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毒中毒

“說吧。”老夫人沉吟一聲,又開始飲茶。

鄭氏深吸一口氣,忽而垂下了眸子。細長的眼中,霎時淚光閃閃。

這副可憐相,在座誰不是見過無數次?可這一回,竟讓人覺得心酸。

鄭氏嘆了口氣,方道:

“不錯,是我給公主下的毒,但我都是為了南淮!”

梁南淮!

衆人的目光聚在她身上。

鄭氏抽了抽鼻子,眼神竟是發倔。

她接着道:

“我就是覺得不公平,就是不服!憑什麽,一個外室生的兒子能坐上世孫之位,還能在京城國子監求學?而我們南淮,正正經經的侯府嫡子,卻什麽也得不到!你們摸着良心說,這公平嗎?”

的确不公平。

梁宜貞眉頭顫了顫。

但不公平的事持續了這麽多年,就很奇怪了。

鄭氏繼續:

“他憑什麽?憑的不就是溜須拍馬,哄得公主的寵愛嗎?如今我除了懿德公主,他還有人護着麽?世孫之位,是不是該退位讓賢了?!”

“公主大度。”老夫人中氣十足,“自公主決定收養世孫的那天起,他便不再是外室之子。而是,懿德公主與晉陽侯世子的嫡長子。其身份尊貴,南淮不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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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

鄭氏一聲冷笑,眼中的憤慨不是假的。

“這不過是你們自欺欺人的說頭!”鄭氏道,“論身份、論才華,南淮哪一點比不上他?”

老夫人緩緩擡起眼,看了鄭氏半晌:

“大抵,是南淮的母親比不上他。”

既使那個外室再低賤,亦不曾手染血腥,還覺得理所當然。

梁宜貞緊咬着牙,說不清什麽感覺,心中只覺奇怪。

鄭氏是着了魔,還是犯了傻?

一位所有人都認定多年的世孫,憑的怎會僅僅是懿德公主的寵愛呢?

鄭氏低垂着頭,乍一聲笑:

“也罷。我自己做的事,一力承擔就是了。要殺要剮,俱聽母親的。只是……”

她的眼神柔軟下來:

“二老爺與南淮皆是毫不知情,還請母親不要為難他們。”

“這我知道。”老夫人鼻息哼了聲,“可你不覺得,真正為難他們的人是你嗎?”

鄭氏一怔。

老夫人閉目養神,再不言語。

鄢淩波看了眼,遂接過話頭:

“二夫人,事到如今你還說着半真半假的話,可不正是為難他們嗎?”

觊觎世孫之位的确不假,可得到那個位置,并不一定非要殺死懿德公主。況且,一旦東窗事發,梁南淮便再無可能登上世孫之位。

風險太大,一點也不劃算。

故而,這只能是個掩人耳目的假動機。

鄢淩波在鄭氏面前蹲下身。雖覆着絲帛,可那雙眼睛随時要射出寒光。

他勾唇道:

“要為難他們,辦法多的是。”

鄭氏臉色一白,心下猛一沉。

愣了半刻,她唰地轉向老夫人:

“他們是你的親兒子,親孫子!”

老夫人依舊閉着眼,不動聲色:

“整個晉陽侯府都是我的親人。你覺得,是一兩個人要緊,還是整個晉陽侯府要緊?”

“當然,”老夫人睜眼,“這取決于你。”

鄭氏粗喘着氣,只覺喉頭火辣辣的疼,嘴唇發幹起皮,又不住顫抖。

鄢淩波直面她:

“說吧,是誰指使你?”

鄭氏吸氣,方道:

“有這樣的懷疑,不是一日兩日了吧。我想知道,你們是何時對我防備的?”

“你進門的那一日起。”鄢淩波道。

鄭氏一驚,旋即自嘲一笑。

原來自己像個傻子一樣,被人防了十幾年。看來他們所謂的相親相愛,大抵也虛假得很!

鄭氏擡眼,帶着一絲挑釁:

“防了十幾年,公主不還是死了麽?”

屋中幾人心頭一滞。

防不勝防,公主的命依舊沒能留住。

鄢淩波喉頭哽咽,只道:

“公主的命,總要還的。”

鄭氏深吸一口氣:

“幕後之人,我可以告訴你們。只是我知曉不全,或許不是你們想要的結果。但為了二老爺與南淮,我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最好了。”

鄢淩波這才起身,又在梁宜貞身邊的椅子落座。白衣翩然,溫潤如初,哪裏是方才狠心威脅的人呢?

還未坐穩,身旁忽來大動靜。

“宜貞!”薛氏驚惶,“宜貞你怎麽了?”

鄢淩波與老夫人皆竄地起身,瞪大了眼。

梁宜貞渾身抽搐,嘴角不自主地發顫,。

“冷……好冷……”她聲音虛弱顫抖。

不及思索,鄢淩波一把扣上她的脈。不到半刻,猛抽回手,向後踉跄幾步。

“怎麽?”老夫人不及杵拐,蹒跚着自上座而來。

鄢淩波扶着案角,心髒不規律地跳,極力穩住心神。

“是寒毒。”

說出這句話,似乎用盡他所有的力氣,覆眼的絲帛浸出水漬。

“淩波!”老夫人也慌了神,“你別……快別……你的眼傷不能流淚!”

薛氏緊抱着梁宜貞,語無倫次:

“我……我去請大夫!”

“沒用的!”鄢淩波阻止,“尋常大夫治不了這個。”

他轉向鄭氏:

“解藥。”

鄭氏亦滿臉驚惶:

“不是我。是他們……定是他們怕我嘴不嚴,這…是震懾!”

能如此對梁宜貞,亦能如此對梁南淮。

鄢淩波咽了咽喉頭:

“老夫人,我立刻上山,請薛神醫。”

“好,好!”老夫人急切,“淩波,也要當心自己的眼啊。萬萬不可再落淚。”

鄢淩波嗯了聲,再不耽擱,轉身便去。帶起一縷青草香。

…………

天邊已開始泛白,星辰稀疏。馬蹄噠噠急促,而馬車中鄢淩波仍覺不夠快。

“宋小寶!你沒吃飯嗎?再快些!”他一聲怒喊,雙手撐着額頭。

小寶一背的冷汗。記憶中,還從未見過少爺這個模樣。

但這是山路,不敢再快了。宜貞小姐的命要緊,少爺的安危同樣要緊啊!

他緊握缰繩,不停吞咽口水。馬車漸漸消失在山林間。

…………

一隊官差已然侯在晉陽侯府門前。

出了這樣的事,再無人顧得上鄭氏。她只由官差帶走,先行收監再做打算。

蘇敬亭亦邁出門檻,剛落腳,又回身問:

“宜貞小姐可見好些?”

送他的正是劉嬷嬷,她蹙眉搖頭:

“寒毒烈性,也不知宜貞小姐……”

說着便不住啜泣。

蘇敬亭嘆了口氣,回望一眼府門:

“我…天亮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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