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敢敲敢當

“這叫什麽事啊!”晉陽侯夫人摁着頭,花白頭發下是張疲憊不堪的臉。

已是後半夜,天空将白未白。內室坐滿了女眷,燈火悠悠,燭心換了一回又一回。

三夫人薛氏看了看晉陽侯夫人,只道:

“母親,好在是虛驚一場。宜貞那孩子大夫已看過,說毒已解過,眼下正睡着。也算不幸中的萬幸。”

晉陽侯夫人鼻息哼了聲,頗覺無奈:

“一家人吓得夠嗆,她倒睡得安穩!”

坐在她身邊的圓眼少女亦跟着哼了聲:

“祖母,我看她就是故意的!平日慫成那樣子,怎就真敢殉葬了?原來不僅服了毒,還自備了解藥。這是誠心演一出詐屍的戲碼吓咱們呢!什麽東西?”

“宜萱,”二夫人鄭氏低聲道,“不好胡說的。”

鄭氏是續弦,對原配留下的梁宜萱想勸又不敢勸。只一副唯唯諾諾,進退兩難的模樣。

“好了宜萱,你是大姐姐,少說兩句。”三夫人薛氏忙打圓場。

衆人雖不說,大抵也是這般想。梁宜貞仗着母親的公主身份,一向不大将晉陽侯府放在眼裏。

在她心中,虛有富貴的武夫之家本配不上母女二人的身份。

此番“詐屍”行徑,震懾衆人,原也是她做得出的。

晉陽侯夫人一臉無奈,問身後的劉嬷嬷:

“爺們兒那處都去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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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嬷嬷年紀大了,有些發福,看上去是個老實穩重的人。

她應聲:

“都支會過了。二老爺、三老爺敷衍着外頭的喪禮人情,聽聞二小姐死而複生,這會子正忙着修正出殡禮數。老侯爺在觀中清修,已安排小子上山去說。世孫那頭也派人上京城送信了。”

晉陽侯夫人點點頭,因想到梁宜貞,又無奈嘆一聲:

“這孩子真不讓人省心!那是她母親的靈堂,鬧成這般何談敬重?”

梁宜萱急急點頭附和:

“大伯母公主之尊,在世時對家中還客客氣氣的呢!梁宜貞憑什麽這般戲弄?咱們家也不欠她的!”

晉陽侯夫人沉吟。

怎麽不欠呢?

她擡起圓乎乎的手,擺了擺:

“宜貞對家中的誤會也不是一日兩日。也罷,宜萱你去給她賠個不是,打人總是不對。”

梁宜萱一愣,霎時滿臉不服:

“我不去!”

她唰地起身:

“梁宜貞裝神弄鬼,倒成我的不是了?”

鄭氏吓得一哆嗦,也不敢說話。還是薛氏強拉着梁宜萱坐下。

“動手的是誰?”薛氏嗔道,“她若鬧起來,你不也不占理麽?況且公主的喪事刻不容緩,宜貞那孩子又沒個輕重,再鬧出什麽可不是玩笑的!”

梁宜萱撇撇嘴,別過頭去。

薛氏搖頭笑了笑:

“說來,南清也踢了那棺材。不如讓弟弟陪你去?”

梁宜萱轉頭看向薛氏,嘴撅得更高。

笑話!梁宜萱會是怕見人,還要弟弟陪着背鍋的麽?

“去就去!”梁宜萱哼了一聲,方屈膝告辭。

鄭氏記挂着她,遂也告辭追出去。一面還不停喊着梁宜萱的名字,只是并無半聲回應。

薛氏收回目光,面色添幾分凝重:

“母親,那些事總瞞着宜貞,只怕日後誤會更深。”

晉陽侯夫人嘆了口氣,緊鎖眉頭:

“誤會總比丢了性命強!如今她父母都不在了,也只得咱們能護一護她。對了,西角樓那邊可還安分?這些日子看緊些。”

薛氏點頭應聲是。

日光漸漸上來,詐屍的傳聞依舊不絕,昨夜的陰森詭異卻已然驅散。早春二月,芽嫩紅淺,零星幾聲莺啼,亂煞年光遍。

………………………………………………

醒了半日,梁宜貞打發了伺候的丫頭們,靜坐良久,已将原主的記憶理了個七七八八。

大楚懿德公主與晉陽侯世子之女,真是個體面的身份。

從前的自己是獨女,父親為傳承衣缽,自梁宜貞懂事起便帶着她四處下墓研習。

她雖為官家之後,除了學習必要的禮數,還真沒過過官家閨秀的安穩日子。

更莫說與皇親國戚沾邊!

不,是活的皇親國戚。

想她下墓多年分毫未取,此番重生于顯貴之家,算不算是福報?

即是福報,總要惜福才好。

見慣了黃土壟中森森白骨,才更明白生命之可親可貴。

梁宜貞伸了個懶腰,打量着将要生活的地方。

四下裝飾華美,紫檀的桌椅、樟木的大櫃,瓷器玉器一看便知是宮裏出的東西。尤其一株深海紅珊瑚,梁宜貞也只在為數不多的地宮見過。

當年本着“我看過便是我有了”的心,雖萬分喜歡,卻不曾動過貪念。

如今這些都是自己的?能肆無忌憚地觀賞把玩了?爹若知曉,定然罵她吃獨食。

只可惜,他不會知曉了。

一時有些傷感,梁宜貞抓了把案頭甜白瓷盤中的花生米,仰頭一把嚼了。

“嘶!”

仰頭間,忽覺後頸吃痛。

她一把捂住,昨夜那記悶棍還記憶猶新。誰敲的啊?下這樣重的狠手!想來這副新皮囊嬌弱得緊,往日下墓摔跌更重,也不見痛成這般。

正思索,忽聽屋外鬧起來。

“你們來作甚!”丫頭穗穗叉腰怒目,“誰害我家小姐這般,心裏沒數麽?”

二夫人鄭氏親手挽着提籃,只賠笑道:

“穗姑娘,你勸勸宜貞,宜萱這不賠不是來了麽?我還親自做了些點心,好歹也讓宜貞嘗嘗啊!”

鄭氏這兩年身子不好,也不大下廚。此番為着梁宜萱的賠禮,熬了一夜做點心,也算費心周全了。

穗穗看她這副可憐樣,白了一眼:

“誰知你安的什麽心思?下沒下毒?”

鄭氏被噎得說不出話,滿眼的冤屈,就差掉眼淚了!

穗穗一怔,眼中閃了半分心軟。左右,那記悶棍也不是鄭氏敲的。不過,養不教母之過,她也別想往外摘!

身旁的梁宜萱雙臂環抱,亦朝鄭氏翻個白眼,呸道:

“一個丫頭也能拿捏你,也不知父親看上你什麽了?”

她輕蔑一笑,一把推開穗穗,踹門進去。

“這不就進來了麽?”

梁宜萱回頭斥了聲。空氣忽然安靜,穗穗與鄭氏皆愣然。

“原來是你啊。”梁宜貞咯咯笑了兩聲。

敲自己悶棍的,竟是個女孩子。力氣可真大!

鄭氏與穗穗不及回神,又愣住了。

梁宜貞笑什麽?難道不是該發脾氣,文雅又不帶髒字地奚落二房一頓?

鄭氏本做好挨罵的準備,這一笑,反倒令人猝不及防!

梁宜萱亦不知所措:

“你,你什麽意思啊?”

你又什麽意思?梁宜貞偏頭,似乎不懂她的話:

“不是你打的我麽?敢敲不敢當?”

“呵!”梁宜萱仰頭一聲冷笑,“不敢當?在川寧還沒我不敢當的事!你聽好了,我來給你道歉,并不是我錯,那是懶得和你計較!你自己做過什麽自己清楚,敲你一悶棍還是輕的!”

鄭氏在一旁尴尬的白了臉。

不是道歉來的麽?怎麽又吵起來了?

梁宜貞将梁宜萱打量一番,活人真有意思!

她微笑屈膝,行禮道:

“我接受你的道歉。”

四下瞪大了眼,一片默然。可每個人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

這大白日的,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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