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藥是一日三次,棕黑色的藥汁凝着刺鼻的氣味,只聞着都覺得胃裏翻騰,腥臭難忍。

對此蘇幕遮倒是接受良好,捧着藥碗老實喝藥,但是他素來怕燙,只能蹙着眉頭小口小口抿着,不時發出被燙到的嘶嘶聲。

花滿樓端着一個小碗,裏面盛着蜜餞,他總是習慣性地在藥邊上放上些,畢竟藥味太過酸苦。可惜蘇幕遮對此熱情并不高,皺眉嚼着蜜餞,表情比喝藥時還要難看。

“花滿樓。”抻着脖子艱難咽下嘴裏齁死人的玩意,蘇幕遮叫了一聲花滿樓,見他注意力轉回過來,“安神的藥幫我停掉吧。”

花滿樓問道:“你确定?”聽到蘇幕遮嗯了一聲,他嘆氣,又道,“停藥的後果你也清楚?”

“很清楚。”蘇幕遮回答道,疲憊地打了個呵欠。

“那我知道了。”花滿樓又嘆一聲,走出門去。

午後的第二次藥,沒了安神助眠的成分,蘇幕遮難得的保持了清醒,正午的日頭烈,他靠在窗邊,透過窗戶能看見外頭延綿的黑瓦,檐角翹起,勾出一水的碧綠。一只雀兒跳上窗沿,蹦蹦噠噠休憩一會,歪着小腦袋盯着蘇幕遮看,小小的黑豆眼看得人心頭發軟。

蘇幕遮淺淺勾起個笑,伸着手讓它跳上來,雀兒低頭啄啄他的掌心,見他似乎沒東西喂,又拍打着翅膀轉身飛走了。

“真好啊……”看着雀兒撲騰着躍到樹上,和它的夥伴叽叽喳喳,蘇幕遮啞着嗓子感慨道,對待這種小東西,他總能比對待人多幾分耐心。

細絹布的衣料微濕,粘膩的貼在身上,他才站了這麽一會,全身已是一身薄汗,不是熱得,而是疼得。

他身上的骨頭沒幾根是沒斷過的,也沒幾處傷是好好休養過的,就像個千瘡百孔的氣球,每一個孔洞在這個時候都在興奮地彰顯自己的存在感。

疼痛從骨頭的縫隙裏往外冒,寒意從每一道傷痕處往裏鑽,這種感覺并不好受,應該說是難受極了,尋常人面對這般痛苦,大多是恨不得直接死去才好。

但是蘇幕遮寧肯這麽疼着,也不願意碰那些助眠的藥材。

被藥物所操縱的困倦,神志不清,渾渾噩噩,對他而言是比任何痛苦都無法接受的事情。

汗水從額際滑落,蘇幕遮倚着窗戶,随手擦掉。

好想洗澡……

他對着外面的風景,僵着臉發起了呆。

一道暖陽照進來,拖出一條長長的影子。

門吱呀一聲,花滿樓走進來,手裏提了一個竹編籃子,小巧玲珑,裏面盛滿了飽滿圓潤的青梅,青翠欲滴,皮上還帶着晶瑩的水珠,隔着那薄薄的皮,酸甜的氣息撲面而來。

“郊外莊子裏剛送來的,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花滿樓遞了一個給蘇幕遮,長在江南水鄉的青梅,對大漠出身的青年來說算得上稀罕玩意。

手上圓圓的小果子比看着有分量,外皮青澀還帶了點微黃,捏起來有些硬,涼涼的感覺倒是很舒服。蘇幕遮在衣服上蹭了蹭,一口啃了半個。

尚未完全成熟的梅子沒甚甜味,一口咬下去濺進嘴裏的汁水酸的讓他打了個激靈,忍不住皺起臉來,果肉很脆,他嚼得咔嚓咔嚓作響,等到最初的那股子酸勁下去了,才能咂摸出一點甜味來,清清爽爽,和酷暑的天氣相得益彰。

蘇幕遮不喜歡蜜餞,對這一籃子青梅卻是情有獨鐘,抱着籃子不多時全吃得一幹二淨,酸到發苦的味道盤旋在嘴裏,讓他止不住的吞口水,頗為不滿足的舔舔嘴角。

不過兩個巴掌大的籃子能裝多少東西,他覺得自己才剛吃了幾口就全沒了。

“此物多食傷脾胃。”花滿樓似是察覺到蘇幕遮的情态,笑道,“你若是喜歡,我便叫莊子裏每日送一些來。”

蘇幕遮在心裏快速衡量了一下梅子的市價,道:“不必。”,雖說是債多了不愁,不過能少欠一點是一點,免得到了最後還不起。

花滿樓多少能猜到些他的心思,也不點破,轉而說道:“今日天氣頗好,你可要沐浴?”

一聽這話,蘇幕遮眼睛一亮,立時覺得身上的粘膩更難以忍受,毫不猶豫道:“要!”

大號的屏風立起,遮住裏面的景象,只能見得着水霧從裏面往裏飄散,窗戶外面太陽正好,明亮的光在屏風上投下一個引人遐思的剪影。

水很熱,蘇幕遮泡進去的一剎那忍不住舒服地嗚咽一聲,渾身上下都被蒸騰着,水在指間流淌着,身上萦繞不去的寒意和酸痛好像也被水流帶走了不少。

這麽泡着,疼得不清醒的腦袋也慢慢理智回籠。

“我把衣服放在外面了。”花滿樓的聲音從屏風另一邊傳過來,蘇幕遮側着腦袋看過去,只能看見梅蘭竹菊間的一個淺淡影子。

“你拿進來好了。”他趴在浴桶邊上,超大號的浴桶能同時容納兩三個人,他一個人泡在裏頭寬敞的很,趴着撲騰掌下的水,興致盎然地玩了起來。

花滿樓聽到水聲,就知道蘇幕遮定然是又找到了什麽新樂趣,這些天他多少也摸到了蘇幕遮的性子,平日裏冷硬的很,有時候卻又像個小孩子,給他個九連環都能高興地玩上很久。

“我來給你濯發。”他嘆了口氣,認命地挽起袖子,要是再不插手估計蘇幕遮玩起來就沒頭了,眼下雖然還是盛夏,正午時分熱得很,但是這麽在水裏折騰着也是要着涼的。

“……嗯……”蘇幕遮下意識縮縮脖子,換了個方向仰着身子把腦袋探出來方便花滿樓動作。

反正住在百花樓這些日子,擦身換藥的,他都被花滿樓摸光了不知多少遍,別說花滿樓看不見,就是看得見也早就無所謂了。

熟練地解下發帶,花滿樓梳理着手中的頭發,長度和他相比要短得多,握在掌心厚厚一大把,蓬松柔軟,莫名地教他想起家中母親養着的那只貓兒。

熱水澆過頭皮的感覺再好不過,蘇幕遮眯着眼睛,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着身邊的水。

這個時候還不忘記玩……花滿樓哭笑不得,手上靈活地穿過蘇幕遮的頭發,順手開了手邊的罐子。

皂角的味道很清淡,裏面加了些香料,蘇幕遮一聞就辨了出來,“迷疊,沒藥,龍腦,還有檀香。”

“是嗎?”花滿樓笑笑,揉摁着蘇幕遮頭上的穴位,憂思過重又不肯吃安神的藥,這麽摁摁他晚上應當能睡得好一些。

蘇幕遮哼哼兩聲,頭頂揉摁的力道恰到好處,頭皮的緊繃感慢慢消退,困擾了他許久的頭疼也減輕不少,每個毛孔都惬意地舒張開,“爛好人……”他懶洋洋地嘟囔着。

花滿樓開始舀水澆在他頭發上,一邊澆一邊梳理着頭發,頭皮被微微扯動的感覺意外地好,蘇幕遮也就停了自己沒說完的話,調整了個姿勢,喉嚨裏發出安适的呢喃。

啧,真是昏了頭,別人啥樣和自己又沒關系,吃飽了撐的管什麽閑事,又不是多親近的人,爛好人就爛好人呗,大不了以後擺攤子的時候分點神看着別叫花滿樓給人騙了……好歹他救了自己兩回……

花滿樓臉上笑意加深,記得母親養得那只貓兒,每次被揉得心滿意足也會翻着身子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綿長細軟拖着撒嬌的尾音。

和這人重合起來想想似乎也沒什麽違和感。

衣服依舊是花滿樓備下的,蘇幕遮自己的衣服放在攤子裏,兩場大雨就徹底報廢了。想到自己花了三兩銀子買回來的衣服,他的心情就又低落了下去,彼時懵懵懂懂茫然無知,居然會被尋常的小販給坑了,簡直丢人丢到家。

沐浴完身上是皂角的香氣,他捉起袖角聞了聞,皂角混着香料,清淡又溫和的味道。

自己和花滿樓身上的味道一樣,這個認知莫名的又讓他不太明朗的心情好轉了一些。

頭發濕漉漉的往下滴水,蘇幕遮胡亂揉了揉權當擦幹了,頂着一腦袋濕發往外走,走出去又有點迷茫,不知道自己該幹點什麽。

小酒攤的東西兩場大雨基本都不能用了,剩下的酒塞在百花樓的庫房裏,但是心裏計算一下酒還有多少是沒被大雨污染的,他就一點也不想去清點庫存了。

所謂逃避現實,大概就是他現在這種狀态。

收拾好東西,花滿樓從屏風後頭轉出來,就感覺有人杵在門口不動彈,便走了兩步扯扯蘇幕遮的袖子,“你屋裏的被褥我拿去曬了,先去我房裏。”

去幹什麽?

擦頭發。

蘇幕遮又沒老實把頭發擦幹。

花滿樓拿着布巾一邊擦一邊在心裏感嘆這種活計自己真是越做越熟練了。

他好歹也是江南花家的幼子,這種伺候人的事幾乎從沒沾過手,要不是收留了一個實在不會照顧自己的家夥,想來未來也是不會随便做的。

蘇幕遮安靜地坐在椅子上,事實上他并不是個很多話的人,正常狀态下一天也講不了幾個字,給他藥就喝,做了飯就吃,今天這種交流已經是他少有的聒噪。

當年被石觀音日日甜言蜜語折騰出來的後遺症就是根本不願意和人交流,因為失憶剛有些好轉跡象,目前好像又開始故态複萌。

花滿樓的房間很幹淨,東西放得整齊利落,屋角的桌上,小小的香爐升騰起袅袅白煙,煙跡細細一縷上浮,散在空氣裏,添了分淡淡的檀香氣。

床邊放了本合着的書,夾着紙書簽,邊角卷起似是看過許多遍,桌上一樽琉璃盞,盛着清水,一朵将開未開的月季飄在水上,在水面映出片淺紅。

半開的窗吹進清風,暖風微醺。

若說房間的布置折射着一個人的生活,那麽眼前的這個房間所映照出的,是和蘇幕遮截然相反的生活。

天差地別。

“花滿樓。”蘇幕遮懶洋洋地開口道,“我是條養不熟的狗。”

所以要是聰明,還是早早将他丢出門去為好。

常年泡在酒裏的嗓音帶着掩飾不了的嘶啞低沉,神情漫不經心,眼裏是一片漠然,說完自己還頗覺好笑的挑挑唇角,彎出個不倫不類的笑。

他要是條狗,尾巴肯定僵硬地垂着,無論對他再怎麽好,都不會翹起對着你搖搖尾巴。

說不得哪一日,還會咬你一口。

花滿樓聽了他的話,手上不停,濕透的布巾濡濕指尖,溫和道:“我們是朋友。”

蘇幕遮睜大眼睛,猛然回頭,只見花滿樓笑得眉眼彎彎,恰如春風十裏,繁花爛漫。

那一瞬間,心跳亂了次序,耳邊微微轟鳴着,直教他不知所措。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真的是累成狗,上了一整天課,趕場子狂奔去開會,開完會回寝室十點多了,洗個澡,好,熄燈了……

所以就沒更新小天使們求原諒QAQ

以及……這周收藏破百了,速度太快我還沒來得及說收藏破百雙更就破百了【趴嗯……明天或者後天會有雙更掉落

進的第一個陸小鳳副本應該是鐵鞋大盜,所以不出意外陸小雞馬上就要上場啦w雖然是電視劇的梗同人沒寫,但是在這篇文裏這個故事還是挺重要的現在花滿樓已經快要達成一級馴獸成就了

蘇蘇正在淪陷邊緣

我還想再推一把hhhhh

以及上個武俠坑寫的我陸小雞一出場就興奮也是沒救了【捂臉這個坑他是配角配角配角【重要的話重複三遍So他的出場會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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