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挖自己的墓
春風三月天,空曠的山上天色灰蒙,零星幾棵垂柳,枯枝吐出點點嫩綠。
女子大多已換上輕薄的春衫。
而梁宜貞卻還裹着半舊小襖。
墳場上的氣候,總是更陰冷些。
她半蹲着,一面翻腿上的書卷,口中念念有詞。
“貞啓元年,安南長公主淑慎嘉敏,賜和親于……”
“又缺字了!”她啧啧抱怨了句,急急向後翻過幾頁,“果然是本破野史!”
她爹蹲在一旁呸了句:
“別看了,看這個!”
他抖着一把沾土的洛陽鏟,嘿嘿笑兩聲,一臉神秘。
梁宜貞白他一眼。分明是個研習古墓的史官,神态卻總跟盜墓賊似的!
她搖搖頭,抹了點鏟上的土,在指尖來回搓,又嗅了嗅。
一瞬怔住!
腳下的墓穴太怪了。
四周山水呈天子之象。不出意外,這是座帝陵。
然,辨墓土成色氣味,不過百年。百年內唯有先皇駕崩,陵寝遠在長安,必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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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底亡魂,究竟是誰?
“明日下墓吧。”梁宜貞拍了手上的灰。
這樣的墓很講究,下墓的五行方位、時辰絲毫錯不得。次日,父女二人算着時辰,便來到打好的墓洞。
梁父朝梁宜貞丢了個鼓脹的挎包,自己倒打空手。包中裝滿奇怪的工具,還塞了把鹽炒花生。
古書說花生能辟邪。
梁宜貞先剝一顆,吃到肚子裏最辟邪!
父女二人又緊緊腰間繩索,便自墓洞而下。這回運氣很好,一下來便到了主墓室附近。
驚人的輝煌!
四周壁畫燦爛,守靈人俑排開。冠帶齊整,朝服俨然,是百官的模樣。
再往後,是幾隊兵馬俑,威嚴神色,震得梁宜貞一哆嗦。
還真是帝陵!
史書未記載的帝陵!
“爹,”梁宜貞驚詫,“新的帝陵!你要青史留名了!”
一向愛插科打诨的梁父卻不茍言笑:
“進主墓室看看再說。”
主墓室的門不重,用梁家的獨門法子很容易便開了。
“不是個窮皇帝吧?”梁宜貞自語,又丢一粒花生米入口,“半個機關也沒有!”
“這個帝陵有些怪。”梁父沉聲道,“丫頭你當心些。”
進得主墓室,如所有帝陵一般,兩方精致石棺,雕花絲絲入扣。應是帝後的。
“大楚孝仁皇帝……”梁宜貞念道。
皇帝的姓名似被濕氣滴水磨損,看不大清。不過,大楚哪來個孝仁皇帝?
她又轉向皇後棺椁:
“大楚安南長公主……”
不是皇後,竟是位公主麽?合葬的怎會是公主?安南長公主……似乎在哪裏看到過……
梁宜貞猛一個激靈,父親那本野史!那位和親公主!
不是和親去了麽?棺椁怎會在此?
無數的疑問飛入她的腦袋,越發令人興奮。
剛要掏出那本野史,梁父卻一把抓住她的手:
“丫頭,你……你看……”
梁父聲音發抖。
“不就是大楚安南長公主……”梁宜貞驀地頓住,“梁宜貞?”
大楚安南長公主梁宜貞!
忽而四下陰風陣陣,地面劇烈抖動,站将不穩。黑暗中,主墓室的門漸漸落下。
“丫頭快走!”萬不敢耽擱,梁父已奔出主墓室
梁宜貞卻似釘在地上,焦急看着父親的背影,絲毫動不得。
哐!
墓室大門一瞬落下。
…………
漆黑的夜裏,唯有一方廳堂亮着闌珊燈火。風悄然鑽入窗,吹動排排雪白的喪幡,長明燈火苗微動,将滅不滅,看得人心驚膽戰。
女人神情哀楚,朝銅盆中撒下一把紙錢:
“其實,這長明燈有何用呢?不過是做給活人看的。你說是吧?尊貴的懿德公主。噢,我忘了,死人是聽不見的。”
她的側臉掩在陰影中,與靈堂的陰森不謀而合。女人拍了拍手掌的香灰,擡手拂過眼前兩副棺椁。一大一小,朱漆描繪,精致無方。
她掩面輕笑,又嘆了口氣,語氣中盡是憐憫:
“可惜啊!公主那小女兒倒是貞烈,見你自盡,竟殉母而亡。十三歲的孩子,可惜可惜!”
她故意加重了自盡二字,指尖停在小棺椁上。
咚!
忽聞一聲悶響。
何處來的聲音?
不及反應,第二聲、第三聲接踵而至。女人一瞬僵直,急轉着四處看。
靈堂中聲響回蕩不絕,似乎是……
“啊!”
她一把收回手。
那個小棺椁……竟然在響!
女人咚地跌坐在地,面色煞白。
“詐,詐屍了!”
随着一聲高喊,女人連滾帶爬出了靈堂。
再回靈堂時,此處已圍滿了人。衆人皆着素衣戴孝,神色驚恐,顫栗不停。
沒人知道誰喊了那一聲,也無心顧及。
因為眼前的畫面,實在太可怕了!
小棺椁哐當直響,衆人動也不敢動。
忽見一位十一二歲的錦衣少年憤然上前,猛朝棺椁踢了一腳:
“活着的時候就不安分,死了還來裝神弄鬼!”
棺椁的響聲果然頓住,只一瞬,卻響得更急促。衆人吓壞了,再忍不住狂喊,亂哄哄地四處竄,尖叫聲此起彼伏。
三夫人薛氏面色慘白,混亂中一把抱住少年往回拖:
“梁南清你回來!要吓死娘麽!”
少年不服,還要往前湊:
“怪力亂神,看我降妖除魔!”
正要補上一腳,卻霎時怔住。
那棺材板,竟自己動了!
少年出腳難收,一時不穩摔個四腳朝天。他早已面如土色,手腳并用直往後退。
“娘!它開了!它自己開了!”
少年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哭腔并着顫抖,早沒了降妖除魔的神氣。
“不是自己開,是我開的。”
誰在說話?
衆人面面相觑。
只見一華服少女自棺中探頭。
詐屍啊!
一屋子人忙朝門外擠。絆的絆,摔的摔,亂作一鍋粥!哪還顧得什麽主仆之分,高低貴賤?
棺材中的梁宜貞見着這場面,着實一驚。
什麽境況?
多少年沒見過這樣多的活人了!自己似乎下墓時掉棺材裏死了,此處莫不是閻羅殿?
那時,隐約中聞着陰陽怪氣的女聲,說些聽不懂的話,她這才又恢複意識。
對于棺材,梁宜貞再熟悉不過,适才敲了幾下,便知被悶在棺材裏。憑着梁氏獨門開棺法,三兩下也就輕松出來。
不過,自己本是在地宮啊!莫非人俑都活了?
她猛地一個哆嗦。
下墓多年,還從未見如此奇事!
“喂!”梁宜貞亦有些發抖,蹿地起身,“你……你們是人是鬼?”
聞聽此語,衆人更是驚慌。
他們自是活生生的人,就是不知棺中竄起的是個什麽東西!
慌亂中已有人雙手合十:
“宜貞啊!你可是自己殉母而亡,別吓家裏人啊!”
梁宜貞一愣,她們怎知自己的名?
都說鬼魂有神通,這群人不會真是鬼吧?
她雙腿發軟,霎時扶緊棺木。
不及反應,一記悶棍直砸向梁宜貞後腦。她只覺眼前重影模糊,直直跌出棺椁。
圓眼少女手執桃木棍,一腳踏在掀翻的棺材板上:
“呸!裝神弄鬼!”
四下一片僵色,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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