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二十八封信

不是讨好或安慰周然, 她心裏就是這麽想的。

樓上人多熱鬧,但這裏自在,這裏更舒服。

岑蔚說:“好吧,逃離社交确實很爽, 但你躲不了一輩子。”

周然斷然回答:“我不需要社交。”

岑蔚蹙眉:“你說得也太絕對了。”

“反正我不在乎別人怎麽看我。”

如果放在以前, 岑蔚聽到這樣的話會覺得周然這人的确孤僻冷漠, 以自我為中心, 缺少對周邊世界和往來人群的感知力。

但現在不一樣了,岑蔚開始了解他。

“真的嗎?”她語氣淡淡。

“嗯。”周然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不認識你, 也有人愛你關心你, 所以被一部分人讨厭怎麽了?沒什麽大不了,好好做你自己就行了。”

岑蔚擡頭去找他的眼睛, 望進他顏色偏淺的瞳仁, 問:“那你為什麽要減肥?做高中那個快樂的小胖子不好嗎?”

周然垂眸, 沒有說話,臉上也沒有表情。

氣氛冷了下來,只有屏幕裏的人物在說臺詞, 誇張的語氣和音效在此刻顯得有些突兀。

岑蔚收回目光,猶豫要不要找個借口起身離開。

“我不是為了得到大家喜歡才減肥的。”周然倏地開口。

岑蔚點點頭, 小聲說:“我知道。”

周然在心裏駁斥她, 不, 你不知道。

沒一會兒岑蔚就說困了,回了自己房間。

在江上的第一夜,他們都沒有睡好。

第二天中午, 周然敲響岑蔚的房門, 喊她一起去吃飯。

他看上去一切如常, 昨晚的事已經翻篇了。

周然又是只喝了兩口湯就不動筷子了,岑蔚擔心他身體,問:“你怎麽了,胃口那麽差?”

也許是心理暗示,她現在看周然的臉色也覺得不好,沒有血色,嘴唇發白。

“沒事。”

岑蔚問:“你胃疼嗎?”

周然搖頭:“真的沒事。”

只是他之前習慣飲食清淡了,最近一直陪着岑蔚吃這吃那,胃有些負擔不過來,這幾天沒什麽食欲。

岑蔚放不下心,看他吃不下東西她也沒有胃口了:“那你不舒服要和我說。”

周然點頭,嘴角帶上笑意。

年會在三樓宴會廳舉行,晚上六點,賓客們陸陸續續入席。

除了公司員工,受邀的還有許多投資人和業界大拿。

聽說紀清桓的父親和兄長也都會到場。

按道理岑蔚的身份是周然的助理,默默跟在他身後就行,但她實在是太不會穿高跟鞋了。

上了三級臺階崴了兩次腳,周然實在看不下去,伸出胳膊給她。

“不好吧,我是你助理诶。”岑蔚猶疑,沒搭上去。

“和我有地下情的助理,這個設定行了吧?”

岑蔚一時無言以對。

“好吧。”她伸手挽住。

一進大廳,周然就被夏千北喊走,這個董那個總的,紀清桓一個人應付不過來,需要他們在旁邊幫襯着。

高腳杯遞到周然手裏,他還沒來得及喝,胳膊被人拽了一下。

岑蔚從他手裏拿走酒杯,對他說:“我來吧,你胃不舒服。”

她擡高杯子一飲而盡,黑裙襯得膚色白皙,下颚到脖頸線條流暢。

杯口沾上了口紅印,岑蔚舔了舔唇角,舉起空杯朝衆人大方一笑。

其他人都只當這是周然帶來的女伴,揶揄他說真有福氣。

但夏千北知道岑蔚是誰,景明的那個設計師,之前為了抄襲的事他倆在公司打過照面。

夏千北抿了口酒,目光在兩人身上流轉一圈,明白了些什麽。

“我說呢。”他笑容暧昧,拍拍周然的肩,邁步去往下一處寒暄。

一晚上,周然該喝的酒全進了岑蔚的肚子。

她自稱酒量好,倒也沒說大話,一圈下來她面色不改,舉止儀态依舊落落大方。

“我怎麽覺得你喝多了,高跟鞋反而走得更穩?”周然說。

岑蔚朝他笑,黑發紅唇,鮮少見她打扮得這麽明豔動人:“我也覺得。”

九點的時候,底下的燈光暗了下來,紀清桓走上中央舞臺致辭。

周然被叫到前面去了,和其他心橙高層坐在一起。

岑蔚挨着舒欣她們,聽了會兒紀清桓的講話,忍不住打起哈欠。

“那個那個,那個是他哥吧?”旁邊的女孩們在交頭接耳。

岑蔚湊過去,問:“你們在說什麽?”

舒欣給她指了一個方向,悄聲說:“看那邊,穿黑西裝黑襯衫的,我們老板的大哥,紀清河,未來珀可的接班人。”

岑蔚并沒有找到她說的那個人,當她往那個方向看過去時,一眼看到了坐在那兒的周然,也只看到了周然。

他坐得靠前,燈光半明半昧,映亮他俊廷的五官。

他穿那身西裝果然好看,岑蔚情不自禁咧嘴笑起來,她的眼光也果然不錯。

“帥吧?這才是真·九億少女的夢。”舒欣在她耳邊說。

岑蔚點點頭,心不在焉地應:“帥。”

她正欲收回視線,卻不料這時周然偏頭,直直迎上她的目光。

像偷窺被人抓了個正着,岑蔚心中一緊,扇動睫毛,先發制人地用嘴型問:“看什麽?”

她似乎是看見周然勾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後斂目,低頭玩起手機。

岑蔚下意識地也打開手機。

十秒後,她收到一條新消息。

周然發了三個字:好無聊。

舞臺上的人已經變成了夏千北,他不愧是公關部的人,嘴皮子功夫一流,宴會廳瞬間變成了他的脫口秀現場,觀衆席裏笑聲連連。

岑蔚翹起嘴角,打字回:這還無聊?下次要讓夏總給你演小品看了。

周然說:這篇稿子他已經在我面前讀過三遍了。

岑蔚從手機屏幕上擡起頭,再一次和周然的目光對上。

他做了個挑眉的動作,岑蔚看明白了。

他們不約而同起身,背離舞臺走向旁邊的側門。

從宴會廳裏溜出來,一路走到開闊的露天平臺,岑蔚深呼吸一口氣,終于解脫了。

江風吹亂她的頭發,甲板上空無一人,遠處燈火零星,對岸是喧鬧的現代都市。

岑蔚站到欄杆邊,小心翼翼地張開雙臂,沒有人站在這裏會不想做這個動作。

周然插着褲子口袋走上來,站到她身後,說:“站穩了。”

岑蔚剛要轉身,被他按着肩膀扭正:“別動。”

他的聲音貼在她耳邊,低沉有力,岑蔚的脖子下意識地一縮。

周然把她背後的長發攏起,挽到一邊。

岑蔚問:“你要幹嘛?”

身後的人沒說話,很快她感覺到脖子上一涼,岑蔚伸手,摸到一個雙C造型的吊墜。

“好了。”周然說。

岑蔚愣愣轉身回頭:“這什麽?”

周然當她明知故問:“項鏈啊。”

“不是,我是問你為什麽要送我?”

周然摸了下眉毛,解釋說:“你的戒指是我弄丢的,這條項鏈定了很久了,最近才拿到貨。”

岑蔚想了想,問:“我上次落在衛生間裏那個?”

周然點頭:“是我弄沒的,對不起。”

岑蔚捂住嘴,噗嗤一聲笑彎了眼睛:“周然,那你血虧啊。”

“那就是我桃寶三十塊錢買的,丢了就丢了呗,我不是說了沒關系嗎?”

周然動了動嘴唇,欲言又止,最後輕輕笑了聲,無奈道:“你每次都說沒事,我哪知道真的假的。”

“我不管。”岑蔚攥着胸口的吊墜,“送我就是我的了,不許收回去。”

周然:“好。”

他身後是璀璨絢麗的游輪燈光,岑蔚把頭發夾到耳後。

她發現,站在周然身邊不僅會顯得嬌小,還會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也許是因為現在正在江面上,她的心髒波動晃蕩,好似懸在空中,沒有實感。

“帶你去個好地方。”岑蔚抓住周然的手腕,提起裙子拉他回到船艙。

他們下到一樓,岑蔚站定後松開手。

周然環顧了一圈,有些哭笑不得:“你說的好地方就是藏酒室啊?”

“對啊。”岑蔚伸長胳膊從櫃子裏拿下一瓶洋酒,打量着瓶身說,“你老板私藏的,肯定都很不錯。”

周然嗯了一聲:“價格肯定也很不錯。”

“不會吧?”岑蔚摸出手機,拍照識圖,“還行啊,這瓶才三千,喝得起。”

周然瞪大眼睛,手指貼上她的額頭:“你是不是醉了?”

“才沒有。”岑蔚二話不說,手腕使勁用力一擰,打開瓶蓋說,“就它了。”

她直接對着瓶口喝,纖細的胳膊和豪爽的舉動反差鮮明。

周然怕她是真神智不清了,趕緊上前攔着,想從她手裏拿回酒瓶,但岑蔚攥得緊緊的。

“別鬧。”

“沒鬧。”岑蔚拉下臉抱怨他,“好不容易出來玩一趟,你這人怎麽這麽沒趣?”

周然松開手,後退一小步,低聲說:“你要喝醉了。”

高跟鞋穿久了腿酸,岑蔚手撐着一跳,坐到身後的桌子上。

“不會,我酒量很好的。”她吐字清晰,眼神清明,嘴角挑起一抹笑,“你才酒量不好。”

周然嗯了一聲,點點頭:“我是不會喝酒。”

岑蔚坐在桌上,擡起酒瓶又喝了一口,洋酒味道辛辣刺激,她咽下肚,覺得有股火一路從喉嚨口燃燒到小腹。

這種感覺痛并爽快。

周然站在她的面前,岑蔚平視過去,目光先是落在他的領口。

領帶也是她挑的,和西裝同一個色系,老花暗紋。

她掀起睫毛,周然的嘴唇顏色很淺。

——像花瓣,在日光照曬下失去水分,微微起了皺褶的花瓣。

她又想起了這個形容。

樓上的樂隊唱起了歌,低低沉沉的,聽不太真切。

亦或只是她自己心猿意馬,所以覺得此刻氣氛暧昧。

“你要嘗嘗嗎?”岑蔚把酒瓶舉到周然面前,輕聲問。

周然看着她的臉,接過酒瓶。

她今晚替他擋了那麽多酒,獨留他一個人清醒也不像話。

瓶口沾着她的口紅印,但這次他什麽都沒說,唇覆上去,昂起腦袋。

随着吞咽的動作,被襯衫領口半遮半掩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我錯了。”岑蔚說。

“嗯?”周然看過來。

岑蔚只是安靜地看着他,睫毛一落一掀。

周然看懂了。

玻璃瓶放到桌面上發出一聲輕響。

被他吻住的時候,岑蔚錯把身後的彩色玻璃窗看成了糖紙。

甜蜜的、絢爛的、不真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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