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賀燕與向衡想像中的差不多,甚至更幹練成熟一些。向衡查過賀燕,她比顧亮年紀小了十二歲,嫁給顧亮的時候二十八,顧寒山當時十二。

賀燕在一家知名公關公司上班,職位是品牌總監。

賀燕長得很漂亮,小臉,長卷發,看上去頂多三十歲出頭,比實際年紀三十八歲要年輕不少。她妝容精致,衣着看着很有品味,套裝,但又不死板,很有設計感,一看就是高檔貨。她手邊椅子上還放了個名牌包包。她手上戴着鑽戒,十個手指都做了美甲。

相比起賀燕的妝扮風格,顧寒山喜歡棉質衣物,淺色系,料子舒适,款式中規中矩,再加上板鞋帆布包,幹淨清爽,真的很有學生氣。

這兩人不像一個家庭裏出來的,起碼在審美上,這對繼母女完全沒有受到對方喜好一絲一毫的影響。

顧寒山和向衡趕到餐廳的時候,賀燕牛排吃了大半,面前的魚子醬沙拉也沒了小半碗,她正背在椅背上,悠哉悠哉地喝着紅酒。

向衡掃視了她一圈,将她打量完畢。

顧寒山沒打招呼,直接落座。賀燕也不生氣,她伸手招來服務生,說了句:“麻煩加菜。”

服務生有備而來,直接拿出菜單。賀燕示意把菜單給顧寒山,問她:“坐牛車來的?”

顧寒山不理她,也不看菜單,張嘴就流利地點了四菜一湯外加甜點。這顯然超出了三個人的食量,賀燕也沒說話,服務生記好點單就下去了。

向衡終于找到說話的機會,他對賀燕禮貌點頭:“你好,我是向衡。”

“你臉怎麽了?”賀燕問。

顧寒山看着向衡,露出“你看我就說吧”的表情。

向衡便答:“剛才在路上抓了個通緝犯。”

“我們一起抓的。”顧寒山補充。

“對。全靠顧寒山幫忙。”向衡道。“我們一會兒還要去警局錄口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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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燕對這事沒什麽大反應,一副見慣了大世面的樣子。她聽出了向衡的聲音,放下酒杯,問他:“你就是今天給我打電話的那個派出所民警?”

“是的,很遺憾沒有等到你的回電。”向衡道。

賀燕一點沒有不好意思,她道:“我很忙。你找我的事,排在不緊急不重要那一欄裏,可以等。”

她說完,沒等向衡回話,便轉向了顧寒山:“你想追的小哥哥?”

“對。我可喜歡他了。”顧寒山一本正經應得很順暢,“他長得帥,又溫柔,個子高,肩膀寬,人很聰明,很有責任心,讓人特別有安全感。”

向衡:“……”

溫柔是什麽鬼?她到底看了多少本泡妞,哦不,泡小哥哥的書。

尴尬。

要配合她,承認是被追的小哥哥嗎?

賀燕卻已經開口了,她對向衡道:“她開玩笑的,你別介意。”

向衡:“……”

就這麽不給面子?

向衡便道:“她也不是全開玩笑的,除了第一句不是真心話,後面那些說得都對。”

賀燕:“……”這臉皮,做警察有加分是吧?

看賀燕吃癟,顧寒山擡了擡下巴,再勾了向衡一眼,相當贊許。“特別經得起誇獎,我剛才漏了這個優點。”

向衡沒好氣回視她一眼。我真是謝謝你的誇獎了。

賀燕看着這倆人,道:“加上最後這條優點,那她第一句話應該也有可能不是玩笑。賀喜你們。祝你們白頭偕老。”

向衡:“……”

可以的,果然是顧寒山的家人。

顧寒山點的第一道菜上來了。顧寒山開始夾菜吃。她雖然歡喜急切,但吃相依舊斯文,表情變化不大。

向衡看着她,然後發現賀燕也在看她。

而顧寒山在兩重目光的注視下也毫無壓力,手很穩地夾了第二筷子。

賀燕收回看顧寒山的目光,轉向向衡。

向衡正看着她。他有一些想法。

“向警官找我有什麽事?如果想找我打聽顧寒山的情況,她就坐在這裏。我當她面跟你說清楚,她是個成年人了,神志清楚,四肢健全,她能完全地,百分之百地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所以她喜歡秀記憶力、秀才藝、秀個性,想出席什麽活動,說什麽話,那都是她自己的事。我跟她沒有血緣關系,我管不了她。”

向衡點頭,他亮出了自己的警察證件給賀燕看。

賀燕有些驚訝,但仍接過看了一眼:“這是什麽意思?”

向衡掏出一個小巧的筆記本和一支圓珠筆,道:“下面的問話是基于我履行警察的職責,對事件調查的需要,希望你能重視和配合。”

賀燕抿了抿嘴角:“調查什麽事件?”

顧寒山繼續吃。

向衡道:“顧寒山的爸爸,你的丈夫,顧亮先生,2019年1月31日,為了救人意外去世,這個事件被人拍了視頻。”

賀燕挪了挪坐姿,雙臂抱胸:“這怎麽了?”

向衡問:“讓第一現場删視頻的,是你嗎?”

顧寒山擡頭看了賀燕一眼,接着繼續吃。

賀燕默了默:“是我。這不違法吧?那個視頻侵犯了我丈夫的隐私,傷害我們當事人家屬的感情,這樣一直挂在網上,我受不了。我要求删除是行使我正當的權利,第一視頻也同意這麽操作。這是我們雙方協商的結果。警察為什麽要管這個?”

向衡沒回答,他低頭在筆記本上記着,繼續問:“顧亮去世那天,你為什麽要送顧寒山去第四醫院?”

賀燕皺起眉頭:“她發病了呀,不送精神病院難道送去你家嗎?她鬧自殺的時候你管嗎?”

向衡轉頭看了顧寒山一眼。

顧寒山垂着頭,慢吞吞往嘴裏塞吃的,勁頭已經不如剛才。

“她曾經自殺過?”

賀燕頓了頓:“我不能透露她的病情細節。你想知道就直接問她。”

“這算病情細節?”

“或者你跟律師辯論完這算不算在保密條款範疇內再來問也可以。”賀燕說得很嚴謹。

向衡略過這個,再問:“你還記得她什麽時候轉到新陽精神療養院的嗎?”

賀燕想了想:“七月份吧。2019年7月。”

“你記得挺清楚。”

“她爸爸去世将近半年,不難記。那時候差不多要放假了,我在趕一個品牌的暑期活動,非常忙。還要處理顧寒山轉院的事,焦頭爛額,所以印象深了點。”賀燕道。

“為什麽要送她去新陽?”

“方便她療養。那裏環境好些。”

“你去考察過?”

“我知道新陽。顧寒山小一點的時候在那裏住過。”

“那為什麽不一開始就送到新陽?”

“如果她爸在,送哪裏由她爸做決定。但她爸不在了,我丈夫突然去世了,我精神很受打擊,我沒辦法好好思考,所以我能做的決定就是打120。120根據她的病史決定送第四醫院。”賀燕反問:“我做錯了什麽嗎?”

向衡繼續問:“你七月時工作特別忙,是嗎?”

“對。”賀燕語氣不耐煩了。

“那怎麽突然安排一個會讓你忙上加忙的轉院的事?”

賀燕愣了愣,然後道:“就遇上機會了。簡語教授,就是以前給顧寒山看過病的醫生找我,說他去第四醫院探望過顧寒山,他了解她的病情,新陽能提供更好的治療和休養的條件,他建議我給顧寒山轉院。我覺得挺有道理,那時候顧寒山病情挺穩定了,轉個環境對她有好處。我去問她,她也願意。第四醫院的醫生也覺得很不錯。那當然說幹就幹,有什麽事馬上就處理掉,很正常不是嗎?我在公司能做到現在這個位置,可沒什麽拖延症。”

向衡又繼續問:“那你去第一現場要求删視頻,是什麽時候?”

賀燕又愣了。

服務生又送上來新菜,但顧寒山沒再吃了。她靜靜坐着,聽着賀燕和向衡的對話。

“我記不太清了。反正是顧寒山轉院之後的事。”

“顧寒山7月轉去了新陽精神療養院,你8月5日找第一現場删除視頻。不是特別忙嗎?暑期活動,焦頭爛額,怎麽又給自己加了一個額外的事?”

賀燕噎了噎,然後她怒了:“向警官,你在審犯人嗎?你繞來繞去什麽意思呢?你說履行警察職責來問話,你警察的職責就是為了一個意外事件騷擾市民嗎?你今天給我打了兩次電話,每一次借口都不一樣,你就是在試探,在騷擾我。我拒絕再回答你的任何問題。”

向衡一臉嚴肅:“我接到顧寒山的報案,她認為她父親的意外事件可能是有人預謀犯罪,我初步了解情況後覺得值得調查。所以我正在進行調查。我向你出示了證件,表明身份,說明事由,你作為公民和案件相關人員就有義務配合我的問話。”

顧寒山坐直了,她看向向衡的眼神裏有驚訝,還有更複雜的意味。

“你吓唬誰呢?”賀燕笑了笑。“這件事連立案都不可能,你自己也說這是個意外事件。顧寒山認為有人預謀?麻煩你查查清楚,她有精神病史,她的病歷上寫着妄想症這三個字的……”

向衡打斷她:“賀女士,請不要未經授權向我透露顧寒山的病情診療細節,我并不希望讓你惹上什麽法律糾紛。這會影響我們的調查進度。”

賀燕被噎住。

“還有,能不能立案,要經過調查取證後才能下結論。不是你說了算,也不是我說了算。我們警方辦案子,大膽推測,謹慎取證,憑證據下結論。不會亂來的。”向衡道。

賀燕看着他。

向衡回視,看着她的眼睛,語氣嚴厲:“賀女士,我沒吓唬你,如果你拒絕配合,或者惡意阻礙我的調查,阻撓我獲得線索,這屬于妨礙公務。我可以啓動程序對你進行傳喚,采取相應的措施。如果你妨礙公務情節嚴重,那就是妨礙公務罪,屬于刑事犯罪。”

賀燕:“……”

“我的解釋你聽明白了嗎?”向衡問。

顧寒山忽然插話:“我剛才漏掉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忘了說了。”

賀燕和向衡都轉頭看她。

顧寒山對賀燕道:“向警官是位特別厲害的警察,神探,斷案如神的那種。”那語氣,有點驕傲。

向衡:“……”

賀燕給她一個大白眼:“謝謝你的及時補充。”

向衡也想給顧寒山一個白眼,剛才他節奏和氣氛控制得特別好,正是突破的好時候,結果被她的小得意打亂了。他是經得起誇,但也不要随時随地亂誇。

賀燕已經回過神來了,她對向衡道:“向警官,你說的我都明白了。作為一個好市民,我給你提一個建議,以便你能更快更全面的判斷案情。你讓顧寒山給你一份授權,調取她全部診療病歷,你好好看一看她究竟是什麽情況。把她查清楚了,你再來查別人吧。”

顧寒山瞪賀燕。

向衡沒管她們兩人間的不和睦,他道:“一樣一樣來。我現在問的是你。你是怎麽讓第一現場删視頻的?你聯絡的誰?”

賀燕道:“我就是直接去了他們公司,表明身份,出示了證件,出示了警方當時給我出具的事件調查結果文件。我希望跟他們主管談一談。接待我的是客戶部的一個姑娘。”

“然後呢?”

“客戶部那姑娘問了我的具體需求,然後說會跟上面反映,讓我等一等。但我等了好一會,她出來說管這事的領導在開會,不能見我。但我的要求她知道了,她這邊會做處理。讓我先回去,處理好了她會通知我。”

“那個管這事的領導叫什麽名字?”

“她不肯告訴我,說不太方便,她會直接聯系我,讓我等消息。”

“那這個客戶部的姑娘叫什麽名字?”

“姓劉,有個琴字。全名忘了,但我留着她名片的。她處理的效率很快,下午就告訴我責編已經删了。我上網搜了搜,确實沒了。”

向衡把手機遞過去:“加個我的微信吧,以後恐怕還得繼續麻煩你。後續也許需要你到派出所做個正式的筆錄,還請你多多配合,感謝。”

賀燕沒好氣拿出手機掃了向衡的微信,加上好友。

向衡道:“你回去找到這個姑娘的名片就發給我。還有,把你丈夫救人意外,第一現場播出的那段視頻也發給我。”

賀燕一愣。

向衡道:“我知道你肯定有。你下載保存了,然後才去了第一現場交涉。”

賀燕沉默了一會,又看了看顧寒山,這才應了句:“行。”

作者有話說:

這章只有三個人物,不需要“前情提要”同學,就讓它休假了。

今天是“備注說明”同學值班,主要說明一個情況,我咨詢了一位律師行業的作者朋友,她筆名是“看守暖瓶的貓”,因為現實工作太忙,好像很久沒寫文了。我經另一個作者朋友介紹認識了她,最近一直在騷擾人家問問題,

1、行政拘留不需要律師和探視,關到時間就放出來。行政拘留和刑事拘留關一個拘留所。刑事拘留很大可能會面臨起訴,所以要盡快見律師,但拘留期間不能見家屬親友。

2、行政拘留的,如果與案件無關,警方無權查看他的手機。

3、立案之前,警方可以做調查,調查出來的證據和結果才能确定是否能立案。只要出具證件說明事由,作為公民有義務配合警方,回答相關問題。如果明知情況拒絕回答,或故意阻礙調查等,警方可以采取措施,這種行為構成妨礙公務,情節嚴重就是妨礙公務罪。所以我改了一下24章向衡打電話問第一現場了解情況的方法和臺詞。他不必繞彎子編借口,有權直接問。他有問到負責的責編是誰。這個不必回頭看,24章太長了,就改了點臺詞,重看太辛苦。回頭遇到相關情節我在前情提要會提煉下重點的。

當然,按流程一般得是兩位警察去問話,有時不那麽嚴格執行,但如果被盤問的有程序異議,一人問話的可能會有麻煩,我為了情節就只寫了向衡一人。需要當做證據的還得正式筆錄,這裏我讓向衡說了需要讓賀燕再做筆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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