門開了,一霎的亮光照射進去,謝阿弱仍是坐她愛坐的那把交椅上,形容憔悴,亂發膩了血漬纏結,長長短短,醜陋不堪。

齊晏的腳步滞住了,她擡起頭,手背遮着,眼神淡然的,逆光看他。仿若陌生,他不是舊時了,她也不是。——無以回頭,這是生命中的悲哀,蒼涼的悲哀。他不知就裏,更想不到她毀傷得如此徹底,是要脅麽?仗着他的寵愛,毫無盡頭地肆意妄為!

謝阿弱的聲音氣若游絲,一字一頓道:“想回燕子塢。”

燕子塢,不過一園之內,被她吐字來,像是可以停泊的安然之所,蘭若閣不是她的去處,只有燕子塢才是,不管哪次出了遠門,渾身是傷地回來,只要躺燕子塢的一方天地裏,她就能活過來。

齊晏邁進閣內,一步一步朝她走近,謝阿弱不動聲色,盯着他,戒備的。

被遺棄的的戒備,戒備傷痛,更戒備好意,愈多的好意不過醞釀下一次猝不及防的傷痛。

齊三公子環手,懷擁着阿弱,下巴輕摩她的發頂,察覺她纖薄的身子微微顫抖,他不禁有幾分愧恨,又有幾分無奈,心中複雜情緒交雜着。

謝阿弱強忍着沒有推開他,她和他交錯的命途上,詭秘而凄豔的煎熬。她的眼淚流下來,不可自抑。公子低下頭看她,那麽近,她的不安定。他一廂情願地以為,她受了委屈,惶然無辜時得了呵護,就忍不住落淚了。卻不曉得謝阿弱魂飛魄散,和桑香的心神同時流離失所,記起他折磨她,兇狠地對付她,摻雜虛幻的甜蜜裏,像一池蓮華被暴雨打散,綠肥紅瘦。

齊晏望見她垂側的眼眸,伸手把她默膩頸間的一小撮發絲給站開,低頭她額上輕輕一吻,何等輕巧的安撫?但她飄渺四散的魂兒,再也收拾不全。

此後,又過了半月,謝阿弱的傷口慢慢結笳,頭上覆一條素色絲巾,巧妙地遮擋住那一塊皮肉。她偶爾也照鏡子,漸覺得于心不忍,後面就照得少了。但她的明淨膚色,依然如白瓷一般光澤動,眉彎目長,眼波仍舊惹猜度,但她不愛走動後,舉止愈發娴雅,愈發高深莫測。

夜裏,齊晏輕輕摟她懷裏,共枕而眠,薄雨熏然的春夜,清新的風聲雨味,她長久地少睡,甚至不睡,像是暗暗等待什麽,暗暗籌劃什麽。

謝阿弱任意妄為,壞了規矩,魏園上下皆知,但公子對她縱容,不施懲戒,亦難免惹來不滿,蜚短流長一點點地腐蝕公子的威望。英雄難過美關!偌大的魏園,以一腔慷慨正義斬殺江湖兇逆,若園主自個兒都恂私舞弊,又怎能服衆?魏園之所信奉的高尚法度,又何去何從?

但齊晏只是驅逐了從犯無毒和尚下山,即将此事隐而不發地壓下了。

謝阿弱并非不曉得公子的困境,她救了無毒一命,記起不該記起的往事,折損了情意,折損了法度,輸得滿盤落索。惟今之計,只有她離去才能解脫眼前一樁一樁的難題。

白日,春光明媚,此去北疆的魏冉一舉誅殺悍匪,他的新月劍聲動江湖,一舉成名!他意氣風發地上山,返回魏園,園中那些殺手終于對他刮目相看,言語親切了許多,暗中将謝阿弱的悖逆行徑、齊三公子的刻意縱容,一一告知!當魏冉聽得阿弱容顏被毀,有如當頭一盆冷水潑下,一掌拍桌上,震得酒盞亂飛,旁以為他一腔正義,卻不料他沒頭沒腦道:

“虧魏冉把老婆讓給他!他憑什麽不懂愛惜!”

衆位陪客噤了聲,寧曉蝶此時亦走進廳堂。

他心下有主意,此時魏園亂局不安、心不穩,寧曉蝶旁觀者清,只有謝阿弱離開魏園,遠走高飛,方才重振軍心。而陪她離去的最好選,除了魏冉,還有誰?

其後私下裏,寧曉蝶将自個兒的心意告知了魏冉,魏冉亦早有此意,一拍即合,寧曉蝶說他自會調離守衛,打開霧陣,只須魏冉說動謝阿弱即可。

這日,每月一次的比武之期,齊三公子前往校武場審看,魏冉走到燕子塢,謝阿弱端坐門前竹椅,懶散曬着日頭,一見他,眼底憔悴略散開,微微一笑道:“怎麽來了?”

言語不再是生疏,甚至有些親昵,魏冉一旁半倚躺石階上,豔陽高照,暖風習習,辰光仿佛回到了桑香村,他和她雞飛狗跳的日子,卻又最平靜的日子。

魏冉輕輕嘆口氣,道:“紅塵孽債皆自惹,何必留痕,互相拖欠,三生也還不完,回不去就不要強求了,不如了斷!”

謝阿弱聽了一笑,道:“不過下山一趟,怎麽變得這樣高深?”

魏冉笑笑,問道:“此時此刻最想要什麽呢?”

謝阿弱想了想,道:“想要平靜的日子——桑香村就很好,如果隔壁阿嬸不會揮着燒火棍打的話。”

聽了這一句,魏冉神色一驚,反問道:“想起來了?”

謝阿弱輕輕一笑,道:“想起的高麗春宮圖冊了。”

魏冉有些不好意思,臉色又羞又喜,一霎又恍然明白,道:“難怪,難怪看上去這樣傷心,這樣憔悴。”

謝阿弱懶懶一笑,道:“不是因為傷心才憔悴,”她凝看魏冉,低聲道:“有身孕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謝救和尚,是因為同樣的罪名,小謝死不了,和尚一定會死。

小謝生公子的氣,是因為想起桑香的事情,克敬殿上,還有一出公子喝醉酒強了小謝的戲,屈身受辱……

公子生小謝的氣,因為她任意妄為,一半因為放鳳無臣,一半因為她不愛惜自己。

小謝要走,是要成全公子的法度,還有想換個舒适安靜的環境養胎。

本文無論如何都是歡喜結局,現在兩個人正在氣頭上,虐是難免的~~~~大人吵架而矣,別怕~~~

121齊家天覺

預先知曉的離別,就像滿月時的潮訊一樣,從平靜的海岸線,不可阻擋地來臨。

謝阿弱打算今夜就走,自暮時起公子即要召集一批批殺手蘭若閣中議事,想來那張書案下的交椅,她再也不會閑閑落坐,亦再也不會擡眼看公子,似遠而近,似近而遠。

寧曉蝶已經替她和魏冉備好了一切,但他沒有親自見阿弱一面,也沒有遞來告別之語,任何風吹草動都被他最大限度地克制了,沒有看得出他共謀的端倪。

白日,樂館。

園中搭了層層疊疊的竹竿,高高挑曬新染的彩布,茜紅、姹紫、鵝黃,碧綠、霁藍、月白,一匹又一匹,輕薄地暖陽下吹拂,柔和的紋絡水漾晃動,豔麗無雙。

齊晏握着謝阿弱的左手,看這滿眼繁花複錦,她的右手展拂過這些大匹大匹的明豔彩綢,雲蒸霞蔚,眼裏有些笑意,他亦微微一笑,淡淡道:“挑順眼的顏色,讓她們裁成四季衣裳。”

他和她之間,原來還有四季?

謝阿弱輕輕松了他的手,邁進染布的海洋,擡手一幅一幅地拂過,漸漸消失彩雲裏,齊三公子快走幾步趕上,隔着數丈珊瑚紅的染紗,她的身段,像皮影戲一樣透映而來。

她正駐足擡頭仰看這段流麗顏色,他緩緩拉下這道紗簾,從竹竿柔滑地流下,她的目光亦緩緩下移,直到凝視他,風沙沙而過的聲音,吹拂滿園的彩練散舞,寧靜悠閑得像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可惜今夜,今夜她終将離去,匆匆的不辭而別。

謝阿弱閑閑問道:“那個孩童叫寶兒,雖然兆頭好,但終歸是乳名,公子可想過給他取個正經名字?”

齊三公子手上輕松了那綢紗,緩緩道:“天其弗識,胡能覺?匪佑自天,弗孽由。他的命數,老天尚且不知,更無法預測,護佑與孽緣,都得自己承受,不如就叫‘天覺’罷。”

“天覺是個好名字,”謝阿弱含笑道,“寶兒得公子垂憐,是他三生有幸。”

三生有幸,謝阿弱不也自小得公子垂憐,何見得有幸?但她口吻未見得譏諷,卻像是誠心之語。齊三公子不由淡淡悵然,二之間的疏離,如隔着一道絢麗薄紗,可見、可聞、不可觸,亦不言自明。

暮時,蘭若閣。

閣裏傳出此起彼伏的激烈言辭,無非是要嚴懲謝阿弱。愈是頂尖物,愈要以身作則。謝阿弱燕子塢将那一字一句落進耳朵,但她沒有再聽下去,她提起冷泉劍,從後門轉出月洞門,過板橋而去,一路揀僻靜地走,到了霧陣前,魏冉已駕着輛青篷馬車等她。

二照面後沒有多言語,謝阿弱跳上馬車,倚坐裏頭,辘辘的車轱聲大霧裏輕響,穿行而去,暢行無阻,寧曉蝶沒有來送她,但她曉得若非他的功勞,不會這樣一帆風順。

折下山前,謝阿弱終忍不住掀簾回看一眼,大霧裏彌漫的魏園,隐藏一片朦胧裏,沒有望得穿。她心裏終究是失落的,松下簾,手已不自覺輕放肚子上,終又覺得充實了一些。

一離開山路,馬車即趕上了往桑香村而去的蜀中官道,因着蜀錦、茶葉、藥材都要從此官道運往中原,而中原的物産亦要經過此山道輸入蜀中,是而這條官道車馬往來,塵埃滾滾,格外熱鬧。魏冉快馬加鞭,深怕被追上,一夜一日,不眠不休,已飛馳五百裏開外!

魏冉擔心阿弱身子扛不住,這日傍晚,便一處餘家鎮歇腳。

餘家鎮處要道,大小客棧也有十餘家,客商此處歇馬喂草料、投店打尖的也不少數,謝阿弱避忌耳目,将新月劍并冷泉劍都裹進包袱,囑咐魏冉一同戴上紗笠,遮掩了形容,方才勒住馬車,停一家錦繡客棧門外。

此時夜風蕭蕭,街肆塵煙卷起,一片肅穆,客棧外懸挂的一串油紙燈籠,朦胧光暈,随風而起,客棧裏小二見有客來,忙出門相迎,待魏冉扶着謝阿弱下了馬車,便牽着馬車從旁的門道迎進後院馬廄,另一個店小二熱絡地接引着魏冉并謝阿弱進門。

但見廳堂中用飯的食客三三兩兩,不算多,但總算有些氣。這一路風塵仆仆,急于奔命,都不曾留意旁,魏冉佯借夫妻之名,向客棧掌櫃的只要了一間上房,謝阿弱立一旁,細看廳內,不過都是尋常客商,這才稍稍松懈了。

一入江湖,總免不了這般時時留意,處處提防,她一時心上有些寒涼,逃出魏園,再無安身之地,直如喪家之犬。江湖中往日的仇家,一旦曉得她沒有魏園蔽護,還不曉得要怎樣群起攻之!

不堪深想,謝阿弱斂住心神,此時店小二引着他二上了樓,歇房內。

魏冉張羅晚飯,忙前忙後,謝阿弱過意不去,道:“也先歇會罷。”

魏冉又端着熱水到她跟前,道:“先泡腳罷,這邊都是山裏,南風還沒吹過來,春寒料峭的,別凍着腳。”

謝阿弱坐床沿,想起了桑香往事,那時眼盲只能由他幫手,這會她眼睛好好的,何勞煩他?可魏冉卻不管,蹲着身子,抓着她的腳,脫了鞋襪,放進熱水裏。

謝阿弱忍不住眼眶有些發紅,魏冉擡眼瞧見了,卻低下頭逗她道:“難不成是水太燙了?”

謝阿弱搖頭道:“剛剛好。”

魏冉笑了笑,沒頭沒腦道:“以後孩子出生,沒有爹會被旁欺負的,不如跟着姓魏罷?起個什麽名字好呢?可惜肚裏沒有墨水,不過不着急,來日方長,容慢慢想。”

謝阿弱聽了,微微一笑,道:“這孩子出自魏園,姓魏也無妨,名字也已經有了,叫天覺,魏天覺。”

魏冉一聽她應允,不由喜出望外,又慎重斟酌道:“也未必是男孩,還得再想個女孩名字。”

他說話毫無介蒂,謝阿弱雙腳浸水裏熱熱的,一直暖到心上。

此時,錦繡客棧外,一隊镖車緩緩駛來,當頭镖旗迎風書“長威”二字,原是京城的镖局字號。七八輛镖車上皆押着封印的大口木箱,十來個押镖的壯漢威風凜凜,隊伍最前的兩位男子,年歲都不大,但都是劍眉星目,精光懾,不怒自威,其中穿紫衣的手持長矛,另一位穿白衣的則是赤手空拳,并不随身攜帶兵器,但貼身背着一個包袱,想必裝着重要物什。

原來那白衣名喚孟長歌,正是長威镖局的總镖頭,看家功夫赤焰掌頗有聲名,而那帶刀的紫衣名喚李隐光,則是孟長歌的結拜兄弟,一手七花刀法亦使得出神入化,但他原是個市井散,并非镖局中,此番他被孟長歌專程請來一同押镖,可見孟長歌對這趟出镖極為重視。

這一大隊馬不多時便歇了錦繡客棧,被小二引上樓來。魏冉、謝阿弱聽得門外促急腳步聲,其中一位男子沉聲吩咐道:“今夜兩班輪守镖車,每班四,萬不可懈怠。”

不多時,只聽店小二咚咚敲門的聲響,魏冉一番狐疑,開門去卻見店小二堆笑道:“不知二位可否通融則個,移去別間上房歇息?”

魏冉冷冷問道:“這是為何?”

那店小二面有難色,道:“因着您這間上房的窗子靠着東邊馬廄,新來的客倌說夜裏要盯着镖車,想請您行個方便。”

魏冉卻道:“想換就換,當好欺負不成?”

此時那門外站着的一位男子已扳握着門板,下力推開,但看得房內兩扇窗子确是向東壁開的,再一掃視,床上隐隐約約側坐着一位女子,身段面容被帳子擋了,不甚分明,但那一雙腳泡水裏,玉脂般顏色,令稍移不開。魏冉見此毫不客氣地打量房內,不禁忿然道:“這個好沒禮數,一雙賊眼往哪兒看呢?”

李隐光為向來正直,頭一回被這樣數落,不禁也有些愧然,正色道:“下一時心急,多有唐突,萬望見諒!”

說着李隐光即從袖裏掏出一錠雪花銀子,客氣遞上道:“多有叨擾,只求二位稍移間房,一點補償,不成敬意。”

若是從前的魏冉,興許對着這麽點銀子還會動心,但當下他卻不以為然,嗤之以鼻道:“誰稀罕這點銀子,快滾快滾,休要跟前礙眼!”

說着魏冉就要阖上房門,卻見另一位白衣男子步上前來,起手成掌,按門上,隐隐下力,魏冉一時不察,竟被他又将門縫推開大半,登時敞亮!

魏冉不由有些詫異,才要破口大罵,那男子卻松了手,抱拳客氣道:“下長威镖局孟長歌,此番押镖入蜀,事關重大,是而小心謹慎,不敢有半點疏漏,看閣下是通情達理之,還請成全。”

房內謝阿弱一聽是赤焰掌孟長歌,他也算是武林中有些名頭的物,不願糾纏,略高聲道:“既然如此,那就換間房罷。”

魏冉一聽,卻很不服氣,道:“桑香才歇下,何必折騰?管他什麽長歌短歌,與等又有什麽幹系?”

那孟長歌聽着桑香二字,臉色微微一變,魏冉瞧見不由有些心疑,按理這孟長歌不該聽說過桑香。

謝阿弱淡然道:“這間房朝陰,夜裏冷,還是換一間舒服一些罷。”

魏冉沒有辦法,這才朝門外道:“算們運氣好,虧老婆心軟、好言語!們且等着,們這就收拾東西出來!”

說着他緊緊阖上門,謝阿弱此時緩緩穿上鞋襪,戴上紗笠,魏冉背着包袱,二這才開門出來,孟長歌忙不疊道謝,謝、魏二卻像沒聽見般,随店小二進了斜對門的上房。

那李隐光不由低聲道:“瞧二穿着不過是鄉下粗布衣裳,卻是好大的架子。”

孟長歌卻目光如炬,道:“不過幾步之內,那女子卻刻意戴上紗笠方才出門,不知是何緣故?”

李隐光道:“不過是婦羞怯,怕被瞧見容貌罷。”

孟長歌卻搖頭,道:“适才咱倆個大男從門外瞧見這女子洗腳,若是尋常閨中女子,她若露怯,合該縮腳上床,但這女子卻毫不意,仍是淡然端坐,且那同行男子對她言聽計從,恐怕不是尋常。”

李隐光道:“這兩早一步住進客棧,等又并未這錦繡客棧預先定房,想必是不相幹的,大哥不必疑神疑鬼!”

孟長歌點點頭,二且不提此事,镖局裏諸一番收拾,這才客棧歇下腳來。

半夜,街上忽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七八個騎着快馬的黑衣一見錦繡客棧招牌,登時勒馬,但見這些黑衣風帽裹着身子,遮掩得密實,不露形跡。

此時錦繡客棧已上了門板,不過留着一道小門虛掩來,但這群黑衣并不住店,只是相視點點頭,便同時飛身掠上了客棧屋檐,直如一群暗夜出動的嗜血蝙蝠。

作者有話要說:1、大風沙天的周六,揚塵滾滾,帝飼決定去逛商場。

吃飯時兩個人毫無共同語言,各吃各的,帝飼為了氣氛起見,說起一個英俊男同學,說他和他的共同愛好是動漫,接着又說他和美貌基友的共同愛好是踢球。

作者:那咱倆的共同愛好是什麽?

帝飼呆愣半晌,搜腸刮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埋頭吃面。

作者:你別緊張啦,咱倆還是有共同愛好的!——咱倆都喜歡帥哥。

2、商場就是很多東西擺在一起,瞎逛,到了鞋店。

帝飼:這些鞋擺在一起,五顏六色還挺好看的,單穿就不怎麽起眼了。

作者:嗯,保佑你下輩子投胎做一只蜈蚣,可以穿九十九雙鞋!

3、帝飼懷恨在心,逛家居用品店。

作者:搞一條羊毛毯在家裏,方便我打坐寫作。

帝飼擡頭打量了一下那個挂起來的毛絨絨的長毯子:你披着穿出去,我就給你買啦。

------------公交車站,兩個人終于忍不住掐起架來,作者使用了左勾拳右勾拳還有旋風踢腿,帝飼用了飄渺的輕功,躲啊躲啊,上了公交,作者連忙跟上,差點被門卡住了!這個腹黑的賤人!-------------

4、晚上,帝飼手指拎出一包零食晃呀晃:請你吃新口味的幹脆面,一笑泯恩仇。

作者:……

帝飼:別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給你吃。

---------------------------多麽不想長大的幼稚人群-------------------

122無名之匣

趕路商早睡,夜過二更天,錦繡客棧已是一片靜寂。

謝阿弱失眠,隔着床帳子望一眼魏冉。他縮着睡一張八仙桌上,粗布衣衫裹着身子,寬松得好似可以灌風。想來他上了一趟北疆,奔波月餘,消瘦了很多,

魏冉曉得謝阿弱睡不着,緩緩轉過身子,對着閑話道:“會後悔跟下山麽?”謝阿弱淡淡一笑,道:“跟着倒是很放心。”

魏冉聽了一怔,笑着道:“不如把北疆的英雄事跡與好好說叨一番?”謝阿弱淡淡揶揄道:“經北疆一役,魏公子的新月劍已家喻戶曉,怎敢勞煩您多費口舌?”

魏冉笑道:“有心思譏諷,可見是好了。那不如再吹吹牛,博一笑!”

她聽他這般油嘴滑舌,照往日必會收拾他一番,但當下情境,卻無比觸動,她不禁默然無語,

魏冉娓娓道:“那一趟也算是驚心動魄了,卻說那北疆外有座黃沙堡,堡內蓄養了數百只吊晴白額虎,堡主袁雄自封猛虎将軍,私販戰馬,劫掠商旅,那守疆将士雖有心擒拿他,卻一則礙于黃沙堡地形詭谲,二則礙于猛虎吃,城門口雖然貼了三年的懸賞告示,竟沒有哪個英雄好漢敢以身犯險的!”

謝阿弱一聽,心下略有不滿,道:“不過初出茅廬,他竟給派了這樣險惡的命書,還令獨身前往,未免太狠心了些。”

魏冉曉得阿弱說的是齊三公子,卻慷慨道:“看他是想讓白走北疆一趟,知難而退!但魏冉是什麽物,怎會讓看扁?”

謝阿弱笑道:“這個大物又是如何旗開得勝?”

魏冉回憶那段亡命之旅,亦不由熱血沸騰道:“當日不過揭下城牆上的告示,消息霎時傳遍了整座守城,并非誇口,山海,夾道議論,一個個看的眼神,就像看着一個死,一個馬上要死但還能走路的活死!

可魏冉無賴慣了,越多要看熱鬧,就越得意,本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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