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萬丈紅塵(11)
那一日起,恒越就再沒出過無塵閣,外人當然不知發生了什麽,也無人關心在意。反正能讓三殿下上心的還能有什麽事?橫豎就是床榻那點魚水之歡,就是對象換成了無悲無喜無七情的長陵上仙也不新鮮,誰不知道恒越那點手段,天上地下就沒他讨不着的歡心。
三餐都讓無塵閣裏的人伺候着,若沒人領着,出個門都不知該往東西南北走,倒杯水都能摔了杯子。長陵也來探過他一次,還是勸他回北海去,恒越執拗不肯,三兩步想走到他跟前去,一不小心碰倒了燭臺,絆了一腳,狠狠磕在了地上。
狼狽至此,他還是笑着的,一把拽了俯身過來扶他的長陵,死死扣在懷裏。長陵沉默,不着痕跡将他輕輕推開,拂身而去。寂靜的沒一點聲音的屋子裏,只有一片黑暗。
不過兩日,無塵閣的奴仆前來禀告他,有客來尋三殿下。
恒越還當是敖錦,就說見了,直至聽一聲幾乎是帶着哭腔的驚呼才有點懵,半天也沒想起這是誰的聲音。既然已是個瞎子,也就不計較着自己唐突佳人,低聲問了一句,“不知是哪位仙子還記挂着恒越?”
“婉畫見過北海三殿下”
還是那般清傲的語氣,恒越縱使看不見了,也還能想得起她那股倔得讓人敬畏的神色來。
婉畫站在原地怔了好一會,才問,“殿下的眼睛……”
“瞎了而已,仙子不必驚慌。”恒越笑笑,末了還補一句,“勞煩仙子惦念了。”
婉畫的聲音聽來已有些顫,“是長陵上仙把你……”
她話尚未說完,恒越已插話說,“與長陵上仙無關,仙子多慮了。”
“他可真是大本事!你耐着性子在門外候着就罷了,只當你對他一時興起!現在倒好!你在無塵閣住了不過六天,住的眼睛都沒了!他人都不見一個!”
恒越讓婉畫突如其來的怒氣給威吓住了,半天也沒吱聲。
“你就這麽讓他欺負?真是不虧你三殿下的名——”婉畫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我倒要去看看,他到底有什麽能把你迷得不知疼不要命!”
正預備着氣勢洶洶去把長陵找出來問清楚,一轉身一回頭,白衣的人就站在門外,不聲不響的望着他們。婉畫一看見長陵的臉就驚住了,趕緊拿雙手捂了嘴生怕自己驚呼出來,“你們……”剩下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全吞了回去——就是傻子也看懂了,這兩個人,簡直是兩個瘋子!
她甚至沒再回看一眼恒越,眼裏含着淚就仰頭大步出去了,與長陵擦肩而過時,肩頭相撞。
長陵靜默良久,說,“她喜歡你。”
恒越聽了,說,“我喜歡你。”
長陵走進屋裏,難得站到了恒越面前,“她在為你不值。”
恒越站起來,伸出手摸索,觸碰到長陵臉色數不清的疤痕,緩緩将手心貼了上去,“疼嗎?”
長陵的視線在恒越臉上停了一秒,還是嘆了氣,“阿越……你何必如此?做回你風流得意的三殿下,比在這跟我虛度光陰不是更快活?”
恒越細細撫過長陵的面頰,笑問,“當時你給我蔔的那一卦,結果是什麽?”
長陵不回答他,只偏過頭去,恒越的手就那麽僵在了半空裏。
也不願迫他什麽,恒越小心翼翼地向着屋外走去,沿途裏拿手上下摸索,扶着門廊一步步的走。長陵也緩緩走出,跟着他的腳步,靜靜望着他的背影。望着他拿手摸着一棵又一棵竹子穿過小徑,又因着看不見石橋的位置,淌在溪水裏慢而又慢的走過去。
平日裏三兩步就能走完的路程,恒越走了足足小半個時辰,索性是沒磕着拌着,相當艱難的走出了無塵閣。長陵就這麽一直跟在他身後,用術法隐者自己的腳步聲,悄然靜默的跟着他,雖是不知他是往何處去。
一路碰上了不少仙家,震驚而錯愕的打量他們,看着想上前問一句,又生怕說錯了什麽話。猶疑裏始終看不懂這兩人是在做什麽,還是拂拂衣袖便走了。
長陵跟了好一會,見恒越停下腳步,眼中驟然一驚——月老祠。
月老是個酒鬼,天庭凡是有宴席,一是少不了人緣極好的恒越,二是少不了一定要蹭一杯酒的月老。一來二去,也攀得上關系。恒越素來性子好,雖然和月老交情不深,可但凡來月老祠一趟,珍珠瑪瑙随手可都是賞過的。那些金童玉女們,誰不惦記着北海三殿下的好?如今見他來了,一個個都忙着迎上來,卻是走近又不由慌了。
恒越對月老祠不熟,頭一步就摔在了門檻處,忙有人把他扶起來,“三殿下!三殿下您的眼睛……”
月老聽了聲音急匆匆過來,花白的眉毛緊緊擰在一塊,“哎呀三殿下……你這是,你的眼……怎麽會這樣!”
恒越一把就掙開了扶他的那雙手,踉踉跄跄走到了月老面前,強拽了月老的衣袖說,“月老!你幫我連一根紅線——就像敖錦和遲陌那樣!那麽天差地別的兩個人,一根紅線都可以連成一對,我……”
恒越聲音漸低,更不知如何開口。
“唉,三殿下……”月老搖了搖頭,一聲長嘆,“非是我不幫你,即便我擅自做主強定姻緣,也實在是沒有這個本事。那個長陵,他命中本無七情,無愛無欲的人,我如何将紅線綁到他手上去?紅線說白了,僅僅是将兩個人心中所系的情感捆到一根線上,從此心意相通。他一生無情,何論情感?又怎麽會有紅線呢?”
恒越對這樣的答案半點懷疑都沒有,一言不發,看似是早就料定根本沒有浮萍讓他依靠。人有時便是如此,即使明知沒有出路,也要困死在一面高牆之下才肯認輸。
突然想起了什麽,恒越又問,“那我的紅線呢?”
月老的目光落在了恒越的手腕之上,又再次搖頭,“三殿下,你的紅線,還系在腕上,只是……自系上的那一刻起,便是斷的。”
——這根線,無處可牽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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