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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門還會帶更多精細東西,但這番都沒有,仔細一想,原是她肆意破壞蘭若閣時,砸了他好多心愛物件,都是不可再得的東西,下手時可半點沒猶疑。什麽都比不上她那時萬念俱灰,但現下和公子情深意恰,她又開始後悔,要摔也該掂着份量輕的,可是,那時哪顧得上挑三揀四呢?
謝阿弱起身梳洗,坐下喝茶,等了良久,有位身穿褐色僧衣的小沙彌四處上燈,走到這間來,原以為沒有人,卻不料燭光灑滿時,房裏卻端坐一位女施主。小沙彌吓了一跳,才要退,卻被阿弱喊住了。
她不見公子回來,又想起那滲血玉佩,已隐隐猜得天寧寺絕不是發生了小事,開口問小沙彌,旁敲側擊道:“今日上山的香客很多罷?沒有生什麽亂子罷?”
小沙彌臉色微微一變,像掩藏什麽秘密,但實在年紀輕,一問就心虛了,不敢答話,謝阿弱循循善誘道:“出家人不打诳語,你憋得難受,說出來我也不會告訴旁人知曉的。”
阿弱臉色有一股笑意,令人親昵,那小沙彌望着她,猶疑了半晌,道:“方丈叮囑過,不可妄言,小僧怕戒律院的智和師叔責罰。”
說着那小沙彌匆忙退下了,謝阿弱沒有得逞,才要出門,卻見阮娘推門進來了,端着好多清菜小粥放下,笑道:“我來過幾次,但你睡得很深,原來不曉得什麽緣故。還是寧曉蝶告訴我知道,沒想到你還瞞着我!”
想必阮娘也曉得她有身孕了,謝阿弱微微一笑道:“告訴你曉得又如何?難道阮娘生養過孩子不成?”
阮娘搖頭笑道:“我不和你鬥嘴,我特意做了好些八寶粥給你調養身子,你先嘗嘗,不過寺裏終究太素淡,該做些雞鴨魚肉給你進補,可又不能當着佛祖的面兒殺生罷?依我的意思,就該送你回魏園歇着。”
謝阿弱聽了這句,繞了半天話是要送她走,不由反問道:“是你的意思?還是公子的意思?”
阮娘忙道:“你別惱,公子也是為了你養胎穩妥。”
“你也不要拐彎抹角了,天寧寺中到底發生什麽大事了?”謝阿弱一問,阮娘早知道瞞不過,沉默半晌,才道:“你曉得那崖上十三層舍利塔有四座金佛、四對天王,共十二座塑相罷?”
謝阿弱答道:“雖然還沒親眼見得如何威嚴,但聽山下的人津津樂道,見過的人,無不感染,都說栩栩如生。”
阮娘忽而臉色微微有些沉重,道:“這可真是栩栩如生!昨夜雷雨,浮圖塔被雷電擊中,雖未曾倒了,但跌下朝南的一座佛像來,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裏頭竟露出一具女屍來!”
謝阿弱聽了一驚,阮娘又道:“天寧寺慧清方丈請公子過去商談此事,已将寶塔周圍封作禁地,不讓香客靠近,只說是修繕之舉,但恐怕……”
謝阿弱臉色沉沉,冷冷道:“恐怕那十二座塑相都是人身所砌,可不得費時查驗麽?”
阮娘神色一變,卻道:“也未必這般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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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阿弱定定望着她,一字一頓道:“你說實話來聽。”
謝阿弱氣勢逼人的時候,和齊三公子不遑多讓,阮娘也怕她,嘆氣道:“查驗了一天,我後來半日陪着你,哪打聽得清楚。”
謝阿弱語氣一緩,道:“那你揀知道的說來。”
阮娘也怕她動怒,更怕她牽動胎氣,無奈道:“真是拗不過你!聽聞近來修砌天寧寺塔也是十年前的事了,塔周搭了棚架,本只是原樣修補,但那佛像有開裂風化的,慧清方丈就決定迎奉下來重塑。
這是一件積功德的盛事,許多善人聞風捐了一大筆銀子來,又有許多巧匠前來應征,後來挑選了一位能手,他繪的菩薩圖樣或嗔或怒,或頓悟或微笑,十分傳神,還被慧清方丈懸挂房中,我也去瞧了眼,當真精巧,難怪選了此人重修寶塔。
爾後此人請了一些輔助的匠人,金粉彩漆備齊,聚在天寧寺日夜不歇地趕工,聽聞花了整整半年才成,将那十二座金身彩繪的佛像請回塔窟時,驚動方圓百裏的百姓争相上山參拜,山道延綿處都是善男信女,那情景極為壯觀。”
謝阿弱聽了這半晌,冷冷問道:“這巧匠到底是誰?”
阮娘話一頓,道:“正是京師的曲之通。”
謝阿弱聽了一愣,道:“曲之通已死,他惟一的徒兒樂绛十年前不過懵懂孩童,沒個人曉得當年塑佛之事,此案豈不成了懸案?”
阮娘嘆氣道:“誰說不是呢?是而公子這番打算親自追查,恐怕耽擱太久,你是有身子的人,又不比從前,若有什麽險惡處……”
謝阿弱淡淡道:“我怕什麽險惡處?”
阮娘卻道:“這樣詭奇的命案,難道當年沒有一點端倪?若是有人藏而不露,隐而不發……這天寧寺裏的和尚可是高手雲集,咱們勢單力薄,未必有把握壓制住呢。”
謝阿弱語調清淩道:“既是如此,我更不能臨陣脫逃了!”
正說到這,齊三公子已緩緩邁進門來,阿弱的話他都聽到了,早就不曾指望她會乖乖順從,也實在拿她沒有辦法,只好向阮娘擺擺手,阮娘曉量自己這勸了半晌也是白勸,留着也說不動,也就退下去了。
謝阿弱卻怕公子狠心,使了強硬法子趕她走,道:“魏冉呢,他莽撞得很,你若不放心,不如讓他陪着我,互相有個照應。”
齊三公子聽了一笑,道:“你還說他莽撞,世上性子最急就是你,平素別人看不出來也就算了,我還看不出麽?”
謝阿弱臉色一紅,轉過話頭道:“那十二尊佛像都驗過了,不會都藏着屍首罷?”
齊三公子此時臉色一斂,道:“一座一座神佛請下來,鑽開小洞來查驗,幸好只有那一尊被雷劈倒的佛像藏着屍首,不然可真是駭人聽聞的大案了。”
謝阿弱聽了,緩了緩心神,仔仔細細一想,疑窦遍生,這屍首是誰家的女兒?如何死的?為何會被封死在佛像泥胎中?那曲之通是知情還是不知情?
作者有話要說:争取晚上補一更。
135食單三味
禪房中,謝阿弱有許多想問的,齊三公子卻故意不開解她的疑惑,兀自坐下,拿起一本《地藏經》在燭火前看了起來,阿弱見他翻的經書雖多,但總反複看這一本,不由問道:“這有什麽可看的?”
“無毒給你講過此經了罷?”齊晏提起無毒,眉心淡淡的,語氣也坦然,謝阿弱察言觀色,道:“講是講了,實在沒有什麽可以留心的。”
齊晏笑道:“我不過喜歡無間地獄這幾段,想瞧瞧死後的去處到底是何等可怖模樣。”
謝阿弱眉一皺,奪了那經書,一掼到地上,道:“信了這佛經胡說,魏園早就被天雷劈開,山火漫燒,一個惡人也不剩了!”
她突然氣得發顫,是因為那無間地獄極盡折磨能事,永無盡頭,是為無間,若要公子這樣清淨蓮華般的人物堕入其中,她想都不敢想!
齊晏一見她動怒,先是一怔,良久溫柔道:“我不過說笑而已,何必生氣?”但見她眼睛紅了一圈,眼看淚珠就要落下來,簡直小題大作,齊晏也只能失笑道:“你怎麽越來越孩子氣?”他用袖底帕巾拭她滾落的淚珠,她是驚怕,還是惱怒,竟然無從分辨了,但總歸是他無心一句話惹起的,見她傷心成這個樣子,他的心也霎時柔軟了,無可奈何道:“從今後,就不提生死二字了,我守着你,你總放心了罷?”
謝阿弱繃着臉,定定望着公子,簡直要望到眸子深處去,道:“那你還趕我下山麽?”齊晏一愣,道:“你這是什麽法子?苦肉計麽?哭壞身子怎麽算?”謝阿弱自個兒接過他帕子,拭罷眼淚,仍是冷着臉色,道:“一舉兩得而已,公子再說不中聽的話,我興許哭得更厲害些,反正我也不怕人笑話,懷了孩子的女人總是難伺候的。”
她故意拿捏起來,齊晏簡直拿她沒法兒,握着她手,輕輕撫磨,淡笑道:“那我伺侯你喝點粥怎麽樣?再放着就冷了。”謝阿弱的笑意從唇角漫到腮上,道:“我不餓,更不敢勞煩你。”
“是不是嫌太清淡了,沒有胃口?我列個食單給你調養。”說着齊晏起身坐到案前,拈筆往經文紙上想一件,寫一件,他眉眼專注,溫潤柔和,是什麽樣的福氣,令她坐享他的關切?謝阿弱生了惜福之心,誠摯道:“不用費心,公子也歇會罷?”
齊晏細致行書,微微一笑道:“為你母子倆費心也該的,更何況我是樂在其中,阿弱瞧不出來麽?”
他的眉眼飛着神采,公子是最喜歡孩子的人,謝阿弱含笑看公子寫些什麽,見才寫了幾行,題目已宏偉得不得了,竟先從羽族、江鮮、海鮮,列到素菜、點心、飯粥,此外還限定物性、佐料、調劑、火侯、器具……
謝阿弱問道:“公子是打算著書立作,寫本齊家食譜麽?”
齊晏卻正經道:“這是件大事,你這個做母親的不知輕重,只曉得頑笑,我做爹的也只好費心些了,更何況這還是頭胎,早些寫完,編集成冊,他的弟弟妹妹也享用得到好處。”
公子目光瞥一眼她的肚子,謝阿弱失笑,咬唇道:“誰還要再生第二胎?”
齊晏卻放下筆,道:“你這麽愛奔波,索性把留在魏園生孩子,到時小手小腳上來纏着你,看你還怎麽飄泊江湖?”
謝阿弱一頓,道:“公子愛孩童甚于我,到時誰被纏住還不曉得!”
齊晏瞧她得意,索性将她摟坐在懷中禁锢,道“還治不住你了。”
公子的懷抱令她失神,一霎望見他嘴角微微翹起好看的弧度,她輕易得到他的真心,或喜或怒都為她牽動,她卻太輕擲了,忽離忽別,還有多少辰光可以厮守?多少華年可以辜負?她并非不懂,只是安分守己太難,她做慣飛燕,不擅長栖息。
齊晏見她怔忡,道:“也怕悶着你,不如定個契約。”
謝阿弱擡頭,問道:“什麽契約?”
齊晏含笑道:“你不親自去查天寧寺的案子,在此處好好調養身子,我便讓你曉得案情進展。”
謝阿弱纏得緊,揚聲道:“證物與線索,都不許瞞着?”
他笑道:“一言為定。”她心滿意足,問道:“那今天公子查得怎麽樣了?公子出馬,一定是收獲頗豐了?”
“寫完食單再告訴你。”齊晏推脫,握着她的手拈筆,叮咛道:“你也用心寫幾樣。”
謝阿弱心思怎會留意在這紙間一飲一食上?随意下筆,寫了個菜蔬“茭白”,公子眉眼舒朗,已款款寫了一長段道:茭白炒肉、炒雞俱可;切整段,醬醋炙之,尤佳;煨肉亦佳;須切片,以寸為度,初出太細者無味。
她微微瞪眼,又寫了個“茄”字,仿佛故意考校一般,齊三公子又緩緩書道:将整茄子削皮,滾水泡去苦汁,豬油炙之。炙時須待泡水幹後,用甜醬水幹煨,甚佳;或切茄作小塊,不去皮,入油灼微黃,加秋油炮炒。
謝阿弱見難不倒,一鼓作氣,索性又寫了個“菱”字,他氣定神閑,提筆硯臺蘸墨,道:煨鮮菱,以雞湯滾之;上時将湯撤去一半;池中現起者才鮮,浮水面者才嫩;加新栗、白果煨爛,尤佳;或用糖亦可;作點心亦可。
謝阿弱總算服膺,道:“想不到公子這樣挑嘴,平素我竟不曾留意。”
“那是因着我不曾強求魏園的廚子如此行事,說起來旁的事也就罷了,若飲食上苛求至善至美,慣壞一衆人,那可就沒法子出遠門了。”齊三公子娓娓說一番似是而非的歪理,謝阿弱聽了一笑,道:“那這會又要慣壞我?”
齊三公子灼灼看她,道:“我是不打算讓你再出遠門的。”
謝阿弱不敢接這話頭,一時似喜愛這個食單游戲,自個兒另拈起一管細毫筆,想着一樣食材即往紙上寫一樣,齊晏也肯陪她玩耍,總在旁細致添了烹調之法,字跡非是往常鐵畫銀勾,倒添了些家常餘味,仿佛一道道佳肴已從那墨上飛出,橫像魚鮮,豎像時蔬,點像佐料……謝阿弱咽了咽喉,終于棄筆,揶揄道:“旁人胸中有谷壑,公子胸中卻像是金谷園開夜宴了。”
齊晏放下筆墨,微微一笑道:“我看你總算是曉得餓了,竈上早煨了三筍雞湯,我叫他們端上來。”
謝阿弱這才曉得中計,他故意寫食單子,每一樣都精致講究、鮮美動人,按着這慢條斯理法子,她懷胎十月未必都寫得完,勾動她食欲,他心思一流。
謝阿弱故意為難道:“寺裏也讓食葷腥?”
齊三公子雲淡風輕道:“不讓又如何?獨門獨院,不張揚就是了。若有人抓着這個把柄羅嗦,那就割了他舌頭。”說着他已揚聲吩咐門外,青衣小侍不一會就端來熱湯盅,盛在小碗,謝阿弱聞着香氣,勾心動胃,果然不同往常!
齊晏眉眼溫文,替她細細吹涼了,方才遞給她。
她才嘗了一口,不知是為鮮湯,還是為情意,已是食髓知味,殊難抛舍。
另外又上了幾樣小菜,就着飯才七分飽,齊晏已止住她道:“吃太多,發福也不好,怕生孩子辛苦。”
謝阿弱又詫異,又莫名其妙,道:“公子怎麽什麽都曉得?”
齊晏認真道:“你越不上心,我越不敢大意,醫書還是要查幾本的,我已傳信去請陶五柳,算算耽擱的日子,他也該過來了。”
謝阿弱沒想到這樣興師動衆,道:“我可不習慣如此金貴,況且陶五柳那神農門的事兒可曾了結?”
此時小侍捧上新茶,齊晏低頭細飲,方才道:“他讓藥侍陳南之與陶清清協管了,日前本來要回魏園,我讓他先過為天寧寺,一則是為你,二則……”
謝阿弱擡起頭,他話中有慶,卻聽他往下道:“二則那佛身裏頭的女屍,大約是中毒而死,再請他好好驗一驗,以策穩妥。”
她眸子裏一亮,齊晏瞧得一清二楚,也不再瞞她,道:“這女屍年紀大概不足二十,衣飾精致,不像是窮苦人家女兒,若是無故失蹤,父母合該往官府報案,或者留下卷宗,或者曾經驚動許多人尋找,我已讓寧曉蝶、魏冉下山查訪去了。”
謝阿弱問道:“這女屍無名無姓麽?”
齊晏道:“她身上有個黃舊的護身符,可惜墨色已褪,辨不清名字,倒是她頸上挂了一樣東西,很是顯眼。”他吩咐那小侍捧來一個帕子打開,包着一塊穿紅線半枚玉佩,雕着彩鳳,謝阿弱瞧着格外眼熟,道:“這不是……”
齊晏此時已從袖底取出另外一半龍形玉佩,擱在一處拼合,道:“和從山崖縫隙沖下來的那半枚,正好嚴絲合縫。”
謝阿弱道:“怎會有這樣巧合的事?莫非那女子是在天寧寺塔崖上被害時,身上所系的玉佩摔作兩半?”
齊晏淡然道:“興許是天意罷,一場雷雨而矣,既将她屍首重見天日,又将她生前遺落的玉佩沖下崖縫,又恰被你我揀到,可見這件命案是不由人意,自個兒纏上來的。”
謝阿弱想起停留山腳時,一衆人所傳的山寺大霧、隐含奇冤的謠言,如今倒真像冥冥之中,另有命數了。
作者有話要說:那三樣精細作法,引自《随園食單》。袁枚這家夥很有趣味的,曾大筆在墓上寫,“千古必有知我者”,這有何難呀?他是吃貨教教主,教衆如今已遍天下啦~~~
136辨屍辨玉
天寧寺佛事繁忙,佛誕日前後,慧清大師開壇講經七日,謝阿弱當是為肚中孩兒祈福,有心去聽,于是清早和齊三公子一塊從角門轉進了寺院連綿的佛舍,到了大殿,早課殿上極為嘈雜,處處擁擠喧嘩,因公子與方丈的交情,設座在佛像近前,此時僧衆已經開講法事,念誦之聲鼎沸,于是殿上說話聲兒漸漸止住,悉數人都端坐蒲團,合掌抵額,虔誠禱告。
此殿供奉金佛,須彌座、蓮花座有丈高,謝阿弱端坐其下,仰望時那慈顏金佛,确有通天之感,佛像後雕刻的光明雲金光耀眼,滿殿經文唱念微妙音,從殿頂而下的蓮花垂幡,随風緩緩搖晃,兩座寶鼎燃然檀香,升騰袅袅輕煙,衆生處于無涯劫數的剎那,令人心中驟起莊嚴神妙之感,大抵佛祖所居忉利天宮,不外乎如是罷?
謝阿弱禮佛雖不是發乎誠心,但仍清靜聽講,慧清法師須眉皆白,穿一身大紅地金線袈裟,端坐經卷矮幾前,洪聲說法,回音不絕。他身旁各坐兩名三十餘歲的弟子,皆穿一身黑地金線袈裟,一個緩緩敲動木魚,一個撚動一串珍貴佛珠,但看那佛珠黑檀所制,樣式特別,扁圓佛珠,仿佛圍棋子一般。此時殿中供奉香花引來幾只嗡嗡野蜂,合着唱經聲、木魚聲,辰光仿佛被巧妙地拉長了,令人昏昏欲睡。
謝阿弱強撐着聽那慧清大師講解《勝鬘經》,眼皮兒打架不止一遭,但看齊晏端坐身畔,面容沉靜,那樣靜,那香花野蜂振翅的聲音愈發清晰可聞,殿閣天光籠罩下來,無遮無擋,将他籠罩在淺金色薄輝裏,明光燦爛,滿殿佛門弟子竟沒有哪個像他這般遺世獨立。
謝阿弱微微一驚,攥緊他的手,齊晏不曉得她為何臉色受驚?她卻已在心底暗暗罵了千百遍,寧曉蝶這個混帳!若非他恐吓她,胡說什麽公子有心出家,她此時怎會生了驚慮?
等早課結束,滿殿之人紛紛起座離去,齊晏亦帶着阿弱回到禪房,坐定院中喝茶,石桌旁的寶珠茶花枝條纖細下垂、花朵純白勝雪,又傳來那惱人的野蜂飛舞之聲。齊晏瞧見她神色郁郁寡歡,關切道:“是不是身子哪裏不好?”
謝阿弱悶悶答道:“沒什麽不好,就是心上不痛快。”
齊晏微微一笑,道:“可是誰惹你不痛快了?适才殿上就瞧你神色有變,是那殿上講經的慧清法師惹惱你了?”謝阿弱搖搖頭,齊晏閑情打趣道:“那就是他身邊坐的敲木魚的慧勇法師?還是那撚佛珠的慧和法師?”
此時青衣小侍捧來早茶,謝阿弱啜飲一口,道:“法師們與我素不相識,怎會招惹我?”齊三公子道:“原來招惹你的是舊曾相識的,是阮娘還是寧曉蝶?”謝阿弱心念一轉,道:“阮娘很好,悉心待我,又怎會惹惱我?”
齊晏道:“原來是寧曉蝶,他一定是吃了豹子膽了,等他從山下回來,我讓他給你賠罪如何?”謝阿弱心中滿意,道:“這是公子說的,不是我說的。”
齊晏見她使起小小伎倆,他唇畔的笑意同寶珠茶花一般,淡淡的光暈,伴随春日莫名的香氣,令她微微失神。
齊晏閑話道:“你可瞧得出慧清法師有何異常?”謝阿弱皺皺眉,道:“不知公子所指?”齊晏放下茶杯,道:“慧清法師先天失聰。”謝阿弱不免詫異,齊晏又道:“但也無甚妨礙,慧清法師擅讀唇語,與人談話自如,不知情也瞧不出異樣。”
謝阿弱道:“聽聞公子要與慧清法師對弈?”
齊晏道:“是有本殘局,瞧不出勝負,慧清大師約下佛誕法會後,再行對弈。”
謝阿弱思忖道:“瞧這天寧寺佛誕法會如此盛大隆重,慧清大師想來每日繁忙得很,既然對弈的事延到後頭,想必破案也全交給公子了?”
齊晏道:“本來是要報官府知曉,但若傳揚開來,終歸是件醜事,況且我與慧清大師私交多年,他托付于我也是情理之中,”他話中一頓,含笑凝視她道:“你又在琢磨什麽?”
謝阿弱微微一笑,道:“既是托付公子,公子不如交給寧曉蝶?我收了心不練劍不查案,但賞花喝茶總要有人相陪的罷?”
她是何時轉了心思,竟願意悶作一處長相厮守?齊晏笑道:“我早盼着你轉了性子,難得你自己說出口,就都依你,不過整日清閑,也太抛擲光陰了,不如我教你習字。”
寧曉蝶是萬萬想不到自個兒又被謝阿弱陷害了,這遭天寧寺案子無頭無緒,下山上山,來往的辛勞奔波,盡數都被攬上身,可真就是累死沒人管。
而整日裏,齊晏就鋪開了筆墨紙硯,庭院花香影裏,細心教謝阿弱習楷書,是光陰流轉,自那邊牆腳到這邊牆腳,鐘情之人,從頭至尾惟她一個,他只要這世上最尋常的愛意,眉目傳情,噓寒問暖,此時悉數得了,心滿意足。
直到春暮上燈晚夕,奔波了一整日的寧曉蝶與魏冉方才回來。魏冉一進門瞧見這對有情人模樣,心裏已經是熱炭燒成死灰,餘燼裏探餘溫,又遭冷水澆,對謝阿弱什麽心思都不剩了,若還剩什麽,那必定是喜歡得久了,心想脫身,意卻脫不了身。
此時阮娘又使喚那些小侍做了新鮮菜式,一行人正好一塊吃過飯,方才說起案子。
寧曉蝶将查訪之事一五一十道:“今日上了縣衙門口,尋了一位平素綽攬公事、聽風使氣、叫李皂隸的喝了通酒,使了點銀子,他只推說十年前卷宗難查,尋常人家丢了女兒,也不見得是大事!我只将那玉佩圖樣給他瞧過,他拿進官衙裏,請好幾個在官府裏有年頭的老衙役瞧過,其中有個姓陳的衙役一瞧就曉得緣故了,也請出來喝酒。
酒過幾巡,這陳衙役說了十年前有家姓孟的富戶,膝下只有一個十七歲女兒叫孟景蘭,珍愛如寶,突的有一日這孟景蘭失了蹤跡,孟家尋遍方圓百裏,都沒有蹤影,也沒有發現屍首,一時成為懸案。而孟景蘭身上一同失蹤的,還有一塊孟家的傳家龍鳳玉佩;待她失蹤了整個月,孟家人走投無路,懸賞布告,若尋着他家女兒,無論見人見屍,都悉數奉出千兩金銀,這件事鬧鬧哄哄了一整月,是而這陳衙役對這玉佩樣子很是眼熟。”
魏冉此時亦道:“我将玉佩樣子問了幾家古玩玉器店,有些看玉的老師傅,一則因着十年前那孟小姐失蹤的事鬧得大,二則因為見着好玉留了心,一瞧見這圖樣子,幾個都已認出來了,衆口一辭說正是孟府的家傳寶玉。”
齊晏聽了,緩緩道:“那可曾尋着這孟府中人?請上山來認過屍首才能作準。”
寧曉蝶答道:“這孟府中人懸賞之事始終沒有回音,甚至有起貪念的人胡亂将病死的女兒毀了容顏推過去,攪得烏煙瘴氣,孟府之人心如死灰,聽說合府搬走了,也沒人知道下落。”
謝阿弱一聽,皺眉道:“這般豈不是又斷了線索?不如私下讓那陳衙役上來認屍?”
寧曉蝶道:“已約下了,陳衙役明早就會上山,另外聽說原有個冷婆是孟景蘭的奶媽,孟家搬走後,她留在此地,去她家尋訪,只說上天寧寺來聽佛誕法會。她家人說冷婆自從東家孟小姐失蹤,每年佛誕法會都會上天寧寺住上半個月,也不知是什麽緣故?只記得那孟小姐就是十年前佛誕法會前後的日子失了蹤。”
阮娘聽了,道:“既然這冷婆就住在天寧寺,我這就去向僧人打探,一找着人就請過來。”
齊三公子吩咐青衣小侍道:“将玉佩遞給阮娘,”說着又叮囑阮娘道:“怕貿然不好請,拿去相認,不可驚動旁人。”
阮娘接過那包着玉佩的帕子,點點頭,已起身去了。此事巧合不止一樁,皆是冥冥天意,謝阿弱不免輕嘆道:“想不到這冷婆就在山上。”
山風藹藹,滿寺蕭蕭,過松生露,過檐拂鈴,清清靜靜的夜色,聽得見茶花堕下的聲響,白色枯萎了暗黃,同嬌顏褪色,同生轉死界,沒甚區別。又過了約半柱香時辰,阮娘已領了一位身穿整潔粗布衣裳的婆子過來。
那婆子原在通鋪燈前撚佛珠念經,沒想到一個小沙彌請她出院裏,說有故人來尋。一見阮娘,卻哪裏是故人?阮娘引她到院裏僻靜處說話,将孟小姐生前玉佩請她看過,冷婆一見,登時色變,受驚不淺,幾乎不能言語!阮娘便接引她過禪房說話,而這婆子到了此處,驚魂仍未定,臉色依舊慘白,一見房內衆人,萬分心焦道:“你們可是有我家小姐下落了?”
齊晏吩咐阮娘道:“你先領她去認屍罷,若真是孟家小姐,再回來說話不遲。”
阮娘點點頭,冷婆一聽要認屍幾乎駭暈,阮娘忙扶着她坐下,好生喝了口熱茶,平了氣,緩了神,這冷婆方才顫身強撐站起,急着請阮娘去認屍首。
待人走遠,謝阿弱淡然道:“看來倒不像這冷婆下的手。”
作者有話要說:帝飼:你怎麽不出門了?
作者:公交卡沒錢了。
帝飼:你是有多懶?
作者:和外界有關的事情我是不想關心的。
帝飼:我的公交卡給你,你的給我,我上班時去充錢。
作者:你太溫柔了,可惜不肯從了我,我又傷心了。
帝飼:別裝!
作者:嘿嘿……
帝飼:來吃零食吧,深飼給你寄的那麽多巧克力你藏哪裏去了?
作者:我的零食是我的,你的零食也是我的,這不叫藏,這叫收,請你吃個瑞士白巧克力吧。
作者翻箱倒櫃,掰了一小塊給帝飼,帝飼淚流滿面地接過,吃進嘴裏。
作者:我這是為你好。
帝飼:我靠,怎麽這麽甜,甜死了,咋這麽甜!我牙又要疼了!
作者:我說了是為你好。
137風月陷阱
那冷婆跟随阮娘拾階上崖,到了佛圖塔旁一排禪舍,當中一間禪舍外有兩位小沙彌看守,并燒香念經,超渡亡魂。冷婆早聽聞往年香火參拜不絕的佛圖塔被禁往,說是佛像崩裂,寺中忙于修繕。此時冷婆擡頭看一眼夜色中漆黑高聳的塔身,無端端的一股寒意襲來。阮娘領着她進了禪舍,禪舍鋪地一張葦席。阮娘掀開葦席上的白布,将長明燈移近些,照亮了屍首的面容。冷婆走近,伏身望一眼,登時魂飛魄散,涕淚縱橫,喃喃喊道:“大小姐”。
阮娘心下有數,這女屍是孟景蘭無疑了。
待冷婆大哭一場,問道大小姐是如何死的?阮娘方将掃地沙彌如何從墜落的佛像發現屍首,說了個大概,冷婆更是驚駭,悲傷道:“想不到大小姐竟被人狠心封在佛像中,這到底是誰作的惡?”
山風呼嘯夜林,此時無人有解。阮娘且扶着這冷婆回禪房,但見她一路都傷心不已,念念有詞。待回到禪房,齊三公子看這冷婆似乎受了驚吓,神志不清,也不強逼,道:“還是先請冷婆歇下,明早再問罷,阮娘你陪着,以免多生枝節。”
阮娘點頭稱是,才陪冷婆先行住下,寧曉蝶正要起身回房,齊晏已道:“此處案子就交由你辦了,若有頭緒,再來告知。”
寧曉蝶點頭稱是,卻瞧見謝阿弱款款玩着公子的揩扇,望向他時,嘴角一抹笑意,道:“這件案子定難不倒寧公子,就是奔波辛苦些,我這幾日定會向佛圖保佑你早日查得真相。”
那滿滿的興災樂禍口吻,寧曉蝶見公子在此,也不敢和她鬥嘴,只得瞪她一眼,同一直沉默傷懷的魏冉出了門,沒走幾步,庭院中卻傳來寧曉蝶自嗟自嘆道:“也只有某人肚中的孩兒才知道我的苦心。”
謝阿弱聽了忍俊不禁,齊晏淡淡一笑,緩緩道:“他是熱心腸,處處要置身事外,偏又沒有一件割舍得下,堪稱魏園勞碌的頭名。”
此時夜已過二更,二人梳洗罷,上床歇息,燭火映着淺青色織暗花竹葉的紗帳,白檀香的香氣影影綽綽而來,值此寂靜山中的春夜,一波三折後的安定,難能可貴,錦被下謝阿弱依偎着公子,抵足而眠。齊晏瞧她頸後的傷痕,漸漸消散,覆遮的紗巾下,新發漸生,稍稍放心,溫柔取笑道:“碧原草長,春時發生,你這滿頭青絲還真是歷劫無數。”
謝阿弱側着頭枕着臂凝視公子半晌,笑道:“若論劫數,請教公子股上可好了?”
齊晏一向清貴,高高在上,竟被她揶揄問侯了臀上杖刑之傷,他不由定定瞧着她,道:“你既是我的妻,不拘禮數,大可自己伸手探知。”
公子竟如此盛情邀請,謝阿弱臉色登時漲紅,他輕聲一笑,輕輕抱她在懷中,失而複得,不可再失。
次日,寧曉蝶向冷婆聆聽往事,細枝末節皆不肯放過,卻實無頭緒,倒是阮娘瞧出冷婆有事隐瞞,似乎殊難開口,方請冷婆回房中,細意拉攏,方才曉得一件難言的苦衷,這才告訴寧曉蝶知曉了。
待齊晏與謝阿弱大殿早課罷,回到禪房。寧曉蝶将此事告知,道:“依冷婆所說,這孟大小姐生前原是足不出戶,但不知怎的一日一日恹懶起來,有一日登上繡樓,不小心滑了一跤,幸虧冷婆扶住,只是跌了幾階,受了些驚吓。誰料孟大小姐半夜就直呼腹痛,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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