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玫瑰。

薔薇科植物。有芳香且帶刺。美麗且嬌豔。

我從Jason帶來的那束玫瑰花中拈起其中一朵,不留神之間竟被那帶刺的枝幹割破了手指。并不是多大的口子,卻能劃出清晰的疼痛。

這是意味着,越美麗的事物,越是能讓人放松了防範,從而輕而易舉地傷害到自己嗎?

走到陽臺,遙遙地朝樓下望去。我住的樓層很高,下面不斷穿梭的人群和車輛都縮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無論是穿得花枝招展的十七八歲的小女生,還是穿得死氣沉沉的白領,還是穿得像一朵快要凋謝的殘花一樣的大姑大嬸——此時在我眼裏,她們都是一個樣子——僅是一個點,而已。

但卻唯獨那個女生,她的頭發是很少見的栗子色。見她從一輛黑色的寶馬裏下來,從車尾拖出笨重的行李箱,像個好奇的小貓一樣四處張望,跟在一個男人的背後,朝我一步一步地走近。

她即将住進我的家裏。

她是我的好朋友的女朋友。

她是和我毫不相幹但我卻無法置她于不顧的人。

她是我見過——最特別的女生。

……

她是,方若绮。

看着方若绮的身影消失在大樓的最底層,目光收回到眼前的玫瑰,思緒卻不斷想起她模樣。這個女生,她懷着驚人的才華卻被壓制,她不像一般小女生的性格卻又有着一般小女生藕斷絲連的情感——這一點,從她對待童靖陽就可以看出。她讓王瑞恩為她神魂颠倒,讓童靖陽連連失常。她有着野心不甘平凡卻也腳踏實地——換了是以前,遇見這樣一個女子,我一定會不假思索馬上遠離。

我的直覺和經驗告訴我,這個女子會給我帶來很多的麻煩。而事實上,也已經帶來了很多麻煩。

可我沒得選擇。

閉眼,不自覺地嘆氣。再睜開時,方若绮卻出現在我的眼前,她的雙眸還是一如既往的如琉璃般清透,盡管看過她在派對和首映式上那般正式的裝扮,但如今重新看見她穿回再普通不過的牛仔褲和T-Shirt的搭配,有種感覺,希望她可以永遠保持現在這個樣子。

錦衣華服,不過是一套沉重的枷鎖。

金鑽光耀,不過是一具冰冷的牢籠。

在五光十色華麗奢靡的世界裏呆久了,偶爾也會懷念起自己最初的樣貌——只可惜,我早已把最初的自己,丢失了,遺忘了。

******

深夜。

幾乎是在窒息中醒來的。起初耳邊傳來粗重的喘息聲,本以為是外界造成的聲響,誰知竟是由自己發出。

像是在你無意識的情況下有人用了千斤重的石頭壓在你的胸口,想要壓斷你的肋骨,讓你窒息而死。

後背密密麻麻的出了一身冷汗,沁濕了整片衣服。

我睡得很淺,或者是根本沒有睡着,一直在注意着自己的呼吸,腦後的枕頭已經加高到了兩個,但有時候胸口仍會悶得喘不過氣。

我撐着身體從床上坐起,看了看旁邊睡得很熟的王瑞恩——我的床很大,可以睡下四五個王瑞恩這種體格的男人,剛想要翻身下床,心口處卻傳來一陣刀絞般的疼痛。

像是有人把你鎖在了密不透風的空間裏,然後在你的胸腔裏裝了一臺絞肉機,一到點就開始轟隆轟隆地絞割你的心髒。

疼得讓人想要大喊,卻沒有力氣。

我彎腰趴在自己的膝蓋上用力喘了幾口氣,這樣的情況才漸漸緩和。

次數越來越頻繁了啊。

歐凱文說這種情況如果不減少工作量極有可能會惡化,由短暫的幾秒鐘的疼痛延至幾分鐘,甚至有些是十幾分鐘的。

我不敢想象自己的心髒被放在絞肉機裏絞十幾分鐘究竟是怎樣的感覺。

我盡量不發出聲響地下床,夜晚很黑,外面的光亮只有一些透過厚重的窗簾落到卧室的地板上,我走到門口,輕輕地拉開門,離開了房間。

不禁無奈失笑。

我這像什麽?在拍電影麽?明明是在自己家裏,吃個藥還要搞得像做賊一樣,而自己在睡前也會偶爾地擔心一下——自己會不會有一天就在睡夢中莫名其妙地死了?或者是某一天走在馬路上的時候突然間心絞痛發作,然後痛得眼前一黑,連撞過來的車也沒看見——當然,這只是一瞬間的消極想法,在我心裏,遠遠有比這些事更重要的。

我無法減少我的工作量,直到藝能大典結束以前。

不知道還能撐多久?這樣殘敗不堪的身體。

來到今天早上把藥藏在廚房櫃子裏的地方,我藏得很隐秘,不想被任何人發現,包括王瑞恩。

我感覺現在我胸腔裏跳動的不是心髒,而是一個定時炸彈,每分每秒都在滴答滴答地減少着時間,我看不見時間究竟是被定在哪裏,它什麽時候會爆炸——也許要等到它爆的那一刻,我才知道。

有時候也會迷惘,自己這麽拼,是為了什麽。

是為了榮耀,為了尊榮,為了填平童靖陽在自己演藝生涯上帶來的缺憾?為了稱霸整個演藝圈?

還是說,有別的什麽未知的原因存在?

從小櫃子裏拿出那瓶上次應急時買的阿司匹林腸溶片,但最終因為要趕去郝友乾家裏,所以也沒有吃,現在的藥瓶子仍是未開封時的樣子。我眯起眼睛努力想要看清标簽上寫的用藥量,但是卻沒辦法,月光過于黯淡以至于我除了那幾個鮮明的大字什麽也看不見,但我卻不能開燈,我怕一開燈就會弄醒這房子裏的人。

褲子裏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打開,是馬智文發來的短信——

PUB新加了鋼管舞表演,要一起來看看麽?

我看到差點沒笑死,回了句:小心你半夜回家你老婆拿着刀站在門口等你。然後從玻璃櫃裏摸出一個杯子,倒了水,水流進杯子的聲音在安靜的大房子裏格外清晰。我用力把藥瓶的蓋子擰開,按照自己的猜測随便倒了幾顆在手心裏,正準備吃下去的時候,卻聽見有人在叫我——

“黎華?”

是方若绮的聲音。

她怎麽這個點數還沒睡?是自己吵醒她了嗎?但又不像。

握着藥的手一震,怕自己的情況被她知道。我連王瑞恩都不想告訴,更何況是這個方若绮。

方若绮剛好站在月光照進來的地方,我看見她在月光下被照得恍若透明的面容,我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得到自己,畢竟我站在一絲光亮也沒有的地方。

但是,我能确定的是,方若绮肯定看見了我正準備吃藥,于是只好敷衍地問道:“方若绮?這麽晚你出來幹什麽?”

“哦,我睡不着……你病了麽?”她看了看我灑了一地的藥片。

我沒有回答,只是不動聲色地把灑在地說的藥片撿起,丢進垃圾桶裏。想了想,卻也不能就這樣敷衍了事,怕她看出什麽倪端。方若绮稱自己是睡不着出來走動,那麽她一定不是長期的失眠患者——于是我把手心覆上藥瓶的标簽,遮住名字,遞到她面前故意問:“安眠藥,要吃麽?”

她搖了搖頭,拒絕了,說吃安眠藥會有依賴性。

她的回應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我也沒有多說,只是把藥放回原來的櫃子裏,見心口處的絞痛已經消失,所以也沒有再吃藥的打算。我喝了點水,想要走回房間睡覺,但突然想起馬智文那條邀請我去PUB的短信。

其實本來不想去的,畢竟那個地方少不了煙酒,歐凱文又告誡過我一定要禁煙禁酒。

但是在經過方若绮身邊的時候,突然想起了童靖陽——

他那種性格的人,幾乎是一有空都會去PUB,那麽他以前和方若绮去的時候一定也去得不少。

突然很想知道,如果自己帶她去PUB,她會是什麽心情?

她現在确實是和王瑞恩在一起了,但是沒有人知道她到底有沒有忘記童靖陽。

我還沒忘方若绮在病得失去意識的時候幾次喊出童靖陽的名字,可見童靖陽在她心裏的地位有多麽深刻。

覺得自己必須要更了解她一些。

******

“這個,你拿着。”

林立翔把一卷底片抛給金皓熏。金皓熏接過,臉上是複雜的神色,問:“解決了?”

“嗯。”林立翔淡淡地回應。

金皓熏看着他不說話。林立翔裸露在衣服外面的胸口和脖子一塊青一塊紫,甚至還有鮮明指甲刮過的痕跡。

全都是欲望過後留下的印記。

“你确定甄紅信得過麽?”金皓熏捏了捏手中的底片,有些擔心。

本來這件事應該是由他親自去做的,但是林立翔卻不想他牽涉自己的計劃太多,才會找了甄紅。

甄紅是和古芊菁同一屆的女生,也是相當于古芊菁身後的小跟班。而甄紅卻是恰好迷戀般地崇拜林立翔,林立翔也是看中了這點,才會找她。

“愛情,讓她們變得盲目。”

林立翔站起身,他把手中的文件放下。他整個人都散發着沉沉的死寂,像是沒有什麽東西能夠讓他的心動蕩起紋。

這種死神一般的冷漠。陰冷、漆黑、寂寥、靜默的氣息。

金皓熏瞄了幾眼林立翔放下的文件,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報告和幾張照片——是私家偵探彙報過來有關于方若绮一切的日常起居和所有去過的地方。

那人彙報的次數越密集,跟得越緊,就證明距離他實施計劃的那天越來越近。

而一切,都只是靜待時機而已。

不知怎麽的,金皓熏捏着底片的手是激動的,但心裏卻是悲怆的。

——RED,其實你又何必一個人扛起那麽多。

D-MAX的解散,沒有人會責怪你的。

如果一切能回到從前,回到D-MAX剛剛創建的時候,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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