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剪發

病床裏搬進來一面光滑的圓鏡，方知樂坐在椅子上，端着清粥小口喝着，在她身後，有人正溫柔地給她梳着頭發。

Ulrica用噴壺的水給她噴濕頭發，拿着剪子比劃了一下，“想要多短？”

“都行，你看着來吧。”方知樂對自己的頭發向來沒什麽要求，只要不是寸頭那種讓人一出去就注目的長度，長短無所謂。

只要別是陰陽頭，一切好商量。

鏡子裏面，方知樂下巴微尖，有個圓潤的小弧度，笑起來的時候非常可愛。

Ulrica的手指按在她下唇與下巴之間的小坑裏，左右看了看，忽然低頭狠親了一口。

“那就短發。”她很喜歡記憶裏那個齊肩短發、笑起來眼睛圓圓的小姑娘。

方知樂輕咳一聲，抿了一下唇，低頭喝粥。

粥是Ulrica囑咐的青菜粥，裏面飄着點小白菜，除了蚝油、鹽和一點肉丁外，沒有放任何東西。

方知樂吃了幾口，胃裏舒服，暖融融的，吃得停不下來。

Ulrica見她吃得香甜，臉頰鼓囊囊的，像個吃食的小倉鼠，忍不住停下來看。

頭頂的人忽然不動了，方知樂擡頭一瞅，恰好與Ulrica的視線撞上。

“好吃嗎？”

方知樂嘴唇被米粥浸潤得飽滿有光澤，她嘟着嘴咽下嘴裏的粥，開心地彎起眼睛，“好吃。”

Ulrica忽然扔掉手裏的噴壺，面色平靜道：“讓我也嘗一口。”

方知樂放下勺子，把碗擡高，讓Ulrica可以喝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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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lrica動也未動，視線只在粥碗上停了一瞬，就抽離而開，默默地盯着方知樂看。

方知樂後知後覺Ulrica大概是讓自己喂她，脖子上的紅暈悄悄漫上耳朵，她盛了一勺粥，遞到Ulrica嘴邊。

Ulrica低頭抿了一口，繼而輕輕推開，眼神還是盯着方知樂看，視線從她的五官不斷游離，逐漸落在她的唇珠上。

這回，方知樂倒是不知道她什麽意思了。

不想用勺子，難道要用碗？

方知樂現在坐着，Ulrica站在她身側靠後的地方撐着扶手，擡起勺子可以做到，但把碗捧起來就有點難度了。

方知樂想了想，站起身來，在Ulrica的專注的視線下，兩只手捧着粥碗遞到她面前。

“你喝吧。”

Ulrica瞅着她的模樣，越看越覺得心癢，忍不住擡手撫摸她的臉頰。

這時候，方知樂本來就覺得不好意思，見Ulrica擡手，連忙把粥碗放她手裏，“你，你自己喝比較方便。”

Ulrica：……

“小樂，”Ulrica唇角溢出幾點嘆息，眼中盛滿寵溺，“別動。”

Ulrica一手把粥碗随手放下，一手輕輕摸着方知樂的頭，俯身一吻。

幹燥溫暖的唇與濕潤滑嫩的唇相互接觸，Ulrica忍不住用力，一口咬了上去。

她輕輕咂摸這片唇瓣的滋味，粥的鮮香與嘴唇粉嫩的觸感交織一起，令人愈發沉迷，漸漸失了方寸。

八分鐘後，方知樂猛地握上Ulrica的手，整個人紅騰騰濕乎乎的，喘氣道：“不，不行。”

這兩個字Ulrica不知聽了多少遍了，她把手收回來，眼神裏略過幾絲遺憾。

“我感覺，”Ulrica咽了咽，把嘴裏最後一點甘甜品嘗殆盡，眸子忽地變得很深，一眨不眨地看着方知樂，語氣帶上點危險的意味，“小樂估計搞錯了我的身份。”

“我是你的愛人，”Ulrica單手捧着她的臉頰，大拇指輕柔拭去上面的水漬，嘆道，“不是放馬的。”

“今天還讓我放你一馬，那什麽時候可以呢？”Ulrica吻了一下她的耳廓，舌尖一觸及離。

方知樂瑟縮了一下，肩膀往內扣着，呼吸均勻後，才小聲不滿道：“你明知故問。”

“等你出院，我就邀請周家的人一起吃頓飯，到時候，當着所有人，解除婚約，好不好？”

方知樂眼神倏地一亮，漂亮得驚人，連忙點頭，卻在動作間牽扯到了腦後的傷口，頓時眉心一皺。

“嘶，好疼……好哇，到時候我得在場！”

Ulrica皺眉看她腦後的傷勢，又埋怨地看了她一眼，“嗯。”

方知樂笑得歡樂無比，像一個不谙世事的孩子被塞了一大把糖果。

“哦耶！”

Ulrica無奈地笑了一聲，“這麽開心？”

“嗯吶，”方知樂用實際行動表達自己的愉悅，她抱住Ulrica的脖子，把人拉下來，吧唧一口，“mua！愛你！”

Ulrica巋然不動，眼神沉沉道：“再來一次。”

方知樂當即小雞啄米，把她臉上親了一個遍。

Ulrica被她胡亂一通親，最後還磕到嘴唇，臉上沒有半點不悅，隐約浮現淡淡的笑意。

同時心裏在想，給了她承諾的日期，她就這樣開心。

看樣子，她不是用這件事來搪塞自己。

那麽就代表，解除婚約那天，就是……她得手的那天。

這麽想，本來不急不慌地準備與周家斡旋企圖從婚約中再得點利益的Ulrica改了主意。

這是個大事，得加快速度，嗯。

Ulrica慢悠悠地拿起梳子，給方知樂比劃好要剪的區域，随即一臉認真地剪了起來。

碎發簌簌而落，卷翹的發尖落在方知樂的手背，癢癢的酥麻。

“會不會太短了？”方知樂看着鏡子裏自己齊肩的短發，和Ulrica仍舊不停的動作，擔憂不已，“好醜啊。”

“哪裏醜了，這樣最好看，清爽又可愛，”Ulrica按住她亂動的頭，“小心點，碰到傷口又該疼了。”

方知樂撅起嘴來，明明頭發長一點更好看，像Ulrica那樣，黑長直，還可以燙個大波浪，盤起來也很精神。

就在方知樂腹诽Ulrica只許州官放火的時候，病房門被人敲響了。

衛悠青的臉在門口的玻璃上出現，給方知樂打招呼。

Ulrica慢吞吞過去給她們開門，“自己進。”

衛悠青和知書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了門，後面還跟着提了大包小包的小石。

“萬惡的資本家啊，”方知樂歪頭看了眼至少提了六個袋子的小石，“你們兩大女人好意思欺負一個女大學生。”

“別說了，這個女大學生一個頂我們倆。”衛悠青找了個紙杯倒了三杯水，一口飲盡。

“怎麽樣，感覺好點嗎？”知書微微彎腰，打量方知樂。

方知樂腦袋不方便轉動，因為頭頂有個沒眼色的人，來了客人當做沒看見，還在自顧自地給她剪頭發。

方知樂僵硬着脖子笑道：“感覺好多了，問題不大，養一養，把頭皮和頭骨之間的淤血吸收了就好啦。”

“我看你問題也不大，”衛悠青從果籃1裏翻出一根香蕉，一掰兩段，遞給知書一半，“剛進來的時候我們還怕說錯話，提前問了醫生，得到專業回複才敢進來。”

知書拿了香蕉卻不吃，一直都在觀察方知樂的情況，據她所知，方知樂被綁架被毆打都是因為後面這個女人。

Ulrica，一個來歷神秘，出現不過月餘就攪得方知樂生活天翻地覆的女人。

知書打量的目光并不遮掩，當事人自然能感到，Ulrica習慣了各種目光，接受良好地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知書忍不住，張了張口要說話，衛悠青眼疾手快，當即把剝好的香蕉塞進她嘴裏，笑嘻嘻地沖她眨眼，“好吃嗎？”

讀懂衛悠青的眼色，知書不太愉快地嚼着嘴裏的香蕉，沉默了。

小石把補品、吃食放下，叽叽喳喳地湊過來說個不停。

“小方總，聽說你的論文還沒有寫完，你的導師不會奪命連環call嗎？”

方知樂瞬間想起她的論文，驚恐地睜大雙眼看向Ulrica。

鏡中的Ulrica眼皮往下沉着，看都不看方知樂就知道她想說什麽。

“給你找着呢，最遲後天就能完工。”

方知樂放心地喘了一口氣，然後趾高氣昂地指點小石，“你們這代年輕人是怎麽回事，我的論文已經寫完了，導師對此非常滿意，你是不是還沒定稿，這都五月份了，不定稿等着延畢嗎！”

小石：……百口莫辯。

媽的，就不該提醒。

衛悠青樂得瞅她們鬥嘴，咔嚓咔嚓又吃起了蘋果。

方知樂幽幽地看過去。

“你要吃嗎？”衛悠青把蘋果給方知樂展示，“這是硬的，脆的，哦當然還有沙的軟的蘋果，但只要是蘋果都是固體，你确定你上下牙咬合的時候臉部肌肉不會牽動後腦？”

方知樂盯着蘋果，陷入沉默。

知書從帶來的生活用品裏翻出一個小型榨汁機，把洗幹淨的蘋果切塊仍進去榨汁，然後給方知樂倒進杯子裏，放上吸管遞過去。

做完這一切，知書滿意地坐回原位，方知樂滿意地吸着蘋果汁。

與此同時，兩道直勾勾的視線莫名其妙變得很有存在感。

半分鐘後，知書奇怪道：“悠青，你這麽看我做什麽？”

方知樂也拽了下身後人的衣角，“怎麽不剪了？”她還陰陽頭着呢。

衛悠青和Ulrica對視一眼，同時抱臂。

“你倆當我們不存在呢。”

小石“噗嗤”一下，笑得無比大聲，“哈哈哈哈你們都多大年紀了平均年齡三十歲的老女人還吃醋呢！”

這句話說完，其餘四道視線整整齊齊地掃射過來，探照燈似地停留在小石身上。

小石哽了喉嚨，忽然覺得自己被狙擊槍的紅線給瞄準了，還是四把加大馬力的。

方知樂笑噴：“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女人！”

探照燈換了個方向。

“我，我就是開個玩笑哈哈哈哈。”小石舉起杯子低頭喝水。

方知樂老神在在，“主要還是衛悠青拉高了平均年齡，和我家這位沒關系，莫挨邊哦。”

衛悠青：……孩子大了，該揍了。

“诶對了，”衛悠青忽然想到什麽，“我們剛進來的時候看見有輛警車停在醫院門口，上面有人在打電話請示呢，是不是來向你做筆錄的。”

方知樂一頓，挑眉道：“有可能，畢竟這可是個綁架案。”

“綁架、勒索，證據确鑿。”Ulrica把小梳子叼在嘴裏，含糊不清地“哼”了一聲。

知書一臉嚴肅地點頭，目中燃燒怒火，“這群不法分子簡直殘暴，必須嚴懲！”

“我給你找個律師吧，”衛悠青正色道，“我向我媽開口，要我們家的律師過來。”

知書愣了一下，“對哦，你家擅長打這種綁架撕票的案子。”

“不用，我有更專業的律師。”Ulrica把梳子取下來，調整鏡子的角度，讓方知樂自己看。

她走到衛悠青和知書面前，伸出手道：“謝謝你們來探病，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Ulrica。”

衛悠青和知書對視一眼，古怪地伸手和她相握。

衛悠青倒是若有所思，知書卻是一臉迷茫。

Ulrica在握上知書手掌的時候，略微用力地頓了一下，繼而說，“你們可以叫我的中文名字，葉瑜。”

知書重複了一遍，“葉瑜？”

她覺得這個名字非常熟悉，卻因為某種原因很少出現，停了至少十幾秒，才恍然大悟，“你是那個，葉家的小姐，被送去國外的！”

知書瞬間看向方知樂，方知樂沒有任何反應，顯然是一早就知道。

知書又扭頭看衛悠青，衛悠青一臉裝出來的驚訝。

“你們都知道了？”知書震驚道。

方知樂和衛悠青默默點頭。

知書默了半晌，當年她和葉瑜接觸不多，不太記得她長什麽樣子，誰知道是個溫柔無害的小姑娘。

現在看Ulrica，卻是與“無害”兩字毫不沾邊，“嗯。回來就好。”

說完她面無表情地看了Ulrica一眼，過了幾秒，又看了一眼，目光近乎挑剔。

多智如她，已經在剛才短暫的時間內估摸出大致的事情輪廓。

Ulrica與葉瑜是兩個身份，這種事情她不是沒見過，這樣一來，方知樂被綁架的理由就很清晰了——葉氏權利交接時的動蕩。

這種龐大的家族在權利交接的時候，無不腥風血雨，就算葉家屬于權力高度集中的家族，也免不了一番争權奪位。

權力松散，則九子奪嫡；權力集中，則弑君奪權。

一目了然，無不清晰。

知書在心裏沉沉地嘆了一口氣，方知樂喜歡平穩安樂的生活，就像她的名字一樣，撇去浮名利祿，方知快樂滋味。

可Ulrica，也就是葉瑜，注定不會走一條平凡的路。

除非……知書看了衛悠青一眼，除非Ulrica願意和這個傻子一樣，放棄繼承權，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目前來看，Ulrica位高權重，野心勃勃，勢必不可能放下手中的權勢……還看不分明。

知書眼神再次變得很不滿意。

衛悠青拉着知書起身，笑眯眯道：“你沒事就行，我們先回去了，有事打電話哦。”

方知樂站起來送她們到門口，期間一直看着知書，臨走時還喊了她一聲。

“知書姐。”

兩人，衛悠青瘋狂給知書使眼色。

知書頓了一會兒，轉過頭，輕輕一笑，釋然道：“你喜歡就好。”

方知樂眼眶有點紅，Ulrica攬着她的肩頭，高傲地一擡下巴，“我會照顧好她。”

知書糟心般瞪了Ulrica一眼，搖着頭轉身離去。