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修養

十分鐘前。

“警察正在爆破,您再等一會兒吧!”樓下的牆前,幾個保镖極力勸阻Ulrica,不讓她上救生梯。

Ulrica充耳不聞,救生梯搭好的瞬間,就手腳并用地往上爬去。

天臺的門被鎖死了,警察正在爆破,時間急迫,Ulrica一分鐘都不願意等着。

她現在心肝脾胃腎都好似烈火滾油烹着,一秒鐘看不見方知樂,就多一秒鐘的煎熬。

就算阿發保證過不會讓方知樂受傷,就算她在錄音裏聽見阿發的暗語,就算現在他們這一方取得壓倒性的勝利,但Ulrica還是心慌到不行。

天知道她聽見錄音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又是用了怎樣大的力氣才能遏制自己的反應。

那強忍的瞬間幾乎用盡了她的氣力,此時此刻,仍舊氣血難平。

若非親眼看見方知樂完好無損,若非親手碰到那人鮮活的身軀,她都心緒難安。

保镖對視一眼,都只好跟着爬上去,确保自家老板的安全。

救生梯有十幾米的高度,垂直往上,Ulrica爬上去的時候臉都白了,她徒手撐着來到天臺,踉跄落地。

天臺中央的椅子上,放着一個疲憊不堪、滿臉血污的人。

“小樂!”

Ulrica嘶聲喊了一句,現場的樣子實在慘烈,方知樂像是永遠睡過去一樣,一動不動。

那一瞬間,Ulrica的心髒仿若漏了一拍,從胸口傳來密密麻麻的銳痛,下一刻,就要站不穩地摔在地上。

血人聽見Ulrica的呼喊,頭動了動,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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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沾染血跡的頭發的間隙,方知樂看見Ulrica沖自己奔來,滿臉都是失而複得的驚喜,和壓在眼底無法驅散的恐慌。

方知樂用力坐直,伸出一只手,然後下一刻,被跑過來的Ulrica用力握住。

Ulrica張了張口,發現說不出話來,便用力擠着嗓子喊,“你別動……哪裏受傷了?”

方知樂釋然一笑,“我沒有受傷,這些血都不是我的。”

與此同時,阿發也過來扶住Ulrica,小聲道:“小姐,別着急,她沒事。”

“阿發?”Ulrica的視線轉移到阿發身上,“你身上也是這麽多血……還在往下滴血!”

“快來人,過來幫忙!”Ulrica扭頭大喊,讓後面的保镖過來。

保镖們正和警察溝通如何打開天臺的門,阿發說了聲“不要緊”,“就是一些皮外傷,我已經止了血,不礙事。”

“這怎麽可能不礙事……”Ulrica一時間不知道先看阿發還是方知樂。

方知樂臉上的血已經被阿發清理了一部分,但看上去還是很吓人。

Ulrica直接上手,親手觸摸沒有發現傷口,那人的脈搏還是穩健有力。

Ulrica含着淚沖阿發點頭,哽咽道:“辛苦你了……真是,不知道怎麽感謝你才好。”

阿發搖頭,露出憨厚的笑容,“都是應該的。”

方知樂動了動手,同樣真誠感謝道:“……阿發,謝謝。”

此時,警察終于打開天臺的門,醫護人員和警察同時出現。

阿發又是一搖頭,扶着胳膊站起來,拒絕了醫護人員的擔架,自己走下去。

腦後的傷勢,加上一天一夜脫水,和剛才拼命配合阿發的“表演”,耗盡了方知樂的力氣。

在被放在擔架上的瞬間,方知樂微微睜開眼睛,垂落的手臂擡起,繼而被Ulrica握住。

兩人在塵嚣紛紛的天臺上,兩雙眼睛通紅,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我沒事。”方知樂笑了笑。

Ulrica點頭,剛要張口,發現自己已經失聲。

只好用力點頭,無聲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方知樂當即送往京市最好的醫院接受治療,期間Ulrica一直等在門口,寸步不離。

“U總,你已經兩天沒合眼了,醫生說了輕微的毒素潛伏在身體裏也會有隐患,要您好好休息,及時檢查啊。”

Ulrica看向急診室,臉上的表情非常空,聾了似的沒有任何反應。

另一個秘書也在勸,“方小姐有醫生守着呢,不會有事的。”

Ulrica仍舊未動。

急診室的光呈現暗淡的白色,打在Ulrica頭上、身上。

她面無表情地坐在急診室門口,像一座華美精致的雕像,包裹着冷若冰霜的外殼,守護着她心愛的姑娘。

幾個小時過去,急診室的門終于打開,醫生摘下口罩,對沖上來的Ulrica輕輕點頭。

“沒有大礙。”

方知樂後腦的腫塊壓迫神經,Ulrica在車上怎麽也叫不醒她,腦子裏把最壞的結果過了一遍。

坐在急診室門口的時候,也在想,如果真的是最壞的情況,她會怎樣。

大概是與這個世界不死不休。

但終究還是幸運,方知樂腦後只是腫塊,沒有外部創口,也沒有骨裂,避開了小腦和腦幹,是不幸中的萬幸。

“我去看看她。”Ulrica提步往裏走,醫生攔住了她,“她剛剛注射了藥物,需要睡很長時間,我看你臉色非常差,可以先休息一會兒。”

秘書終于找到盟友,兩個人一同上前,一左一右拉住Ulrica,“老板,你得先注意自己的身體,才能護着方小姐啊。”

Ulrica望向病房的目光帶着偏執的柔情,“把我的病床放在她旁邊,我陪她一起休息。”

醫院當即清理出一個vip病房,方知樂被放在窗戶旁邊的床上,Ulrica讓所有人都退下,把自己的床推到她身邊。

兩張床并在一起,此時天色已黑,距離方知樂回到自己身邊已經過去半天時間,Ulrica內心仍然無法平靜。

她像是患上創傷應激症,方知樂只要不在自己視線內,不,不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她就會焦慮慌張。

Ulrica把病房關門,夜已深,醫生都不會再來查房,她把外套脫掉,穿着裏衣鑽進被子裏,來到方知樂身邊。

方知樂安詳地閉着眼熟睡,呼吸起伏平緩,臉色恢複紅潤。

Ulrica靜靜看了她很久,借着床頭昏暗的小燈,一寸一寸臨摹過她的全身,然後伸出手,攬上她的腰身,把人全部罩在自己懷中。

方知樂瘦了很多,生病和受傷讓她本就羸弱的腰身更加瘦削,觸手竟有點硌手。

Ulrica把頭埋在方知樂的頸窩、後背,貪婪地聞着她身上的味道,從濃濃的消毒水中嗅得一絲芬芳,好解一解她焦慮如麻的心緒。

“謝謝你還活着。”Ulrica在心裏對方知樂輕聲說。

一夜無眠,Ulrica睡得并不深沉,懷裏人一點風吹草動都會把她驚醒,直到第二天早上醫生來查房,輕輕敲響病床的門。

Ulrica睜開清醒的雙眼,面無表情起身,整理自己的床鋪,披上外套給人開門。

進來的醫生一眼都沒有多看,更沒有對并在一起的兩張床提出異議,開始給方知樂例行檢查。

與此同時,Ulrica的手下順勢進門,示意Ulrica有事彙報。

Ulrica跟着手下出門,站在走廊的一端,看着窗外的景色道:“說吧。”

黃馬甲保镖把自己查到的東西一字一句進行彙報,事無巨細。

黃馬甲從出事開始就沒有睡過一分鐘,人是他弄丢的,錯是他犯的,不抓住真兇他萬死難辭其咎。

“正如您所說,投毒的是新入職的銷售部的人,她是張志收養的孩子。”

“人事部有人收受賄賂,把她放了進來。”

“門口的前臺和小姑娘關系不錯,告訴她方知樂進來的時候,讓她們剛好撞到。”

“張志養了她十幾年,但都是通過孤兒院的慈善項目,期間和她幾乎沒有聯系,順藤摸瓜我們還找到三個被張志收養的孩子,其他三人并不想為他賣命。”

張志就是綁架方知樂的斯文男,Ulrica手裏夾着一根香煙,她幾乎不抽煙,但現在卻忍不住。

Ulrica深深吸了一口煙霧,白煙袅袅從她白皙透明的臉頰缥缈而上,唇角洩露流水般夢幻的霧氣,襯得她愈發冰冷不近人情。

下一刻,Ulrica平靜開口,手指輕輕一彈煙灰,“一個不留。”

黃馬甲保镖腳步不動,也沒有回應,掙紮片刻後道:“老板,她已經被警方控制了。”還有,憑借他跟着Ulrica的經驗,一個不留,也包括那三個孤兒。

“嗯,”Ulrica無動于衷,視線落在窗外虛空的一點,“你去找阿發,他會教你。”

自己出國時,在飛機上,Ulrica逼着雪叔好好安頓阿發,雪叔問她要怎麽安頓,那時候她精神緊張,瀕臨崩潰,想不到更好的去處,只說讓他去做警方的線人,憑借阿發的能力,起碼能保證性命。

後來她一點一點奪來權勢地位,也不打算破壞阿發的平靜生活,就當不記得他的存在,放他去過自己的人生,是阿發主動聯系他,說可以幫她打入葉無蒼殘餘勢力的內部。

Ulrica還記得自己當時的回複,她很驕傲,志得意滿地說自己已經解決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張志只是個跳梁小醜,不足為懼,你要是願意就去張志身邊,找個機會把他搞掉。

現在想起來,Ulrica都能後怕到心悸。

若非當時的一句戲言,若非阿發刻進骨子裏的忠誠,方知樂真的可能沒命,同時也會要去她自己的命。

黃馬甲保镖愣了一下,很快點頭,“是。”

說完,他想起什麽,繼續彙報:“周家那邊也得知葉瑜回來的消息,說希望能與您見上一面。”

Ulrica思索片刻,把還未燃至一半的細煙按滅,平靜道:“一周後,請他們來一趟。”

Ulrica說完就看向病床的方向,那裏面躺着她很寶貝的人,她的寶貝一直都在意自己的婚約,到時候,一切都可以做個了結。

醫生走出門外,一路都在和護士說着注意事項,Ulrica等人群離開後回到屋內,恰好與方知樂的視線對上。

方知樂剛剛清醒,還沒回神,只半睜着眼。

“好餓。”方知樂無意識地蹦出兩個字。

Ulrica剛剛進門的腳步頓住,對後面的保镖說,“給她準備點營養餐,叫護工送過來。”

說完她走到方知樂身邊坐下,輕柔道:“還有哪裏不舒服?”

方知樂睜開雙眼,輕輕眨了一下,睫毛在瘦削的眼窩中扇動出一層淡淡的陰影,聲音發虛,“我還好,你中毒是怎麽回事。”

Ulrica把經過簡單複述,扯出點微笑安撫她不要多想,“咱們都沒事了,別擔心,你好好養傷。”

方知樂又問,“綁架我的是葉無蒼的人嗎?”

Ulrica擡手為她撩去臉頰的碎發,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嗯。不過別怕,壞人都被打跑了,這回一個都不剩,以後不會出現這種事,我保證。”

方知樂眼皮顫抖,摸着自己的額頭,“也就是說,你也安全了,對嗎?”

Ulrica望着她水潤的眼眸,融融的暖意漫上心頭,“嗯。”

“阿發還好嗎?他劃的是自己的手臂。”

“好着呢,他很聰明。你也很聰明,配合得很好。”

“那你什麽時候可以回來啊,葉瑜?”

“我早就說過,你可以随便叫。”

“別人呢?”

“葉瑜‘正在’回來,TR和葉氏不是一回事,正在進行股份的調整,最多一個星期。”

要問的話都問完了,關心的都已經得到答案,此時兩人像是歷經風霜終于柳暗花明可以安歇的旅人,默默相望無言。

方知樂看着Ulrica說不話。

Ulrica也看着她,目光裏藏着兩人都知道的東西。

下一刻,也不知是誰主動,兩人互相靠近,吻在一起。

五月的暖陽透過磨砂玻璃,在兩人的身邊輪廓留下一道逆光的影,雲霧般缥缈夢幻,偶爾逼近霧氣邊緣,又電光火石般收攏回去。

兩人黏在一起,宛若窒息的人搶奪空氣般緊密,又快速分開。

Ulrica略帶粗粝的舌尖掃過綿軟滑嫩的唇齒,像是吞了一口鮮美多汁的果子。

方知樂口幹舌燥,呼吸漸漸被她抽走,直到一吻結束,額角浮出細汗,蒼白的臉上多了點血色。

Ulrica宛若餍足的貓兒般擡手輕輕撫摸她的頭頂,牢牢護着她的傷口。

方知樂沉默幾秒,忽然一笑:“你的力氣好大。”

七年前,兩人之間方知樂做慣了粗活,身體強壯,力氣也大,但七年後,回來的葉瑜只用一只胳膊就能把她死死禁锢在懷裏。

“沒辦法,這樣不是很好嗎?”

Ulrica輕笑出聲,她的嗓子在慢慢轉好,只是仍帶着啞啞的語調。

加上剛才的運動,微啞的聲音帶着滿足的輕嘆,方知樂與她距離很近,聽着Ulrica性感的聲音,感覺她胸腔輕微的震顫,整個人一點一點又要複紅。

這時候,Ulrica忽然擡頭親了一下方知樂的耳廓,細細咂摸品嘗,呢喃般問了一句話。

聲音太小,只有方知樂能聽清。

方知樂在聽見這句話後,臉上先是有點沒有回神的懵懂,繼而反應過來Ulrica的意思,那點複紅的苗頭騰雲駕霧燃燒而起,直接把方知樂的臉燒得通紅。

Ulrica看她的樣子,忍不住愉悅地笑出聲來。

“放心,這幾天不欺負你。”Ulrica拍了拍她的後背,打算去催一下飯菜。

方知樂和她心有靈犀,拉着Ulrica瘦削的手背黏糊道:“你吃飯了嗎?”

“還沒有,陪你一起吃。”

“我想也是……兩天不見,你憔悴了好多哦。”

Ulrica愣了一下,看向床頭的小鏡子。

鏡子裏,自己還穿着從醫院出來的衣服,長裙外面罩着一個西裝外套,頭發由蓬松變得炸毛,一縷不聽話的黑發從額角冒出來,估計是剛才太沉迷太盡興,根本就忘了形象,連忙擡手把它掖回去。

方知樂笑道:“等等,別動。”

Ulrica停下來看她。

方知樂撐着身子起身,動作間頭有些暈眩,但并不礙事。她扶着Ulrica的手臂坐直身子,擺了擺手讓Ulrica過來一些。

Ulrica不明所以,但還是下一刻湊到方知樂面前。

方知樂讓她低下頭,然後自己伸手在Ulrica鬓角附近的頭發裏翻找什麽,輕軟的呼吸打在她的耳廓,一縷一縷似是小貓在撓。

“我看見你有白頭發,等我找找……呀,找到啦。”方知樂的聲音暖洋洋軟乎乎的,最後的尾音往下壓着,透着股撒嬌的嬌嗔。

Ulrica感覺頭皮上有什麽東西一撩,然後,面前多出一根長長的白頭發。

“你的發質真好诶,”方知樂摸着那根白頭,揪着自己胸前的頭發比對道,“我的是細軟發質,你的一根比我兩根都要粗。”

Ulrica喉嚨發緊,輕聲問她,“揪它做什麽,誰都會長白頭發的。”

“收藏呀,這是我從你頭上發現的第一根白頭發,”方知樂歪了歪頭,下意識抓了把自己的頭發,然後下一刻,她的動作頓住,停留在指縫與頭發相互交叉的瞬間,瞪大眼睛,難以置信道,“我的頭發是怎麽回事!?”

Ulrica把小鏡子給她,“不影響,你的傷在脖頸和後腦相連的地方。醫生給你剔頭發是為了治療,不然怎麽觀察傷情呀。”

“可是我沒有開放創口啊,”方知樂摸着自己後邊的發際線,整個人都不好了,觸感就是一塊滑溜溜的光蛋,“這也太醜了。”

Ulrica搖頭道:“好看的。”

“哪裏好看,都成陰陽頭了。”方知樂捏着小鏡子垂下頭。

本來她的發質就不行,剪掉這些顯得更少,也太難看了。

Ulrica伸手把她的頭發都攏到腦後,欣賞片刻後道:“後面看不見。要是不喜歡,給你剪個短發,怎麽樣?”

方知樂還是垂頭喪氣不開心。

“我親自給你剪。”Ulrica湊過去,在她的鼻尖親了一口。

方知樂眨巴着眼睛,紅着鼻尖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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