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繭子
明公館頂樓,視野極好的開放式餐廳裏,坐着一桌人。
說是一桌,其實也就五六個。
臺面擺滿珍馐美味,旁邊放着一瓶價值不菲的紅酒,正在醒。
Ulrica沒有動筷,臉上也沒什麽情緒,淡淡聽着這些人你來我往說着話。
“已經有人盯上你,老爺子的人脈深藏不露,你得小心行事。”
“還要怎麽小心,真讓‘葉瑜’去死嗎?”
“葉無蒼茍延殘喘活不了太久,我早就說過別這個時候回國,再過幾年等葉無蒼徹底斷氣,再回來豈不是更好?”
“他斷了氣,葉家不還是葉泰的?”
“葉泰不足為懼。”
Ulrica聽得頭腦發困,眼皮沉沉地往下墜着,直到他們差點吵起來,才出聲打斷。
“我已經斷了老爺子的左膀右臂,他在國外那點不幹不淨的業務基本上都交了公,”Ulrica打着哈欠輕聲道,“就剩國內最後一點勢力。”
在座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基本上都是Ulrica這些年網絡來的勢力,還有一些屬于雪叔的遺産。
一個小個子女人忽然開口,她是雪叔的勢力,在雪叔死後一直為Ulrica做事。
“雪叔是替你擋槍而死的,害死他的人是葉無蒼,你到底什麽時候為他報仇?”
說話間,語氣逼迫強勢,聽得人很不舒服。
有人已經忍不住想發聲,被Ulrica眼神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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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無蒼已經中風癱在床上,你我都清楚,他們老一輩之間各種恩恩怨怨,都不願意咱們插手。”
“那你就是不想動手了?”
Ulrica淡眉微攏,嘴唇沒什麽血色,只一雙眼睛極靜。
葉無蒼是何許人,要不是雪叔的死對他打擊太大,加上雪叔有意設計,想讓自己的死發揮更大作用,活活害的葉無蒼中風癱瘓,他們指不定要團滅。
最了解葉無蒼的人是雪叔,一生走到盡頭,最恨他的竟然也是雪叔。
Ulrica不太清楚他們之間的恩怨糾紛,大概可以概括為,葉無蒼早年冷心冷清什麽人都殺,雪叔也不是心慈面軟之輩,兩人一路扶持而來,不會因為或殘酷或冷漠的手段産生分歧。
可雪叔畢竟有一條底線,懂得親疏遠近,那個“親”的範圍,并不只是葉無蒼一人。
葉無蒼能殺自己的親生女兒,自然也能殺他和雪叔都相識的“老人”。
也不知葉無蒼到底瞞了雪叔多少事,Ulrica知道的,除了葉無蒼殺了葉無音,和葉無蒼應該也想殺自己之外,有那麽兩三個人也死在葉無蒼手裏。
包括雪叔唯一的外甥。
“葉無蒼一死,他的那些手下就會像蟑螂一樣躲起來,不知道什麽時候還會露面,”Ulrica輕聲開口,她的聲帶有傷,平時說話不愛震動聲帶,是以聲音顯得氣虛無比,卻難掩其寒意,“你想留着這些蝼蟻,我卻想把他們繩之以法。”
幾人齊齊沉默下來,一時無言。
“我知道你們是怎麽想的,”Ulrica站起來,目光依次掠過面前的人,“跟着我這些年,我沒有在錢財上虧待你們,但我不想再趟渾水,也不想朝不保夕戰戰兢兢地活下去。”
“當了這麽多年任人擺布的布偶,我不想有朝一日脫離掌控,卻還要當一只見不得光的老鼠。”
“葉無蒼的不法勾當我會舉報,該查封的公司一個也不會漏,”Ulrica看着外面的天氣,陽光晴好,正是一派好兆頭,“繼續按計劃進行,只要他們一露頭,就別想跑。”
此話一出,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不相同。
有些人已經習慣刀口舔血的生活,有的人心裏還存着對安穩生活的向往。
但他們都還算可以抽身,并沒有亡命之徒,真正的亡命之徒已經被Ulrica永久留在國外。
在座的人都見識過面前人的厲害,聽見她這樣說,互相對視之後,都默認了這樣的安排。
“對了,你幫我查個人。”
被點名的是剛才說話的小個子女人,“你說。”
Ulrica神色苦惱,“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應該姓‘shi’,‘知微’公司的人,同事喊她‘小石’,挺年輕,應該是個大學生,一臉學生氣。”
女人臉色顯著緊張起來,“是葉無蒼的人手?”
Ulrica搖頭,認真道:“給我細細地查。”
得知不是葉無蒼的人,衆人松了一口氣,以為是其他厲害的人物。
女人繼續追問,“查什麽方面?家庭、履歷、性格?初步的懷疑方向是什麽?”
“我懷疑她心思不單純,”Ulrica低頭看了眼手機,上面剛彈出來一條方知樂的消息,問她什麽時候結束好來接她,“你就事無巨細,把所有材料都整理出來,讓我過目。”
女人點頭,“好的,需要派人提前提防嗎?”心思都不單純了,沒準是來盯梢的,得看緊了。
Ulrica擡手回複消息,讓方知樂現在過來。
回完消息,Ulrica擡頭,衆人都在看着自己。
“瞅我做什麽?”Ulrica嘴角還殘留着與方知樂聊天時不由自主挂起來的笑意,“該走的走,散了散了。”
女人又問了一遍剛才的問題,Ulrica想了想,煞有其事道:“确實有必要,不過沒你的事了,我安排就行。”
等衆人走後,Ulrica給秘書發了個短信,讓她同“知微”公司拐彎抹角明示暗示地把方知樂挖過來,實習也好,交流培訓也好,先把人弄來。
聊完後沒過多久,Ulrica從落地窗前往下看,從芝麻粒大小的車流裏發現了方知樂的普奔。
這個時候正是晚高峰,在頂樓看只有一巴掌的距離,實際上等方知樂蝸牛蹭到明公館樓下,已經過去了十分鐘。
這時候,Ulrica已經等在門口。
她戴着貝殼遮陽帽和大號口罩,一張臉連頭發絲都露不出來。
方知樂直接開到她面前,打開車門。
“我可以請求接下來的行程嗎?”Ulrica上車就提出要求,方知樂側身給她系上安全帶,又拽了一下她的帽子,從肩頭摸到手指,确保面前的人全須全尾,才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這麽好的态度,Ulrica忍不住蹬鼻子上臉。
“答應得這麽痛快,不問問我想做什麽?”
方知樂打方向盤,眼神都不往她身上瞟,平靜道:“随便,不做了我就行。”
Ulrica:……倒是也沒有如此重口味。
方知樂又補了一句,“做了也行,但得你解除婚約之後,否則我死不瞑目。”
“什麽就死不死的,”Ulrica狠狠蹙眉,眼神都兇狠起來,“你再亂說我下車了啊。”
方知樂擡手鎖上車門,冷笑一聲,“有本事你跳車,你前腳跳,我後腳撞柱,咱倆一起炸了。”
Ulrica無比詫異,落在方知樂身上的目光充滿探究之色。
這是咋了,才一會兒不見,這人怎麽成了炮仗,一點就炸。
方知樂自己開了會兒車,估計意識到自己不僅把天聊死了,還把人給聊怕了,于是自己轉回話題,起了個話頭。
“說吧,要去哪兒。”
Ulrica幽幽地瞪着她,“我還以為你要把我賣了呢……去貓村,哦不對,貓診所。”
方知樂沉默三秒,“那叫福利站。”
“哦對福利站,”Ulrica從善如流地改了口,“差不多。”
去福利站好說,方知樂一路壓着城內形成最高限速開得飛快,車窗外倒映的景物打下流光溢彩的光,把她的臉龐分割成明滅不清的區域。
Ulrica支着下巴靠在車窗邊,毫不掩飾地打量面前的人。
“怎麽就是吃不胖?”Ulrica“啧”了一聲。
方知樂目不斜視,不接她話茬。
Ulrica自顧自說着話,眼神片刻都沒從她身上移開,“你的ins去年七月之後就再沒更新,去年,你還沒有這麽瘦。”
這時,紅燈停下,方知樂把手放在挂擋上面,側頭瞅她,眼間充滿探究之色。
“偷窺我,視.奸?”尾調上揚,挑釁得肆無忌憚。
Ulrica眼神頓時暗下,像是蟄伏了一頭兇獸,須臾釋然低頭,撐着下巴低笑幾聲,一副遷就縱容的模樣。
“那我不看,”Ulrica一只手拽上安全帶,稍微用力,松開一些,身子傾斜朝方知樂靠攏,直至嘴唇停留在方知樂耳側,低啞道,“直接上手?”
方知樂身子一僵,Ulrica的手不知什麽時候覆了上來,蓋在她握擋的手之上,五指還不安分地順着她的指縫摩擦,即将蹭上指側嬌嫩的肌膚。
“姐姐,”方知樂的聲音比她更軟,“我喜歡有繭子的。”
Ulrica表情一頓,繼而眉頭又挑高了一些,滿眼興味。
方知樂順勢反手,把Ulrica的手托在掌心,低頭輕快地掃了一眼,似笑非笑地按了按她光潔如嬰兒般的手部肌膚,“你這種,适合十指相扣被按在頭頂,任人擺布。”
按在頭頂?還任人擺布?
Ulrica氣笑了。
不知道她還存着這種心思呢。
小瞧她了啊。
綠燈亮起,方知樂把Ulrica的手放在一邊,嘴角殘留挑釁的笑意,“一個沒有身份的蒙臉人,手上還做了祛疤手術,姐姐,你覺得我說的對不對呀?”
兩人的視線在隔空相撞,似是火花迸濺,又似兩河水流交彙,說不清的暧昧濃稠,盡數化在看似針鋒相對的一眼之中。
Ulrica忽然俯身上前,壓低聲音,“小樂這是在暗示我,以後可以不用指套嗎?”
方知樂嘴角微抽,很想說一句此人好不要臉。Ulrica繼續說,“我們小樂真會勤儉持家,畢竟一次要費一整盒,能省則省呢。”
方知樂那點争強好鬥的性子被激起,忽地扭頭,嘴唇一撅,在Ulrica的唇上吻了一下。
Ulrica面上所有表情瞬間凝固。
方知樂嘴角緩緩裂開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暧昧低語,“你要是願意在下面,我們現在就回去。”
Ulrica眸色加深,臉頰鼓起幾道弧線,明顯在咬牙。
方知樂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這不可能,施施然打着方向盤哼起小曲,把剛被撩起欲,火幾欲焚身的某人扔在副駕駛。
Ulrica憑借強大的自控力,在下車前調整回正常狀态。
下車後,Ulrica把帽子摘掉,口罩卻沒摘。
福利站的工作人員認出方知樂的車,笑呵呵地推開門等着她。
“貓呢?”
方知樂進門就問,四處尋摸。
工作人員笑着說,“在後院排隊梳毛呢。”
方知樂把Ulrica領去後院,一路上,工作人員忍不住看了Ulrica幾眼。
Ulrica低頭走了十幾步,忽然擡頭對上工作人員的視線。
工作人員一愣,Ulrica旋即彎了彎眼睛,露出點笑意,“你好。”
“你好,”工作人員沒見過這樣好看的人,就算戴着口罩也掩蓋不住通身的氣質,“歡迎光臨。”
“您是……”
工作人員看了眼大步邁向後院的方知樂,實在按捺不住八卦的心思。
Ulrica沖工作人員眨眨眼,不說話,也不否認,只是笑意更濃了一些。
工作人員頓時心裏有數,連忙迎着她往裏面走,“老板這些年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我剛來的時候還是應屆畢業生,現在都生二胎了,老板一直寡着……”
Ulrica安靜聽工作人員啰嗦,這種體驗非常新奇。
她公司的員工也好,手裏的下屬也罷,面對她的時候多半都是敬畏,論起來,還得是“畏”更多一些。
可到了福利站,踩上貓貓地毯,觸目所及之處是一群軟綿的小貓咪時,她倒是更喜歡這種相處模式。
員工是什麽脾性,在老板面前呈現什麽狀态,都是老板慣出來的。
Ulrica深沉隐晦的目光落在逗貓招狗的方知樂身上,轉化為幾分勢在必得。
這種軟綿善良的性子,就适合被人按着。
壓她?想得美。
“喵?”
此時,一只肥貓從房頂跳落,“咚”一聲驚起片片塵土。
Ulrica随意瞥了一眼,卻見肥貓徑直朝她走來。
先是走到距離她三步遠的地方打量,後來又繞到她褲腿聞了聞。
貓咪擡起臉與Ulrica對視,幾秒後,一人一貓兩者都露出一點不可言說的表情。
“你是,小花?”Ulrica目光複雜地伸出手,落在同樣目光複雜的小花頭頂。
Ulrica以為分別的時候,小花已經夠胖了,現在看來……
方知樂蹭過來,笑嘻嘻打岔,“還認識不,一臉橫肉把毛都撐開了,它是小花。”
小花蹭了蹭Ulrica的掌心,大毛腦袋在人掌心轉了一圈。
Ulrica怔怔地低下頭,繼而迅速擡頭。
“它得八九歲了吧。”
方知樂點頭,“九歲。”
Ulrica抿唇道:“據研究所知,高領肥胖貓咪患上‘三高’的概率非常大,尤其是它這種魁梧體型,晚年會自己把自己的骨頭壓碎。”
“呵呵。”方知樂冷笑一聲,伸出手指在小花面前晃,“聽見沒,胖子。”
Ulrica瞳孔微張,等着她被小花一口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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