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耳邊沒了聲音, 謝安嶼應該是哭完了,餘風放開了他, 低聲問:“你現在有地方住嗎?”

謝安嶼看着他沒吭聲, 眼眶還是紅的。

“知道了。”餘風掌心兜着他的後腦勺輕輕拍了一下,又問,“手機多少錢買的?”

謝安嶼吸了吸鼻子, 說:“138。”

餘風笑了:“記這麽清楚,等我一會。”

這手機是謝安嶼買給他外婆的, 價格他自然記得。

剛才網吧老板摔手機那一下動靜挺大的,不少人都注意到了,有好幾個人從裏面跑出來看熱鬧。給謝安嶼送奶茶的那個女生沖過來指着網吧老板的鼻子就罵:“你他媽的你傻逼吧!你憑什麽摔人家手機!”

她專門挑了個視線很好的位置, 那個位置看服務臺看得一清二楚,她玩游戲的間隙往服務臺這邊看時剛巧看到謝安嶼跟網吧老板起沖突,眼睜睜看着網吧老板砸了謝安嶼的手機。

奶茶女生指着網吧老板一通罵, 引來了更多圍觀的人, 網吧老板本來就喝多了酒人迷迷瞪瞪的,這下酒勁兒被吓沒了一半。

餘風拿着摔壞的老年機走到網吧老板跟前,說:“手機的賠償費用談一下?”

這麽多人看着,還都是網吧的客人,網吧老板一肚子氣不敢撒, 他見摔的是個老年機,心裏松了口氣。

“200夠了吧,都夠他買個新的了。”

“你打發叫花子呢!”奶茶女生罵了一句, 低頭一看才發現餘風手裏拿的好像是個老年機,她愣了愣, 都不知道該怎麽口吐芬芳了。

“1000。”餘風說。

網吧老板眼睛一瞪:“你怎麽不去搶?我腦門上是寫了‘傻逼’兩個字嗎?”

“你也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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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的人哄笑起來。

餘風就是故意那麽一說, 沒想到對方自己找着坑, 還精準地往裏面跳,他見過蠢的,沒見過這麽蠢的。

“給錢吧。”餘風說,“順便把謝安嶼的工資結了。”

餘風說完走過去問謝安嶼要智能手機,然後亮出謝安嶼的微信收款碼,網吧老板當着一幫圍觀群衆的面不情不願地掃了錢。

餘風把摔成兩半的老年機放回謝安嶼的書包裏,打開最外面那層袋子的時候發現裏面還有一本筆記本,封面很舊,已經褪色了。筆記本裏好像夾了一張照片,側邊露出了照片的一角,那一角都是紅色的楓葉。

餘風拉上拉鏈,彎腰拎起書包和手提袋,走到謝安嶼面前遞給他一個包:“你也拿一個,我騰個手。”

謝安嶼趕忙接過比較重的手提袋。

餘風拎着書包走過去問那個奶茶女生:“你有帶水嗎?”

“啊?”奶茶女生先是愣了愣,之後很快領會了餘風的意思,她笑着嗯了一聲,“帶了,等着,等我三秒!”

奶茶女生幾乎是飛奔着跑回來的,手裏拿了瓶喝了一半的礦泉水。

餘風接過她遞來的礦泉水瓶,打開瓶蓋朝網吧老板臉上一潑,他一揚手瓶子裏的水全潑出去了,澆了對方一臉。

“喝那麽多也該醒醒了。”餘風說着把空瓶子扔進了服務臺旁邊的垃圾桶裏。

衆人“哇”的一聲,看熱鬧看得越發來勁了。

餘風拿出手機問奶茶女生:“水多少錢,我掃給你。”

“還掃什麽錢啊。”奶茶女生對餘風抱拳,“謝謝你免費讓我看表演,太過瘾了哥。”

“不客氣。”餘風把手機放回了兜裏。

餘風走過去拍拍謝安嶼的腦袋:“走了。”

網吧老板被那半瓶子水潑懵了,眨着眼睛在原地杵了好一會兒,回過神來的時候餘風和謝安嶼已經沒影了。

有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客人走過來火上澆油:“要幫你報警嗎老板?”

傻子都聽的出來這是故意埋汰呢,網吧老板沖他吼了一聲:“滾!”

一上車,謝安嶼就立刻翻開書包查看他的老年機,機身已經摔成兩半了,屏幕也裂了幾道痕。

餘風扭頭看了一眼。

老年機确實抗造一點,都摔成兩半了,零件倒是一個沒丢,摔得很完整。

不過都能把耐摔的老年機摔成這樣了,可見那傻逼老板使了多大的勁。

餘風擡眸看向謝安嶼,謝安嶼的眉毛快擰成麻花了。

謝安嶼難受了一會兒很快就接受了手機已經被摔壞的事實,他把手機放回書包,兩眼無神地看着前方,片刻後終于回過神來。

“大哥,”謝安嶼看了眼窗外,“我們去哪?”

“剛才還餘哥呢,這會又大哥了。我這等級轉眼就降了?”

謝安嶼低頭揉了揉鼻子,沒吭聲。

“每次見你你都在教訓人,武力值還挺高的。”餘風說。

餘風忽然覺得挺逗的。

謝安嶼這個人,說他社恐吧,他又挺能打架,說他能打架吧,他又有點愛哭。

謝安嶼情緒有點喪,說話聲音都是壓着的:“我以前不打架。”

“專挑壞人打,那不叫打架,那叫保護正當權益。”餘風很輕地嘆了口氣,“你遇到的老板怎麽都是這種欠扁的貨色。”

連餘風都覺得,謝安嶼真的有點太不順了,這麽懂事一小孩,怎麽總遭到這種非人的對待。

“也有很多好的。”謝安嶼說。

比如漁船老板,比如教他做手工的文師傅,他們都是霜葉渚的島民,都是很心善的人。

餘風再一次感受到,謝安嶼的生活可能布滿晦暗,但他的靈魂是屹立在陽光底下的,他真正看到的永遠是向陽的那一面。

謝安嶼又說:“壞人哪兒都有,不過我覺得還是好人多。”

餘風嗯了聲:“你說的對。”

謝安嶼轉頭看向餘風,光看着他,不說話。

餘風側過頭掃了他一眼:“看着我幹什麽。”

“謝謝餘哥。”謝安嶼說。

餘風把着方向盤嗯了一聲:“等級又回來了。”

謝安嶼終于笑了一聲。

車子在紅綠燈路口停下來,餘風打開窗戶想抽煙,考慮到謝安嶼在旁邊,猶豫了一下還是把窗戶關上了。

“你抽吧。”謝安嶼說。

“不抽了。”餘風看着窗外,問謝安嶼,“你不是會做蛋糕嗎,怎麽不找個甜品店打工,你蛋糕做得挺好的。”

謝安嶼轉過頭來問他:“上次那個蛋糕味道怎麽樣?”

綠燈亮了,餘風踩下油門,說:“很好吃。”

今天總算有點值得人高興的事了,謝安嶼仿佛是得到了甲方認可的乙方,心情終于有點明朗。

“所以呢,”餘風看他一眼,“你沒想過找個甜品店的工作?”

“我不想幹那個。”謝安嶼說。

餘風有點納悶:“做甜品不比在網吧看機好嗎,起碼能保證你有個正常的作息時間。”

關于甜品店,謝安嶼有些糟糕的回憶。

他在甜品店打過工,那應該是霜葉渚生意最好的甜品店了。島上的大部分甜品店都比較落後,做蛋糕用的都是植物奶油,造型也是古早的裱花老蛋糕的造型。

跟這些沒有競争力的甜品店比起來,他待過的那個甜品店,在霜葉渚已經算挺時髦的了。

至少甜品的造型和味道都跟得上大城市的腳步。

甜品店老板娘是霜葉渚人,以前在島外的大城市開甜品店,做了幾年生意後又回到了島上,在霜葉渚重新開了一家甜品店。

剛開業的甜品店一開始無人問津,謝安嶼就是那個時候在店裏打的工,當時他還沒成年,霜葉渚是個小地方,一般小店招員工沒那麽講究,只要你長得不像個未成年,薪資談得攏的話,一般都能把人留下。

甜品店開了才半年的時間生意就好起來了,因為忙不過來,老板娘就把她表妹找過來了。她表妹當時正待業,比謝安嶼大個三四歲,一開始表現得還挺正常,後來漸漸地就喜歡在跟謝安嶼獨處的時候對他動手動腳。

有時是拍一下脖子,有時是捏一下耳朵。

謝安嶼很反感跟外人肢體接觸,起初只是不動聲色地躲,後來那女生越加肆無忌憚,有次靠過來差點親到謝安嶼的臉,謝安嶼吓得把人一推,剛抹好奶油的蛋糕也掀翻在地,掉到了對方的腳上。

再後來謝安嶼就徹底不跟那個女生說話了,沒過多長時間,老板娘私下找他,問他跟她妹妹是不是有什麽矛盾。

謝安嶼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他以為對方就是把那天他把蛋糕不小心弄到她身上的事告訴了老板娘,沒料到對方的口徑完全颠倒黑白。

謝安嶼當時掐頭去尾地說明了一下當天的情況,老板娘只是盯着他看了幾秒,就沒再問什麽。

後來還是那個女生的媽媽找上門,謝安嶼才知道之前她跟老板娘說的并不是他倆有矛盾這麽簡單,而是說謝安嶼騷擾她。

老板娘不相信謝安嶼會幹出這樣的事兒,所以才問他是不是跟她妹妹鬧了什麽矛盾。

整件事老板娘都是站在謝安嶼一邊的,但女生的母親對她的控訴深信不疑,她是老板娘的姨媽,直接來店裏找老板娘理論,要她開了謝安嶼。

這事兒老板娘自然是沒答應,她告訴她姨媽,小謝這人就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兒,他是我招進店裏的人,你說開就開啊?

謝安嶼否認自己騷擾對方,又有老板娘為謝安嶼的為人做擔保,那個女生最終沒能把髒水潑到謝安嶼身上,但是謝安嶼沒過多久還是主動辭職了。

其實這件事即便沒有女生的媽媽插一腳,謝安嶼也遲早會辭職的,他忍受不了每天跟那樣的人朝夕相處。

這些不好的回憶像根刺一樣紮在謝安嶼心裏,雖然還不至于說是陰影,但每每一想到就很膈應。

不過這倒也不是謝安嶼不去甜品店找工作的根本原因,現階段的目标僅僅只是賺錢還債,做什麽工作都一樣,過了這階段,他還有其他想做的事。

謝安嶼不太想提那些往事,便沒過多解釋,只道:“我有其他事想做。”

“餘哥,我們現在去哪兒?”

“我家。”

謝安嶼扭過頭來看他。

“我知道你沒地方住。”餘風說,“你可以先住我家,不白給你住,我收房租。”

餘風知道只有這樣說才能把謝安嶼拒絕的話堵回去,事實證明他已經有點摸透謝安嶼的行事作風了,謝安嶼确實沒有第一時間拒絕他的提議。

“我一個人住,房子還算寬敞,把次卧租給你,還可以賺點外快。反正不管怎樣你都要找地方住,為什麽不把這錢給我賺,我幫你這麽多次了。”

謝安嶼不禁失笑:“哥,你理由也稍微找好點的。”

“這理由還不好嗎。”

謝安嶼沉默數秒,問:“餘哥,理由到底是什麽?”

謝安嶼的至親都過世了,餘風知道,但謝安嶼不知道他知道。

謝安嶼現在基本是個無家可歸的狀态,不然不至于有沒有地方住他都答不出口。如果非要給個理由,那無非就是同情謝安嶼的遭遇。

但這個理由說出來其實站不住腳。

畢竟這世上的可憐人太多了。

而且餘風知道自己對謝安嶼伸手也不單單是因為同情。

他想了想,覺得理由應該是謝安嶼這個人,餘風總覺得能從他身上看見點什麽。

月亮,樂隊舞臺,噴泉邊的落日……很多很多。

餘風很長時間沒說話,謝安嶼轉頭看了他一眼。

“你就當我是為了我自己吧。”餘風說。

謝安嶼沒再追問,因為餘風的表情很認真。

“我以為你會說是因為可憐我。”謝安嶼說。

“你覺得你自己可憐嗎?”餘風反問。

謝安嶼搖頭。

“你自己都不覺得,我為什麽要這麽覺得。”餘風說。

謝安嶼一定一直都知道,他走過的每一步都是有意義的,他永遠是朝前看的。

謝安嶼安靜了會,忽然提起了自己的身世:“我爸媽已經過世了。”

餘風沒說話。

“他們走的那一天,我聽到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這孩子真可憐……那之後我也經常會聽到這句話。”

餘風接下他的話道:“你有健康的身體,有獨立的人格,有成熟的價值觀,有追求生活的勇氣,你怎麽會可憐呢。”

謝安嶼微微一怔,片刻後說:“嗯,我才不可憐。”

餘風全然道出了謝安嶼的心聲,謝安嶼有點感慨,心道有文化的大人就是會表達。他就是這麽想的,但他說不出這麽有格調的話。

謝安嶼想了想,好像下定了決心,他轉頭問餘風:“餘哥,你确定我住你家不會打擾到你嗎?”

“不确定我就不會跟你提這個。”

謝安嶼沒再猶猶豫豫的:“房租是多少?”

餘風随便想了個金額:“300。”

謝安嶼好一會兒沒出聲。

餘風轉頭看了他一眼:“破壞市場秩序了?”

謝安嶼驀地笑了一聲。

餘風有時候說話挺風趣的。

“那就500吧,我那次卧不大,不值那麽高的價。”

房租就這麽談攏了,謝安嶼比餘風想象中得幹脆很多,他是有點較真,但不別扭。較真跟別扭還是有區別的,別扭過勁了容易招人煩,謝安嶼不會這樣,他有自己的一套處世準則,為人認真,行事利落。

作者有話說:

風已着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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