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心念執惘(3)

入了輪回,就不再是同一個人了,紅裳心裏是清楚的。

敖錦與她說過一只夜莺的故事,故事裏的那個小妖精也同她一樣,尋尋覓覓,終于找到了他。歡天喜地的成了親,一世夫妻做到頭還是不肯認命,終究是死在了自己的執念裏。

紅裳總想着,興許這故事的角色裏換了她,未免不是一樣的選擇。

換了誰不是一樣的?那個與自己同枕而眠,紅帳下許過誓,說天海為證,此生不負的人,真能任由他投入輪回,就再也不問不理了嗎?紅裳站在屋舍巴掌大的廳裏,擡眼怔怔的望着牆上那個已經紅得發白的“喜”字,心裏有股委屈的酸澀。

阿離從屋外走進來,手裏提着一籃子野菜,“早已經舊了的東西,聞傾硬是不給揭下來。”

紅裳舔了舔幹澀的唇說,“留着吧,挺好看的。”

阿離随口問了一句,“你成親了嗎?”

“嗯……”本是不想說什麽的,紅裳還是應了,“成親好些年了。”

“是嘛!”阿離彎着眼角,不由得說起來,“我和聞傾都是無父無母,一直都只有我們兩個人,從市集上買了這張喜字回來,其他的什麽也沒準備,說成親就成親。不像你,你這樣美,出嫁的時候一定是鳳冠霞帔,八擡大轎!親戚朋友坐滿一桌又一桌是不是?”

紅裳細細的回想起來,出嫁的那一天,其實也只有她和淵塵兩個人。

淵塵大鬧了蟠桃盛宴将她帶走,還要敖錦和恒越出面求情,衆仙即便不說,也心知肚明他二人的關系。堂堂的龍宮公主跟着一個河妖走了,東海面目無光,父王自然是不會許她下嫁。

那會,還是她一時賭氣的說要成親,說她紅裳喜歡誰,要嫁誰,天王老子也管不得!對着鏡子描眉梳妝,拉着淵塵就要拜堂。淵塵讓她逗得哭笑不得,只說公主見過大白天成親的?就是急着洞房,也要等晚上不是?

她也是不羞不躁,哼哼地笑說,晚上就晚上,本公主今天這親是結定了。

可短短兩個時辰,待日落西山,她剛踏進廳裏,就讓滿目的紅色晃了眼。梁上懸了胭紅的蛟绡,輕紗薄幔,案上呈放着喜帕喜服,紅燭高燒。就是紅棗蓮子這樣的小東西,也都備着。更不說屋外煙火喧天,一聲比一聲炸得更響。

她實在是說不出話來,看着淵塵就落下淚來。那個素日都是黑衣黑袍的人,竟也着了一身鮮紅的衣,一臉痞氣的跟她說:就是公主想嫁,我淵塵娶妻,倒也不是那麽随便的。

紅裳對阿離點了點頭,“是啊,我成親那會……布置的很好。”

聞傾從屋裏搬了一盆炭火來,燒得正旺,又把前廳的門關上,擋住了風雪,“你們有說有笑的,也不怕着涼。”

阿離牽着他坐下,滿眼都是笑,“正說紅裳當年成親的事呢。”

聞傾也很有興趣,“紅裳也成親了?有孩子嗎?”

紅裳忙搖了搖頭,視線落在聞傾攬過阿離肩頭的手,扯着笑容問,“說來,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這個……”

阿離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回答,倒是聞傾接下了話,“阿離是我的救命恩人!當時我還少不更事,街上遇上了兩個惡霸,阿離就出頭救了我,後來我就跟着她了。”

這一茬,其實是當年聞傾成妖時日太短,連法力都沒有。剛從北海上岸就讓小妖精欺負,是阿離看不過眼出的手。因着不便說兩個人是妖,才對紅裳換了個說法。

紅裳了然,又問,“那你們怎麽會住到這個山裏來?聽你的說法,從前是住在城鎮的吧?”

聞傾接着說,“我們兩都喜歡清靜,還是深山裏更适合我們些。”

“對了。”聞傾說着,又想起了之前的話題,“既然你成親了,怎麽會一個人跑來投奔親戚?你丈夫呢?他怎麽不跟你一起來?”

紅裳靜默地看着他,繼而又垂下了眸,淺淺嘆息了一聲,笑說,“我丈夫,早就不在了。許是死了,又許是不知什麽地方過他自己的日子,終歸是跟我沒關系了。”

阿離驚了驚,“怎麽會……”

“我丈夫殺了人,犯了法,讓官府給抓了,牢裏押了兩年就不知所蹤了。這些年,我也到處找他,可找了太久都找不到,也就認了。偶爾也想,初夏秋冬年複一年,若沒有我,他能否安然?可有人為他掌燈,可有人為他縫衣,可有人叮囑他一句天涼加裳,從前倚仗着他疼着寵着,就是一盅湯羹也不曾為他做過。如今再想,若他還在……若他還在,真想像從前一樣喚一聲他的名字。”

自嫁他那一日起,就是一根繡花針也再沒拈起過,小小的府邸卻是數十婢女,将她日常瑣事打理的井井有條,比在龍宮也不差。他念着她是尊貴無雙的公主,就放話決不讓她受一絲半點的苦,既嫁了他,就不能有任何委屈。

绫羅綢緞,金銀首飾,都是一批一批送來她面前,不論她喜歡不喜歡,一概的要她收下。對她百般呵護,萬般疼寵,可謂是捧在了手心裏。

紅裳摸了摸眼睛,拿手指把即将要落下的眼淚抹過去,還是笑得很自在,“你們也不用這樣看我,我早已經沒事了,我當然是希望他還活着,不但活着,要活得比以往更好。夫妻一場,即便是沒有我,我也還是希望他更好些……”

聞傾和阿離對視了一眼,将彼此的手牽的更緊。

紅裳凝視着他們,一手死死絞着衣袖,心裏全是涼的。

她拿餘光撇着聞傾,那個牽她的手許諾天荒地老絕不相棄的人,她的丈夫,将她呵護備至的那個人,她此生唯一摯愛——

是再也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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